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遗憾?”

魔王之王混杂了伊奈莉声音的话语让弗格缄默。没有人比弗格自己更清楚是什么支撑他到现在。

多么诱人啊,甚至魔王之王所说的那个世界宛如投影般浮现在弗格脑海中。

他没有被母亲抛弃,没有代理魔王、人类和魔王之王的算计与利用……那么该死的诅咒,姐姐,妹妹还有那些他最关心的人也不会……

“你还在犹豫什么?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很简单,只要协助我,就像当初我在魔窟里对你说的一样,抓到所有女神,帮我完成混沌,我就给你一个这样的世界。”

实在是太诱人了,但——

‘我们的誓约。’

身穿女仆装的黑卷发少女出现在弗格的脑海中。

‘我能依靠的只有你。’

“呵——”弗格干笑一声。

如此诱人的世界摆在面前,那个有可能是他毕生追求的世界就摆在面前,他却犹豫了。

仅仅因为他答应一个人类女孩,要从诅咒中拯救出她父亲,而她父亲还是一切诅咒的元凶。

没有可比性,天平一开始就倾向一边太多。

誓言——

自己渴求的愿望——

一个正常的恶魔还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但——

依偎在怀里的那份柔软,探入少女之中的那些夜晚……雾由真理是一介凡人,她和弗格一样,渴望能拯救自己的家人。她不知道该如何讨好他这只恶魔,能做到的,就是和许许多多故事与物语里所说的一样。

少女将自己献身给魔王。

“你笑什么,难道你以为我是在和你开玩笑?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论恶魔还是人类,一生都是在无数选择中度过,而一旦在至关重要的地方选择错误,结局如何不用我多说,想想你父母吧——”

魔王之王语气里威胁感十足,敌意已然随着大量魔力凝结而展露无疑。

弗格深吸一口气,他已做好自己的选择。

天平自始至终都不可能平衡。

原因很简单——

筹码根本就不一样。

“一切幸福的世界,没有生离死别,我真的好向往。哪怕一次也好,如果我能偎在妈妈怀里撒撒娇,哪怕一次也好,我能跟在爸爸身边走一走……这些遗憾……”弗格转向侵占伊奈莉身体的魔王之王。

白金发女神已经被污染太深,发色也从白金色变成灰白,皮肤比起惨白,更像烧尽的木炭一样灰白。

她咧开嘴:“都可以改变,你这辈子的遗骸,在那个世界全都不会出现,弗格,你好歹是我外孙,哪怕看在祖孙情谊的面子上,你也该帮帮你的外祖父,不是吗?”

哼。

“但是魔王之王——”弗格捏紧双拳,“——我拒绝!”

嗡——!

空气中一阵蜂鸣。接着——

“你说什么!!!!”魔王之王咆哮,“你疯了吗?拒绝我意味着什么你还不明白?难道我说的那些,你都打算舍弃?母亲,姐妹,还有——”

“闭嘴!!”

嗡——!

比魔王之王还要响亮的吼声打断了他,甚至弗格咆哮的气浪将脚下青石板都给掀去。

“我怎么可能舍弃,但魔王之王,你忘了吗?”弗格嘲讽地翘起嘴角,“我的身体里流着你的血脉,货真价实的恶魔之血,恶魔可是很贪婪的。”

“咕——!愚蠢之极!!你母亲还有姐姐和妹妹困在诅咒里,这样的世界你都不能舍弃吗?明明我赐给你的幸福唾手可得,竟然自己选择放弃!”

“是啊,名叫弗格的奴隶恶魔就是这么愚蠢,他无法放弃这个令他悲剧的世界,因为还有另一个家和很多女孩等着他回去呢。”

“……”魔王之王愣住了,被侵占的伊奈莉如墨的黑眼瞳里,脓水喷涌得更凶了。

弗格把手放到心脏的位置,“咬紧牙关,魔王之王,你嘴里愚蠢的奴隶恶魔要来捶掉你的牙齿了!”

话音刚落,弗格开始溶解,金发少年转瞬间化为一滩黑影,迅速向被魔王之王侵占的伊奈莉扑过去。

魔王之王惊叫:“你、你疯了!你就不怕被我吞噬吗?!”

弗格懒得回答,敢反侵蚀回去,能怕吗?

现在能相信的只有伊奈莉了。虽然只一瞬间,但之前伊奈莉的确又恢复意识的样子。既然伊奈莉还有意识,那就表面她还没被完全吞噬,否则魔王之王也不必和他磨嘴皮。

而既然魔王之王能通过自己侵入相连的伊奈莉,那么弗格当然也可以反侵入!

伊奈莉的身体没有任何抵触,弗格没有半点阻滞感就侵入女神的体内。

最先弗格看到一片雪白,随后他嗅到一股鱼腥味。就在弗格搜寻伊奈莉的准确位置时,他发现脚下的世界已经全被黑暗吞没,之前看到的那片雪白,是伊奈莉精神世界最后一片净土。

一旦那里也被侵蚀,伊奈莉的身体将会完全落入魔王之王手中!

怎么能允许!

“伊奈莉!!”弗格喊着女神的名字,但只有回音回应自己。

这偌大的世界,究竟——

“哼哼哼,臭小子胆子不小,竟然敢反入侵,也罢,无论你的身体还是我妹妹都没什么差别。”

就在弗格搜寻伊奈莉下落时,身旁的黑暗泥沼中涌出数个漆黑的人形。

“不仅愚蠢还自大,好好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吧!”

是魔王之王的分身,泛着鱼腥味的漆黑傀儡,没有五官,只能看得出是个人形。

呼——

霎时间,数十个傀儡直扑弗格而来。

弗格放出影刃,立刻刺穿大部分傀儡,但还是有十几个漏网之鱼欺身而近。

“啧!”他用力咂舌,这些傀儡快如闪电,现在操纵黑暗之力显然来不及,只能硬碰硬了。

当即,弗格左臂架起,右拳收在腹部,双脚马步微微前倾,对着最快的傀儡一击直拳。

啪!

傀儡面门正中一拳,整个脑袋被打个稀巴烂,黑色的粘稠物刹那间漫天飞溅,仿佛下起一场黑雪。但剩下的傀儡毫无惧意,哪怕同伴就死在眼前,依然前赴后继。

两个紧随其后的傀儡举拳就对着弗格面门和腹部而去,弗格右脚用力点地,双臂牢牢护住面门和胸腔,右腿又屈膝到身前,几乎掐着时间格挡住傀儡的攻击。

嗡——嘭!

两拳狠狠砸在弗格身上,将他震飞老远,还来不及重整,傀儡又冲到面前。一顿乱拳,啪啪啪啪——雨点般砸在弗格身上,哪怕他双臂和右腿近乎蜷缩挡住大部分,还是被狠狠砸了十几拳。

“呜——”

拳劲黑暗之力根本防不住,弗格嘴里泛起阵阵甜味。他擦擦嘴角,竟然被这群傀儡给打到吐血?!

魔王之王嗤笑:“哼,说你不自量力自取灭亡都抬举你,要论黑暗之力与谁更协调,也不想想当初是谁给你的这份力量?虽然这些都只是我的分身,可也全是由黑暗之力构成,是不是很熟悉,奴隶?!”

“呸!”弗格啐一口血,“废话少说,处理完这些傀儡,我要把你的牙齿一颗颗敲掉!”

“四道临头还嘴硬,撕碎他!”

众傀儡得令再度飞扑而上,而且就在短短几秒钟时间里,魔王之王竟然创造出比刚才还多的傀儡。

黑压压一片如浪般扑面而来,还没靠近,弗格就感受到一股几乎快要把他压碎的压迫感。

闪开?

不行,这道傀儡巨浪闪不过不说,倘若轻易让开,必定腹背受敌。

硬抗?!

刚才那十几拳就打得吐血,这成千上万拳,不被打成渣?

怎么办!

巨浪越来越近,弗格的嗅觉都快被扑面而来的鱼腥味给破坏。被巨量魔力带动的还有狂风,在巨浪本身冲击之前,弗格的面颊已经被狂风打得生疼。

怎么办?!

想想办法,好好动脑子想想办法,我可是罗斯特哈维尔的代理王,甚至抓到女神伊奈莉的大恶魔!想想办法,我连世界之心的炙热都不曾畏惧,在魔力风暴中千锤百炼也没有退缩,想想办法啊!

傀儡巨浪已经近在咫尺,弗格看到这群没有五官的黑色人形个个脑袋上裂开一道缝隙,是一张张血盆大口,里面的牙齿就像锯齿一样,左右搓动。

真是想要生吞活剥了他才肯罢休啊。

千钧一发,既然闪不过也扛不住,那只能剑走偏锋。

正面对抗的方法——

有了!

双脚凝聚全身的力量,弗格只能用这招来对抗扑面而来的巨浪。想要用数量来碾压,那同样也可以用数量对抗!

“流星飞踢!!”

呲啦——

一口气数百踢击让弗格的双腿都出现残影,而凝结了自己全部黑暗之力的流星飞踢刹那间复制出数十倍踢击。

铺天盖地的漆黑下,一股淡蓝色迎头而上,仿佛划破漆黑夜空的彗星。

“咕哇!”“嗷!!”

砰——砰砰砰砰!!!

不断踢击,不敢停歇,弗格甚至怀疑双腿已非自己所有,下半身空空荡荡,只有两条光影不停晃动。

但,能行!

“哈!!!”

数万踢击汇聚在一起,黑暗之力混了魔力,还是魔力混了黑暗之力早已分不清,唯有一个目标,两股力量混在一起一定要突破面前至暗的帷幕。

魔王之王愣住了,他万万想不到,在伊奈莉精神即将缴械的这段时间里,几乎侵占了伊奈莉精神世界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制造出超过一万分身的他竟然还不能碾碎弗格。

这不是他寄居在弗格精神的时候,现在的他已经独立出弗格,马上就要借助伊奈莉的身体,重临这世界啊!

而且简直是在嘲讽他之前说的话。

那些黑暗之力,那些全部源于他的黑暗之力竟然也在帮弗格,它们本来是源于他魔王之王的啊。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碾碎他,杀了他,杀了他!!”

眼睁睁看着弗格冲破帷幕,少年脚下淡蓝色的流星渐渐化为彗星。

终于——

“消失!!”

轰!!

震天巨响,撼动伊奈莉的精神世界,那一抹突破黑暗的淡蓝色最后击中苍穹,霎时间,整个漆黑,满是鱼腥味的世界开始碎裂。

噼啪!

被弗格流星飞踢击中的地方开始碎裂,起先只是一缕缕白光,而随着龟裂越来越大,黑暗一块块剥落时,隐藏在之后的光明重见天日。

如丝的光芒化为光柱从天而降,照在弗格身上,仿佛替少年披上一层白纱。

喘着气,弗格哼笑地抬起捏紧拳头的右臂。

“可恶!可恶!你究竟做了什么!!”万魔之王遁出阴影,眼看就要成功吞没伊奈莉,现在竟然给弗格重新唤回一些意识……

不行,必须速战速决,否则给弗格这小子破坏下去,复活大计就要付诸东流!

弗格没想到自己真的能抵御那铺天盖地而来的黑暗浪潮,只是一番拼命,他双腿近乎报废,现在双腿好像着了火,外加数千小刀切割般火辣辣疼。能站住已经是万幸。

不过仔细回想刚才踢击的过程,好像魔力输送得非常顺畅。

他不能生成普通魔力,只能靠着黑暗之力制造出魔力,但刚才踢得起劲完全忘记操纵黑暗之力持续不断制造魔力,而最后突破拿到黑暗帷幕的力量大部分都是魔力——

这……

望向之前黑暗巨浪扑来的方向,果然,还有数百傀儡存活。

但弗格一眼就认出哪个是魔王之王本尊。

与其他通体漆黑的傀儡不同,魔王之王的身体四周微微散发黑光,正双肩颤抖。

弗格真想现在就上去狠狠揍他,可双腿不听使唤,只好作罢。

不过对方没有立刻攻过来,倒给弗格些喘息的机会。反正摸不清对方到底要做什么,趁着这空挡,弗格拼命用黑暗之力重新构筑腿部肌肉。

“干得漂亮啊,小兔崽子!”

终于,魔王之王颤抖的声音传进弗格耳中,显然,他气得不轻。

弗格忍不住嘲讽:“看样子魔王之王大人对小小奴隶的把戏很满意?”

“哼,”魔王之王哼一声,高举双臂,“你也就现在嘴硬,难道你以为我没注意到底下那些小动作?”

弗格一惊。

是啊,面前可是黑暗之力的原本主人,重构肌肉怎么能瞒得住他。

再抬头,魔王之王高举的双臂之间,突然出现一颗脑袋大小的橙色光球。光球中间还有一个黑色的圆形物体,远远看去,仿佛一枚眼瞳。

“那么现在本王要问小小奴隶,一个双腿已经无法移动的狗畜生,该怎么躲开足以蒸发灵魂的魔法攻击?”

“……”

额角渗出冷汗,弗格腿才重构完一半,显然躲不开,难道——

“死吧!”

嗡!

毫不犹豫,如眼瞳般橙色的魔力弹被魔王之王狠狠丢向无法移动的弗格。

“妈的,”弗格骂道,“不就是颗魔力弹,看我给你推回去!”

将黑暗之力凝结在双臂上,做好准备迎击的准备,但突然,弗格挡在身前的双臂投降般高举——

手臂……不听使唤了?!

“哈哈哈哈哈——”万魔之王没有五官的黑脑袋裂开一条缝,露出鲜红的嘴巴,“我说过,这力量本身就源自我,重新造腿用掉不少力量,难道还以为自己能完全操控黑暗之力?永别了弗格,就像你父亲当年忤逆我时一样,你也要化为尘埃!”

“王八——哇!!!”

还没骂完,橙色的魔力弹已经砸中弗格,一股灼痛直窜头顶,从没有过的痛苦瞬间剥夺弗格一切感官——

身体——

在焚烧?

他看到自己的手臂正在蒸发,橙色的魔力弹吞没他的身体,就像狂风卷走沙丘,他的肉体在一点点支离破碎。

肌肉像破布一样被扯成一条条。分离的同时,迅速被橙色魔力溶解。

鼻腔口腔里灌入同样的魔力,灼痛一闪而过,弗格已经什么也感受不到。

他最后看到,魔王之王双臂抱在胸前,虽然没有眼睛,但那一定是在欣赏他被魔力吞没溶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