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桃色花海,正隔绝着蓝无浊与外面花花世界的联系。
蓝无浊静坐在小溪的斜岸上,心无旁骛地观赏着对岸那排列整齐,气势恢宏的四百亩桃花树田。
说起春天的颜色,对无浊来说,在脑海中首先浮现的就是那温暖的桃色,春意盎然,沁人心扉。
形成了这固定的印象,是因为上初中之前,每年的春节,无浊都会回一次老家,与老家的老表亲戚,共聚一番村宴,年味十足。
无浊的乡下老家,便是几乎与外世隔绝的桃源水乡。
之所以称之为桃源,是因为这里独有的“桃基溪河”农业模式,使这个原本小小水乡村落,一跃成为整个南方地区桃花产业的龙头霸主。
能无牵无挂地远观这片与世隔绝的桃色花海,对现阶段蓝无浊来说,无疑是最洗涤心灵的幸福了。
与很多即将踏入社会的年轻人一样,无浊今年23岁,大四即将毕业。
很快,就会被“染”上名为现实的污“浊”了。
工作,恋爱、买房、结婚、生子。当生活蒙上了现实的尘埃,一切都变得如此的乏味无趣。
不过这些,其实无浊并不感兴趣。以至于,23岁的他,还是处男。
但他并没有加入FFF团的荣耀,也没有自认自己是单身狗的怨念。
经大学的心理咨询老师了解,无浊可能患上了一种叫“爱无感”的精神疾病,暂无治愈的可能性。
全球七十多亿人里,仅有的百分之一的无性恋者,无浊就是其中之一。
如同异性天生相互吸引,无浊天生对两性无感,
ED往往会被人瞧不起,那爱无感呢?
如果说ED是不可抗力,自身无法改变的生理因素。那爱无感,便是无浊自己心理上的选择,选择一直童贞下去。
他是没有被爱之人,是没有所爱之人。
又如同一般平凡的大学生,长相平平,成绩尚可,没有特长,更谈不上有职业技能。在接下来的招聘会当中,成为其他优秀人才的陪衬品。
所以嘛,现在就好好的逃避现实吧。
无浊这么想着的同时,终于从斜岸的草地上,站起来。
时候不早,准备动身前往蓝氏大宗祠。
漫步在小溪旁的临时小径上,无浊带着依恋般在看了一眼正在为桃木做嫁接工作的老农,便扭头转弯,前往三孔拱桥——巨济桥的桥洞旁,等侯只有桃园水乡才有的“水路的士”。
良久,一条长长的扁舟穿过了巨济桥中间的桥洞,扁舟上穿戴笠衣的“大坎姐”,一眼就认出了蓝无浊,发出嘎嘎嘎的沧海一声笑,就往无浊的方向驶去。
“恭喜发财,身体健康。大坎姐,真的好久不见了。”
“新年好!!新年好!!浊仔,都长这么高啦,来来来,给你,利是利是!”
大坎姐热情的塞给了浊仔两封利是,也就是新年红包。
无浊双手接着,以表敬意。
经过一番客套寒暄后,无浊提出了前往蓝氏大宗祠的需求。
大坎姐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竖起了3根手指,大声嚷嚷:
“浊仔,看在小时候跟你有一面之缘,大坎姐算你便宜点,三百块。”
“???”
无浊一头都是问号,心想:大姐,现在又不是什么旅游旺季,用得着这么狠吗?大过年的。
“嘎嘎嘎嘎嘎嘎”大坎姐又来了一发沧海一声笑。
“开玩笑的啦,浊仔你都长大成人了,还是跟小时候那样一根筋,容易相信别人的玩笑话。”
“哎呀别耍我啦,到底多少嘛。”
“免费!大家都是蓝氏大宗祠的乡亲,我收你钱我还是人呐!赶紧上来吧。”
“嗷嗷,多谢多谢。”
无浊尬笑了一下,便弯腰进入扁舟遮雨的帐内,坐在了小矮凳上。
扁舟似乎没急着开动,大坎姐兴高采烈的在帐内乱找一通,最后从迷之抽屉里找出了一个藤制大箱子,打开箱子,里面装着的是一个个外观陈旧,充满锈迹的奶粉罐子。
“来来来,食嘢吔嘢!”
熟悉的乡音。
“嗷嗷,客气了大坎姐。”
无浊还没打开奶粉罐,也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真是怀念啊,十年多没吃这零嘴了。”
他迫不及待的打开一个个充满锈迹,看似很脏的奶粉罐。
蹦砂、龙耳、旦散、脆角、杏仁饼。
这些小时候耳熟能详的零嘴,像闪闪发光的财宝,呈现在无浊眼前,馋得他直流口水。
他各个罐子都抓一把,自顾自的啃了起来。
“好吃吗?我做的,多吃点,回去就没得吃啦。”
“呜呜……吧唧嗯……大坎姐你的……手艺……吧唧……还是那么……吧唧……好啊。”
本来就没怎么吃早饭就从车站赶来了,早就肚子饿了。
这时大坎姐露出了质朴的笑脸,拍拍浊仔的肩膀,说道:“还是别吃那么多了,留着肚子,晚上的村宴,很丰盛的。”
“啊,也是啊。”
自从跟随父母到一线城市上初中后,无浊就再也没回乡下老家了,无浊的家庭似乎被大都市的灯红酒绿所迷失,觉得事业要紧,学业要紧,没什么大事情就不回去了。
这次回去,当然是因为大宗祠那边要搞个大事情。
也就是蓝无浊的爷爷奶奶,要办一件大喜事。
一般老人家要办喜事,基本都是大寿。
然而爷爷奶奶要搞的大事情,并非自己的七十大寿。
这也是令无浊这个“爱无感”很有感的大事,也是现代都市人几乎不会重视的大事。
那就是,爷爷奶奶的“金婚五十周年纪念村宴”。
到底有多少对情侣,能从一而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呢?
这是爱无感的无浊,一直思考的问题。
现在的90后00后,可能连铁婚6周年都撑不住。家庭就破裂了。
当然,老一辈从一而终的夫妻,多如牛毛,只要命够长,铂金婚七十周年都可以的。
所以爷爷奶奶的婚姻走了五十个年头,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无浊细想了一下,他敬佩爷爷奶奶的爱并非是年限。
现在很多已年过花甲的老人家,想要搞个大事情,几乎都是清一色的七十大寿,八十大寿。
几乎没有老爷爷老奶奶,是要为自己曾经那段相濡以沫的流金岁月,那段包罗世间万象的悠久婚姻,办一场大寿的。
无浊的爷爷奶奶,到现在为止,还在为爱维持着热度。
爱无感的无浊,很想从爷爷奶奶那里,了解到,爱为何物。
……大坎姐荡起木桨的划水声,将无浊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他无意识的望了一眼激起的涟漪,淡淡一笑。
“现在还有这么自然青绿色的河涌,真是难得。”
仔细一看,还能依稀看到若干福寿螺依附在浮萍上,还有几只随意漂流的黑颈乌龟.
与青青小河一同融入水墨画里的,还有两岸古色古香的清代青砖房,以及在大理石方凳上下象棋的老人家。
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
“哟,要不要停下来跑一趟树生桥?”大坎姐问。
不知不觉,扁舟已经来到树生桥面前,顾名思义,是两棵榕树分别生长在河涌两岸,似乎这两棵树互相相爱着,为拥抱对方,通过长达数百年时间生长,搭建起爱的桥梁与扶手。
连树都能虐狗,估计卑鄙的外乡人都这么想的吧。
“木制”扶手上,穿白背心,拿葵扇四季都在乘凉的老爷爷,永远精力充沛来回跑动的熊孩子,似乎是永恒不变的民生一态。
“不了,这么看着就好。”
连树都能成双成对,这是对爱无感,孤独的他最大的嘲讽了。
兜兜转转,沉浸在水乡景色中的无浊,发觉扁舟已经靠岸在临时插着的竹子上。
上岸后,大宗祠前广阔的空地,早就塞满了好几百围的酒席。
越过圆桌时,无浊就发现,蓝氏大宗祠的牌匾,及屋檐周遭,装饰着精致典雅的大红绸缎。
哎呀,感觉就像是要再大婚一次似的,爷爷奶奶真不害臊,无浊心里暗笑。
“真能下本啊,爷爷奶奶貌似挺节俭的。”
“不对!”大坎姐立刻否定。
“这场金婚庆宴,是那位大人全部出钱出力主办的!”
“劝说你爷爷奶奶进行金婚纪念的,也是那位大人。”
大坎姐三连笃定。
“啊?难道一切都是那位大人的……?”
无浊无感地念着这句台词。
但大坎姐现在的脸色并非开玩笑的样子,她微微举起手指,指着牌匾上的大红绸缎。
“浊仔你一直没回水乡,所以不知道吧。这些大红绸缎全部出品于大名鼎鼎的爱染工坊哦。”大坎姐唠叨道:“现在村里唯一利用自己的鱼塘,经营‘桑基鱼塘’模式,用产出的蚕丝古法炮制丝绸,并染成绸缎的,也就是爱染工坊了。”
“嗷嗷嗷。”无浊敷衍地说。
“然后,这个爱染工坊的主人。”
“也就是那位大人。”
“咱们全村人都尊称TA为……”
“染王大人。”
“……能把十八线农村的土著土豪说的这么高大上,大坎姐你也挺与时俱进的嘛。”
不过没什么兴趣就是了。
“咱们赶紧进祠堂的侧房吧。”
看到无浊不以为意的态度,大坎姐饱经沧桑的大圆脸上。
浮现出了会心一笑。
他们越过侧房的门槛,直奔大厅,无浊的父亲,早已坐在红木椅子上独自品茶。
“爸,我看完桃花回来了。”
“嗯,浊仔。啊对了,你妈妈也来了。”浊父啜一口茗,不以为意。
无浊微微一怔,现在才注意到。自己的母亲,端坐在了离父亲很遥远的红木椅子上。
气氛十分尴尬。
“浊仔,好久不见了。来,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浊母起身走向无浊,粗糙的慈手轻揉着他的脸庞。
“妈……妈……对不起……对不起……”
“傻孩子,都说了多少遍,我跟你爸离婚,不是浊仔你的错。”
“不……都是,都是我的错。”
无浊好不容易才忘记的,那段往事。
现在全记起来了,自己并不是平凡人。
悔恨的情绪涌上大脑,刺激到大脑皮层,唤醒了那埋藏深处的记忆。
“妈!!!”
无浊似乎承受不了记忆的折磨,头部眩晕,身体向后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