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看起来出城的马车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排完那漫长的队列,罗伯特和那个商人一起走下了各自的马车,率先伸手出去问候对方的罗伯特掌握了会话的主动权
「讨人厌的天气,是吧。」
罗伯特不经意地看了看那位商人的货台,对方似乎是位初出茅庐约有两三年的商人,对方的货台上载着几包大包的面粉,货台上布满白色的浑浊水迹,那是眼前这位商人粗心大意的证据,一般来说,遇上这种下雨天的天气,有经验的商人一定会在货台上铺上挡水布,减轻因为雨水淋湿货物造成的损失。
但从眼前商人的货台看来,显然他没有将防水布铺在上面,就连自己的货物开始
「是啊,下雨天对于我们商人来说,可是最惹人烦躁的天气啊。」
那个商人的发言让罗伯特在心底有些好笑,在他的身上,罗伯特倒是看到了刚开始经商时候的自己。
不断地寻求机会,想着要在别的商人身上尽可能得到些什么,无论是情报抑或是货物的交易机会也好,通通都想要试著去获取。
那个商人拥有马车,似乎行商的经历也有两三年了,却还说出下雨天是最惹人烦躁的天气这句话,在罗伯特的眼中看来,这就是那商人经验尚浅的证明。
如果去问行商经验较为丰富的商人,他们绝对会统一回答说:下雪天才是行商时最难度过的时候。
现在时值十月,罗伯特也并非赶着做生意,只是,如果正式入冬的话,初雪就会降临,一旦下雪天来了,罗伯特的前进一定会受阻济,既然他并不急着赚钱,早点出发远离现在呆着的国家,到较为远方的北国城镇过冬绝对不失为一个好想法。
「我叫罗伯特,我该怎么称呼你?」
「叫我萨莱就行了。」
两人互相伸出的手强而有力地握在了一起,商人间的打招呼需要热情和礼貌并重,才能向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
「那位…是你的妻子吗?」
萨莱用下巴轻轻指了指坐在驾驶座上的诗塔夏,以半打听的口吻这么问着。
带着女人行商,遇上同行的人确实难免会被这么打听。
「是的,她是我的伙伴,也是我的妻子。」
「有个这么年轻貌美的妻子,还真是羡慕你啊,但是,妻子应当优先于伙伴和生意喔。」
「我会的,但生意优先于一切,不才是一个好的商人吗?」
话语的主导权在三言两语之间多次相互交替着,两人打着似乎与主题无关的唇枪舌战,实则在摸索着对方的底细、争夺着对话的主导权,当一方巩固了主导权,便能由得到主导权那方发话,使那方能获得更多的情报。
「哈哈哈,罗伯特先生你可真是个敬业的商人啊。」
「彼此彼此,说来,最近的北方情形怎么样?」
萨莱眼见自己似乎没有办法持续掌握着对话的主导权,便以夸奖罗伯特敬业的方式将主导权拱手让了出来,而罗伯特也没有浪费这个机会,总算单刀直入切入了主题。
「那边啊…听说呢…」
萨莱故作玄虚地将头伸到了和罗伯特相当接近的位置,那是交流秘密时才会出现的姿势。
「在东北方那边,传来了土豆和小麦大丰收的消息啊,现在过去卖的话,可能会有些困难喔。」
听到这个消息,罗伯特马上意识到对方手头上可能没有北方开始战争的消息,于是,他饶富趣味地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喔?」
关于不同地区丰收的讯息,确实在边境地区的商人接触得最快,萨莱在看到了罗伯特货台上的小麦以后,就在自己拥有的消息之中挑选了一个最适合告诉对方的消息。
但似乎罗伯特还攒着一个比起自己的消息还要大的情报,那副不为所动的样子让萨莱在内心感到有点吃惊。
萨莱没注意到罗伯特放在货台角落的辣椒,一下子就认定罗伯特的主要货物是小麦。
「谢谢你的忠告,不过,有销路的话,我的量也不算大,真的要卖的话也还是卖得出去的。」
确实,虽然东北方那边发生了大丰收,如果产麦量出现了夸张的增幅,外地运来的麦也不太好卖出去,但数量不大的话,再加上一点唇舌功夫,要卖出货台上的麦子也不算是难事。
只不过,罗伯特意识到萨莱没有发现到他的马车上还有辣椒的事情,所以,他将这件事主动提了出来,尽管拿到的情报并没有想象中的多,但基于他对新手的援助心理,罗伯特斟酌着要怎么将战争的事情提出来。
「下雨天,或多或少也产生了些损失,对吧?」
罗伯特毫不避忌地指着萨莱马车那些被水打湿的小麦粉,一边还刻意表现出深沉的样子。
「唉…是啊,赶路时防水布掉下去捡不回来了,真是糟糕的体验。」
「这样吧,我这里有些辣椒碎,虽然量比较少,但可以卖你一些,等你到了目的地的时候再卖出去吧。」
「这…这怎么好意思…」
罗伯特想着,在这里遇见也算是缘分,虽然商人是以利益作优先考虑的人种,但是利益指的,可不止是钱,就像信用也是资产的一种一样,建立起良好的人际关系也是利益的一种。
也算是为日后的发展卖个人情吧。
「没有关系,一磅的话…就卖你一枚科力克金币怎么样?」
萨莱马车上载着的小麦粉似乎流失的也并不算太多,罗伯特此时要是将辣椒碎卖出少量给对方,自己虽然会减少到北方时所能赚到的利益,现在卖出也只能多赚上一枚银币,但是这个卖出的动作却也同时建立了他们初次贸易的信任基础。
「一枚科力克金币一磅吗…」
「在北方,某个国家爆发了战争喔。」
罗伯特抛出了鱼饵让萨莱明白,眼前这是得到好消息的赚钱机会,如果眼前的交易对象,是个懂得投资的商人,一定会老实地咬上鱼饵。
「嗯…好吧,我用科力克银币结算,买一磅。」
罗伯特心里发出了对萨莱的赏析,但他没有表露出来,他只是在心里想着自己的猜测果然没有错。
一般来说,大丰收这种消息,只有在较为偏僻的农村里才能知道,而大丰收的消息要往外传出去,也需要商人到那种偏僻的农村交易时,再通过商人间的情报网传出去,换而言之,要第一手得到这样的消息,绝对具有相当程度的难度。
小麦的收成期在九月到十一月的三个月之间,现在是十月,也就是说这消息几乎是最快传出来的,能够率先得到这样的消息,萨莱拥有的情报网应该规模颇大,也能够第一手得知丰收的消息。
既然如此,萨莱身上肯定还有罗伯特还没有套出来的其他情报,减少微小的现金收益,增加情报的收益对于罗伯特来说绝对值得这么做,搞不好,他会得到能够赚上一大笔的情报呢。
至于辣椒,在北方是稍微昂贵的货物,罗伯特只提高了进货价一个银币的价钱便转手将赚钱的机会渡让给了萨莱,还提供了战争爆发的情报给他,只要萨莱肯到更北方的地方去,那即使是一磅的辣椒碎,也能赚上不少的货款。
「除了那点之外,我还想知道那个发生了大丰收的村落位置,介意告诉我吗?」
「没有问题,相对的,也请务必告诉我战争爆发的区域啊。」
两人结束了拐弯抹角的情报试探,开始了直接的情报交换阶段。
-
「这是当然。」
罗伯特顿了顿之后说:
「北方爆发战争的区域,是在名为费列欧的国家。」
萨莱脸上露出了他似乎知道那个国家的表情,看来,萨莱在那个国家似乎也有认识的人脉在。
「战争的种类是…?是革命、宗教、还是?」
「农民革命。」
罗伯特用相当肯定的语气回答了萨莱的提问,看来萨莱对那个国家的事情相当上心。
「我明白了…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啊,不,罗伯特先生,请先让我向你表示感谢,对于我那微小的情报,居然提供这么重要的消息。」
「不用,只是小忙而已。」
从言行上看来,似乎萨莱在成为商人之前,应该受过不错的教育。
「罗伯特先生,该你了。」
马车的车轮发出了嘎吱嘎吱的转动声,诗塔夏在驾座上驾驶着马车停到了检查点前,罗伯特这才发现已经轮到自己了,他急急忙忙地用跑的追上驾开了的马车,一边回头对萨莱道歉。
「抱歉!那边似乎等得不耐烦了。」
「罗伯特先生,丰收的村落是往西面去的福斯凯亚村,还有,到港口的话,会有意外惊喜的!」
看着匆匆跑开的罗伯特,萨莱只好往着出关口将情报大声喊出来,毕竟也不算是什么重要情报。
平常他总看着常有交易往来的小店铺会有夫妻吵架的情况发生,但孤家寡人一个的萨莱,在旅行时能够交谈的对象,恐怕也只有车头那匹总是用尾巴拍打着身后的壮马了。
就像是看见罗伯特跑开、把自己前方的道路让出来以后,萨莱车头的「老伙计」也用鼻孔喷出了吐息,催促着萨莱赶紧前进,不要耽误了时机。
匆忙过市的罗伯特在越过了检查关卡后,诗塔夏正在不远处等着他。
他在通过检查关卡的时候将摊贩给他的纸张出示给检查的卫兵看,而卫兵则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音量对他说:
「三岔路,最右。」
接着那个卫兵一下子便恢复了沉默,开始搜察起后面那些的马车,将罗伯特轻易放过了关口。
看着漫不经心地拉着缰绳、眺望着城墙外风光的诗塔夏,罗伯特发自内心想说一句话。
「真是一点也不可爱的旅伴啊。」
罗伯特看着重新坐回货台的诗塔夏这么说,一个人坐的驾驶座很宽敞,两个人坐的驾驶座却很拥挤,不过他并不讨厌有个能聊天的伙伴在,总比当个只能和马聊天的独行商人要好。
对于诗塔夏那种不冷不热,又能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的态度,罗伯特虽然不习惯,但却觉得自己可以接受。
「余不可爱吗?」
没想到诗塔夏居然一本正经地反问回来,虽然面无表情,但是这个时候的她看起来就像个想要被称赞的普通少女一样,那副惹人怜爱的外表直击了罗伯特的心。
「要比喻的话就是糖渍的蜜桃吧,虽然引人垂涎,但距离感十足。」
重新坐上了马车驾座的罗伯特刻意重新背对住诗塔夏,脸上有着藏不太住的笑意,虽然对于会被那样反问感到有点高兴,但罗伯特可不想总是被诗塔夏牵着鼻子走,尽管她没有情感,但无意间做出的行为却三番两次地让罗伯特如同被猎豹袭击一样的心跳不止。
「糖渍蜜桃,那是什么?」
「一种高价的甜品,将蜜桃切片或是切块,浸入融化的糖里,在北方,糖可是奢侈品,就连蜜桃也是南方盛产的果实,不要说是连入手都有相当的难度,在北方要找到可以说是不可能。」
「是吗。」
罗伯特见诗塔夏居然主动提问,自然凭借自己的知识详尽地解释了糖渍的手法为何,不过,诗塔夏不像是对糖渍蜜桃本身感兴趣,反而只是像对这个名词的定义有所模糊罢了。
虽然是这样,但罗伯特仍然在暗中决定了总要找到方法,将入手有相当高难度的糖渍蜜桃买到,让诗塔夏好好尝尝。说不定也能让诗塔夏在体验中得到些什么。
诗塔夏的完成度相当之高,进食和饮水都没有问题,这些行为都是诗塔夏的摄取能量的方式。
马车在凹凸不平又铺满碎石的路上行驶着,铁制的轮子在行驶的过程中压碎了不少的石子,咔擦压碎石子的声音相当使人放松,但换来的却是马车轮子的高替换率。
随着马车的前进,日色也从正午的朝阳逐渐变成西斜方向的落日。
一人一物在离开城镇过后,也逐渐变得无话,罗伯特一直握住缰绳看着前方那逐渐被野草埋没的道路,虽然对于行路商人来说,这些道路并没有太大的差异,但像罗伯特这种驾着马车的商人来看,他们只能沿着被马车胎痕压过的草来走。
两人差不多一整天都为了逃亡而奔波着,就连饭也忘记了吃,总算看见阳光开始偏斜的时候,罗伯特才总算在道路的一旁停下了马车,开始做起了在野外过夜的准备。
旅行商人除了在市镇村落里过夜的时间以外,一年基本上大半部分时间都需要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罗伯特在十年前也是个经验老道的商人,自然掌握了不少在野外过夜的诀窍。
比起冒着危险,在只能看到油灯映照的小部份前方道路赶路,在太阳开始下山前就做好过夜的准备,才能尽量节省油灯燃料的费用。
「诗塔夏,吃吧,虽然只有这种东西。」
罗伯特从较为便于保存的麻布袋中取出两个黑麦面包,将其中一个递给了诗塔夏,在他伸出手的时候,便在心里稍微地思考了一下,这样是不是太寒酸了一些。
「余对食物没有意见。」
但诗塔夏就像看穿了罗伯特的心思一样,只是将接过来的黑麦面包扯开,然后又将里面较为柔软的部份撕出来放进嘴里。毕竟烤过的黑麦面包外皮,本来就有点难以下咽。
适合保存、携带,而且价格便宜的黑麦面包,可以说是旅行者最常购买的粮食,由于磨粉不够仔细,做出来的面包较为粗糙的关系,自然价钱也比较便宜,一个铜币能买到的黑麦面包几乎能带着走好长的一段路,虽然口感较差,但肯定是想要存钱的商人们的好伙伴。
罗伯特将装水用的小勺子装满了水,递给诗塔夏,让她能够一边吃,一边喝口水稍微缓一下。
微张的嘴唇慢慢地送进一口又一口的面包,罗伯特看着诗塔夏文静的食相,又再一次想到了她和坎蒂丝之间的差异。
总是大口大口充满元气地吞咽着面包的坎蒂丝,和像是珍惜着食物一样小口小口咀嚼着面包的诗塔夏,她们拥有着一样的外表,但无论言行抑或是举止,却丝毫没有影子重叠起来,这让罗伯特感到惋惜,也让他开始思考自己会不会做错了什么。
「余…还能再要一个吗。」
正当罗伯特手中还拎着那个未吃完的半块面包时,诗塔夏已经将她手中的面包吃得干干净净了,脸颊上还有些许小麦碎末,似乎是因为从早上到黄昏都没吃过东西的关系,就连罗伯特都感觉有点意犹未尽,虽然是人偶,但诗塔夏也需要活动的能量,自然需要足够的进食。
「哈哈哈哈…这个也吃点吧,食物应该足够我们沿着这条路走到下一个城镇了。」
从另一个装着抹上了少许盐巴,用晒干的方式制成肉干的麻包袋里取出了一片肉干,罗伯特将那片肉干撕成了两半,将其中一半给了诗塔夏,他的话语之中也明示诗塔夏,食物可以任意取用。
在出城以后,罗伯特头也不回地向着三岔路最右方的那一条路直直前进,粗心大意的他在赶着出门的时候也没有将地图带上,现在的他,只是默默地朝着别人所指示的方向前进。
没有太过周祥的计划,就像大多数的旅行商人一样,罗伯特也是这种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人。
看着像是馋嘴猫一样的诗塔夏,罗伯特想了想,接着,他把刚才脑海里的杂念重新丢开,不用多想别的东西;罗伯特心想,只需要贯彻自己的思念之情,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似乎只要和诗塔夏一起走完这趟仍未能看见终点的随性旅程就够了。
在罗伯特总是独自思考着什么的时候,抬头一看,天色已经逐渐变得黯淡起来;入夜便开始睡觉,朝露还停在树叶上的清晨便开始出发,旅行商人的作息要较一般人的辛苦,但仍然有不少人愿意成为旅行商人,其最根本的原因便是因为,不少人无视了评估风险的环节,只看着部份旅行商人较为优渥的收入便决意成为旅行商人。
罗伯特自幼便失去了可以依靠的亲人,在十一岁那年便跟着自己的师傅开始了旅行商人的生活,到他十六岁成年那一天,他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商人,凭借跟着师傅行商存下来的钱,买了他的第一辆马车和第一批属于自己的货物,罗伯特开始了他的旅行之路。
躺在货台的麦草堆上,罗伯特还无法安然入睡,他思考着,上一次和别人睡在一起是多久以前的事,他静下心来想着,今天这匆忙的旅途生活,让他再一次想起了多年前和坎蒂丝相遇并展开共同旅行的那段日子。
躺着躺着,罗伯特发现自己的睡意似乎越来越浅,可能是因为秋天较为寒冷的关系,即使缩成一团,罗伯特也始终不能轻易进入睡眠。于是他决定向诗塔夏说说,自己和坎蒂丝过去的故事。
「睡着了吗,坎蒂丝。」
「余为诗塔夏。」
一开口,罗伯特便叫错了名字,张开眼睛看着漫天星辰,他想着,那可能是对于亡妻的思念引致,于是他马上致歉说:
「抱歉…」
尽管少女长着和自己亡妻一摸一样的脸,但她并不具有灵魂,至少,在她不具有坎蒂丝的灵魂之前,她都只是名为诗塔夏的——人偶罢了。
诗塔夏就像想要将自己和坎蒂丝之间撇清关系一样,她再次向罗伯特明确了自己的身份,在罗伯特的眼中看来,那种举动就像是想要让他认清现实似的。
原本准备打开的话闸子,因为罗伯特的失言,又重新闭上了。但罗伯特并没有打算就此放弃,在稍微冷静过自己的思绪以后,他看着天空,自顾自地开始说起了过去的故事。
那是一个平凡,而又不失浪漫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