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市·恒星公司】

源明初到达恒星公司的时候,袁小希正一个人坐在公司楼下的接待室内,她看起来失魂落魄的,脸上尽是茫然的表情。

安然的驱祸已经完成了,源明初也是在驱祸结束之后才从袁小希口中得知宇甜的死讯,之后他便立刻赶来恒星公司。等他到这里的时候,恒星公司已经被督灵司封锁了起来,外面围了不少人,但都被警戒线限制在了门外面。

源明初在袁小希身边坐下,袁小希抬起头看着她,眼神中满是疑惑和不安的神色,她的嘴唇颤了颤:“源先生......”

“这不怪你。”源明初轻轻地搂着袁小希,将她的额头贴在自己的肩膀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宇甜的死,只能说是自作孽吧。或者说,是我这边驱祸太慢了。”

“不是源先生的错,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严依依也是,安然也是。到底,是谁错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祸妖是绝对公平的,它们只是遵循祸主的意思,它们不去判断对错,所以如果说祸妖是刽子手的话。”源明初顿了顿,他轻轻地抚摸着袁小希的长发,就好像在安慰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判官,实际上是我们,有时候,我们就是这样太过轻易地就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语言,是可以杀人的。”源明初轻声呢喃道。

袁小希慢慢直起身,这句话,她父亲曾经跟她说过无数次,起初她一直没有放在心上,对这句话记忆犹新的主要原因也不过是因为父亲总是挂在嘴边。而直到她真正进入通灵者的世界,成为术士,加入督灵司成为监灵官,她才真正意识到“语言,是可以杀人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每个人都能轻易地表达自己的情感、想法和观点,每个人都有说话的权利,每个人都会说话,但是很少会有人想过,自己所说的所做的,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有些人即使当面说话也会口无遮拦,他们总是以自己心直口快作为借口,可他们从未想过,自己心直口快所说出来的话,很有可能就会成为一把快刀插进别人的心里。而另一些人,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可能不会那么口无遮拦,可一旦到了网络上,他们便不再考虑后果,隔着一面屏幕,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他们可以自由的发表自己的言论,甚至不管自己所说的是不是正确的。我都是在网上说话了,还不是先爽了再说?

他们都是戴着面具,对所有他们口诛笔伐的对象进行一场审判。而这场审判的唯一标准不是事实的真相,而是人们心中所认为的“正义”。

而那种名叫祸妖的怪物,就是在这一片土壤里慢慢地成长,它们被孕育,它们是这场狂欢刑罚的行刑者。

嘟——嘟——嘟——嘟——

响起的手机铃声将袁小希的思绪给重新拽了回来,她看着屏幕上有些陌生的号码接通了电话:“喂?你好。”

“请问是袁小希小姐吧。”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对,我是。”袁小希答道。

“请问安然小姐是被你们接走了吗?她还没到出院的时间啊。”

“你说什么?!我们没接走她啊。”

“那......病房里没有人啊。”

袁小希只觉得自己的手臂似乎是被一只毒蛇咬了一口,她的手一颤,手机险先掉在地上,幸亏源明初的手比较快,接住了手机。袁小希感觉一种蚀骨的寒意逐渐笼罩了她的身体,她用一种恐惧的眼神看着源明初,口中断断续续地说道:“源先生......安......安然,安然她......不见了。”

【天海市·锦江酒店】

安然举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来电人的名字:“小希......”

她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接听了小希的电话:“喂,小希。”

“安然你去哪了?医院说你不见了,我们去你家也没找到你,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小希,你先冷静一下,没事的,我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他们也在这里。”安然微笑着说道。

“他们?”

“你听。”安然举起手机,身边一个又一个的黑影接二连三地站起来,它们每个人都顶着一个颇为喜感的表情包,每个人都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一时间竟让人觉得这个宾馆房间是什么欢乐的场所。但仔细听的话,会察觉到,这些笑声并不是那么友好,它们的笑声很尖,虽不难听但总让人觉得很瘆人。

“安然你到底在哪里?”

“我在锦江酒店1402号房,你来了的话,记得叫醒我,我累了,先去休息了。”

安然挂断了电话,她看着手机,微信依旧没有人回复,她打开微博看着所有的评论,不少人还是因为她父亲的事情对她口诛笔伐,而更多的人则是借这个机会,来发挥一下安然的娱乐功能,她们编出来各种各样好笑的段子,各种各样的玩梗,各种各样的嬉笑。

其余的声音,在这一片笑声中逐渐隐没了下去,她看着所有的评论,最终目光停在了一条评论上。

是那个叫依然的人的评论,没有很长的话,只有简单的三个字:“对不起。”

“没关系,再见。”安然这么回复道。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她缓缓地举起手机,很用力地将手机摔在地上。

安然躺到床上,举起床边的杯子和一个白色的小瓶子,她将杯子对着面前的城市:“干杯,晚安。”

【天海市·音像酒吧】

“大叔你怎么愁眉苦脸的?”小关看着男人的样子,有些好奇地问道。

“小关,叔问你个问题。”

“啥事啊大叔,神神秘秘的。”小关歪着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如果你的爸爸,以前做了错事,但他现在已经知道错了,他很后悔,如果他来找你,你会接受他吗?”

小关愣了下,她仔细思考了片刻说道:“这要看他做得有多过分了,我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但是......”

“但是?”

“如果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的话,也不会一句话不跟你说吧,而且,大叔你的女儿不是还蛮在意你的么?”

“你怎么知道......”

小关指着男人手中的手机:“刚刚那条语音,你来来回回听了都多少遍了,我想不知道都难,我想,一个会提醒你不要忘记加衣服的女儿,至少对你不会是仇恨吧。”

男人沉默了许久,最终他点点头,在聊天界面输入了短短的一行字:“我知道了,你也注意身体。”

“大叔你真是不坦率,明明想说的很多吧。”小关冲着男人做了个调皮的鬼脸。

“小关你......”

“不说了不说了,我去忙了。”男人看着小关的背影,一时间,就好像回到了两年前,那时候,他也是看着她的背影,慢慢地,慢慢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锦江酒店1402号房】

袁小希赶到酒店的时候,迎接她的是满屋子顶着喜感表情的人影,那些人影发出阵阵干涩沙哑的笑声,屋里散发着淡淡的酸臭味。那些祸妖看到袁小希,却没有攻击它,只是笑着,不停的笑,像是永远都停不下来一样。

“斩。”身后传来源明初的声音。

蓝色的光闪过,那些祸妖全都断成了两截化作灵屑飘散在空中,而此时,袁小希才看见躺在床上的安然,她看起来很安静,像是睡着了。

袁小希不禁松了一口气,她慢慢地走过去,想要叫醒她,可等她走到床边的时候,她才发现了床头摆放着的空水杯和一瓶白色的药瓶。

“安然!安然!”袁小希摇晃着安然的身体,但无论多剧烈的摇动,女孩都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源明初拿起床头的药瓶,他看着药瓶上的字叹了口气:“是安眠药。”

“安眠药......快去叫救护车!”袁小希对着还留在屋外的监灵官和酒店经理喊道。

“还有这里,这个iPad上面,刚刚发送出去的一篇文件,好像是遗书。”源明初将iPad递给袁小希,上面有一个已发送的文档。

袁小希将文件点开,仔细地看着上面的内容,她最终垂下手来,将iPad轻轻放在安然的身边。

“或许,这样也是一种解脱。”源明初轻声说道,虽然这么说,但是他的手却很用力地握住拳头。

“源先生,这好像是安然的手机。”袁小希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屏幕已经完全摔碎了,想用是不可能了,但是还是可以正常开机,打开手机的瞬间,袁小希看到一条微信。

爸:“我知道了,你也注意身体。”

袁小希没有说话,她将手机放在iPad旁边,转身看着站在一边的源明初:“源先生......”

源明初没有说话,他任由这个女孩慢慢地靠近自己,袁小希拦腰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源明初能听到她低声的抽泣声。他没有说什么,这种时候,就不要打扰她了吧。

【深夜·联合路48号】

源明初端着一杯酒,在那个喝冰红茶的男人面前坐下,他给男人递过去一支烟说道:“今晚也在这啊。”

“下班了,来这休息一下。”

源明初看着他问道:“大叔你是三年前因为酒驾进监狱的对么?”

男人点点头,说道:“是啊,出来之后,感觉世界都变了。”

“是啊,世界都变了,大叔,这杯酒送你了。”源明初将自己手中的酒推到男人面前,同时递过去的还有一个信封:“我想今晚你会需要它的。”

[安然的遗书]

我叫陈安然,也叫安然。

当公司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我是自杀的,也或许是被别人杀死的,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活着,对我来说已经逐渐成了一种负担。

从我父亲入狱的那一刻,或许我的人生已经改变了,也可能不是因为他吧,报考的学校因为父亲坐牢而拒绝我之后,我便提前去外面上班,这些都不说了吧,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不过都是人生的一小部分而已。

而真正改变我人生的,是我成为偶像之后,从以前我就一直羡慕那些可以在台上光芒万丈的偶像,没想到有一天我真的成了他们,但是,快乐却很短暂。

喜欢我的人并不多,我按照公司给我的要求去做,他们让我做什么样的人我就是什么样的人,我的“人设”我的所有一切都是公司安排好的,他们说这样会有更多人喜欢我。

但是没有,似乎讨厌我,拿我取乐的人越来越多。而他们也变得越来越关注舞台下的我。

我的生活,我说的话,我做的一切都暴露在公众的视野之下,我开始变得依赖墨镜和口罩,我开始躲避街上的人群和摄像头。

我累了,我的一切都被暴露在他们的眼睛下,而更多人观察你不是因为喜欢,而是想要在我身上找到能让他们狂欢的笑料。

渐渐地,我好像活成了一个笑柄。

那些笑声,它们徘徊在我耳边,停不下来。

所以,现在,我解脱了,我再也听不见他们笑了。

【联合路48号】

男人看着那张纸,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流出了泪水,他慢慢地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酒吧中的人都很奇怪地看着这个穿着老旧的男人,就好像在看一个怪物,而他们不知道,男人看他们的眼神,就和他们一样。

仿佛一时间,整个酒吧,都变成了一个巢穴,一个怪物的巢穴。

似乎每个人都是带着人皮面具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