4.

“你知道吗,不成熟的读者在阅读作品的时候会产生严重的误读现象。”坐在我对面咬着吸管的阿加莎突然抬头向我发问,一把将我从书中拉了出来。

“干什么啦,那是什么。”

不得不说,BookS的环境确实是适合阅读的,我得收回之前所有对这家店的差评。一旦开始看书就会全身心投入到阅读的氛围当中去,大概和灯光座椅有点关系吧。沉浸式的阅读确实是能让人感到舒适的,尤其是手中的作品带有温和的感觉时,那种阅读体验是无与伦比的。

我手中的书是《假如给我三天光明》,虽然是很早之前就拜读过的必读书目,现在再看起来也深有感触。

但是!但是啊,在阅读到最能投入的部分,关于莎莉文老师教导小海伦什么爱的那部分,“爱是不是太阳呢?”被突然打断了享受阅读的快感,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恶魔吧!

“你在看什么?”

“爱是不是太阳。”

“很好,这就是一个信息传递的典范了。”

“那又是什么!”我大声嚷嚷着,被阿加莎塞了一口面包。

“读者在阅读文本的时候接收到的消息并不会是完整的,不同读者的理解力不同也会导致读者的理解不同。”

“所以呢。”我不满地喝了一口可乐。

“所以读者能从书里得到的信息很有可能会出现误读的现象,这就是信息传递的漏洞!”

“你用这种肯定的语气真的很可怕。”

我低头想要回到书中去,却被阿加莎一把拉住。

“你有什么要补充吗?”

“如果作者在创作的过程中也没有完整传达呢!”我随口胡诌了一句。

“有道理……”

喂!是不是开发出了不得了的想法!

不过回到书中,她的说法确实不无道理。因为缺乏了通过视力和听觉去感知世界,所以年幼的海伦没有办法感觉到什么是爱——只能通过想象和感觉去察觉到“爱或许是暖洋洋的太阳”这样的概念。

而年龄也成为了理解“爱”的限制,正如阅读作品时会出现“初识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的概念改观。

“我悟了!”

“你悟什么了?”

“就是什么信息的传达啊……”

“噗。”

今天的阿加莎穿的是黑色的短裙,前后被一层黑纱笼罩住,很难想象她是怎么顶着太阳还能穿这样的裙子骑自行车来的。白色的短袖衬衫,上面的图案是卷福,可以说很有她的个人风格了。

已经好几天了,每天在店里等大家到齐之前我都会仔细观察一番阿加莎的装扮,经过这几日的观测,足以了解到她是一个多么不在乎风格的女孩了——总的来说就是完全无法归纳她的穿衣风格。

“我也悟了!”她兴奋地举起手。

“哈?”

“作者在创作的时候就是在表达自己的想法,但是表达的过程就会流失一部分信息。到了读者这里开始阅读又会流失一部分信息。”

“so?”

“所以读者很难完全搞明白一个作者是在想什么的!”

“这个说法有意义吗。”

我好像看到有某种光从阿加莎的眼里暗淡了下去,她也耷拉着脑袋双手扶头小声嘀咕。

“呜,为什么,我以为我能搞懂文学。”

“不要放弃你的梦!”

阿加莎迅速回敬了一个白眼。

这几天我们都在BookS里通过进入文学的漩涡来讨论文学。其中,“我们”指代我、阿加莎、清秋学长和马尔克斯学姐。“讨论文学”指代四个人喋喋不休地争论“阿加莎的罗杰疑案到底有没有违反侦探小说的规则”这样的问题,而抛弃了作者本身。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场争论是从清秋学长开始的“你们有听说过侦探小说的十条准则?”

然后马尔克斯学姐不遗余力地嘲笑了一番“那叫推理十诫。”

之后阿加莎也跟着嘲笑了起来“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人把它放在眼里。”

清秋学长机械式背诵起推理十诫,但实际上我们都不是特别关心这件事情。

“罪犯必须是故事开始时出现过的人,但不得是读者可以追踪其思想的人;侦探不能用超自然的或怪异的侦探方法;犯罪现场不能有超过一个秘密房间或通道;作案时候,不能使用尚未发明的毒药,或需要进行深奥的科学解释的装置;不准有中国人出现在故事里;

“暂停一下,这是种族歧视还是地域黑呢?”

“是说不允许超强的中华武术出现啦。”

“这是认知偏差了啦!”

“侦探不得用偶然事件或不负责任的直觉来侦破案件;侦探不得成为罪犯;侦探不得根据小说中未向读者提示过的线索破案;侦探的笨蛋朋友,比如华生,必须将其判断毫无保留地告诉读者,此人的智力须轻微低于读者的平均水平;

“华生开枪警告。”

“小说中如果有双胞胎或长相极为相似的人时,必须提前告诉读者。”

马尔克斯学姐耸耸肩,对于刚才说了什么好像完全不在乎。

“不过,侦探成为罪犯和根据未提示线索破案,非常耳熟了。”清秋学长像是在刻意补充。

“罗杰疑案和晚期的福尔摩斯。”马尔克斯学姐抢答成功。

“才不是!”

其实在话题开始的那一瞬间,我就大概预见到了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身为推理小说狂热的阿加莎一定会因为某些理念冲突的原因,毫不留情地和不会说话的清秋学长吵起来——

“你怎么会懂阿加莎!”

“你也不是很懂柯南道尔!”

这场闹剧最后还是没有收尾,这两天见面的时候阿加莎还是会咬牙切齿,完全没有之前的矜持。

除了关于侦探小说的讨论,还有就是关于“菲茨杰拉德与泽尔达的爱情”,“《洛丽塔》书中的情欲描写”一类几乎可以断定为与文学无关紧要甚至没有必要过多讨论的奇怪话题。

仔细去想,谈论这些话题的时候,他们四人都是各执一词或是心有灵犀地能把话题深入下去。马尔克斯学姐极力想把问题上升到作者的层面,而其他人毫不领情。

“或许进入漩涡的方法是错的。”我小声嘟囔着。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

或许我根本不应该决定邀请阿加莎以外的人一起进入漩涡。

探究的这个过程从一开始就只有我一人,只有我一人理解到了文学的漩涡的本质,或许是这样。

但是要怎样改变这个困境。一味这样闹腾,最后连远志学长的身影都无法窥见,那就失去了意义。

“这次我想自己进漩涡看看。”我试探地看向阿加莎。

“啥。”

“就是自己找个大家都不懂的作者,自己琢磨着看看。”

“你什么时候开始不用跟团走了。”

“打扰了。”

“当然可以。”阿加莎点点头“反正讨论不讨论文学也无所谓吧——”

“已经变成形式化了么。”

阿加莎点头点得更厉害了。

我向后一仰靠回椅子上,接着看书。

“喂喂,你们倒是很悠闲嘛……”清秋学长的声音从柜台那边传出来,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今天只有清秋学长一个人当班。

“你也没有很忙嘛!”

已经很久没有在漩涡中再次见到远志学长了,不知道是因为我忽略了寻找远志学长这件重要的事情,只是一味和他们讨论无相关意义的东西,还是因为远志学长并没有在这些地方驻足过——我并不了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我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远志学长会出现,一切就像是墨守成规的东西,那套不明所以的规则我却无法探究理解。

已经快要忘记掉了,这是完全不应该出现的情况。

远志,远志。

“今天也来这么早啊。”马尔克斯学姐悄无声息地出现,坐在阿加莎的旁边。

“学姐下午好啊。”

“嗯哼。”

不知不觉,学姐的着装风格好像变得越来越朋克化了。但我对所谓朋克元素也完全不了解,说不定我只是把偏向摇滚的风格也归类其中。不!那跟不对劲了,我也完全不了解什么是摇滚。

金属?重金属?不不不。

只是今天的学姐把眼线画的过于浓厚了,介于烟熏妆和死亡金属之间的诡异风格,但是着装还是牛仔裤和简单的T恤,依旧保持着年轻少女的阳光感。那样说好像又没有那么硬核,不过是正常的女孩会有的打扮。

“看着我干嘛!我不过是画眼线的时候手滑了——”

“意外的好看?”我小心翼翼地接话。

“对!所以我就这样出门了!”

“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就开始吧。”阿加莎合上手里的笔记本,她应该还沉浸在刚才的信息传递的问题里。

我渐渐对和他们一起进入漩涡产生了厌倦感,甚至发展成了一点厌恶。

并不是讨厌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人,也不是讨厌这种团队的感觉。

是因为一点想要的进展都没有,对他们的态度产生了厌倦。

莫名其妙组成的“文学考察队”,最后只会变成毫无意义的争论和玩笑话。你们明白文学吗?你们又理解文学了吗?文学对你们到底是什么地位?

连同马尔克斯学姐也要陷入这种懒洋洋没有成效的行动当中,把每天的活动当成了上大学之前的娱乐,我明白的,她也已经厌倦了。

所以我把《文学的漩涡》放在了桌子下面,他们都看不见的地方。他们在漫无目的地闲聊,阿加莎借机把不会做的英语阅读拿给学长学姐看,完全一副偷懒的样子。她冲我眨眨眼睛,我大概有几分明白了。

深呼吸,打开书,周围的光景慢慢融化,在炫目的光晕下扭曲紊乱,在把无意义之人从眼前全部驱逐出去之后,身边的风景停止了旋转,连光线都变得暧昧起来。

好嘞,接下来要做什么。

嗯?根本没有想好就进来了吗?

大概说起来,我抛开他们独自进入漩涡的本质目的是为了能心无杂念地见到学长,除此之外就是久违了的独自文学探究。

但是这两者都毫无头绪。

想想办法。

我在寻找一个提示,像以前那样但又不完全是那样的一个提示。从远志学长口中说出的引导,自加入文学社那一天起就找到的东西现在又在我手中丢失了。

来,来,给自己一点灵感,不如就从海伦·凯勒开始说起。

一位在中国中小学生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几乎所有接受过义务教育的人都有读过她的成名作《假如给我三天光明》。而销售的版本基本都会附上讲述她一生的故事,而这些温暖人心的经历也总是能作为素材出现在作文中。

那么,她的写作风格是什么?

不知道。

那么,她的作品里有什么可以挑出来讲述的部分?

不知道。

我不禁怀疑起自己来。

这样的说法有些狂妄,但是我却认为她的名气源自于她的病痛和努力,与文学无关。

倒不如说,她是一位对社会有极大贡献的教育家,而不是一位追求文学的作家。

想要通过自身平淡无奇的经历去模仿写出一部《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是全然不可能的。

还有呢?除了这些还有呢?

我感觉到我的眼中湿漉漉的,不知道为何,从什么时候起,这种被困扰的心境就开始变得悲伤起来。

然而一抹红色却让我察觉起来——那不是这个空间里奇幻的光晕展现出来的姿态,也不是原本就属于BookS之中的暖色系装璜。那种红,红的妖冶,也红的温柔。红的撕心裂肺,也红的刻骨铭心。

那是一朵玫瑰,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它被罩在小小的玻璃罩里,快要展现出了凋谢的模样。

但是我的第一反应并不是给它浇花,或是照顾它的想法,而是来自另一本书,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

“如果你爱上了某个星球的一朵花。那么,只要在夜晚仰望星空的时候,就会觉得满天的繁星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花。”

“那是孩子的浪漫啊。”

我回过头,看到戴着眼镜的黑发少年,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写着什么,脸上的表情幸福而温暖,一如往常的那份安静,是我认识的那位会坐在我身边滔滔不绝讲述文学的远志学长。

“那是孩子的浪漫啊。或许大人们会说是幼稚,但那是确实存在的幻想。”

是远志学长。

“任何一个大人都会觉得,那样的一朵玫瑰仅仅只是玫瑰;实际上那确实只是一朵玫瑰,属于一个孩子的一朵玫瑰。”

是远志学长,是我在寻找的那个远志学长。

“埃克苏佩里先生。”他冲着我微笑,点头示意。

“学长?我是Shakespeare。”

他站起身,抱着手中的《文学的漩涡》向我走来,我没有躲闪,直到看见他走得越来越近,慢慢贴近了我,然后如同烟雾一般穿透了我的身体,在我身后响起了他的声音。

“从孩童的角度出发确实是非常冒险的行为,作为大人的我们也很难去理解孩子在想什么,只能通过自己对童年时代的回忆才能窥见一二。”

失望,极度失望的情感。这确实是远志学长,只不过是远志学长留在这里的某个幻影。

他在和谁对话?埃克苏佩里吗?

我不太记得学长有没有说过关于《小王子》的话题,或是其他关于埃克苏佩里的问题。我只能从自己的印象里去琢磨猜测这个作家是一个怎样的形象。

是一个飞行员,我想到了那个时代的飞行员带着的头盔,有蒸汽朋克的感觉。

是一个能理解孩童的人,那他一定有温柔的笑容。

是有冒险精神的人,飞跃山峰、大海、世界,最后把生命献给天空的男人。

于是我便幻想着这样一个强壮的带着微笑的飞行员正在和学长对话。

我突然理解到阿加莎之前所说,信息的传递是怎么一回事了。

“人的幸福不在于自由,而在于承担责任。当我们意识到自己的角色,哪怕是最不起眼的角色,我们就会感到幸福。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生得坦然,死得从容,因为赋予生命以意义的也赋予死亡以意义。”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和埃克苏佩里的《人类的大地》有关,讲述的是与大自然斗争的飞行员的故事。如果是《小王子》是以“纯真”为主题的,那么这本书就是“自由”。

“头顶,星群。脚下,星座。五十亿英里之远,星系死去,像雪落于水。”

这是《夜航》。讲述的不是表面上的坠落的悲剧,而是潜伏着的冒险而来的幸福。

这究竟是一位怎样的作者?同时蕴含着如此厚重的情感,又如同孩童一般富有趣味。

“孩童究竟有怎样的感觉呢?去尝试理解某种东西的时候就会拙劣地模仿,一味的模仿而不追求实际。这在大人眼中无非是幼稚的行为,但对于孩童来说却是探索世界的全新方式。”

这是……这是出自于哪?弗洛伊德还是埃克苏佩里?

不,这只是远志学长幻影的自我理解罢了,一味的模仿埃克苏佩里结果说出了莫名其妙的哲理。

这不是哲理,这是一段解读。

“人生来就有顽性。”

那样是不对的,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成长,失去所谓的幼稚和顽性。

“人到死都是幼稚的。”

那样也是不对的,幼稚究竟是一种什么形容词?

“模仿就是一种学习。”

这些碎碎念的话语像是毫无意义地被吐露出来,又像是在暗示我什么。

在这漩涡之中探索,那不就是一种模仿吗。对于我来说,要去理解一位作者的最好方式就是去模仿这位作者,所以“模仿即为学习”确实不无道理。在这文学的漩涡之中,只有模仿才能理解到文学的含义,而非讨论探索。

我正如孩童一般,未曾成长,始终在探索,在文学之中仍然是幼稚的。

“人生就是一个选择题,在选择了一项之后自然而然就会主动放弃另一项。选择了成长就会放弃幼稚,选择了幼稚就会放弃成长。”

这样是不对的,远志学长,在刚才你才说过“人到死都是幼稚的”这样的说法,现在马上就改变了措辞——不,这是合理的,这是在探究之中改变了想法,而不是肯定句式的断言。

在那之后沉寂了一分钟,我看向远志学长的身影,它在慢慢消失,最后只留下了人生便是选择题的话语。

这可完全没有什么用,最后有用的或许只有“模仿”二字。

 

少年用毫无防备的眼神看着我,继而转过头去捣鼓他手上的粘土。那是什么?他只是把粘土揉成球而已。

“这是火星。”

“不,这是红色的粘土。”

“这是火星。”他坚定地说“你看,火星上有火星人。”

他在球上轻轻捻起一个小突起,表明这就是所谓火星人。

“所以这就是水星。”我揉了一团蓝色的圆球握在手里。

“对!”

他自顾自地玩了起来,我没有理他,只是手头上的这些文件实在令我心烦。

“这就是地球系。”他向我展示着地上大大小小的彩色圆球“一个小圆球就是一颗星星,几百个小圆球就是一个银河系,然后一千个星星就是一个宇宙了!”

那真是宏伟的梦想啊,一千个星星怎么足够组成一个宇宙呢?只是因为这孩子目前学到的最高计量数字是一千而已。作为他的临时监护人,我是不是有义务教导他在一千以上有一万,在一万以上还有一亿,直到数也数不清,那才是一个宇宙。

“是,那就是宇宙,你已经看到了宇宙哦。”

我也看到了宇宙,那孩子眼中的星辰,漂亮地像是要升上天空。

“我最喜欢这颗星星了,所以我不会把它放回去。”他把一颗白色的星星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然后把其他星星踩在脚下。

这是自私的哦?不能因为你只喜欢某一颗星星就产生了毁灭其他星星的想法。

他突然哭了起来,我才发觉他放进口袋的那团粘土变得皱巴巴的。

“这颗星星死掉了。”他放在手心里端给我看。

“这颗星星没有死哦。”我揉揉他的脑袋“只要你记得这颗星星,不管在哪里你都能看到你的星星。

“在晚上,你抬头看,最亮的那一颗就是你的星星。

“在去幼儿园的路上,你看到的每一朵花都是你的星星。

“你照镜子的时候,星星会偷偷看着你,但是你不能说话,因为星星会被吓跑的。

“你就是那一颗漂亮的小星星。”

 

有多久没有看童话故事了。

有多久没有和小朋友交谈了,以至于写出了这样怪里怪气的东西。这根本算不上是什么表现童趣的东西,只是成年人阅读的时候会会心一笑的睡前故事而已。

这样的东西真的有意义吗,之于远志学长来说,他也会用这种方式来创作吗?

这是源于远志学长的提示而来的创作,却让我感到了无端的暴戾。我开心不起来,写出这样的东西我开心不起来,毫无进展所以我根本开心不起来。

我几乎要失去了热情,这是为什么呢?这可能只是我的问题而已。

因为看到了学长的身影在这里如此徘徊,与以往看到的全然不同。他甚至是迸发出了全部的热情在这个漩涡之中,谈论埃克苏佩里,谈论一种幼稚的情感是如何通过成长抹消的。

这一切或许只是我的臆想,因为迫切想要见到远志学长,所以产生了充满快乐的感觉的远志学长的幻觉。他就在那里,讲述我想听到的东西,而非作者传达的东西,只是我单方面的臆想。

“Shakespeare?”清秋学长轻推我的手臂,我转过头露出一丝苦笑。

“我想先回去了……”我站起身,阿加莎也站起身,像是要挽留我的样子。

她的眼里是担忧,这种感觉让我感到不是很舒服,像是“我要死了一样”。

我感觉到某种东西死去了,丧失了,在那个圣埃克苏佩里的漩涡之中。

赌气一样地走出了BookS,连突然感受到刺眼的阳光,难受得没法睁开眼睛也无动于衷。我很难过,莫名其妙的难过,没有理由的难过。

手机电话响了,我暴戾地想要丢掉手机,但是看到那个备注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远志学长”

实际上是远志学长的父亲,我不想打上后面几个字,所以只留下了“远志学长”这样的备注。

“喂?叔叔,有什么事吗?”

“远志今天好像恢复了点,要不要来看看他?”

“恢复得……好点了?”

“不是……只是今天他突然笑了,在写那些东西的时候会笑了。不是以前那样的低迷的感觉,是以前那样的笑——要怎么说……那孩子温柔的感觉,平常和我聊天的时候那种笑……”

我挂断了电话。

我好像感觉到了,远志学长大概是得到了什么,是一种让他能表现出微笑的力量。而我也失去了什么,能让我感到开心的力量。所以我开始认不清自己,到底我是快乐的还是悲伤中的。

莫名其妙地想要哭泣,走在路上难以掩饰住自己低落的感情,路人从我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还会感觉到一丝错愕——

我坐在路边,大概是一家奶茶店,以前我从来没有注意到这家奶茶店门口还有座位,被高高的遮阳伞笼罩着所以能有阴凉的感觉。

我给阿加莎发了消息,我希望她能对我的感受心领神会。

 

-隔壁班的推理少女-

15:39

Shakespeare:阿加莎,我感觉很难受

隔壁班的推理少女:怎么了

Shakespeare:说不清楚,非常难过,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隔壁班的推理少女:要不要我给你讲个笑话呀

Shakespeare:算了吧

 

她不会理解,她没有进到那个漩涡之中,所以她不理解我的感受,被漩涡剥夺了什么的感受。

这样断言有些不太严谨,没有任何证据就把自己不快乐的心情强加在一样我根本不太了解的东西身上。

我想哭,被困扰的感觉,这是从来都没有的。

 

-马尔克斯2-

15:41

Shakespeare:学姐,进入文学的漩涡会有什么副作用吗

马尔克斯2:没有啊,我每次进去都没事啊

马尔克斯2:怎么了?

Shakespeare:没事

马尔克斯2: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你,前几天都没事

 

是因为执笔吗?是因为创作吗?

是因为某种热情消散,连探索文学的欲望都没有了吗?

确实很奇怪,在几日之前与马尔克斯学姐一起进入漩涡,还模仿了沈从文的文字,但是学姐和我并没有什么不良的反应出现。

要说有什么反应那确实是有的。

我变得放松起来,这种放松的感觉甚至能让我平淡地接受这几日无趣的文学讨论,那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这种细微的变化连我自己都没能及时意识到,我变得悠闲起来,被马尔克斯学姐激起的热情迅速被自己浇灭了,变成和阿加莎一样的颓废感,在漩涡中变得迷茫起来。

“沈从文夺走了我的严谨”

依旧是一个假命题,甚至没有证明的必要。

那么,再往前逆推,一直到一开始的时候,进入了莎士比亚的漩涡中,写下根本不像是莎士比亚的文字,试图理解莎士比亚,那之后我发生了什么改变?

没有,该继续正常的还是继续正常。

好吧,做一次自我分析。

自我分析就像是把自己全部的伤疤全部揭开来撒上盐,看看曾经痛过的伤口还会不会继续疼痛这种感觉。

之前的我:懦弱,选择恐惧,迷茫,依托文学。

之后的我:懦弱,选择困难,迷茫,依托文学。

根本没有改变嘛!

再回想一下。

懦弱,懦弱。

在那之后我是不是丧失了懦弱的这种感觉呢?

在阿加莎的鼓励之下,在我们束手无策的讨论之下,我成功建立起了“进入漩涡探索文学”的观念,甚至在之后也产生了“重建文学社”的想法。这些都是我不会去想的东西。

是因为阿加莎的鼓励吗?我们在那之前分明只是普通的社团成员关系而已,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相信她。

是源于我自己,这个探索的过程就是源于我自己,在进出莎士比亚的漩涡之后,我摒弃了我的懦弱,迈出了属于自己的探索的一步——我找到了我短期的行动目标→我开始为了这个行动目标行动→我开始因为行动自我思考。

这就是一切的根源——当我进入漩涡写作之后,我就会失去一样情感。

我看到有一个店员坐在我的旁边,递给我了几张纸。

我这才意识到我早已哭得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