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为我们的新入社员,干杯!”
南宫前辈举起手中装满橙汁的玻璃杯,碰向我跟蘭丸的杯子。
“啊,干杯……”
我有气无力地回应道,接着将杯中的橙汁一饮而尽。
今天是周六,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呆在家里,而是坐在某个热闹的家庭餐馆里。
要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是因为我也南宫前辈苦口婆心的劝说下,“被迫”加入了花札社。
但事实上,同意入社是出于两个原因:一,我不能对蘭丸放任不管;二……这个原因我还是先保留吧。
“说起来,你们两位都会玩花札吗?”
南宫前辈说着,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盒迷你花札纸牌来放在桌上。
“我不会。”
果然,蘭丸这家伙连花札怎么玩都不知道!
“我是会一点的,不过可能都忘了吧。”
我看着桌上的迷你花札,在脑中回想儿时玩的花札的大小,印象中,那副花札大概是眼前这副的两倍左右大。
“话说,这么迷你的花札我还是第一次见,前辈难道一直随身带着吗?”
“香月同学很了解我嘛,我是随身带着的哦。这本来是我刚来日本的时候,在百元店里买的。那时候我还不会玩呢,只是被上面的图案吸引了而已。”
南宫前辈打开盒盖,把里面的花札拿出来,我这才注意到这些花札不是纸做的,而是一个个塑料片,大概是为了防水才这么做的吧。
“刚到这个学校读书的时候,我也很纠结到底要选什么社团。在中国读书的时候,我们可没有这种奇怪的规定哦,什么必须加入社团或者选修二外才能获得学分之类的,多麻烦啊。虽说全面发展是现在教育的目标也没错啦,但是强制性的东西总是不讨人喜欢嘛。结果就是在那时候我发现学校竟然有花札社,所以我想,要是只用打打牌就能赚学分,那我何乐而不为呢?”
原来前辈也是为学分所迫才选择了花札社。但很明显,成天打牌的社团不可能会活得长久吧?
“宇佐美老师从那时候开始就是花札社顾问了吗?”
蘭丸在这时插进话来,他关注的重点果然还是在宇佐美老师身上。
“不是,那时候花札社的顾问老师是个老头啦。今年他退休了,花札社的社员毕业的毕业,退社的退社,由于没有新人加入,所以很快就面临废部危机咯。但这时候我已经是社长了啊,从我的个人利益来说,当然是想留住花札社咯!然后我就很幸运地~遇到了宇佐美老师!她主动向我提出,可以担任顾问。”
“真的是宇佐美老师主动提出的吗……我看她很快就要放弃的样子啊。”
蘭丸对于南宫前辈的解释并不信服,在我看来,也是南宫前辈单方面求着宇佐美老师不要废部。
“当然是啦!我为什么要骗你们呀?那时候她看到我在教师办公室找顾问老师,就主动过来跟我说,她会玩花札,所以可以当顾问的啊。”
被蘭丸质疑,南宫前辈坚持不懈地向我们解释道,“她当时还说,一定会有人想要加入的。”
我跟蘭丸面面相觑,似乎都不相信南宫前辈的话。
不管怎么看,宇佐美老师都不像是会主动提出担任花札社顾问的人,但如果南宫前辈所说的是事实呢?宇佐美老师为什么会担任花札社顾问,又有什么依据说出 “一定会有人想要加入的”这种话的呢?即使她会玩花札,但应该没有哪个老师愿意担任一个即将废部的社团的顾问吧?
“唉,算了算了,这不是重点!刚才说到哪里了……对了,香月同学你会玩花札,那我们社就有两个人可以给新入社员教学了,但是,目前的问题在于——”
“我们上哪儿去招人呢?”
我的提问让南宫前辈皱紧眉头,陷入了思考。
“前辈,你开学这一周都在做宣传吧?”
蘭丸摸了摸下巴,说出自己的看法:
“要是开学一周都没招到社员,要么是宣传力度不够,要么是看过宣传的人都没有入社的念头。如果情况是后一种,那么要在下周短短的几天时间内招到社员也是够呛。”
“确实如此,但也有可能是宣传不到位。前辈,你这一周都是怎么宣传的呢?”
南宫前辈听了我的问题后,毫不犹豫地回答:
“就是跟其它社团一样,把做好的海报贴在社团宣传栏,在学校论坛里发布花札社的信息,然后拿着传单到处分发……”
“咳咳,恕我直言,问题可能出在前辈分发传单的方式上……”
听到蘭丸这句话,南宫前辈突然感到尴尬似地涨红了脸。
“我……我那也是逼不得已啊!因为一开始的几天和其它社团的人站在一起分发,那些家伙动不动就是好几个社员一起上,新生的目光马上就被他们吸引了嘛!而且我一个人也不可能拿横幅宣传,所以只好改变宣传策略了啊!”
“那也不能堵在厕所门口发传单啊……而且还不接传单就不让进,这跟校园霸凌有什么区别啊?”
“噗……原来你一开始是因为憋得不行了才拿了传单的啊,噗哈哈哈哈!”
我不禁大声嘲笑起蘭丸,并且庆幸自己没有在课间上厕所时遇到南宫前辈的“奇袭”。
“啊——真是的!这件事不许再提了!总之有了你们俩,宣传就好做得多了!”
南宫前辈一脸窘迫地拍了拍桌子,示意我们跳过这个话题。
“我估计被她在厕所堵过的人应该都不敢加入花札社了吧?”
我低声向蘭丸说出自己的猜测,他点头表示同意。
“总之,下周我们要抓紧午间休息和放学后的时间发传单,明白了吗?”
虽然缺乏谋略,但南宫前辈的优点是强大的行动力。我和蘭丸不得不一同答是。
但是,要是开学第一周都没取得什么成效,把胜算压在下周的两天上,真的可靠吗?会真的对花札社感兴趣的,除了蘭丸和我,还能有谁呢?
这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昨天在进社团活动室之前见到的那个女生。
“啊,我突然想起一个人,可能是潜在社员。”
“是谁是谁?”
南宫前辈一听到“潜在社员”这个词,两只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
“是我昨天在花札社门口看到的女孩子,我一开始还以为她是花札社的社员,因为她似乎站在门口很久的样子。”
“后来呢?她进去了吗?”
“没有,我跟她搭话,她没回答就跑走了。”
南宫前辈听到这里,好像泄气的皮球一般叹了一口气,但接着马上瞪大眼睛看着我说:
“她肯定本来是想敲门的,然后被你吓走了吧?”
“呃……这个结论是从哪里得出来的?我有那么吓人吗?”
不管怎么看我都应该是个人畜无害的家伙才对。蘭丸肯定也会同意这一点。
“一定是这样,不然怎么会来了又走呢?香月同学,那个女生就交给你了!”
可是南宫前辈根本不听我的辩解,甚至还语出惊人地这样宣布。
“等、等一下,什么叫交给我了?”
“你要负责找到她,在下周三之前把她带到社团办公室!”
南宫前辈“唰”地伸出右手指向我,那霸道的口气让人完全不知该怎么拒绝。
“嗯,那个女生我也看见了,确实可以当作是潜在社员呢。要是她能加入,我们就还差三个部员了。優生,发挥你的魅力吧。”
蘭丸竟然站在南宫前辈那边了!不,我怎么现在才醒悟?蘭丸一开始就是跟南宫前辈站在同一立场的——因为他们都不希望花札社被废部。
“不行不行,我又不是你,我可不擅长应付女生!”
别说交往,从小学到现在,我连主动跟女生搭讪的情况都很少,而现在,这两个家伙竟然要我去劝说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生,让她加入这种冷门到极点的社团!
“说的好像我很擅长似的。”
蘭丸有些不满地撇撇嘴反驳我。
“但你至少比我有·魅·力啊,北焼同学~”
为了回敬他的“谦虚”,我学着南宫前辈的语气调侃他道。
“你们俩都去不就好了。一个人不能说服的话,两个人总能吧?”
正当我和蘭丸斗嘴时,南宫前辈一拍桌子,草草做出了决定。
这下蘭丸也开始着急了,他整个身体向前倾,对南宫前辈的提案大举反对的旗帜。
“前辈你好好考虑一下,我如果跟这家伙一起去说服那个潜在社员,就不能替你进到男厕所里面发传单了哦!”
“谁要进到男厕所里面发传单啊!都说了别再提那件事!”
南宫前辈一记手刀敲在蘭丸的脑袋上,他痛得赶紧缩回身子。
“前辈啊,我们两个在这里的原因不就是为了扩大宣传吗?要是只顾着把火力集中在那一个所谓的‘潜在社员’上,或许会错过真正的‘潜在社员’哦。”
趁此机会,我马上把对话的主动权抓到自己手中。
“真正的潜在社员?”
我随便说出的一句话好像抓住了南宫前辈的注意力,因此,我马上继续编下去。
“其实,比起日本学生,前辈不觉得那些国际留学生会对这种传统文化更感兴趣吗?”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我之前宣传的时候,也给留学生发过传单啊。”
南宫前辈挠了挠头,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问题可能出在传单上。如果传单内容都是用日文写成的,可能很难吸引到外国留学生。因为他们每天都会拿到十几张不同社团的传单,加上入学时学校发的其他重要文件都是用日文写的,他们可能根本不会仔细看每张传单的内容。”
这样解释之后,南宫前辈表现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这就跟我看到大段的英文时的反应一样,对于欧美国家的留学生,满是日文的传单可能也会让他们觉得头大吧?”
“对,所以,也许可以再印刷一些翻译成英文的传单。至于翻译的工作,就交给蘭丸好了。”
“呃……要我做这个倒是可以。”
没想到自己即兴想出的方案能被两个人都接受,我感到一阵庆幸,这样我就不用去找那个女生了吧?虽然这么说,其实我心里还是对她抱有一丝好奇,或许,还有一丝期待,希望能够再次在花札社的门口看到她。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在意她,我目前还无法解释清楚这种模糊的感觉。
在家庭餐厅门口跟南宫前辈道别后,我跟蘭丸一起坐上了回家的地铁。我们都住在学校附近的一栋公寓里,由于许多从外地来东京国际私立高中读书的学生都住在那里,那栋公寓也被我们称为“学生公寓”。
我和蘭丸的老家都是京都,所以刚来这里时也租了那栋公寓里的房间。
“蘭丸,为什么你会对宇佐美老师感兴趣啊?”
站在地铁上,对窗外的风景感到厌倦的我向蘭丸发问。
“啊?有吗?”
蘭丸开始装傻,他还不知道自己对宇佐美老师表现出的兴趣有多明显。当然,对于南宫前辈那种粗神经的人来说,要察觉蘭丸在宇佐美老师面前的一举一动所包含的意义可能有些难,但至于我,跟他有了三年交情的友人来说,很容易就可以察觉到他对年上女性感兴趣时那些细微的变化。
“你要我一一说出你对宇佐美老师有兴趣的证据吗?”
“不用了,你一天只会胡言乱语。”
蘭丸扶着额头向我投降,虽然后面半句没什么诚意,但我也就此打住了。我原本的目的并不是要问出他到底对宇佐美老师的哪些地方感兴趣,我对那个没兴趣。
“那,你觉得Dr. Melton怎么样?”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不是对年上的女性不感兴趣吗?”
蘭丸向我头来怀疑的目光,好像在窥探我问出这话的真正意图。
“唉,所以我在问你的意见啊。”
地铁开进隧洞,外面的景象被我们俩映在玻璃窗对面的虚像所代替。
我看着自己的虚像,平静的面部表情完全隐藏住了我的真正意图。
“外貌可以给90分啦,但也只是因为金发蓝眼的长相在日本比较稀有而已,还有嘛……眼镜是可以加分的地方。”
“光看外表,我猜Dr. Melton不到30岁,说不定连孩子都还没有呢。你懂的,能够被称为‘Doctor’的女人,很大部分都是独身嘛,所以……”
嘴上这么说着,我心里已经对Dr. Melton道歉了无数遍。Dr. Melton,全名是Letitia Melton,据她说自己研究生时读的是英语教育专业,之后对日本文化感兴趣,所以就拿到了日本文学的博士学位。除此之外我可不知道任何关于她的信息,至于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孩子这些我都是瞎猜的。我的目的——只是为了让蘭丸把注意力从宇佐美老师身上移开。
“喂喂,我可没说过自己对年上女性的兴趣是那方面的啊。”
蘭丸一脸不满地打断我的话。
“那你到底是对哪方面感兴趣啊?”
“你要我怎么说明……打个比方,这就跟蝴蝶被花朵吸引是一样的道理吧?这只是一种感觉而已,并不是要达到什么目的,就是……”
“停停停,我可以同意把宇佐美老师比作花朵,但蝴蝶是什么鬼?别跟我说你就是蝴蝶啊。”
感觉蘭丸马上就要开启“少女模式”,我马上让他打住。我可受不了一个大男人在我耳旁滔滔不绝地解释他的美学观念。
“我可没说宇佐美老师就是花朵啊。”
蘭丸把目光偏向一边,好像放弃了跟我争辩。
很明显,蘭丸对宇佐美老师有兴趣,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有兴趣。
这可不妙。
根据我的经验判断,嘴上说着“不追求目的和结果”的蘭丸,其实是个行动派。“不追求结果”只是因为原本就不可能得到结果,但他对“追求”的过程可毫不马虎。
我想起初三的经历。蘭丸对教美术的望月老师一见钟情,竟然在情人节时向她送上亲手制作的巧克力。而那时的我为了向他求教英语,竟然答应了在这件事上帮他,结果我不知道尝了多少他做的“失败的巧克力”。好在期末时我获得了年级前十的英语成绩,不然我一定会觉得自己亏死了。
不过理所当然的,望月老师收到巧克力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对蘭丸也像对待其他学生一样普通。没有任何回应地,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想到这里,蘭丸的声音突然打断了我的回忆。
“那你呢?你对宇佐美老师是什么感觉?”
阳光突然洒进开出隧洞的列车车厢,我条件反射地眯起眼睛,只见蘭丸依旧望着窗外的风景,看也没看我。
“身材很好,没了。”
“哦,可是宇佐美老师好像对你很有兴趣。”
蘭丸这句话像是给我当头一棒,我以为他察觉到了我和宇佐美老师之间的关系,但过了几秒我才反应过来他的语气是在吃醋。
恋爱中的少女——恋爱中的蘭丸真是可怕。已经开始对任何接近他目标对象的人都划出警戒线了吗?要是他知道我跟宇佐美老师的真正关系,后果可不敢想象。
“那是你的错觉吧?”
我随便应付了他一句,对母亲的真正“感觉”却不自觉地涌上胸口。那个没说一句话就抛弃我的人,我对她的感觉应该只有厌恶与拒绝,然后就是见面时的惊讶与抗拒……可是,要说完全不在意是不可能的,那天我们俩都错失了说话的机会,但如果真的有机会独处,我又会和母亲说些什么呢?如果我下次见到她,又该如何面对呢?之所以在加入花札社这件事上妥协于南宫前辈,不就是因为想要接近母亲吗?
为什么当时要抛弃我和父亲?离开我的这些年都去了哪里?为什么什么都没留下就走了?
……
我的脑海中闪现出一大堆问题,可是我知道,自己绝不可能向母亲直接问出这些问题。
我已经不会再对她展现真实的自我了。就是因为小时候总是向她表现出依赖,所以才会那么容易受到伤害。
我已经被母亲背叛过一次,所以我一定不能再露出破绽,让她背叛我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