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三
奇怪的现象就发生在这里了,在我的认知里,特定的人物登场总是有特定的时间和场合的,反派的出现总是在月黑风高的晚上,美女的出现是要配合着百花缭乱万紫千红,英雄的登场要伴随着圣光和背景音乐,这是在故事里。现实中呢,没有气氛烘托,关键的一幕会以十分平淡的方式发生,没有BGM,不会让你在闯入敌阵的时候感到鸡皮疙瘩倒立,大概就是两个人随随便便地坐在那里,随随便便地一说,看起来就和闲谈一样,普通地不能再普通地,然后某个人的命运就发生了转折,如果有一台万能摄像机将这些镜头捕捉下来剪成电影的话,它的票房一定是在个位数,现实生活就是这么平淡无奇,因此我们才需要艺术化的东西,可以将普通的一幕无限地塑造和烘托,继而当成英雄故事讲述出来,让观众高潮。
艺术繁荣所折射的,是现实生活的乏味和无趣。
因此,我认为生活中不大可能出现戏剧化的情景,然而,奇怪的现象就发生在这里了。
“为什么你每次出现的时候都是晚上呢,而且是从人背后?”
“因为,我不想看到你的正脸,我不想让你看到正脸。”
“既然不想看到我,还来和我搭话?”
“哦?搭话,我有向你搭话么?我只是看到有一块石头挡住了去路,又不想绕路,所以踢了这块石头一脚,没想到它竟然成精了,开口说起人话,你说奇怪不奇怪?”
“……”
“怎么样,神智恢复了吗?”
乐见凛问。
“啊、嗯。”
托她的福,我好转了一些。具体说的话,乐见凛的毒舌让我重新恢复了对女人的偏见。
“啊,是嘛。”乐见凛从我身边走过,“恢复了就好,刚才你的样子,真的让我觉得恶心。”
“恶心?说得有点过分啊。”
“难道你不讨厌刚才的你吗,不觉得自己无端吃醋的样子很恶心吗?”
“那……倒是有一点。”
“其实,你现在自认为看透一切的样子,也有点恶心。”
乐见凛又毫不留情地指了出来,
“额,伤人。”
“不过,和刚才的样子比起来,我还是现在的你好一些。”
“好一些?”
“啊……我是说,如果非要从两者选一个的话,我选择后者,不是说你这样就很好,而是……而是说,像你这种善于思考的人比那些毫无自知之明的人更讨人喜欢。”
“嗯?喜欢?”这个词从乐见凛的嘴里出来,让我有些小惊奇,“乐见凛小姐喜欢有思想深度的男生?”
“你在胡乱理解什么啊,不是这个意思!”她似乎在为用错措辞感到失态,“你觉得我会喜欢你……这样的男人,别想了!”
“也对啊,我时常再想,如果我是一个女生,会不会喜欢我这样的男生,答案当然是不可能,你看,连我都不喜欢自己。”
“诶,是吗?”听了我略带自爆的发言,乐见凛好像有些负罪感,她低下头,两只胳膊在胸前摩擦着,“你不要这么想啊……其实你还是……”
“还是什么?”
“没什么。”
没错,又是平时的乐见凛了。
气氛好像有些尴尬。
“啊,那个——”我率先打破了沉默,“我承认偶尔我言行不一。”
“不是偶尔,是经常。”乐见凛呛了我一句。
“好吧好吧。”结合上次的事情,我乖乖改口,“我承认我经常言行不一。”
“不是经常,是总是!”乐见凛又呛了我一句。
“你呀——”
“难道你不承认吗?”
“是!我承认!我、总是、言行不一!言行不一真是对不住了呢!”
乐见凛就笑了起来。
果然她笑起来还是有点好看的。
“但是,人嘛,不都是说一套做一套嘛,就算是阴暗如我也是要生存的,哎,看得明白,可做起来可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我养父也说,看到手底下朝五晚九的员工,他就觉得他们可怜,可他还是会压榨他们,而且比一般人还要狠。”
“你养父是精神分裂了吧?”
“滚。你不是这样?”
“套用一句老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知道不对还要去做,靠着维持仅剩一丁点的同情和正义感过活,出了事情就抢着骂人,殊不知自己也是造就它的一份子。这人可真够操蛋的啊!”
“这样想你能好受些吗?”
“大概吧。”我叹了口气,“一想到太阳升起来我就会变成另一个我,这种感觉还真是奇妙。”
“不管是哪个你都让人感到不愉快呢。”
“我说啊,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白。”
“直白……你是想说毒舌吧?”
看来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毒舌有什么不好的?陈师言更喜欢听毒舌头的实话实说,还是甜嘴巴的笑里藏针呢?”乐见凛问。
“是笑里藏刀吧,绵里藏针才对。”
“哈?你不觉得这样说可以用一个成语表达两个意思么?这种简便且富有创意的用法可是本小姐的专利哦!”
“有意义吗?”
“当然有了,当你不想和一个人多费口舌的时候。”
“……”
“你可以试试,真的可以省很多时间哦。”
“你不是说这是你的专利嘛?”我无语。
“本小姐暂且授权于你,快,试着用一下,说几句。”乐见凛眼睛闪出光,“不然就让你尝一下‘乐式成语一百连发’。”
看来她对这个发明相当自满,并想要在我身上推行一番,至于“一百连发”是什么,我觉得我还是不要问为好。
“那……我试试?”
“嗯!”乐见凛露出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这个……小明吃饭的样子真是津津有礼啊!”
“噗——”乐见凛一个没憋住,喷了出来。
“什么啊……这是……这是什么用法啊,哈哈哈……津津……有礼?哈哈哈……哎哟……哎哟……”她捂着肚子,一直拳头锤着自己的大腿。
“不是你说让我用的吗?”
“可是……你也……太搞笑了吧……”
这个姑娘真是让人火大。
一段时间之后,乐见凛笑够了,端起了仪态,沉思着说:“嗯,不错呢,津津有味,彬彬有礼,一下把小明既投入又得体的吃饭样子形容出来了呢?”
“既然你觉得用得好,就不要嘲笑。”
“咳哼。”乐见凛清清嗓子,“我情非自禁。”
“……我看你是趁势而入。”
“哎呀,瞒不住你的狗眼金睛呢。”
“不是这么用的吧!前半部分的意思都变了好吧!”
说起来,乐见凛总是会在话里埋一些显而易见的坑,等着我去吐槽,她似乎是享受这个行为,不知道本人有没有自知之明。
“这个环节就到此为止吧。”我自作主张地终结了这个文字游戏,我觉得不能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被拉到她的领域,和她对话,总会在不自主间就被她拽进坑里。如果要做一个比喻的话,乐见凛就像是一只从泥潭里伸出来的手一样,悄无声息地来到你的背后,然后一把拽住你。
“怎么,你觉得比词汇量自己没有胜算?”
“我……”刚要准备反驳,脑袋立刻又冷静下来,好险好险,差点着了她的道。
“用不着激我,我自叹不如还不行吗?”
“是嘛……”乐见凛面露遗憾,就像是看着差点踩进陷阱的猎物逃走了一样。
“你叫住我,就是为了说这些?”我问道。
我觉得她是有其他事情要说的,不如说,我希望她有其他事情要说,但是我知道,以她的性格,就算她真的有其他事情要说,被我点破之后一定会说“不,没其他事情”,因此在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就有些许后悔了。
没想到的是,她老实地承认了:
“当然不是了。”
“……”
“是不是很意外?”
“有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