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厌舟将盛着热水的纸杯放到獓狠面前,千年前的凶兽竟然低着头面前摆着一个一次性纸杯,这个感觉总让人有些莫名。
姜厌舟在獓狠的面前坐下,按下圆珠笔的弹簧开关,他看着獓狠,轻轻咳嗽了两声:“獓狠?”
“是。”獓狠抬起头,姜厌舟总有一种错觉,眼前这个男人不像是一只凶兽,反倒像是刚犯了错的少年,低着头一幅态度诚恳的样子。
“为什么要抢这些孩子呢?”姜厌舟问,这也是他最在意的问题。
“我答应她了,我要把她变成真正的人类。”
“她?”
“是的。”
“能跟我描述一下吗,你的那位朋友?”姜厌舟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圆框眼镜,打量着面前的獓狠。
獓狠伸出手握住冒着热气的纸杯,纸杯里的水传出温暖的感觉。他看着姜厌舟,但眼神却有些游离,就好像在发呆似的。
“我记得那是,一百多年前吧,好像是1901年。”
“1901?”听到这个数字,姜厌舟还是不由得警觉了一下,但凡对历史稍有了解的人,即便不知道这一年代表了什么,也一定知道《辛丑条约》,也就是那一年,没落的清政府在条约上签上了耻辱的符号。
“我本来是睡在深山里,自从山海时期过后,我已经有几千年没有再醒过来了,但那一年,人间的声音却让我清醒了过来,我感觉到了饥饿,而人间有我想要的食物。”
“你想要的食物?”
“冥气,那一年,死了很多人,当然整个中国都是我想要的食量。”
“好了说中点。”姜厌舟摆摆手,示意獓狠赶紧说重点,关于他的生活不是姜厌舟想知道的内容。
“我下山过后才发现,满世界都是金发碧眼的人还有系着长辫穿着马褂的家伙,一切和我熟悉的样子都不一样。”獓狠叹了口气:“世界变的太陌生了。”
“我甚至不知道我在的地方叫什么,到处都是没有见过的建筑,机械。”獓狠摇摇头,他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像个无助的孩子,姜厌舟很难把面前这个家伙和在下水道的时候想要他们命的那个巨兽相提并论。
“也就是说,你沉睡了几千年,突然醒来发现世界都变了。”姜厌舟半开玩笑似地说道:“我好想听过类似的剧情,那个家伙叫史蒂夫·罗杰斯。”
“不不不,和美国队长还是有点不一样的,我不是被战术性冰封了。”
“我觉得我们的对话稍稍有点跑题,这么问吧,你告诉我,‘她’是谁?你是怎么碰到那个‘她’的?”姜厌舟虽然诧异一个几千年的老怪物居然能听懂他吐的槽但是问话还是要走正题,否则他不如让李清欢端点茶点进来慢慢听獓狠说故事。
“也就是那年,在北平,哦现在是叫北京。我碰见了一个小女孩。”獓狠一字一顿地说道,似乎这个故事格外的沉重,让他不得不一字一句地描述:“那是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她好像是发国人,穿着黑色的洋装,她的家里有个半人半鱼的娃娃。”
姜厌舟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爱丽儿,也就是那个娃娃,那个娃娃就是我说的‘她’。”
【下水道·?】
绘梦朝着源明初伸出手,她的手掌中散发着稀薄的黑色气息,那些气息缓慢地朝着源明初飘过去,渐渐将他包裹起来,像是一个黑色的蚕茧,源明初也不慌乱,他依旧抱着刀,静静地靠在那里。
“与其我说,不如让你看看,你可以自己看一看,你们人类,到底有多无可救药。”
绘梦的话音刚落,源明初便觉得面前一阵目眩,一种奇异的光影过后,眼前出现了一条陌生的街道,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还有一些梳着一根独辫的中国人。
源明初扫视着四周,周围的风景不知道为什么带着一种老照片一般的陈旧感,就好像在源明初的眼前蒙上了一层滤镜一般。
“这里是1901年的北京,也就是当时的北平。”绘梦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源明初身边,和在那个神秘房间的时候不一样,她现在看起来是一个真正的小女孩的样子,只不过在关节处还能看到属于人偶的那种活动滚轴。
“这样看上去倒挺像是个漂亮小姑娘的。”
“夸赞的话留给门口的那个女孩吧。”绘梦朝着他微微一笑,不知道为什么源明初总觉得这个笑容里面有丝丝威胁的味道。
“我们现在要去哪?”
“哪也不用去,我们只要在这里等就好了。”绘梦说完便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双腿钟摆似地晃悠。
源明初在她身边坐下,他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行人,这些人的脸部都很模糊,看不清脸上的五官和表情,这时远处走来一个人引起了源明初的注意,源明初之所以注意到那个人,是因为他在这一群看不到脸的路人甲乙丙丁中,是唯一有着清晰五官的。
那个人披着一件蓑衣,散着长发,有些无助地望着四周,他的眼神很迷茫,甚至有点傻里傻气的,像是个迷路的孩子。
“那是獓狠。”绘梦指着那个穿着蓑衣的男人:“你应该很好奇我和獓狠是怎么认识的吧,就是这个时候。”
源明初有些惊讶,不是因为别的,他怎么都没法把那个迷路的“呆小孩”和獓狠联系起来,这等于是要让他相信,一巴掌可以拍掉一层楼的巨大怪物其实在几百年前是个傻乎乎的呆小孩?
“真的是獓狠啦。”绘梦耸耸肩,她看着前方,源明初看着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源明初总觉得绘梦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怀念的神色,就像是回忆很多年没见的朋友时的那种眼神,又像是很久没见到父母的孩子那般,她的嘴唇稍微动了动,手指轻轻抬起了一些,但很快又放了下去,若是源明初没有一直看着她或许还察觉不到这细微的动作。
獓狠靠在墙上,对着自己的手呼出一口白气,北平的冬天很冷,而他穿的又很单薄,寒风袭来让这个家伙不禁抖了抖身子。
“是不是看起来很傻,明明说自己是厉害的凶兽,但是却还是会怕冷。”绘梦掩着嘴似乎在笑,但是源明初能察觉到她的笑声有些发颤,放在人类里面这种行为就叫“皮笑肉不笑”。
一个穿着黑色洋装,披着呢子大衣的女孩走到獓狠身边,她歪着脑袋,看着这个看起来有些傻傻的大个子。
女孩约摸十来岁,看起来个子不高,站在獓狠身边愈发显得娇小了起来。
她向着獓狠伸出手,手中捏着一个三角形的面包,面包里夹着煎好的培根和鸡蛋。
“Tu as faim.”(你饿了吧。)
女孩说的是法语,源明初有绘梦在身旁翻译倒是没什么问题。獓狠就不一样了,这对他来说是很陌生的语言,他只能歪着脑袋看着女孩。
“Allze,mange.”(快吃吧。)
女孩很友好地朝獓狠微笑,獓狠见状这才敢战战兢兢地从女孩手中接过三明治,小心翼翼地咬上一口。
大概是三明治好吃又或者是獓狠真的饿了,没几下獓狠就把三明治吃了个精光,还很回味似地舔了舔嘴唇。不过源明初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獓狠的胳膊上,他的胳膊上有一些淤青,看起来是被什么人打了似的,敢对獓狠动手的人应该是显得自己活得太长了。
“Tu es blessé.”(你受伤了。)
獓狠用一种很不解的眼神看着女孩,支支吾吾地说道:“你......你说什么?”
女孩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很浅的笑了笑:“对不起,我忘记你听不懂法语。”
“啊......”
“你受伤了,你需要医生。”女孩一边说着一边比着手势。
獓狠还没说话,她就不由分说拉起獓狠拽着他朝前方走去,一旁的巡警看见一个法国女孩拉着个中国人,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又摇了摇头。
这是法国人的租界,法国人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绘梦拉了拉源明初的衣角,指着女孩和獓狠离去的方向:“我们跟过去吧。”
绘梦从椅子上一跃而下,拉着源明初朝女孩和獓狠消失的地方走去。
“当时那个女孩并没有把你带在身边吧?”源明初问。
“我是通过她脖子上的项链看到的,我的灵魂的一部分附在了她的项链上,陪着她出门,能跟她对话,等她回家的时候,那部分灵魂再回到娃娃里。”
“他们这是要去哪?”
“医馆。”
源明初和绘梦的速度很快,没一会便追上了獓狠的背影,街上的其他行人和源明初之前看到的一样,脸上都是一团模糊,几乎看不到表情。
女孩真的拉着獓狠走进宾馆,不得不说,女孩单纯的让源明初感到有些诧异,现在同年岁的孩子,不管男孩女孩,在见到獓狠这种一眼看上去就很奇怪的家伙大约都不会凑上去,不是因为冷漠,而是因为最基本的戒心。
可女孩不一样,这个女孩好像觉得做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
“你很好奇吧,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如此。”
这已经是绘梦第二次读出源明初的思想了,他也觉得见怪不怪了。
“就好像你们日本的武士家族会秉承大义一般,每个家族都会有自己的‘家风’,无论是中国还是日本还是欧洲美国,每个都有,只是有些很明显,有些则隐藏在日常生活之中。”
源明初很赞同地点点头,这点他倒是能明白,他必须承认,自己现在的某些言行举止是会受他老爹源释空甚至是他师父鬼欺影响的。所幸他吸收的大概都是好的一面。
“她的父母从小就告诉她,遇到需要帮助的人,不要吝啬自己的援手,所以,她太善良了,这种善良和这个混乱不堪的时代格格不入。”
“是这样。”
“不过说起来也很有意思。”绘梦抬起手似乎想要去触摸什么东西似的:“这样的女孩所拥有的灵魂,反倒是更像安徒生所期待的那种人。”
“无私?善良?”
“不,她是傻。”
在女孩准备拉着獓狠走进医馆的时候,她的身后,一个穿着灰色礼服的人叫住了她,那是一个看起来很健壮的男人拄着一根手杖,胡须蓄得很漂亮。源明初的注意力集中在男人的领口,那里别着一个倒悬的五角星。
他上下打量着女孩和獓狠,表情微微有些异样。
“是通灵者。”几乎是一瞬间,源明初便下了判断。
“这个人是个巫师,我能认得出来”绘梦看着那男人的胡子:“要不是他拦着,女孩可能就真带着獓狠去医馆了。”
“獓狠的身体会让那些医生大吃一惊。”源明初低声道。
“这位可爱的小姐,你的这位中国朋友似乎遇上了一点麻烦。”
“Il est blessé.”(他受伤了。)
“Ne t'en fais pas.”(不用担心。)
“Tu peux le soigner?”(你能治好他吗?)
“Commnet donc!”(当然可以)
男人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吊坠一般的小瓶子,那东西像是吸管却更小一些。管子里盛着看起来透明的药水,但是在阳光下,那种药水又变成了翠绿的颜色。
“炼金术。”源明初能认出那种药水,袁小希曾看过和炼金术相关的书,源明初也跟着顺手翻了翻,在很前面的部分,他看到了一种叫做如初水的东西,只需要稍微撒一点点就可以将东西恢复原样。
炼金术师向来是一种很神奇的职业,即使在通灵者中也是非常奇特的,他们能制作出富含灵力的药剂。他们依靠言灵将草药和元素调配成自己最想要的样子。甚至,技术高超的炼金术师可以只通过一句话将石头变成黄金,当然这种行为据说在业内被严令禁止了。
就在源明初回想关于炼金术的事情的时候,獓狠身上的那些淤青已经全部消失了,那些伤口似乎像是不存在一样。
“C'est magique.”(好神奇。)
“Puis - je voir votre collier?”(我可以看一下你的项链吗?)
“Commnet donc!”(当然可以!)
女孩将项链取下,那是一根银制的翡翠项链,看工艺还是相当精致的。
蓄着胡须的男人拿起那条项链,放在在眼前,周围没有风,但是项链依旧在轻轻摇晃,男人很严肃地盯着翡翠的挂饰,那里面藏着绘梦的部分灵魂。
“他应该是看到我了。”一旁的绘梦幽幽地说道。
“他应该察觉到了你身上的那股怨气了。”源明初瞥了眼身边的绘梦,绘梦没有否认,她自己也清楚遇见獓狠的时候名为爱丽儿的灵器已经吸收了不少恶意了。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当面揭穿我。”绘梦无奈地耸耸肩:“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们这群人。”
“这倒也是,大多数人都觉得我们像是怪胎。”
男人将项链还给女孩,他轻轻地抚摸着女孩的脑袋:“我叫罗伯特·丹,这是我的名片,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来找我。”
男人突然用了中文,他的眼睛微微抬起,似乎是在看着獓狠,小女孩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接过了他手中的名片。
“Au revoir.”(再见)
男人挥挥手,还没等小女孩道谢,男人便已经消失了,源明初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消失了。
【高雄·温馨之家】
“你说你们在医馆门口碰到了一个通灵者?”姜厌舟轻轻地敲着桌子,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獓狠,两人沉默了一会,姜厌舟问道:“那么,你后来是怎么遇到爱丽儿的呢?”
姜厌舟其实很好奇,一个几百年前,由安徒生制作出的灵器玩偶,和突然苏醒的中国凶兽之间,居然还有过一段故事。
“啊,后来,她偷偷把我带回家了,拿了一件衣服给我穿。也就是在他家我遇到了爱丽儿。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我没见过人鱼是什么样子,但那个女孩告诉我,爱丽儿的造型是人鱼的样子,她是个很漂亮的娃娃,那条鱼尾还可以变成人类的腿,她会说话会动会思考。”
姜厌舟和源明初曾经在东京上学的时候,他们的教授告诉过他们,历史上有一位通灵者创造过世界上第一个活灵器,它有自己的思维,可以行动可以说话,但是,很久都没人见过这个灵器了。
獓狠说的爱丽儿,估计就是这个灵器了。
姜厌舟心想着,身边的李清欢轻咳了两声,拉回了姜厌舟的思绪。
“你在想什么呢?”李清欢压低声音问。
“没什么。”姜厌舟摇摇头,他直起腰继续问道:“你说的爱丽儿,是安徒生的灵器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爱丽儿是一个附着在玩偶上的灵魂,自从那次的事情之后,她的身体越来越弱,如果不尽快变成人类,她会死的。”
“那次事情?”
“在那场大火之后。”
【与此同时·?】
源明初看着面面前摆盘精致的食物,不禁想感叹一下,他看着绘梦压低声音说道:“你这个主人,是个小富婆啊?”
“哦对,她爸爸妈妈都是商人,家境还是比较富裕的。”
“当时那个生活的情况下,你们这种生活应该是非常富裕了吧?”
“是这样吗?”绘梦反问。
源明初也懒得进行这种没有太多意义的争论,他和绘梦静静地靠在一边,看着女孩拉着换了一身礼服的獓狠在房子里乱逛,女孩的手里抱着一个人鱼的娃娃,那个就是爱丽儿,也就是现在的绘梦。
绘梦抬起头,轻声问:“看起来像不像两个小孩在胡闹?”
源明初思索了一会,摇了摇头,不过他转念一想,那个女孩本身就是个孩子,獓狠虽然有个几千岁了不过可能还不如那个女孩,这样看来好像还真是两个孩子。
“三、二、一。”獓狠慢慢地挪开挡住自己眼睛的双手,四周空无一人,除了源明初和绘梦,当然獓狠不可能看见他们两个。
源明初慢慢地跟在獓狠身后,獓狠在房子里搜寻,那个女孩不知道在哪里,在那个年代,孩子们的娱乐方式还很稀少,所以他们经常用这种躲起来让别人寻找的游戏来打发时间,似乎所有小孩子都喜欢这种游戏,源明初小时候也缠着鬼欺陪他玩。
这种游戏叫躲猫猫。
獓狠大概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游戏,他很小心翼翼地在房间里翻找,当然,其实獓狠能感觉到女孩躲藏的位置,但是这栋房间对他来说太大了。
獓狠慢慢地推开一扇房间的大门,房间内摆着一台质地古朴的钢琴,他慢慢地走过去,手指轻按在钢琴的琴键上,钢琴突然发出了一声声响,突如其来的钢琴的声音吓了獓狠一跳,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突然从钢琴边跳开,撞到了身后的柜子。
女孩躲在柜子里,突如其来的撞击让她心跳突然地加速,女孩从柜子里探出头来,正好对上獓狠惊恐的眼神。
女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蹲下身用力揉了揉獓狠的脑袋,看着獓狠被揉成鸡窝一般的脑袋笑得愈发的欢快了。
还是小人鱼形态的爱丽儿静静地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她静静地看着女孩和獓狠,再看了看渐渐沉下来的天色,爱丽儿站起身提醒道:“艾朵,你的父母快回来。”
“啊,知道了。”被称作艾朵的女孩轻轻抚摸着獓狠的脑袋:“鸡窝先生,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我叫岙因。”獓狠看着艾朵,瞳孔中倒映出女孩的样子。
“那时候,獓狠没有觉得女孩有一个会说话的娃娃有什么奇怪的,当时他只觉得,全世界可能都跟他一样,大家都能看到灵魂。”
“这个怪物傻成这个样子的吗?”
“他跟我说,他不是世界上第一只獓狠。他从出生开始就在大山里面,他的师父还是父亲?反正是类似的角色吧,跟他说过,他比山下的生物都要强,但是他不能去侵占山下生物的领地。”
“凶兽还有这样的家规?”源明初有些疑惑,他身边的妖怪都是世界上仅此一只,从来没有过什么规矩,倒是花宫鬼欺曾经要求过手下的妖怪不得杀害人类。
“你不觉得他们两个很像吗?”绘梦指着正在被獓狠抱起来的艾朵:“都是被自己的教育,卸去了天生的铠甲。”
“我们教导这些孩子要相信童话,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们,世界,不是童话故事里所说的那样。”
绘梦的手轻轻一挥,眼前的景色慢慢变化,化成一团模糊的雾气。
那些雾气再次组成景物的时候,已经是漫天的火焰,艾朵在的屋子被火焰点燃,熊熊的烈火吞噬了房子里的家具,一边的小巷里,獓狠拉着艾朵一路狂奔,艾朵的手中抓着爱丽儿。
“这是怎么回事?”源明初看着眼前的变化,有些错愕。
“你也知道那个年代,世界有多动荡,生活就有多动荡。”绘梦伸出手去触摸被火焰烧焦的蔷薇,哄闹叫喊的人群从她身后狂奔过去。
“那些是所谓的爱国分子,他们不满足其他国家对清政府的压迫,将怒火宣泄到艾朵他们家人的身上。”绘梦也不去看他们,就好像身后的哄闹声与她无关一样。
源明初有些难以置信,甚至有些恐惧地看着绘梦,这个孩子一般的躯壳中散发出的冷漠与镇静让他感到难以置信。在源明初和绘梦的眼前,艾朵正被那群人拦住,他们扯开绘梦和獓狠,将爱丽儿扔在一边。
獓狠站在旁边,惊恐地看着那群人,他们像是推一只皮球一样将艾朵推来推去,艾朵惊声尖叫着,口中用法语呼唤出求救的话语。
“Qu'est - ce que vous faites?”(你们要干什么?)
“Aidez - moi.”(帮帮我。)
“Au secours!”(救命!)
“Mal!”(疼!)
绘梦逐句翻译出这些话,她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有些冷淡。源明初紧紧地握住拳头,他没法干涉这个空间里发生的事情,他只能看到艾朵的衣服被撕碎,鲜血从额头上慢慢地渗出来,逐渐将白色的内衣染上红色,耀眼的火光照亮他们的面容,在女孩绝望的脸上打上光影。
“你可以救她,你会使用言灵术!”源明初朝着绘梦喊道。
“怎么救她?”绘梦终于抬起头,她看着源明初的眼神如刀般锋利,让人感到内心一阵疼痛,她反问道:“杀了他们吗?”
“我被安徒生创作出来的时候,只是为了吸收人的恶意,给人们童话与希望,我没学过怎么杀人”绘梦站起身来看着渐渐失去抵抗能力的艾朵:“童话,能救人吗?”
“你一定很奇怪吧。”绘梦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嘲的味道:“我为什么能这么冷静的面对这一切,因为我看过无数遍了,这群人的恶意,可是完完整整的保留在了我的身体里。”
源明初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和獓狠一样,只能站在那里,看着这起暴行的开始和结束,留下一具冰冷如玩偶般的躯体。
几个人又围到獓狠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些什么,源明初大致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国家危难,你怎么还和洋鬼子混在一起?”
“我看你就是不爱国。”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懂不懂?”
獓狠固执地想要拨开人群,去触碰躺在地上的艾朵,爱丽儿掉在一边,像是一个真正的玩偶那般,了无生气。
“你还想干什么呢?”
不知道谁飞起一脚踢在獓狠身上,也就是那一下,獓狠跌坐在地上,不知道是疼痛还是什么原因,他突然不动了,只是垂下头,很安静地坐在那里,火光与热浪逐渐蔓延了过来,周围开始响起警笛的声音。
“喂,该走了。”
“走了,不管这个家伙了,卖国贼。”
源明初一直在注视着獓狠的动作,他隐约看见,獓狠的嘴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好像是——“对不起。”
獓狠突然抬起头,他的身躯在一瞬间胀大起来,衣服被撕裂,头上生出尖锐的角,骷髅的面覆盖在脸上,坚硬如钢铁的毛发蓑衣似的生长出来,那些人都被突入起来的变故惊呆了,一时间竟然站在原地傻愣着一动不动。
直到獓狠抬起胳膊,硬生生地将一个人踩在脚下碾成了肉泥,他们才开始发疯似的逃命,但他们逃不掉,獓狠的身躯太巨大了,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那群人便化作了一摊肉泥烂在地上。
獓狠恢复成人形,拾起落在地上的爱丽儿。
“我们走。”
这是獓狠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后,眼前的景物便再次变得模糊,再睁眼时,已经回到了那个奇怪的房间。
“你也都了解了吧?”绘梦摇晃着双腿,露出天真而又令人胆寒的微笑:“你觉得,这到底是谁的悲哀呢?”
源明初摇摇头,他还没从刚才的事情中缓过来,绘梦却已经从椅子上蹦了下来,她朝着红袍的男人走去:“你答应过我的,会给我一个让我满意的身体。”
“当然,我亲爱的小姐。”
“那我们的交易达成。”
“袁小希!”源明初突然喊道,这场变故来得很快,一时间让红袍魔鬼和绘梦都来不及反应,他们的脚下一个唤灵阵不知道何时生成的。
袁小希和源明初只隔着一堵墙,她的手按在真言书上,唤灵阵的图形像是投影一般悬浮在书的上方。
绘梦和红袍的魔鬼看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卷发老人慢慢地站起身来,他的眼睛凝视着绘梦,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她,但绘梦却有些抗拒地缓缓后退。
“爱丽儿。”老人呼喊着绘梦的名字。
“安......安徒生”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安徒生走上前去,有些心疼地抱住爱丽儿:“你是我创造出的最美好的灵魂,怎么会.......”
安徒生的话突然停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一个藤蔓似的手臂刺进了他的小腹。
手臂从绘梦的胳膊上延展开来,她的声音变得扭曲怪异:“够了。”
“爱丽......”
“我受够你的那些童话故事了,安徒生,人们根本不相信,他们从内心深处不愿意相信你的童话,他们会告诉小孩什么是现实,而你,只想让他们沉浸在童话故事里。”
绘梦的躯壳逐渐裂开,枯萎的羽翼和昆虫的翅膀从她的背后生长出来,颈部探出两多巨大的蔷薇花,花蕊的部分变成了一喜一怒的两张脸,躯干的部分化成了干枯的树木和枯骨。
“梦该醒了。”怪物一挥手,藤蔓似的手臂把安徒生甩了出去,袁小希的唤灵阵强行被解除。
“成功了,这才是你想要的躯体,我的小姐,怎么样这幅躯体美吗?”
“源先生?”袁小希冲进屋里,看到这样一幅画面,她不由地打了个寒颤:“这是......祸妖吗?”
“原初的祸妖,我们终于,成功制作出了一个。”红袍的魔鬼尖笑着:“舍弃你之前虚伪幻想的名字吧,现在活成你真正想做的样子。”
“我不再是什么绘梦,什么爱丽儿了,从今天起,我是梦魇。”已经变形的绘梦在安徒生的面前蹲下,这位老人正逐渐化作灵子消散:“梦魇,贾巴沃克。”
【温馨之家】
姜厌舟猛地抬起头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感到一阵不安。
桌面没来由的晃动了一下。
獓狠也在这个时候抬起头来,他环顾着四周,眼中的神色不再温顺。
“爱丽儿?爱丽儿!”
狂暴的巨兽忽然化作原型,整个空间被他的巨大身躯给顶破,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看见獓狠化作一道紫气,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