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觉得自己是个普通的“一般市民”。
在高中之前一直和母亲在一起在出租房里居住,一直努力的学着与其他学生大相径庭的课程,交了一帮关系差不多算是“好哥们”的朋友,与同班的女同学谈过“不成熟”的恋爱,在不顺心时做过蠢事,过着简单却又让人沉醉其中的平凡人生,碌碌无为的来到高一下学期,从一个陌生人口中听到了“你的父亲去世了”的消息之时。
妈妈一直骗我说“父亲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但我做梦都没想到的是,我的父亲就在我身处的市区外,那栋属于我们家族的豪宅里,在那空旷宁静的宅邸内安度晚年,直到肉身老去,再也无法支撑他存活于世。
而布伦塔家族现存的唯一长子,我,格兰·布伦塔,却连生父的最后一面都未来得及相见,就在高一下学期还在虚度光阴的时候,与我的生父两世相隔。
他身为布伦塔家族的继承人,把布伦塔家族的一切都留给了我。但身为一个父亲,却什么都没留下。
直至高一下学期之前,我还是个普通的,碌碌无为的,虚度光阴的普通孩子。
“那是妖怪的心象风景,是它们变成妖怪最后所见的风景。”
我身为“平凡人”所拥有的一切,都在“布伦塔”家族之名,与父亲的职责压在当初还只是高中生的我身上时,彻底毁掉了。
“你只是个被过去束缚住的,亡灵而已。”
我握紧了右手把控巨型打桩机的握把,在宛若地狱烈焰再临的火海涌现于自己身前时,举起了没有握住任何武器的左手。
“小格兰,不要阻止妈妈好吗?妈妈只是想让那边给小格兰你添麻烦的坏人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已~。”
“正因如此才得拦着啊......”
她的说话口气简直和当初我第一次见到母亲真面目时差不多。
我望了一眼街道右边的其他摄像头,如我所料,那些本来用于监控商店门前的摄像头几乎都纷纷转向了我这里,而他们似乎也已经看到我正对面白色女性闹出的动静,我大概也能想到是谁在监视着自己目前的一举一动。
“上一个监察员受伤的风头还没过去,第一天让他人间蒸发的话反而是引火烧身。.再加上有摄像头拍下来的情况下,我不干预的话就等同于帮凶了,好歹让我出手干预一下,母亲......不,大理寺抚子。”
“小格兰真是的......怎么能直呼妈妈的名字呢,直接叫也没关系的,所以......”
“都说了,你只是个亡灵而已。”
我抬起右脚,在低身俯冲的步伐跨越马路并冲向自己母亲身前的时候,口中默念起了另一套与自己手上所持武器完全不符的咒文。
“没办法呢......妈妈也不想伤害小格兰的,但是......促使小格兰迫不得已出手这些的坏人必须......得到报应!”
“咿?!”
“凝结之理改......水雾散!”
三颗宛若小太阳般的炽热火球于空中凝聚成形,对这种妖火再熟悉不过的我左手上抬,从闪烁着蓝色光辉的半空中,圆锥状的水雾夹杂着无数反射着朝阳光辉的细小水珠,正面与三颗巨大的火球迎面对撞,顷刻间尽数化为余烬,妖火内的微小纸片化作灰烬消散开来。
这些火球是母亲用名为“式神”的纸片驱使着的,那是东洋古老阴阳术的智慧结晶,母亲却再一开始便尽数使了出来。
我在心里暗暗庆幸自己刚才当机立断选择了与火相反属性的攻击,但效果却仅仅只是将母亲的攻势瓦解,并没有触及到白发女性的一丝一毫。
所有的水珠都在触及到那件白色和服时蒸发殆尽。
“不行的呀,小格兰这样留情的话,妈妈我也不可能下得去手......”
“是吗?那就这样收手好不好!闹出的动静也——够大的了!”
“妈妈做不到呢,一想到那边的人会把小格兰卷入更多的麻烦事里,妈妈就好担心,所以.....杀掉他就好了,这样就不会.....”
“附身之理,雷蛇!”
已经冲到母亲面前不到五米距离的我双脚猛地踏向地面,惯性减速的同时举起了手上的左轮打桩机,伴随着一声轰鸣的巨响,巨大的铁桩头被炮膛内的巨大压力顶出线膛,带着线膛内涌现而出覆盖桩头的闪电,却硬生生撞在了眼前白色女性身前的一层透明障壁上。
“唔?!”
不,那不是墙壁。
是如同墙壁般阻拦着我攻击的,那件纯白的和服。
铁桩非但没有砸穿,反倒是被反作用力顶飞的我整个身子被绑在手臂上的线膛模块拖向后方。我及时拉动了身上的紧急脱离环,自己在路旁着地并稳住身形,脱手的打桩机却向着身后马路对面的方向飞了出去,砸在了那名监视官的身旁。
“我靠!搞......搞什么!我差点就要被你砸死了!”
“怪我吗?!我哪知道那么硬啊!”
武器威力测试彻底失败告终。
“喂!你还不跑?!你是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在这里当累赘吗?!”
我本以为他已经跑了,但我这才发现,他不但没和周围的普通市民一样逃离周边,反倒是目瞪口呆似的瘫在地上看着这一切发生。吼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该干什么,仓皇地从地上爬起来。
“那......那你们母子加油!我......我我我我我先告辞了!”
“快点离开这里!见鬼,普通人这种时候总是就是累赘......”
我转回头来,心中暗暗想着要如何解决眼下的麻烦。
回想一下,今早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人没有提前打招呼就登门开始的。她对于政府人员的恨意才是这次的元凶。所以只要他还在这里一秒,还在眼前白发女性的视线所及范围之内,想和她理智交流就没多大的希望。
唯一的方法是硬碰硬,但那样的话我必须攻克母亲身上那件白色和服所构筑的防御,然而那件衣服却是......
我看着脸上露出失望神情的母亲,还是忍住了自己想要硬碰硬的心思。
“打扰了我和小格兰在一起的时光......休想轻易离开这里。”
“?!”
坏了,母亲生气了。
本以为这才是正确手段,反倒激化了眼前白发女性心中的恨意。我根本来不及阻止她接下来的动作,即便我认出她双手抬起的那个动作究竟是什么姿势的预兆......
“消失吧,碍事的人类。”
“该死......”
快速在口中默念着咒文,发动着令我背后符印隐隐作痛的古老咒术时,我下意识抬起头看向母亲的方向。她的身形缓缓浮向空中,纯白的和服在空中因微风而飘舞起来。宛若大和抚子降世般的祥和身姿,却让我的眼中突然映入了往日自己年幼之时的影子。
那和母亲一样洁白无瑕的和服。
我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去往那个宅邸,在庄园外的空旷无垠的草坪上行走着,抱着父亲的灵盒。母亲就在我的身旁,她搂着我的胳膊,用那祥和的微笑面对着不知如何处理心里莫名空荡荡感觉的我,让我不用一个人来承担这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
没错,她确实是我的母亲,有着柔顺的白色长发,身着花边装饰的洁白和服,从我懂事以来便一直温柔地笑着,在我遇到挫折时出面帮我排忧解难,在我失落的时候给我加油打气,在我疲惫时有一个能休息的家乡。
她就是我的母亲。
正因如此,我才更加无法接受自己现在的姿态,无法认同自己现在的身份,无法认同自己“布伦塔”家族的血脉与信仰。
“业障法强化——”
宅邸的管家告诉我,布伦塔家族的起源是“寄宿灵”出现时。
所谓“寄宿灵”,是因为各种原因承载了人们“执念”的物品中,诞生出来的,和东方神话中“妖怪”类似的东西。这些“寄宿灵”有的能够思考,有的不能,但他们一开始都不会明白人情世故的一切,只知晓“为了达成目的而必须的”手段。而且会因执念的累计而不断变得极端起来,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完成自身的“执念”,在完成自身的“执念”前绝不停手。
阻止他们的唯一办法,就是将寄宿灵的源头破坏,也就是摧毁执念诞生的“物品”。但这个手段并不是通用的,因为普通人所拥有的手段,在面对一些执念累积越来越深的怪物时,会完全没有任何下手的余地。
布伦塔家族便是拥有与妖魔鬼怪作战力量的家族,据说祖先收到了先祖的灵魂庇护,从而拥有了和“寄宿灵”一样的力量。经过千百年来与世界各地类似力量的持有者交流后,无数的改良与传承,布伦塔家族的人拥有了超越了怪物极限的力量,并且用这股力量消灭了无数曾经存于人世作恶多端的“寄宿灵”。
现在的我,格兰·布伦塔,布伦塔家族现存的唯一正统血脉继承人,传承着血脉与父亲留下的灵灰,继承了数百年来的所有咒文与法术,并且掌握了曾经失传,能够与千年执着的怪物相匹敌的“业障法”之术,能够彻底将这些妖魔鬼怪杀死的人。
拥有着这一切的我,职责本该是毁掉她们“寄宿”的物品,将这些“寄宿灵”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消掉。
“......暗影囚笼!”
但,我的父亲没能做到。
宅邸的管家那天还告诉我,我的母亲是一位执念过深的“寄宿灵”,已经不知存活于世多久,就连我的父亲都只是勉强击败,却无法杀死的“妖怪”。
“抱歉啊,母亲大人。”
而我是父亲与凭依在那件雪白和服之上,却已经彻底化为人类之身,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几千年的“妖怪”生下的孩子。
“今天先委屈你了。”
炼狱的炎浪消失不见,周遭的温度又一次归于稳定,一切再度归于正常的样子。但完全对那晴空万里毫无兴趣的我,望着写字楼前广场上被自己死死封住的黑色囚柱,心中却有股奇怪的感觉无法释怀。
即便我再怎么不承认这荒唐的血脉关系,即便今天我也依旧没能和父亲在世时一样压制住她的执念,我也没法对自己的母亲下手。
能够做到的事情也只有将母亲关起来,等她稳定下来之后。
“格兰·布伦塔......”
那名不请自来的监察官,李光耀,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在尘埃落定后缓缓靠上前来,望着我与面前的黑色囚柱,口齿打颤的说着。
“......你到底是什么人?”
“......布伦塔家族的‘制御首’,有听过吗?”
我转过头,看着脸上写满了惊讶的他,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头。
“欢迎来到怪物世界,监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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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把这样对待你的母亲是不是有点不太好?我看她还买了不少菜回来,一开始大概没有要和你打的意思......”
“啊,这个你不用担心,监察官。基本上每次她来这边的时候我都不得不这么干一次。”
“......哈?”
“正好,那边停着的是你的车吧,早饭的事就拜托你跑一趟咯。”
“喂......这种事你自己去啊。”
“我累了,维持这个柱子的稳定也好累。”
“.......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