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会在卡冉再见吗。”

少女半躺在病床上,用苍白的双唇呢喃着。

微风穿过窗棂,拂起她披散的黑发,也吹散了细不可闻的轻叹。

夕阳的余晖穿过她的发隙,好似细碎金箔洒满空寂的房间,从明净的无菌地板反射到四壁。在这盈溢微光的空间里,床边的金属输液架、微微嗡鸣的体征检测仪,所有沉寂的事物都焕发出光芒。

映衬之下,半躺在床上的她更显脆弱。万事万物如此耀眼,而她如残烛般的生命却像一张逐渐褪去色彩的画纸,那双倒映着天际线的幽黑瞳眸中,不再存续着留恋。

“卡冉....”当她再一次呢喃之时,声音又微弱几分。

卡冉——那是所有生灵终会抵达的地方。

记忆中的某人,为了将天堂分开而给生命终点的未知之地起了这个名字。

也是为了在浩瀚的世界那数十亿的记忆中,留下唯二的记号。

正因如此,也可能那并非天堂。

但一定是......有你的地方。

因为这个诺言,很久很久以前就被许下。

早在二十年以前。

天空下着倾盆大雨,闪电隆隆轰响穿过原野。

在公园的角落的白桦林下,女孩在雷雨中低声哽咽着。

她边哭边吃力地挥舞着小铲子,掘起泥土填进身前的小坑里。

被积水泥泞了的坑洼里,躺着一只小猫的尸体,黑色的毛发都已经湿漉漉的。

女孩掏出了手帕,开始擦拭它的身体——就像以往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温柔而细致。

可这一次,纵使百般尝试,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最终只得作罢,默默地哭着掩埋葬了它。

她亲手养大的小猫死了,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曾经在她放学时欢快地竖着尾巴,喵喵叫着来腿边蹭蹭。曾经会向她撒娇,会窝在她的怀里听她说话。

寄托她一半心灵,温柔又独一无二的小黑猫“可可”,如今只是个小小的坟包了。

不远处的树下,一名正在避雨的男孩正偷偷张望着女孩。他见她哭得如此伤心,最终拍了拍裤子上的露珠,起身去往她的面前。

“不要这么伤心嘛,它一定是...呃,是去到卡冉了吧。”男孩伸出手来,用袖子为女孩拭去流满脸颊的泪和雨水,“今生之后,还可以再见的。”

“卡冉?那是什么地方?”女抬起头来,孩莫名其妙地望着他。“那是一切生灵终会抵达的地方。”男孩望着她悲伤的眼睛,十分笃定地说道。

实际上,所谓的“卡冉”只是他在故事书里看来的,大概只是作者一时兴起才如此写道——大概仅是天堂的别称。

“死后的世界,难道不是天堂吗?”女孩踟躇着发出疑问。

“不是哦,天堂是留给所有人的地方,去到那里的话,它会迷路的。”男孩心虚地挺起胸膛,再一次强调道,

面对他充满自信的说辞,女孩沉默了良久。

直到雨势渐弱,遥远的天边浮现出彩虹,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七彩的虹光映入女孩水汽氤氲的瞳眸,仿若璀璨的宝石焕发着光晕。

“如果...如果是真的,我也会去卡冉和可可在一起。”女孩清秀的面庞展露出如沐春风的微笑,“这样就不用前往天堂,再见到父亲和母亲了...真是太好了。”

她微弱的声音,令男孩的瞳孔倏然缩紧。

“难道你不想见到父母吗?到、到底是什么意思?”男孩有些惊愕。

“父亲总是稍有不顺心就打母亲和我,而母亲她每天都在喝酒,连我的家长会也一次都没去过。”女孩抿了抿唇,不太情愿地说道:“所以我过的并不快乐...可是好在有可可,它才三个月大的时候,卡在院子的篱笆缝里,我费了好大劲才把它弄出来...那之后,一起度过了很快乐的时光...”她悲伤地说着,边掬起一捧泥土。

松软的泥土漏过她的指缝,随着雨后阳光落在小坟包上,一切已尘埃落定。

“...原来即使有爸爸妈妈,也不一定是好事吗?”男孩摇了摇头。

“诶?”女孩微微一怔,“难道你...”

“是哦,我住在孤儿院。”男孩似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那会很辛苦和孤单吧?”

“的确很辛苦,但并不孤单。”男孩伏下身来,挑拣起地上的石子,“因为和大家在一起生活,作为年纪稍长的孩子,总是要照应弟弟妹妹。做饭,洗衣服,铺床...虽然每天都像有忙不完的事,可是看到弟妹们的笑脸总觉得很开心。”

有时候,他也觉得很奇妙。

分明没有血缘,却以兄弟姐妹相称。

他们都是没有父母的孩子,打从他记事起就已经在孤儿院生活了。

千篇一律的日子里,不时会有小伙伴被新的“爸爸”或“妈妈”领走。

即使仍然年幼,可他也知道那意味着“家”。

被留下的孩子,或是因为年龄大了,或是因为身体抱恙——八岁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那些领养孩子的人,许多也并非出于爱心,而是为了一种自我满足。

孤儿院里的孩子,和宠物店的猫狗一样,只有健康可爱才会被眷顾。

可即便如此,许多孩子仍然渴望着拥有一个真正的家。

当然,他的内心深处也是一样的——只不过,那个家必须有弟妹们。

即使没有血缘,他们也是手足。

而世上总有一些事物,即使无法得到,却可以给予别人。

于是他轻笑着,将石子在猫咪可可的墓边摆成了整齐的一圈。

明澈的小石头折射出斑斓的光彩,好像一道美丽的彩环。

埋葬着女孩小小的爱与快乐这座小坟墓,多少变得庄重了。

“我叫雨未,你呢?”欣慰的女孩,犹豫着伸出了满是泥巴的小手。

“我是海光。”男孩爽朗地笑着,一把握住了女孩的手。

力道之大,让她柔嫩的手指都绞在了一起。

“疼疼疼疼呀啊啊啊——————!!”女孩惊叫着绷直了身子。

“嘿嘿,你这不是也能挺起胸膛大声说话嘛。”男孩没心没肺地笑着一刮鼻子。

那是她十岁而他十三岁的一个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