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隔帘只有一道,然而进入后的路线还是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地分为两条,通往将衣物更换为毛巾的更衣室。

“大概……是这样?”我将短毛巾扎束在腰间,姑且完成了适当的遮蔽。

麻烦的是手臂。

我的左手缠满了绷带——原因在于侵蚀了整只手臂的风蚀。

虽说劣化的手臂不至于夸张到遇水即化的程度,沙质的表层皮肤却难免会有部分溶解的现象,平日里只是以毛巾去清洁,但要泡温泉则成了相当的麻烦——光是方才淋浴的过程就已经够头疼了。

“该怎么办呢?”

除了规避水源,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只能尽可能让左手不接触到水了。

我扯紧绷带,确保它不会松散开来,接着将方巾盖在头顶,端起木盆离开更衣室。

另一侧的出口外侧是走廊——

先开隔帘的我,首先看到的是写着“女”字的对侧隔帘。

下一秒,那道隔帘就被掀开了。

“哦呼!冲冲冲!温泉就在前面——咦,哇呀,路易!为什么这里会有路易!”

唐川幸惊慌失措地挥舞木盆,险些把我鼻子打歪。

“你干什么啊!”

“变态!色鬼!居然在此埋伏在下……咕,算你狠!”

平日里明明一副死也要凑过来的模样,这家伙此时此刻却表现得像是受伤的猫,拼了命往墙边靠。

归根就底,她在胸前和腰部都好好地围着短浴巾——完完全全处在安全区段内。

嗯……当然这并不代表我对所谓的危险区段保有期待。

绝对不是。

“幸,怎么了?”

妹妹手忙脚乱兀自挥舞木盆的空档,姐姐穿过隔帘来到走廊上。

宽大的浴巾将唐川哀从胸口到膝上包覆住。

“路易先生也在吗?”她就像在集市购物时偶遇一般朝我打招呼。

得体到和那件浴衣本身就相差无几的装束,让人产生无从评价的感想。

“啊,哀小姐……麦茶呢?”

“唔,我在。”

助手从唐川哀背后钻出来。

“呃……”

麦茶的浴巾以胡乱至极的形式缠绕在身周……该说是像粽子呢还是像木乃伊?

只能说是毫无美感的造型。

“她坚持要自己来,鄙人就放弃了。”

“辛苦你了……”

“好了!哀姐!快走了!”唐川幸扯着姐姐的手腕,显得一刻都不想停留。

临了她还不忘回头朝我大吼:“喂路易!你这家伙肯定在想着不健全的发展对吧?很遗憾,就只有入口和这条通道是共用的而已!你所期待的美好混浴是不会存在的!”

“我什么时候期待过那种东西了?”

麦茶跌跌撞撞地跟在唐川姐妹身后,结果突然绊到脚,害的木盆倒扣在头上,接着摸摸索索地一往无前——她不要紧吧?

“还有就是!要是胆敢偷看的话,你绝对会被水天斋拘捕的!有本事就试试看啊!”

“我一点都不想试!”

唐川幸的呐喊终于消失在走廊远端左侧的拐角。

“话说回来,水天斋还管得真宽啊……”

“正是如此,你有什么意见吗?”

“呜哇啊!”

我被背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连木盆都脱手而出。

“虽然管辖范围大本身也是件麻烦事……喂喂,至于吓成那样吗?我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不好意思,我一时失手……”我捡回木盆,转过身面向来者。

“啊。”“啊。”

两人异口同声,随即面面相觑。

刚穿过隔帘的女性有着半球般的黑短发,虽说装束换成了浴巾,我依然能够认出,她是将麦茶从运河中救起的那位水天斋斋客。

没记错的话名字是……

“差点跳河的。”

“画画的。”

“喂!”“喂!”

又是不约而同地发声质问。

“我才没有想跳河!”

“对,是你助手想跳河,你只是差点一起下去而已……谁是画画的啊!别那么叫我!”

“我是和哀小姐学的……”

“禁止那样叫我!如果想被拘捕的话就再试一次!”

“我倒是觉得不会欸?”

“对,因为太麻烦了……但是不许叫!”

“啊,那我换一个称呼如何?”“那种麻烦的东西不需要也可以的,或者说没有更好,谢谢。”

“那就……蘑菇子?”

“都说了不需要没听到吗?而且蘑菇子是什么鬼啊!你真的想被拘捕吗?”

“单纯只是因为发型比较接近的缘故……毕竟哀小姐没有告诉我你的本名啊……”

“原来如此,是发型吗?感觉可以理解了……个鬼啊!差点就被你绕进去了!果然唐川哀那家伙从来就记不住我的名字!”

虽说交流的言辞相当激烈,但蘑菇子(暂定)始终没有挥舞着木盆攻击过来,就让我感觉对方是比较和善的角色了——我到底是和什么样的人相处才会形成这样的思考模式的?

“蘑菇子小姐……”

“我可以敲你吗?”

“因为各种方面都很麻烦所以请不要。”

“确实如此。”

“那么,跳河先生。”

“我要提出异议。”

“太麻烦所以驳回。”

我们对视一眼。

“哈……真麻烦。”

像是放弃般一同长叹。

“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蘑菇子(瞟了我一眼。

“协助邮递,顺便……接受好意。”

“哈啊,居然能搞定那个暴躁派的老板娘,真有一套。”

“呃,要解释过程有些麻烦。”

“所以尽管省略。”

在支流大桥边的时候也是——和她交谈实在过于轻松了,虽然那时有些咄咄逼人,然而转念一想,如果当时救人的是我,恐怕也会因为感到麻烦而陷入烦躁的状态。

我们都是抱持着同样理念的人。

规避麻烦,以最轻松的路径,但同时又不可能对人视死不救。

“对了,之前出手相助的事实在——”

“别提那种过去的细枝末节了——你大概也猜到我会这样说对吧。”

“正是如此。就交流这一点来说……或许我们相当合得来呢”

“否定就暂且搁置……你这家伙,怎么了?”

蘑菇子抛来预想之外的问题。

“咦?接受老板娘的邀请正准备——”

“很显然我不是在问那件事。”

“你……有闲到听别人抱怨的程度吗?这种事很麻烦吧?”

“少废话,”蘑菇子扭过头,“换成是你也一样的吧?”

诚然。

仅仅是第二次见面,我们交谈的流畅程度就堪比相识多年的故交。

央都炼金协会的会长、总是自称我朋友的那家伙看到这幕恐怕会抱怨出声吧?

如果蘑菇子陷于困惑之中,我多半也是会向她询问的。

非要道明理由的话……

“共感者的特权……吗?”

“少废话,不打算说的话我就走了。”

“啊,稍等稍等,让我想一下……嗯,我遇到了难以决策的岔路。”

“就……那种程度的麻烦事?”

蘑菇子抛来不屑的疑问。

“该怎么说呢……事关……一路上走来的同伴吧?对于那个人的去留问题,我明明持有决定权,却始终无法做出选择。”

“哈……我还以为你这家伙会更像话一些,就这样也配称得上共感者吗?”

蘑菇子叹了口气。

“你……在央都邮局工作的理由是什么?”

“嗯?这个说来话长,简单概括的话……在沙海里有着我想要寻觅的东西,那就是我努力的理由。”

“切……依然是一样的吗。”

“你刚才嘀咕了什——”

“少废话,让我告诉你问题出在哪吧。”

“咦,啊,好,拜托了!”

我不自觉地立正站好,险些行出邮政礼仪。

“理由、目标、梦想,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的——但我相信和我类似的你,绝对不会放弃那条道路对吧。”蘑菇子注视着我的眼睛,以高语速气势汹汹地压迫过来。

“既然道路已经确定了,那就走下去——道理就是如此简单,至于一起走的同路之人,我完全没有兴趣去考虑,如果说所谓的同行者会引发疑惑,继而变成难以决断的麻烦,甚至阻碍了前行的路,我会从根本上舍弃同行者的存在。”

蘑菇子的眼中闪着锐利的光芒。

我似乎能够理解——那是名为执念的存在。

“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路’,不管那之上有着怎样麻烦的荆棘与滚石,虽然这种没根据的相信令人烦躁,但我依旧相信,在这一点上,我和你绝对是一样的。”

“啪。”木盆中的短巾被盖到头发上,蘑菇子变成了香菇子。

“我的话说完了。”

她转身准备离开。

“啊……等一下,蘑菇子你——”

被以凶悍的眼神瞪了。

“呃……你的梦想……你的目标又是什么呢?”

“那个嘛……虽说任性却也简单,”蘑菇子竖起一根手指,在空中挥出一条弧线,“我想要画出世界的全貌,仅此而已。”

“咦……这么说,你果然是画画的——”

被以凶悍到足以杀人的眼神瞪了。

“我错了,还是蘑菇子吧。”

眼神的凶悍程度有所消退,但依旧不是能轻松无视的程度。

“啪嗒啪嗒啪嗒——”

走廊前方传来短促的脚步声。

有人从拐角处露头……是麦茶,姑且……算是穿着浴袍。

“怎么了?”

“肥皂……掉了。”

她弯下腰,从墙角捡起遗落的洗浴用品,又“啪嗒啪嗒”地冲向浴池。

“那个女孩……总觉得有点眼熟?”

“你的记忆力该不会……像是缺块的积木?”我不禁揶揄着。

“麻烦……总之先告辞。”

蘑菇子夹着木盆,正打算从来时的隔帘原路返回。

“咦?你不是来泡温泉的吗?”

“和你聊完实在兴致全无……就此别过吧!可以的话希望再也不要见面了——因为感觉像是在和自己说话,容易引发过分不适。”

“在那一点上我深有同感……还有……非常感谢。”

水天斋的女斋客摆摆手,迈着任性妄为的步伐消失在隔帘彼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