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吗……哦豁~”

真是一句名言,念出来的一瞬间就感觉自己的格调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周身散发出的文艺气息让我陶醉不已。

决定了,我的座右铭就是它了。

随着书页的快速翻动,我一目十行地阅读手中的文库本,最后嘭地一声把它合起平放到身前的桌子上。

“嗯~、诶~、虽然和我没关系,但是真难得啊,你居然会看书。虽然和我没关系就是了。”

看到我放下手中的书,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旁边一边泡茶一边偷偷看着这边的女生装作漫不经心地走过来。

“呃,那啥,你其实不用那么强调和你无关也没事的……”

“唔……”

被我这么一说,张澪学姐的脸颊渐渐泛起一片绯红。

“其他的怎样都好啦。今天是刮的什么风?”

“老师布置的课外作业,让我看完之后写一篇读后感来着。然后明天就是截稿期了。”

“截稿期……你的措辞能不能准确一点。明明只是交个作业,别把自己说的像作家一样。”

“性质都差不多的吧。都是因为别人擅自划定一个期限,才不得已绞尽脑汁将自己的灵感倾泻在白纸上。一样的。”

“.…..在你眼里作家还真是一个可怜的职业啊……”

不只是作家,所有职业都是这样,总会被一个无法逾越的期限催促着做违心的事情,在生存和自由之间抉择最后无可奈何地选择了前者。说到底整个社会都是这样吧。

什么啊,真不想工作。

张澪学姐露出嫌弃的表情。别把厌恶那么露骨地表现在脸上啊。

“手。怎么了?”

“嗯、诶?”

我发现她在和我说话的期间双手一直藏在身后,于是把头凑过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不过我的提问看起来让她非常动摇,她扭动身体躲闪着我的视线。

这幅模样让我更加好奇了。在我眼神的催促下,她终于把手从背后缓缓伸了出来。

是一个古朴精致的紫砂壶,焕发着陶器本身润雅的光泽。

“……刚刚泡的时候不小心多泡了一点……倒掉的话也太可惜了——我是这么想的……”

张澪学姐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说到最后隐隐约约都快听不见了,像是融化在了壶口冒出的缕缕清雾中一样。

“好了!快把你杯子拿过来,这么端着茶壶很累的!”

突然,她像是鼓起了勇气般,指着我的乳白色的瓷杯,故作镇定地大声说道。

“嗯?……哦。”

我把杯盖放到一边,把杯子推了过去。她熟练地把它注满,随着液面的不断升高,杯口开始悠悠飘着热气,淡淡的茶香往我的身边弥漫开来。

“谢谢。”

“……不客气。顺便问一下,这个作业老师是什么时候布置的?”

“嗯……三周前吧。”

“……然后你就硬是拖到最后一天开始看?”

“呃……嗯。”

老老实实地承认了,作为这杯茶的回礼我还是不找借口了。

“你果然还是老样子,拖延症就不能治治吗?!从放学开始就一直不忍心打扰你而且为了犒劳你给你泡茶的我还真是蠢到家了啊!”

众所周知,拖延症是一种绝症,症状体现为能第二天做的事绝对不会放到第一天做,现代医学无法解析其病源,治疗也无从谈起,只能放任其恶化成懒癌。得了懒癌的人……抱歉跑题了,就此打住。

就在刚才还在一脸娇羞的女生,开始变得大呼小叫。

学生会主席助理,高三的学姐,张澪。

一头青色的长发被束在脑后,水蓝色的眼眸嗔视着我,配上现在微怒的表情还真是绝配。

虽然很在意她口中泡茶的理由前后不一致,但是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太注意细节比较好。

果然我和她还是合不来,一瞬间觉得她居然有点可爱的我才是蠢爆了。

“我就是觉得奇怪,像你这种人会主动看书的可能性比中国足球队出线还低。”

“太过分了,我还没到那种地步吧……”

真希望她能不用那种近乎不可能的事情来打比方,换成太阳从西边出来之类的都要好一些。

“……唉……算了,本来也是对你有过高期待的我的错。不如说要是你突然开始端正态度的话我都无法适应,你就只有在让人失望这方面不会让人失望呐。”

“学姐你能这么善解人意真是太好了。”

张澪学姐又斜起眼睛盯着我,不过马上就放弃般地叹了口气走开了。

我也闲的自在,抿着茶百无聊赖地重新翻弄面前的书。房间陷入了幽谷一般的寂静,依然在鼓动着耳膜的,只有我手中纸张摩擦的声音。

真是一本极好的书,就算是闭起眼睛都会感觉意犹未尽。

充满了悲剧的一生,为了逃避现实而不断沉沦,为了自我否定而依赖酗酒自杀和药物。明明极度渴望被爱,却连自己都不爱自己。

过于滑稽以至于笑不出来。

“‘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

微风撩动窗帘,也将银铃般的声音在这间房间里拨撒开来,打破了这片寂静。

我不由得停下手中的动作,觅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迎接我的视线的,是一双幽潭般的清澈明亮的双眸,深邃的瞳孔中看不见一丝情感。

“那本书,应该是‘人间失格’吧?”

坐在办公桌前的另一位少女放下手中的笔,向我面前包着书皮的文库本投去清冷的目光。

学生会主席,殷碧潼,是我的学妹。

只看外貌的话,那是用天使来形容都不足以表现的美丽。轻柔的黑色发丝被风逗弄得频频飘起,晶莹剔透的肌肤如雪一般,紧闭的纤薄双唇美得动人心魄。

只是这么幽幽地坐在角落,便自然而然地和周围的事物融合在一起,让人产生一种这是一张写意水墨画的错觉。

但是很遗憾,她的本性我可是一清二楚。被她的外表迷惑只有第一天来到这里的那次就够了,圣斗士不会被同一招打败两次。

“嗯,怎么了?你看过吗?”

“人间失格,于1948年发表的一部自传体小说,日本小说家太宰治的绝笔作。”

没有回答我的提问,眼睛从始至终仅仅只是盯着这本书,就像没注意到我的存在一般,殷碧潼托起下巴就这样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相传在写完这本书之后,太宰治因无法忍受内心的痛苦而投河自尽。而这本书里的主人公叶藏,也沦落到被送往精神病院的境地……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是什么意思……等等,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她终于抬起眉头看向我,我并没有因为被注意到而暗自窃喜,反而被那种微妙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

“学长你终于觉得自己的人生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所以打算看完这本书就去死了吧?恭喜你。”

“不,不会死的啊……这种事有什么好恭喜的……”

“是吗,那真是太可惜了。”

“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这么说着,她对我这边失去了兴趣,重新开始忙起面前的工作。

上帝是公平的,没有给予她与完美外貌相匹配的性格,以至于能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种话。

我深深地呼吸,尽量让自己保持平稳的心态。把她当成一只会说话的刺猬吧,别去惹她就好了。她没错,是好好跟她说话的我的错。

“然后,感想呢?”

正当我整理情绪准备开始着手写读后感的时候,这只刺猬头也不抬地又把自己的尖刺伸了过来。

“啊,挺好的。”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受伤,我以能想到最简练的话敷衍她的提问。

“挺好的?脑袋稍微正常一点的人看过这本书之后都不会有这种评价哦。”

“你是在说我脑袋不正常吗……”

结果却踩到了地雷。

“(笑)我可没这么说,你是这么理解的吗?”

殷碧潼扬起嘴角露出若隐若现的小虎牙,将她笑起来很可爱这种无用的知识灌输进了我的大脑。

“……姑且也问一下吧。是什么能让你得到那种感想?”

“……我想想……可能是叶藏的生活态度吧。”

对于我的回答,她用看怜悯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

“.…..怎么了?”

我不安地问道。

殷碧潼的目光总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再加上这个女人又属于那种不经常说话的类型,除了必要的工作相关,仅有的几句话也几乎全是针对我人格的恶毒攻击,完全想不到她在想些什么,唯一能确认的是对于我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你有在认真看么?还是说你的智商已经拙劣到不足以理解这本书到底阐述了一个怎样的故事了吗?啊我明白了,那种令人作呕的人生观引起身为同类的你的共鸣了吧,毕竟卑劣的人会互相吸引呢。”

我放弃般地以手掩面。啊啊,又开始了又开始了。

不愧是学校第一的美少女,语文水平也不是盖的。不知道哪里搜罗来的生僻词语,在她的嘴里下自然而然地就编织成了直击心灵的恶毒话语。

“但是就算是我也实在是没想到学长你会对这种人生苟同啊,是没有朋友导致你实在是太过孤独吗?孤独患者就只能在这种颓废的文字中寻找知己了啊?真可怜。”

“你说话稍微客气点啊……”

“已经很客气了。”

“这也算客气了吗?这都算客气的话那世界早就毁于战争了吧?”

下定决心不再说话的我也忍无可忍地吐槽了,一方面也存在我的意志力不够坚定的原因,但恰巧也说明这家伙的话已经恶毒到怎样程度了。

而且照她这个说法也就是说还有比这更过分的,关于那点还是不要探究比较好,好奇心连猫都能害死。

我叹了口气,不予以说明的话绝对会被挖苦的更惨。于是我勉为其难地开始阐述自己的理由。

“只是生活态度啊生活态度。我说的是他少年时期为了融入社会故意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笨拙小丑这件事啊。”

“附和这种观点的时候你就已经低人一等了。为了迎合他人而改变自己的做法,只是自欺欺人吧。”

发自内心的体会似乎不能打动这个人,她冷冷地递来鄙视的目光,不屑之情流于言表。

“这才是智慧的表现啊,用一个成语形容就是‘大智若愚’。一个聪明的人是不会把自己优秀的一面显露在他人面前的。举个例子来说,你看我虽然这次考试考砸了,但是事实上我只是深藏不露,要是我认真起来的话——”

“你只是单纯的笨吧。”

还没等我说完,坐在一旁品着茶的张澪学姐将话语插了进来,即将展开的热情洋溢的演讲就这样被一句冰冷的台词扼杀在摇篮里。

怎么这样……我还打算就着这绝好的机会向她们搪塞一下我这次月考的失利的啊,好不容易才顺水推舟地找到了一个这么完美的理由的说……

“你不说我还不想提这件事的。明明我都那样教你了你却还是只考这么点分是怎么回事啊!我分析教材编出来的那张数学试卷基本都押对题了好嘛!”

“这么点是什么意思啊?我可是很少见的考了一百分啊。”

我就感觉那套试卷有点奇怪,原来是你编的啊……跟之前说的好像不一样啊……

“是呢,不过满分是一百五十分呢。”

“能比及格线高十分确实是很少见啊,对于他来说。而且还能像这样拐弯抹角地为自己的无能找这样那样的借口,很有学长的风格呐。”

“要是我像他一样性格扭曲,早就找个高点的地方跳下去了吧。”

“还是老样子,除了恬不知耻以外任何优点都没有呢。”

“等一下,你是不是说错了?恬不知耻不算是优点吧?”

“并没有说错,这句话的意思是一无是处哦,学长他。”

“这样啊。也是,这种人……”

“好了够了够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之后会让你们一口气说个痛快的所以现在能不能安静下来让我好好地把读后感写完?”

糟透了……

我趴在桌子上,双手颤抖着抱着头。

笔躺在桌子上纹丝不动,而平铺着的信纸和我的大脑一样一片空白。到现在为止,这个状态的持续时间已经超过了半个小时

虽然这么说自己有点那个,我属于想得太多做的太少的类型,虽然实际行动很少,但要是让我把自己的感想宣泄在纸上的话,我能毫不费力地洋洋洒洒写个两千字。

但今天除外。被她们两个这么一吵我什么都写不出来。不如说最近都是这种状态,每次来到这里,迎接我的就只有冰冷的目光和带刺的话语。

要是明天潘老师问我为什么没写完我就说都是她们的错吧。顺便求潘老师再考虑一下让我退出的事情。嗯。我已经受不了了。

但是一个字也不写也太说不过去了,搞不好潘老师还会因为这个把问题的根源归结到我的态度上,驳回我的诉求。最近的老师不都是这样的么,一有什么就先上纲上线地把学生批判一顿,再用亘古不变的“端正态度,努力学习”装模作样地教育对方。明明我的态度才是最端正的。

于是,我拿起手边的笔,大手一挥,笔走龙蛇,在纸上留下了六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去死吧,学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