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跟着远志学长的父亲一起回了家。

路上有一丝莫名其妙的尴尬的感觉,要说的话,对原志学长房间的期待,对于年长人的敬畏,对于远志学长之父的犹豫,啥的。该问什么呢。不说话的时候好吗。之类的。

当然,这些只是个人情感。

事实上,我几乎是毫不客气的理所应当的“要挟”叔叔带我去远志学长的书房里。

那可不算是诓骗——诓骗,为了个人和集体的目的将无关的个人或集体施以假象与伪物,以得到原本不可或很难从该集体或个人截获或悉知的东西。当然,这是为了远志学长对吧。

没错。

我确实是为了寻找对文学社有重要作用的东西,那样东西能重新构成远志学长的心智,把文学社的灵魂带回去。

公寓并没有玄关这种东西,从远志之父推开大门的一刹那,少进少出的狭小公寓间几乎是一览无余了。

正常的公寓套间,客厅原本身为最大的房间,却因为放着最多的东西反而显着最多的拥挤,但是该有的整洁和空间却一览无余的有着,像是方块一样把可利用与不可利用的空间切开。楼间距并不是很大,也可能是黑心的商家没法从楼下歪歪扭扭的绿化带里再塞下什么住人的东西,于是有些在锈铁扶手组成的血红色迷宫中迷了路的阳光,就歪歪扭扭的滴落在意外布满灰尘的阳台上。

而这些无力的阳光很难进到藏着三个狭小房间入口的同样狭小的走廊里。

叔叔推开了一扇门,我看到里面放着四个书柜,每一个书柜上都整齐堆满了书。然后是一张摇椅,一张放着电脑的书桌,一个比书柜略小一号的柜子。

叔叔指了指那边的柜子,对我露出礼貌和尴尬的微笑——把亲儿子的房间展露出来,和把亲儿子的生活裸露出来并无二致,但是又确乎在担忧着什么的样子——那般尴尬。

“请自便吧。远志的东西基本都是放在那边的。”

“谢谢叔叔。”

发自内心的感谢。

不用多说,手臂自然而然地拖拽着躯体走到柜子那里去翻找起来,我像是听到叔叔叹了口气。

三个柜子,分别放的是远志学长从小学到高中的回忆,十分标准,就像是办公室中的档案柜,里面的东西方正整齐,如同无形的方格切分一样,这些方格大小不一,但是却没多出一点多余的空间,有种现代主义马赛克砖体的美感。

松弛的纸张没有棱角,塑封的照片不留灰尘。

简直。

就像是,随时要用到他们,一直要用到他们,所以要好好保存一样……

我记得远志学长有和我说过,他是个很恋旧的人。这种恋旧不是沉溺于过往的感觉,而是一种不舍。那些几年以前细致的回忆的瞬间,都会不舍得丢掉,不是无法继续前行,但绝不能将这份负重摘下——这或许算不上恋旧,不过我确实能看得出来,连同学长小学时候的饭卡都保管得好好的,那张稚嫩的脸带着一种干涩的微笑,被塑料罩子罩住,安静放在角落。

我没有想到远志学长还有这种可爱的一面。

太可爱了。

比如除了写满字的字典和毕业证一类东西以外,还有一本迪士尼卡通人物封面的笔记本,或是花花绿绿的小信纸啊什么的。

绝,绝不是私人兴趣。

是必要的调查。

好奇心驱使我打开了它——

大脑是一片海洋,回忆的沙滩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贝壳,每一个都是珍藏的回忆。就让我为你展示其中最美丽的贝壳吧。

……

啪的一声。

天知道这是纸板封面被过大力气合上的声音,还是我脸上蒸汽爆炸的声音。

我大概知道为什么学长不允许其他人动他的东西了。

这不是远志学长。

唔,也许是。

总之太可爱了。

这种小学学生式惯用故事开头几乎是万能的了。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是意识比喻的鼻祖了。虽然青稚的像是青栀一样,但是总归是无数弘美的,或是低沉的精美,甚至精巧的比喻的开始。

如果用比喻的话,这是荜羽般碧玉的比喻呢。

开玩笑的。

我笑着翻到后面几页,想看看学长的笔力有没有进步。

于是我们一起走回家,火红的夕阳在天空中跳动,阳光照在我们前面的路上,是亮堂堂的。我们不由得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啊啊,虽然这个结尾意外的非常尴尬,但是前面的部分还算是有点脱离稚气的样子了。

如果放在现在的小学生标准里,还算是能够拿到老师高分的片段吧?如果远志学长再早一些接触到文学创作的话,是不是会被冠以“文学之星”一类的称呼然后被广而告之:那是个小天才啊,小文豪。

所以小学的部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值得研究的,学长说那段时候他还没有真正接触到文学的世界。

是从小学六年级才开始的,在书店买了马克吐温的作品,从此才真正喜欢上阅读这一习惯。很熟悉的,被文学大家的作品惊艳的启蒙式苏醒——虽然平凡,但是绝不平庸。那份一直以来以课本与画书为最高期待的视野,被五彩而丰美的大器之作唤醒,是很美,很棒的吧,然后接触到其他适宜初中生阅读的文章,再是越来越深奥的文学世界。

这是一步一步推进的,从初级的阅读到中级的理解,再到高级的模仿创作。

关于文学的理解过程依旧是这样的。

我在摆放初中物件的地方找到了一张作文纸,上面写的是青涩的关于宋词的文章。

静静赏花,回眸却见轻烟一段,笼罩着两人,轻声靠近,恐惊前方人,拨开烟雾,看到了,就在眼前。

浪打石,汹涌澎湃,依稀看清了古赤壁,还有带着硝烟的江水,咏一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你饮着烈酒,遥想当年曹操,是否也像你一样饮烈酒,想象胜利的场景。看大江翻滚,写下“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最后一笔,搁笔,收场,一气呵成。饮下最后的酒,留下你的阳刚之气,你的意境,如春雷般在浪花中炸响。那份豪情。你又倒了一杯烈酒,要延续豪迈的梦。

是苏轼吧,我没有想到远志学长初一的时候就能写下这样的豪言壮语的理解。

虽然薄弱的算不上什么理解,但还是在努力的模仿——明明没有见过赤壁,也没有见过词者,却在不足的阅历中,窥视,思考,会神的注视着宏大的沉醉在赤壁的古贤。

想起这一切的远志学长。用稚气未脱平静的双眼。静默而努力去迎合文人豪迈的文笔。

他也会沉思吗?也会期待惊涛骇浪吗?

我喜欢那份豪情,你独有的,苏轼,你是很恋家的,看着月亮,你会诵起家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若你是月亮,你真的可以照到他们。你真是月亮?我要奔月,去听你的“不知天上宫阙”,问一问“今夕是何年”,看你继续饮烈酒,洒几滴酒,叹“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如仙人醉在月宫里。

只是在不断引经据典罢了,不,简单的套用诗句来描述景色,一点也不成熟的遣词造句和阅读理解。

但是这不是作文了。没什么起承转合,未使用首尾呼应,不考虑一语双关。

只是,单纯的联想,呼唤,咆哮而已。

未经雕琢却奋力前游的思想。

这样的远志学长意外的有些可爱。

我继续看下去,所谓两人,在苏轼的对立又是什么人?

你像张爱玲一样,是一朵红玫瑰,也似林徽因一般,是一朵百合花。诗句也如此,轻描淡写,深化了忧愁,增加了惆怅,笔尖一点,三句绝佳“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令人想起了宋朝时文柔的女子,委婉含蓄,清新淡雅,像梦幻一般,令人又怀想起了《如梦令》,如余音绕梁缠绕在心头。

国破家亡,你像张爱玲“萎谢”了,你却还是你,会在乌江边,看那抹晚霞,咏“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之志,复家,复国,可你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罢了,点上一炉香,沉默便是。

风雨中的花,曾有灿烂时,绽放,暗香袭来,品了一壶香茗,优雅。如在月下敲门,庄重不失礼节,少言又不烦躁。

是李清照。描述李清照时提及的张爱玲和林徽因也让我感兴趣起来。

这一部分的自我创作要比之前描述苏轼要好得多。不过大有摘自百度百科或某本杂志的嫌疑——说到底那个时候的远志学长能读懂张爱玲和林徽因吗。应该不能吧,总归是连恋爱都没有参历过的人呢……不过倒是非常有远志学长的风格。

我看向他的书架,努力寻找。我才发现上面的书是按照国家和首字母排列的,很容易就能找得到在中国的那一个书架上,放在中间的林徽因和下层的张爱玲。是《你是人间四月天》与《倾城之恋》《红玫瑰与白玫瑰》。

是的,我想起来了,似乎有那么一些文章是将这两位女文人比拟成红玫瑰与白玫瑰的。

张爱玲是那一枚朱砂痣,是心头肉。林徽因是那一朵白百合,也是简简单单的白米饭。

同时将这三位女性类比——这不是什么可以类比的,她们之间的共通和不同还是太少了,添加进去反而有些尴尬。

虽然共同少会让那份女人间的通识变得清晰和弥足珍贵——但是,嗯,女人间。

远志学长在感知李清照的女性气息吗?

不太想象到呢。

风雨中摇曳着的两枝梅,自有其香。烈酒下肚,长裙舞摆,唱罢,收笔,两人归静,长篇佳论流芳百世,永传,世人为之赞。

我不会承认这是古风的。某种意义上只是在简练文字去营造一种文言文的感觉,实际上还是不够成熟的文字,强行模仿。

初中的文章似乎还有很多,其中读后感占了大多数。诸如《老人与海》,诸如《神秘岛》,诸如《鲁滨逊漂流记》。这些书都是能简单阅读掌握内容的书——不得不说,凡尔纳确实是一位适合初中生奇思妙想的作家,他的科幻作品即便是写毕于落后的那时,今天来看,也是保鲜的,保鲜住了那种原始的,对于未知科技和时代的思考和所求。

都是思考呢。

真是感性啊。远志学长。

Get到弱点了。

“shakespeare,我给你倒了杯水。”远志学长的父亲拿了一杯水放在桌上。他对我的称呼一直没改,也没有询问我的真名,我们之间似乎也要变成用代号互称了。

“谢谢叔叔。”虽然不太愿意被窥见这样随意翻找东西,但是毕竟对面是年长的人,我还是要尽到礼貌。

“这些,是远志初中的东西吧?”

“啊……不好意思,突然很感兴趣就拿出来看了。我找到东西就……”

“没事。”

叔叔坐到我的身边,我才意识到我已经是坐在地上一副休闲的样子,身边放着一篇又一篇远志学长初中时的文章。有些失礼,但是对不起——看到远志学长的过去对我来说非常有趣。

“很怀念哦,那个时候我还能和远志聊上几句。”

“叔叔也是学识渊博的人啊。”

“别开玩笑。”叔叔微微笑了一下,捡起其中一页纸。

我看向那篇文章,讲述的是父亲。

现在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用落泪来渲染烘托一下感情呢?

“我不喜欢这篇文章。”叔叔摇摇头。

“为什么呢……”

“因为,里面说的是他的幻想。”

“幻想?为什么这么说。”

一般来说,讲述自己父亲的文章基本都是赞美才对吧。

“大概是因为,远志他把父亲当作母亲去描述了啊。”叔叔露出一种沉静思考的面色。

好吧,我大概能理解了。

叔叔笑了笑,站起身来。“那你慢慢找,时间不等人,我去忙活一下。话说要不要晚上在这里吃个饭?”

“没事,不用了,我从这里打车回去还是很快的。”

“你今天没事就留下来吧。”

“没事,不用麻烦了……”

“顺便一提我的拿手菜是黑洞鲑鱼哦?”

“请允许我全力谢绝!”

黑洞鲑鱼是什么!黑暗料理吗!不,黑洞的话,已经是究极的黑暗了吧!

当然,毕竟远志学长的父亲不会真的生产黑洞——所以最后在远志学长父亲的盛情挽留下,我还是决定我给爸妈发了个消息通知后留在这里继续寻找。

实际上我的父母并不知道我是外出做什么的,我表面上的应付理由是和同学一起学习。当然,后果就是还得晚上赶工把暑假的考卷抄完。

啊,好麻烦。还是专心于远志学长的事情吧。

把初中的部分收拾好,打开了高中的柜子。

熟悉的教辅材料,和堆积起来的大大小小的笔记本。每一本笔记本的扉页上都写着这本笔记本的作用——诸如读后感、词句摘抄以及错题集等内容。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说起来,好像我也是,笔记,摘抄,和自己的文章总是想留,觉得写得还蛮不错,就在课本和题集的扫荡中一轮又一轮的留存,到了用不上这些东西的年纪,看了看却又不舍得扔了。

那些所谓读后感或观后感,大部分都是老师安排的任务。说实在话,第二中学的语文老师质量都是很高的。思想前卫,学识渊博,各自都有各自擅长的领域。能让我坚持阅读文学的,其中也有这些语文老师的功劳。

我看到了关于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但是学长写的根本不是读后感,而是针对其中某一词语的解读。

Kitsch,有人译作媚俗,有人译作自媚,有人译作刻奇。实际上只有第二个能表达出原词语的意思,但更多流传的版本依旧是媚俗——这便是由译者引发的文本误读了。

当看见草坪上奔跑的孩子,由Kitsch引起了两行“前后紧密相连”的热泪:第一行是说:看见了孩子在草地上奔跑,多好啊;第二行是说,和所有的人类在一起,被草地上奔跑的孩子们所感动,多好啊。第二种眼泪使Kitsch更加Kitsch。

Kitsch是一种迎合,一种低劣的模仿,但是仔细一想那不就是我们正在做的事情吗?

不仅是现在的我,更是在进入漩涡之前,在文学社探索交流的我们所有人,都是在做这样的事情,等到读书会结束提问的时候,大家就会抛出提前准备好的问题,或是刁难或是无意义地发问。

嘛,算了,这种东西和我想看到的东西完全无关。

比起这些读后感来说,更让我感兴趣的是两大本日记,学长说他从高中起就开始培养每天写日记的习惯,或许从中可以看出什么来。

但是从头翻到尾,也不过是学校的一些琐事,完全没有我想找的东西——虽然如此,似乎也不能这么说。

说到底,我到底想找些什么呢?

原本是为了更了解学长的,对吧。

相信着,这些蛛丝马迹中有着学长的灵魂,看不到的阴影,重要的回忆,遗忘的秘密,像是能一根铁丝,能敲点到名为远志前辈的秘柜的机关。

今日与shakespeare讨论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与复调小说。

今日与陈迟组织了读书会,shakespeare缺席。

今日无事,做了一张考卷。

今日还书,又借了几本图书馆新到的书。小鬼忘记找我拿书了。

时间来讲,这些笔记在前面长段复杂的描写之后。但是不知道为什,整体突然简化起来——比起小学生作文,更像是为了糊弄而随笔填上的计日子用的符号。有些不像远志前辈的简陋和低沉。嘛。虽然被提到还是蛮开心的,有种偷偷翻阅手机时,看到朋友的通讯里被自己被置顶的喜悦感。

可也不过是流水账的记录罢了,到最后得来的关于学长的印象,依旧是一开始的那种温柔的样子——是我眼中的刻板印象。是叔叔口中的样子。是远志学长展现的样子。

我把这两本日记翻了个遍,关于文学的漩涡只字未提。不,还是有提及的,读书会分发图书。那里也是日记的最后一页。我不知道是因为日记刚好写到这里,还是刻意停下了记录日记的行为。

最后从这些东西里面理解到的,什么都没有。

我所期待的那份真实的人格的——朝阳面。

调查再次陷入僵局。难道要添油加醋来推测学长的思想和情绪性格吗?

“找到了吗?”叔叔推门进来,看了看地上的狼藉,若无其事的抬起头和微微有些颓然的我,“嗯。差不多可以吃饭了。”

“啊,再找找,快了吧。”

“总觉得你像是来探听机密的。远志会生气的喔。”叔叔笑笑。

“怎么会。”我笑笑。

对不起。

我确实是来探听机密的。

“嗯,总之把地上整理一下,先来吃饭吧。”

桌子上摆放的是简单的菜肴,一盘清炒空心菜,一盘切丝滑肉,一碗蒸蛋羹,和一大碗颜色还算亮丽的西红柿蛋花汤。

“很久没招待过人了。”叔叔略微歉意地抚摸手背,“粗茶淡饭,不要在意。”

“没关系。看起来很清亮的菜色呢。”我礼貌性的笑笑。

没有意料中的正式,只不过是简单的家常便饭,想来学长平时吃的也是这么简单吧——当然,能有多复杂呢?

他也只是个正常人。

对啊,他也不过是个正常人——好像没必要强行去设计一个学长的形象。

“说了那么多关于远志的事情,我对你比较好奇一点。”我沉思中,叔叔突然发问。

“什么方面?”

“比如你的年龄。”

“奇怪的好奇呢。”

“开玩笑的。一直跟着远志一样称呼你shakespeare,其实我还是想听听你的真实姓名的。”叔叔笑笑。

“都说了是代号啦,算是文学社的传统……也不能说是传统吧,一种惯例。”

“那样,不是更分不清吗?”

“就是说……嗯……学长说是为了抛开个人去探究更深的文学哦?同时还能安利给别人喜欢的作者,互相交流。这种时候用真名不会很奇怪吗?几班几班的xxx作为同学的身份介绍,介绍者和被介绍者,总会有些隔阂吧。这种代称有助于让二者脱离其他干扰的身份关系。用到这个名字的话,就是文学的领域了哦。”

“哦哦。”叔叔愈发好奇起来了“你是文科?”

“理科。”

“文武兼备的稀有人才呢。”叔叔若无其事的点点头“理科的功课和文学社兼顾得了吗?”

“可以。”我坚定地点点头。

实际上毫无底气就是了。

“看不出来啊。”叔叔沉稳的一语道破。“你很像是那种临危受命非你不可的初出茅庐的将军。”

“非我不可,因此初出茅庐吗……”我陷入沉思。

战场上初出茅庐的战将。不可退避的信念,过分的信心,争功夺名的贪婪,因此不自量力,无顾全局,只枪一骑掩军而杀,就此淹没在劫难的潮流中。好像,多少,是这样。

但是。也有一骑当千,桥头立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例子吧?

正因为不可退避,因为自信,因为渴望——所以,才想触碰,才能前行。

此为勇猛。我到底在走神回忆一些什么东西。

“你很喜欢远志吧。”

“噗。”我差一点没把饭喷出来。

喂喂!为什么会这么说啊!也太奇怪了吧!而且这种问题居然是出自远志学长的父亲口中!

“什么啊!我只是敬仰他。”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就是仰慕咯?”

“嗯嗯!”

“就是爱慕咯?”

“嗯?”

“就是喜爱咯?”

“嗯嗯嗯?”

“就是喜欢嘛。我懂。”

“请不要曲解这一种尊敬的感情!”

“好了好了多吃点菜。我不会反对你们的。”

“远志学长会伤心喔。”

“这么说你很了解他?”叔叔挑了挑眉,被我看个仔细。这就不是吐槽了。这是在挖坑给我跳吧。

“也不算。”看气氛,我决定不再玩笑性的吐槽,“我觉得在文学上我是远志学长的理解者。我们交换着各自的意见讨论文学,所以某种意义上我其实是他的亲传弟子——这么说也很有些奇怪。总而言之,只有我能安安静静和学长讨论文学啦,文学社其他人不是为了凑热闹就只是无聊才加的文学社,真正喜欢文学的很少。

“我一直都知道学长喜欢文学,甚至表现的有些孤独。可能文学对于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对于其他人却无关紧要。但是我就是很想守护学长看重的东西呀。

“学长很温柔,很坚定,对文学充满了信心。他很聪明,也很机敏,很快就能领悟道理,也很能换位思考。学长这个人也很绅士啊,也有组织能力。还有,他其实对不熟悉的人也会适时的拒绝,每次学姐都会说他讲课的时候干巴巴的。”

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才发现一直都是我在说话,叔叔正笑眯眯的看着我。

 “唔唔……叔叔煮的汤很好喝哦……”

“我都懂。”叔叔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和远志不一样,其实你们是同类人啊。”

同类人?

我急促地扒拉了几口饭,掩饰刚才的疑惑。

事实上我已经对远志学长有很深的了解了不是吗?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去模仿远志学长创作,寻找他创作的初心,而不是跟随着他的模仿。

“所谓同类人,对文学都有着同样的热爱,心灵和精神互相吸引。你不是说了吗,你是他的理解者。这种理解不是日复一日磨练出来的,而是第一日你们相见就积累的,明白吗?”

“明白。”

远志学长说啊,在文学社是学不到什么真正有用的东西的,写作也好文学也好,其实都不过是从一开始招募进文学社之前就掌握好的东西,而文学社只是为了提供一个提升和交流的环境。

“我也希望远志能快点康复——他的日子还很长。”

“嗯。”

“我也很开心,到现在还有一个执着的后辈一直在关心他,关心他的文学社,他的人生。”

“我也是。”

我并不是对前辈一无所知。我只是,无法想象,无法思考,便开始畏惧。

我担心我看到的远志学长是不完整的,然而我比谁都清楚,我是了解他的。

远志前辈,不,没有人会把自己的真实,自己的阴影放在抽屉里,让别人观光——每个人的真实,都是痛楚,揭不下来,拿不出去。而我们只能,追寻着痛苦所流出的血迹,一点点的,灰头土脸的,风尘仆仆的追寻。

为此,我来到这里,寻找远志学长的经历,查阅他的过去——只是为了探寻,名为“远志学长”的人格的成因。而我已经成功了。虽然进一步的目标没有达成,但是我的面前不再是一片无法追逐的虚无。用叔叔说的战将的比喻的话,我手中已有枪,即便千军万马,我也有冲杀的资本——有战胜的可能。

我兀然有了一种动力,驱使我想要马上着手塑造远志学长的事。越早能把远志学长正常的心智复原,就越早能见到原来的那个学长,就还有继续坚持文学的动力,哪怕文学就要被杀死,也有一个目标继续往前。

那么。

“叔叔,感谢您的招待。那我就把我要找的东西带回去了。”

“嗯。”叔叔意外的没有多问,只是起身。“我就不送了。”

“好。”我步向大门。

“路上小心,这里路灯坏的多。”

“好。”我整理了整理自己的衣物。以及那两大本远志学长的日记。

“下次来玩的时候记得通知我一声,好准备饭菜。”

“好,叔叔再见。”我打开大门。

我关上门,门内的灯光断绝,走廊内一片黑暗。

好,好。

远志学长,等着我。我坚定的迈出步伐,声控灯应声而亮,前面的路豁然清晰。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