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四:
“如果是为了当学生会主席加入体育部的话,我劝你还是算了吧。”
“诶?”
开门见山,直截了当,一针见血。
这是她一贯的风格。
这次确实是直接过头了,我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
“你是为了学生会主席的座位,才加入体育部吧?”
“你怎么知道?”
由于吃惊过头,我的心里话脱口而出。
“呵……原来真的是这样啊。”
“怎么,不行吗?不对,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本小姐也发现了。”乐见凛挺起胸部颇为自豪地说。
“发现什么?”
“规律啊,学生会主席必从体育部副部选,这条规律,或者说,习惯,定理,不管是不是巧合,它都发生了,连续五届。”
“五届的意思就是说——”
“前五年也是如此。”
如果是澶贾元老、比任何人都在这里待的时间都要长的乐见凛说的话,那自然是不假,那么,如果是这样,那就又有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这条规律,工寿是怎么知道的?大一新生获取信息的来源十分有限,他是怎么知道以往的主席都是从体育副部里选的呢?
第二个问题,就是“为什么”,为什么学生会主席要从体育部副部里选?是约定俗成的习惯,还是心照不宣的规矩,又或者,仅仅只是一个巧合而已?
当然,我们的故事不会围绕着这个进行,不是说探究其中原因很无趣,而是因为重点不在这里,如果吹毛求疵可以纠缠上一天一夜不放,但如果选择忽视,会省下一大笔的时间和精力,省下来的时间可以用来干更重要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我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才报名体育部的呢?”
“直觉,按照你的性格,除非有人刀架在你脖子上,不然你不会主动去这样。”
“你的意思是,你很了解我?”
“是我很了解你呢,还是你这人很容易了解呢……”乐见凛两只手交叉在后腰撑直,“你觉得除你以外的人都活得像行尸走肉,只有你置身事外什么都看得清楚?”
“嘛……这一点我倒是有自知之明的,每个人站在个人视角上看其他人,都觉得他们的脸上闪着愚蠢的光辉。‘看看这些为生活而奔波的人,活得像个行尸走肉一般,真是众人皆醉我独醒啊!’你认为只有你会这么想,实际上每个人都会这么想吧。就算是外表看着很愚钝的人,他们的心里可真比大部分人要清楚呢,要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没有心机的人,我是不信的,只是——”
“只是有的人天生不善于表达,或者有的人后天善于隐藏,才让一般人看不出来。”
“所以,我们都有两个人格,一个表人格,一个里人格,一个用来人前处事,一个用来人后反思。”
“这也是你的理论?”
“不,经验之谈而已。”我说,“以前和别人相处的时候,班级里总有那么几个活宝,就像润滑剂一样调节着集体的气氛,看上去天真烂漫没有心机,我以为这些人天生就这样合群,后来我才发现,‘合群’不过是他们用来争取资源的手段,他们会在私下里分析每个人的三长两短,学习外面流行的一些桥段,以博得大家的欢心。更让我震惊的是,被取悦的‘大家’也会在私下里说:那xx挺有意思的,就是有趣地太刻意了。你看,大家都认为自己是明眼人,对方才是那个傻逼,其实谁占便宜谁吃亏,还真说不定。”
“原来如此,既然大家看得这个清楚,那些‘刻意’的人会被有意无意疏远吗?”
“当然不会了,这个你比我更清楚吧乐见凛小姐,就算‘里人格’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可在他的利益没有受到损害的时候,人的‘表人格’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和对方继续相处下去。可能是懒惰心理作怪吧,就算有人告诉了你:你最好的朋友是个混球,可在他没有混球到你身上之前,你也不会和他撕破脸。”
“我觉得这不是懒惰,应该叫做:自我欺骗。你说的这些人,他们害怕变化,害怕周围的事物会因为自己的改变而面目全非,因此才贪图现有的假象,宁可活在虚伪的梦里,也不愿面对现实。”乐见凛说。
“非也,非也。”我摇头否定了她,“现实本身就是虚伪的,人际交往只是建立在虚伪之上的第二重虚伪而已,就算你撕破了它,你面对的会是另外一层虚伪,叫做本质虚伪,人是不能活在真实中的,就像鱼儿不能活在空气里一样。”
乐见凛饶有兴味地看着我:“哎,没想到你还是个哲学家呢。这么富有深度的话,肯定不是你自己说的吧?”
“哈,你怎么知道?”
“而且我还知道,告诉你这句话的,和之前告诉解开诅咒方法的人,是同一个对吧?”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直觉。”
虽然经过刚才一番理论,我纠正了“大众都是愚蠢的”这个认知,但是,就作为一个人而言,乐见凛,这个姑娘的智商,我可以打保票,她的智商,一定是远远高于其他人的,她的直觉比任何人都要准确。
“我的直觉还是很准的。”
“领教了好吧。”
“尤其是在你的事情上……”
“嗯?”
“没什么……”
补充一下,“尤其是在你的事情上”这一句,当时的我真的没有听清,是后来小千告诉我的。不过因为失去了语境,已经感觉不到里面包含的情绪。
“怎么,你想知道他是谁吗?”
“并不想。”她干脆地回答了我,“我的直觉还告诉我,如果不想以后陷入麻烦里,就不要知道的太多。”
“明明已经深陷其中了……”或许是被我抢先一步问出,她选择了否认,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坏事。
“你并没有觉得我在骗你啊,一般人都不会相信的吧,说起来,你从没有怀疑过我说的话,夫诸的事情也是。”
“毕竟你说得话都应验了,而且我也亲眼看见了,最重要的是,我对我的直觉可很有信心,一个人是不是在说谎,本小姐一眼就能看出来,你虽然说了让人感到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我没有从你的眼睛里看到欺骗,所以选择了相信你。”乐见凛说,“当然,除非你入戏深到癫狂,连自己都骗,我知道有一些被叫做‘偏执狂’的人,先编出一个谎,然后自发地信以为真,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些人你的直觉会看不出来吗?”
“当然了,你知道测谎仪是怎么工作的吗陈师言,是用仪器来感知受测对象的心率变化来判断的,人在说谎的时候会有一些体征上的反应,比如说,眼睛会不自主地向右上方看,再比如说,心跳会加快。因为人再说谎的时候会心慌,就会变得不正常,只要测出不正常的波动,就能知道对方是不是说谎,像那些偏执狂,就是测不出来的”
“当然了吧,自己深信不疑,谎言就说得理直气壮。看来这些人挺适合当特工或者间谍的呢。那么,有没有能瞒过你这台‘人肉测谎仪’的人呢?”
“这个问题就像是在问‘什么物种至今还没被人类发现’一样,既然还没被发现,又怎么知道是什么物种?”
“后知后觉的有没有?”
“如果被后知后觉,那就不算‘瞒过去’。”
“瞒过去之后主动承认的呢?”
“除了你,还有谁会傻到这么做?还是说……”乐见凛脸色一变,“你是要告诉我,前些日子的事情是你骗我?”
“啊,你误会了。”我盯着她的胸部,生怕会有什么利器从里面飞出来,我知道她下手从来都是没轻没重的,不如说,她本人的脑子里没有“轻重”这个概念,只要是威胁到她的,她就会下重手排除。
因为领教过,所以很害怕。
不知道本人有没有这个自觉。
“你也知道我下手没轻没重——”
看来是有呢。
“所以,就不要说出那种会让人家误会的话嘛!”
乐见凛突然,嗲音嗲气地说出了这么一句。
霎时间,她一贯冷冷的声音,仿佛忽然带了弹性一般,叮呤耳语,苏苏地吹进了我的耳廓。如果将乐见凛平时的声音比作一把刀的话,那么她刚才那句话的效果,就像是一把刀,柔柔地戳在了一团果冻上——
一时间,我怀疑我的耳朵欺骗了自己。
“什么?你刚才……说了什么?”
“像吗?”
“啥?”
“像吗?”乐见凛的声音又回到了平日的乐见凛。
“像什么?”
“刚才我的说话方式,我是说,像不像刚刚体育部的那个……你的前辈。”
乐见凛撩了撩长发,像是完成了一出精彩的表演。
“你是在……模仿她?”
“对……对啊,你不是挺喜欢这种腔调的嘛,我就突然想试一下,当然,不是在讨好你,只是有兴趣而已。”
就算是模仿木枍学姐的柔声,可乐见凛已经不是“柔”了,而是故意将嗲味捏到极致,作出来的。
“人家可没有自称‘人家’,只有两种人会自称‘人家’:公主病晚期的绿茶,以及胸毛浓密的大叔。”
“啊,你刚才用了‘人家’来称呼人家了吧。”
“这么说的话,你不是也用了?”
“那你说,我是你说得两种人中的哪一种?”
“额……我收回前言,除了这两种之外还有一种人,就是美貌与智慧并存的乐见凛大小姐。”
“那你就是公主病晚期的绿茶。”
“至少分配给我一个男性角色啊!”
我想说,我,陈师言,是一个不怎么会聊天的人,更是一个不怎么会和异性聊天的人,一不小心就会把话说死,双方都陷入尴尬,他不喜寒暄,正好撞上了乐见凛的直截了当,所以二人说话从来都是刺刀见红,基本不含糊。不过真含糊起来,也是你来我往,你挡我拆,互相挖坑,又互相给台阶,由此形成了一种特殊的默契,这默契在他、或者说在我看来是什么样呢?回想起来觉得挺温馨挺好笑,在当时我却没有思考过,不过说,我放弃了思考,只是沉浸在这样的默契中,一如小千所讲:不想迈出一步,也不想退后一步,僵在原地,像一个被人识破伪装的木偶。
小千和乐见凛,或许挺投缘。
“对了乐见凛,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也想进入学生会吗?”
“怎么可能?”
“那你为什么要来纳新会,难道……是为了跟踪我?”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不好意思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条件反射地道歉了。
“被舍友硬拉过来的。”乐见凛回答了我的提问。
“是嘛,祝贺你,真心的。”
对于她的回答我也颇有些意外,从来不和外人交流、独来独往的乐见凛竟然也开始交朋友了。
“我记得你不住宿舍的吧,你的床位应该都是空的。”
“关于这个……我……后来想了一下,觉得或许应该和她们打个招呼,所以就……搬进去了,不过只是周内有课的时候住校,其他时间,还是住家属楼里。”
“怎么样,大家都没有因为你搬进去的晚对你有意见吧?”
“倒没有……”
“那就太好了,我还想像你这样冷冰冰的,别说异性看着不好接近了,就连同性——”
话到嘴边我意识到自己将要说错话了,于是话锋一转——
“女生肯定觉得你相当女神范吧?”
“当然不是了,我才不会用对待其他人的方式对待他们。”
“哦吼?乐见凛小姐对待宿舍姐妹意外地十分容易相处?”
“至少比你好吧,大概。”
“也对,不然她们也不会拉着你过来参加纳新,在我的认知了,能够在每个课间都被拉着去陪大家上厕所的,一定是团体里的灵魂人物。”
“能不能不要用这么腌臜的比喻?”
“上厕所怎么就腌臜了?难道乐见凛小姐真的像世人所说地那样,‘美女怎么可能会拉屎?’哈哈哈!”
“不,只是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让人觉得腌臜而已。”
“那可真对不起了。”我说,“不过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苏轼和佛印打坐,苏轼问佛印:你看我像什么?佛印说,我看你像一尊佛。苏轼得意地说:那你知道我看你像什么吗?我看你像一坨屎!苏轼占了佛印便宜,回家得意洋洋地把这事告诉了妹妹,不料苏轼的妹妹说:佛印看你像一尊佛,说明他的心里有一尊佛;而你看佛印像一坨屎,想想你心里有什么吧。”
“你想表达什么?”在我口若悬河地讲完这个故事之后,乐见凛这样问我。
我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听我的话觉得腌臜,说明你的内心腌臜。”
听了我的话,乐见凛就从身后抽出一把水果刀。
“哎?”我有些慌了,“你这是做什么?”
“怎么了?”乐见凛仿佛听不懂我的话似的,步步向我逼近。
“我是说,无缘无故你拿刀要做什么?”
“刀?这是刀吗?本小姐怎么不觉得呢?”乐见凛提高了声音,“你肯定是误会了陈师言,你看它像一把刀,那是因为你的心里有一把刀,而在我的眼里,它只不过是一个可爱的玩偶。”
“不好意思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无理取闹胡搅蛮缠。”
“这就对了。”
乐见凛就把手中的凶器收了回去。片刻,她又问:“你觉得她怎么样?”
“谁啊?”我一时间没跟上她的思维跳跃。
“就是那个把你变成发情期犬类的罪魁祸首,温柔可人的体育部前辈啊。”
“还好啊。”我含糊其辞,“听你这口气,你不怎么喜欢她?”
“那你觉得她好在哪里?”
“就……就是好咯。”
“具体呢,哪个点?”
“就这样那样地好咯,你还要……哎呀!”
出人意料地,我的小腿迎来了她的一记重踢,如果我有惹到她的自知之明,我一定会做好避开她的准备。因此这一记踢腿我吃的很冤枉,也很吃惊,回过神来,看到她的表情竟然无比的认真。
“说清楚,你喜欢她的,那一点?”
她的语调,像极了正在吃醋的恋爱少女,当然我说像,意思就是本质上并非如此,因为我和她又不是情侣,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我搞错了一点,那就是吃没吃醋和是不是情侣是没有关系的。
你们可别误会哦。
那让我们回归到故事中来吧,被乐见凛小姐认真急切的眼神盯着,就算是我也不能靠打马虎眼混过去了,只好说:
“你看嘛,木枍学姐长得……也算是挺可爱吧,而且人还不错,待人温柔,你想,男人这种生物,遇到温柔的人都是没有抵抗力的吧……尤其是像我一样,本来也没什么存在感,在同级生里也没有人气的小透明,就是面对我这样的人,她也和颜悦色,这样的学姐,是谁都会喜欢吧?”我故意用话语将她拉到我的立场上。
我以为乐见凛的脸色会越来越难看,因为我在提及“温柔”这个词的时候,在她看来就是在变相地敲打她,聪明如她,一定会认为我表面是在说木枍学姐,实际上是在暗讽她,所以我在说话的时候就做好了提防,防止她的小细腿随时踢上来。
嘛,“本来”嘛,实际上她并没有。
这个姑娘,还是让人猜不透啊。
乐见凛听完我的陈述,表情没有变得难看,也没有发作,她双眸一转,意外地——
放松下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她松了一口气,瞬间,冰冷的空气又暖和了起来。
“哈?”
这里怎么都不应该这样吧。
“是这样啊……”乐见凛把我晾在一边,自顾自地点着头,沉吟:“原来他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
她的话语让我感到奇怪。
“陈师言,有一些事情,尽管我知道说了可能会毁你的三观,但是……看在你帮过我的份上,我也……我就好心告诉你吧。”
“什么事啊,难道你是说木枍学姐其实不是那样的人,温柔可爱只是她的表象,其实她是一个性格坏透城府超深的碧池?”
“诶?”
“嗯?”
“你怎么知道?”
“我?我随口一说啊?”
“……”
“难道……难道是真的?”
“啊……算……算是吧。”乐见凛似乎也没料到我会一语中的,她还有些欲说还休。
“然后就是——”
“啊?我艹?真的假的?这?我去?”
套用最近经常看的网络节目的一句话就是:“万、万没想到,啦啦啦啦啦~”
“你……你不怀疑我在骗你吗?”乐见凛小声地问道。
“你的话我当然百分之百相信啊!”
“是……是嘛?”
陷入震惊的我无暇顾及乐见凛的反应,满脑子都是木枍学姐天真无邪脸庞在崩塌的景象。
不过,这样的吃惊,很快就被理智掩盖过去了。
“不过也在合情合理吧。”
回想木枍学姐对待金钊最的态度,那如同对待我一般等价的温柔让我好像看清了一些什么,我突然想到不知在何年何月何日,一个智者曾经在大洋彼岸这样说过:
我讨厌温柔的女孩子——
——温柔的女孩子其实对所有人都温柔,我却会误以为只对我温柔,然后就沾沾自喜得意忘形,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双方都受到伤害。
——所以我才讨厌温柔的女孩子。
“是这个理了!”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