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虎。
更准确地形容,是具有类似虎型躯体的某种存在,虽然外观近似,但它拥有比书上描绘的虎更大一倍的体格。
而更加存疑的点在于那东西究竟能否称之为生物。
沙流从虎的背脊滑落,沿着矫健的四肢流淌成万千道瀑布。
而且“沙”并不仅仅只是依附在虎型生物的体表。
它能够在欠缺空气、不存在食物,完全堪称死境的沙海底层活动,其内部构造无疑不会是简单的血与肉。
虎没有毛发。从它硕大的头颅到粗如巨柱的尾部,无一不泛着浅黄的暗光。全身上下,由背脊到四肢,甚至包括尖牙与利爪,全数由沙构成。
砂砾原理不明地聚集、黏着,像是经由神明之手而捏造出异形的怪物。
虎仰天长啸,声音撼动方圆内的每一粒细沙。
我感到额上的汗滴渐渐失去温度。
那是比地震更为恐怖,整个黄沙世界中最为致命的存在——沙蜃。
巨虎突破沙层只是一瞬间的事,单车高速前进,下一秒它就消失在我的余光里。
可任谁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安下心,产生“得救了”的想法。
我将前方的路线暂时记住,回过头去确认沙蜃的行动。
虎的前爪深深埋入沙中,从它喉间爆发出沙哑、怪奇,仿佛骨骼碎裂的咆哮声,时而还夹杂着犹如指甲划过金属的噪音。
下一秒,前爪与沙地接触的部位爆炸了。
并非火药引燃的效果,而是沙子在瞬间被碾成云雾。
虎硕大的身躯向前跃出,姿态轻盈得像一只云雀。
虎灵巧地落地,与爆发起跳时相反,那对巨爪几乎只溅起一层薄沙。
虎型沙蜃在沙海上奔跑起来。
从漩涡出现开始就一直跟着单车行动,沙蜃毫无疑问已经将我们视为它的猎物,就算我一度全速前进试着摆脱,异形也丝毫没有作罢的意思。
麻烦了。我在脑内咒骂,踩踏板的双腿已经开始酸痛
沙蜃是从沙海形成最初就同时出现的生物,没有人知晓它们的来历,也没有人了解它们的构造,同样没有人熟悉它们的习性。
有关沙蜃的一切都是谜——它们形态各异,虽然状似各种动物,但又时常大小不一,存在着只有手掌大小的熊,也出现过约有三人高的老鼠。
当和人类遭遇时,有的沙蜃会选择视而不见,有的甚至还会避之不及。
但倘若沙蜃对人类发动袭击,一般人的生还概率无限接近于0。缺水、疲惫、食物耗尽都是沙海的可怕之处,但最为致命的永远是沙蜃,它们是让沙海化为死域的真正原因。
很不巧,看来我和助手抽到了下下签。
我竭尽全力地蹬踩踏板,却没办法让自行车更快一步。轮轴的运转显然已经到了极限,再怎么压榨也挤不出它的物理性能了。
我甚至不用回头去确认,耳畔的风声正叫嚣着沙蜃的迫近。
双腿早已麻木却没有停止机械性的动作,恐惧当前,人类的潜能也许是无限的,机械却做不到这一点。反言之,我也没办法要求自己用无限的潜能一拳头把沙蜃反杀——这就是理论无限的极限,从这点上看,人和机械其实没有差别吧?
沙虎无视我不想目睹它的意志,强行从侧面挤入我的视野,在沙层上与我并驾齐驱。
“咕噜。”我咽下一口口水。
沙蜃的眼球死死盯着我,它全身上下唯二不是沙质的部分像两颗浅灰色玻璃珠,从中无法读取丝毫的情感。
它要发起攻击了——这件事仅凭着动物的生存本能就可以意识到。
“叽——吼!”巨虎挤压出嘶哑的噪声,四爪下的沙地再次掀起暴风!
在与单车齐头并进的它看来,我与助手几乎就是完全静止的活靶子。
在猎手面前祈求对方失准的猎物从来不可能存活。
能跑掉的就只有拼死抵抗的执著者。
巨虎扭转身躯在,在空中架设好猎杀的绝佳姿态。
在这个刹那。
我用缠满绷带的左手拧动自行车握把
单车轰鸣着。
明明是由简单物理性机械组装成,靠人力踩踏驱动的简陋交通工具,此时此刻却啸叫着,发出气势丝毫不逊色沙蜃的咆哮。
相比内燃机的低沉轰响,更像是狂风掠过屋檐的呼啸。
沙构獠牙接近我的侧脑,一时间,我几乎能感受到砂砾从巨虎舌尖剥落,如浪潮般拍打我脸颊。
位于自行车后座底端,挡沙板附近的某处产生了气流。
如果能回头看的话,那里大概会有一个绘有青色纹路的透明图形,周遭围绕着结构怪异的符号。
也许助手的罩衫会被暴风般的狂乱气流给掀乱?但我没工夫、没心情,更没念头去确认,生死存亡就在一瞬,赔礼道歉事后再说。
面部遭到突然施加的空气压而变形,我难以想象在防风镜下方,我的鼻子现在歪曲成了什么模样,伴随着腰间轻轻的拉扯感,像是把全世界都迎面挤向我一般,自行车化身为一道闪电!
巨虎势在必得的扑杀瞬间落空,它重重落在沙堤的砖石面上。
不知道砌起沙堤的材质是什么——在沙蜃巨大躯体的压迫刮擦后,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巨虎的灰色玻璃眼球不会流露出惊讶,它只是依旧死死盯着我。
我以脸部变形的代价逃出生天,自行车维持着瞬间获得的高速,在沙堤迷宫内风驰电掣。
逃避虽然可耻,但确实有用。
腰间的拉扯感理所当然源自助手。她似乎仍未醒来,但在这种瞬时加速度下,哪怕是麦茶也没办法完全保持平衡,为了不掉下单车,她本能地揪住了我的夹克。
要是掉下去就麻烦大了……不过我对助手还是有着信心的——一定程度上。
“空翼”紧急喷射系统。
解释起来的话有些复杂,是经由炼金技术将……
“嘎——叽——吼!”
虎啸撼动沙堤,滚雷般的脚步声连续炸响!
沙蜃没有放弃而是选择了继续追击。
这无论如何都没法称得上是好消息——说是噩梦也不为过。
构造原理虽然复杂,“空翼”喷射系统的本质不过是直接转化体能并加工为压缩态,然后加以利用来获取高速。
简而言之,单车高速行驶过多少路程,我就会相应损失数倍于正常骑行所需的体力。
在这之前的旅途中一直以低速高效的反向模式在进行,因此我才能连续骑行两小时而毫无倦怠,而在此刻的全频运作下,恐怕五分钟后我就会连车把都握不住。
虎本应不算是善于长跑的动物。
然而仅仅是模仿了形态的沙蜃可不会完全遵循这种愚蠢的原生规律。内在构造基本全是砂砾的它们没有肌肉的概念,大概也不懂得疲劳。
何况我现在也是岌岌可危,身体已经感觉到微微脱力。
单车全速运作,风压也一刻不停地压向我的脸部,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然而虎却以稳健的脚步紧随在身后,即使不用眼睛确认,我也能感受到巨躯在身后散发出的庞然威压。
沙蜃与“空翼”的高速不相上下,没办法彻底拉开距离。
消耗战的结果显然不言而喻。
“啧!”我咬紧牙关,徒然地任由空翼系统全频运转。虽然是运行机能上的最大出力,但自行车只提高了几乎感觉不到的速度;而我自身的体力已是强弩之末。
最高速仅仅维持了几秒,人与车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虎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维持着速度拉近与猎物的距离。
巨爪溅起的沙浪几乎要贴到我后颈。
绝望。
我已经束手无策,仅凭我一个人没办法阻止沙蜃的袭击。
在这最后的关头……
就只有使用王牌——为了规避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