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胧胧的白色,这是因为视线模糊的关系吗?正对着自己的,似乎是白色的天花板,陌生的白色天花板。正上方偏右的白炽灯的光芒真耀眼啊,不禁眯起双眼。墨绿色的圆盘状的物体在慢悠悠旋转着,送来一丝清凉,是吊扇吗?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脑内一片混乱。这里是,什么地方……

“哟,你醒了吗?”

男人的声音传入耳朵,偏过头去试着辨认男人的面孔,同时也努力用双臂支撑起身体试图从床上做起来。

“别勉强了。”

男人阻止了自己的行动。

“我去叫医生来。”

话音之后,是铁质座椅与地面的摩擦碰撞发出的声音,以及转动门把手的声音。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呀呀呀,7床的病人醒了呀,探视的人就先在外面等待一下吧,我们还需要做些检查。”

这是个听上去和蔼地老先生的声音,是负责治疗的医生吗?

随着时间的推移,视线也变得逐渐清晰起来了。但是头脑还是十分混乱。穿着白大褂的老先生,留着灰白的头发梳成背头,戴着金丝边的眼镜弯下腰,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只以前在医院见过的小型手电筒般的东西,翻开我的眼皮朝里面照了照。这着实使人不太好受。他的身后还跟了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护士,手中抱着个记录板模样的东西。

“双眼有光感,视觉应该没有问题。”医生这么说道。

“知道自己的名字吗?”医生转过头,看着这里。

“卢……卢卡斯。”这是卢卡斯第一次开口。

“很好,请拿一下那个。”医生给予卢卡斯肯定的鼓励后,吩咐护士去取什么东西。接着,他拿着一面镜子递到我的面前,用和蔼地口气问:“知道这个是谁吗?”

镜子中,肤色黝黑的黄种人的脸庞出现在卢卡斯的面前,尽管头上绑着绷带,但是那天然卷的不安定黑发还是清晰可辨。还没能适应环境的双眼快要眯着,但还是可以看见黑色的瞳孔。

“这……这是我自己。”

“有自我意识,其他的检查在昏迷的时候也做过了,各个方面都没有什么问题。”老医生吩咐身后的小护士将这些信息一一记录下来。

“那个,请,请问这,这里是哪里?”卢卡斯伸出右手,拉了拉医生的外套的一角。这看似轻松的动作也花费了他不少力气。

“这里是西雅图的医院。”医生的回答简洁明了。

“那我,为什么会……”

“我只知道似乎是因为战争中受了伤而送来治疗的……不过,毕竟昏迷了几天,记忆产生一些偏差也是正常的,这个时候大脑还没能反应过来吧。记得把这点叶记录下来……”

老先生的话,勾起了卢卡斯对于那天的回忆……

“杰克!”

“杰克,战死了……”

“恭喜诸位,接下来你们就是正规军了……”

“杰克是为什么参军的呢?”

“孤儿院的弟弟妹妹们的生活紧张起来了,所以为了节省伙食费我就来了军队……”

“哟,文化人家的少爷……”

那个月圆之夜,在AS的残肢剩骸之中,在冷清冰凉的月光之下。容貌美丽的少女,额上滚着汗珠,乌黑如瀑布般的长发被封吹得凌乱,发丝还有几根因为汗水而黏在了脸上。她手中持着与美丽容貌不符的步枪,指着自己的眉心。

夏曦……

“我们已经……回不到过去的生活了!”

卢娜!!

“听说你醒了。”

突如其来的话音将卢卡斯拉回现实,不免有些受到惊吓的少年用力扯住了雪白的床单。

“哦?一醒来就这么激动吗?”里奥上尉一边用着轻快的语气说着,一边走到床边。

“里奥上尉……”

“战斗结束了。”

“罗伯特呢?罗伯特怎么样了!”

“他……在战斗中,受了不能再服役的伤,索性生命没有危险,昨天已经退役回了家乡了。”里奥用一种平静的语气答道。他已经见得太多,战场上的年轻人失去了胳膊或者两腿,不得不退伍后在家乡郁郁而终。他似乎也已经见到了坐在轮椅上度过余生的罗伯特的样子。

“是……么。”卢卡斯久久沉默着,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同期的战友中,现在或许已经只剩下自己了吧。他握着床单的手抓得更紧了。

“对了,有人来看你了。”

里奥上尉见卢卡斯阴沉沉的样子,想着办法让他开心起来。不等他说话,病房的门被打开了。穿着短裙的少女提着花束,小皮鞋的鞋跟在地上踏出清脆的声响,染成栗色的齐耳短发上别着个粉红色的发卡。

“听说哥你因为胡来之后进了医院了。真是让我担心好久,我可是在允许探视的第一时间就来了哦!很感动吧!”

卢卡斯好久没有见到卢娜拿标志的微笑,那是一种带着恶作剧得逞般得意感觉的微笑。

“卢娜!不过你还是老样子,有好好读书吗?”

卢卡斯见到久别的妹妹后,自然是高兴的。毕竟就现在而言,他只有卢娜一个亲人了。

“真是令人感动的兄妹重逢呢。不过你居然没有说过你有个妹妹,是怕同期那群家伙打什么坏主意对吧!”里奥上尉也一反常态试图加入这场重逢之喜之中。

“那个里奥上尉,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今天就行了,对了让令妹去办一下手续吧。”

“哦好。卢娜,我有话和里奥上尉说,是工作的事情……”

“哼!个每次都想瞒着我事情,算了,出院了要和我出去玩!你出钱,有军饷和慰问费吧!”

卢娜把带来的花束插入病床床头柜的花瓶里,然后气冲冲似的出去了。

“不好意思,她一直都是这么任性……”

“这不是正好表明她关心你么。和我老婆完全不是一种人,你小子福气真好。”

“那还是说回正题吧,我究竟是怎么了……”

卢卡斯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他刻意支走了卢娜,不想让她接触到自己究竟是在干什么。

“我发现你的时候,你晕倒在树林里,机体也损毁了。”

“我受到了敌人机师的袭击,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卢卡斯刻意隐瞒了关于夏曦的事情。

“你小子运气还真好没被杀掉。”

“嗯啊……”卢卡斯附和道,随后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没和我妹妹……”

“我和她说你是在作业中胡来受伤的,也算部分符合事实了。”说罢,里奥脸上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多谢,那基地后来……”

“沦陷了,敌军的AS我们干掉了两机,但是战线却被突破了。上校带着指挥部的人员展开了对AS战但是……”里奥的声音明显低沉了很多,他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最后大西洋第三舰队派了救援过来,除了我们还有几十个幸存者撤退了。不过这次只是敌人的诱导作战,他们实际上将主力派往了阿拉斯加,除了新夏威夷外,阿拉斯加基地也被攻占了。”

阿拉斯加基地,是距离联盟本土最近的军事基地,同时也是联邦抵御联盟的门户之一。现在联盟只需要越过海峡,以阿拉斯加为跳板,直接攻击联邦的核心——北美大陆。

“现在已经……”

“恐怕和平的日子也快到头了。你和我被分配到同一小队了,而且这个时期军方也不会接收你的退伍申请的吧。”

“看样子没办法了呢,不过我们弄坏CROW……”

“上头说当作实战测试了,根据数据,工厂那边似乎马上就可以把改良的机型送下流水线了。”

“似乎逃不过上战场的命运了啊。”

“这个时代,本来就是这样的,老人不停给年轻人制造麻烦,而年轻人也不得不再给后辈留下更多的麻烦。总之,你好好享受接下来的一天假期吧。做好觉悟之后,明天中午到这里楼下的波庞咖啡厅等我。”

“是!”

里奥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随后走到门边,开门离开。卢卡斯下意识地行了个军礼,然后意识到情况的他收回了手。

“哥,那个大叔走了啊。是你的上司吗?”

“是啊,今天想去哪里玩?我明天应该就要归队了。”

“只有这些时间休息么,你们还真是无情。”

“呵呵,没有办法啊,后勤运输可是很重要的。”卢卡斯附和着微笑,他绝对不能透露出自己实际上是个机师的实情。

“那就去家庭餐厅吧!哥你也没多少钱吧。”

“你个小妮子,别自以为是了!”

病房里传来了两人的笑声。

卢卡斯和卢娜拎着卢卡斯的行李,从医院的大门走了出来,卢卡斯顺道撇了一眼上尉提到的那家咖啡厅——没什么生气的老旧建筑物,仅仅在门口摆了一块小黑板上用白粉笔写上了“波庞”几个字。没多久,卢娜便招了一辆出租车。卢卡斯也就任由卢娜指路,他从未在西雅图生活过,自己在父亲突然失踪后被迫加入了军队,而卢娜的生活便有联邦政府的某个部门一手秘密安排着,来西雅图上学也好,安排的住处也好,如果说卢娜突然间喜欢上去哪家餐厅,那个部门便会派大量的卧底混入那家餐厅的工作人员之中。可以说,这是当初联邦向卢卡斯保证的对卢娜的保护,也是他们手中要挟卢卡斯的一张王牌。想到这里,卢卡斯不免开始猜疑,这辆出租车的司机是否前几秒还暗怀手枪,穿着西装跟踪卢娜,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出租车司机。这没什么不可能的,毕竟自己和妹妹是那个同时得罪了两个世界的男人的孩子。

卢卡斯想着,也在担心着,更加在思索着。战争不是自己原本想的那样,他手靠在后座的把手上,用手掌托着脸颊。他原本以为参军不会多么辛苦,妹妹也可以由此生活得到保障。但是他从未想过真正的战争会来临,他会直面他人的死亡,他会杀人。他不知道那个受损的AS里的是什么人,但是他却毫不犹豫杀死了素未谋面,甚至和自己毫无关联的陌生人。自己有这样的觉悟吗?明明下手却在时候发抖,杀了人却愣在原地,宛如一个懦夫一般。还是说,自己根本不是杀人的料?根本不是参军的料!但是,如果远离了军队,卢娜的正常生活就会终止,绝对不能因为这种原因而……我会做的,我绝对会做的!就算是为了卢娜,挡路的人都得杀掉,夏曦也是!

但是一瞬间,那个夜晚,夏曦那让自己感到一丝惶恐的脸再次浮现在脑海。同样出现的,还有10岁和自己在草坪上玩耍的女孩,12岁时追着准备逃亡的自己夺门而出的女孩。

“我要当卢卡斯的新娘……”

我必须,我必须……夏曦是敌人!

卢卡斯似乎下定了决心,但是,他的内心依旧如精致的琉璃般脆弱。

第二天晌午,里奥坐在波庞咖啡厅的大堂里。英伦风格的桌布铺在小圆桌上,同种布料的布艺小沙发坐得并不舒服。侍者端上来的蓝山特调的味道,简直和自己在军队食堂喝的速溶咖啡没什么两样!里奥这算是知道为什么这家该死的咖啡厅什么时候都是空荡荡的了。吧台上那个面容略显惨白的侍者继续擦着玻璃杯,简直就像是个酒吧酒保似的,这家咖啡店到底在搞什么!

里奥坐在位置上,把咖啡当作什么难喝的药剂一饮而尽。侍者便迎了上来,询问是否需要半价续杯。里奥自然是果断拒绝了,还要再花钱喝这种恶心的咖啡,除非是自己脑子被AS的机炮打成渣子了。

这时,店门上铃铛的叮当声打破了店内的平静。卢卡斯穿着自己的便服出现在波庞的门口。

“哟,来了啊。”

卢卡斯从腰间取出怀表,打开表盖看了眼时间,表盖的内侧,贴着昨天晚上和卢娜拍的合照,右上角贴着一张10岁左右女孩的大头照,似乎是从哪张照片上剪下来的。

“嗯,走吧。”

少年合上表盖,在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中,和那个中年壮硕的军人走出了咖啡厅。

随后,波庞的店内,再次恢复寂静,只留下垫在咖啡杯托盘下的几张纸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