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百灵啼叫的婉转音色回响在盆地中央,清雅而嘹亮……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芙兰达的意图。
是洞穴。
壁面上的洞穴!作为沙鼠矿道的它们四通八达,总有一条能引向0730所在的方向!
袅袅余音绕着盆地周转,接着被沙鼠吵嚷的“唧吱”声吞没。
呐喊沉寂了数十秒后,没有任何事发生。
除了鼠群的攻势愈发疯狂。
“根本……没用啊!呜哇啊!要顶不住——了!”
在我倒下之前,矿工阵营的某个角落先行崩溃。
是上了年纪的詹姆,他实在无力维系。
沙鼠从那个方向涌入,即将填满钻机周围的最后一片净土。
眼看着即将腹背受敌,我已预见到被鼠包围,啃咬脸颊甚至被吞噬殆尽的未来——
“收到。”
冷冽的答复将盆地包围。
简短的二字掷地有声,甚至掩盖过了钻机轰鸣与鼠群哨叫。
半秒之后。
“噗——哗啦!”
盆地西南角方向上,某个洞穴口的褐鼠奔流爆炸式溅开!
堵在洞穴外侧的沙蜃们仅一瞬间,就化成了一座弥漫红雾的小型沙丘。
神父服的男人从洞穴内跨出脚步,肩上扛着硕大的黑檀木凯尔特十字架,威风凛凛,挺拔伟岸,恍若天神下凡!
“喀啦啦啦啦啦。”缠绕十字架的钢铁锁链狂鸣。
“久等了。”
“啊,不会不会。”芙兰达向他挥手示意。
0730将十字架举过头顶,动作像是祭祀的前祷。
“开工。”
他挥落十字。
附着凯尔特圆环的上端击打地面,整个盆地都为之震撼。
冲击波以能被肉眼捕捉的形式凌厉扩散开来——因为波及之处,群鼠震空!
“哗啦啦啦!”
包围矿工和我的沙鼠被震得腾空而起,落下时像下起了褐色的雨。
“咕噜噜噜噜噜——”
0730现身仅过半秒,一个发着光的圆球紧随其后从洞穴口滚出。
“呜……恶。”
那是个少女,茶色短发上戴着亮到晃眼的矿工帽,看起来有些晕头转向。
“麦茶!”我当即呼唤她。
“恶呕……啊,在。”
“吉他盒!给我!”
“唔,我觉得‘需要’,喝了一口。”她咕哝着我不太能理解的话题,慢腾腾地从背上卸下吉他盒。
0730在沙蜃的海洋中漫步而来,十字架所及之处,沙核尽数崩毁,几乎快要形成圆球状的红雾领域。
“现在能喝吗?”麦茶举起匕首……应该说是短刀,向我示意。
从“尘咬”的形态上我才大致理解到她的意思。
“喝吧!一整壶!”
“唔,好。”令人捉摸不透焦点的眼睛闪着光,麦茶从吉他盒侧面摸出水壶,接着将整个黑色盒子向我丢来!
“Catch!”我一把抓住背带,将吉他盒横置于身前。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把它们逼回去!”借助0730的一击制造的间隙,矿工们重整事态,怒吼着反击沙鼠群。
“咕嘟嘟嘟嘟嘟嘟——”
“麦茶,那边的四个洞口交给你了,一只不漏!”
“呜哈——收到。”
她满足地擦擦嘴角,茶色刃口的短刀在矿灯帽前熠熠生辉!
“尘咬(Dust Biter)!”
少女反手握刀,将我所分配给她的洞口为界线,在四方形的区块中横冲直撞。
如果说0730是碾碎鼠海再将球形的红雾领域稳步推进;那麦茶就像是一根钢丝,她以闪电般的斩击编织成网,一刀一割切碎沙蜃群!
局面逆转。
在这里抓住机会,一口气吹响反攻号角!
我扯开吉他盒的拉链。
“二分之一”的“空牙”不需要考虑弹药储量,用以歼灭沙鼠再合适不过。
除此之外,连“十一”也一并启用,用钢芯弹击溃抱团的大面积目标!
我将手探入吉他盒,取用所需的零件——
“啊!”
芙兰达突然惊叫出声——被偷袭了吗!
“怎么了!”我急切扭头,却发现那家伙附近连沙鼠的影子也看不到。
“路易,我终于想明白了!”
“是……什么事情?”
“喜好盘踞在巢穴中并收集财宝的生物是……龙!”
“哈?你在说什——”
“啧……快点动……动起来啊!”西弗斯捶打钻机侧翼的铁板。
即使是他也稍稍显露出急躁。
手下们以海量的沙蜃为敌,并落于下风——能打破这一局面的钻机却无法正常工作。
他此刻必然心急如焚。
“沙鼠们修筑如此宽大的通道体系必然是有理由的——有‘某种东西’需要这种规格的通道,它是沙鼠的统御者,也是这个盆地和甬道结构存在的根源!虽然未必是神话中的怪物,可也绝对不是能够小觑的存在!”
“咚!”地面震颤!
不同于0730短促的一击,地鸣声时断时续。
“咚、咚、咚!”
巨大的阴影遮蔽了遥远的天花板。
“是……什么?”
阴影的正体位于前方——钻机正对着的,没有洞穴存在的方向。
在那里是硕大的岩块——咦?
“这家伙……是?”
西弗斯目瞪口呆地仰望着上方。
不依靠钻机绝无可能排除的岩块不翼而飞。
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根本就没有什么岩块。
纺锤形的身躯,尖而前突的嘴鼻,细长的尾巴。
和在这盆地中到处乱爬的沙鼠如出一辙,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生物。
差异性就只有规格。
那家伙的玻璃眼珠大得像钟楼上的时计,正漠然俯视着身下的一切。
我终于明白了芙兰达所说的含义。
“龙”指代的不只是聚集星砂的行为,同时也是异常的体格!
那不是岩块……是将身躯盘蜷,在盆地角落休憩的沙蜃。
正是为了让身为领袖的这个家伙在深井内部行动,沙鼠们才会将隧道挖掘成对人类来说都过度开阔的规模!
沙蜃——褐鼠型·异常种!
它背靠着盆地边缘,以两条后腿站立——这根本违背了“鼠”的生理构造。
那庞然的躯体充满了雄厚感,沙子铸就的皮毛表层,浮现出清晰的“肌肉”脉络,俨然像是一头棕熊!
“怪……怪物吗!”
“什么东西!”
“这要怎么对付……”
矿工们惊愕不已。
而最先注意到它存在的人则是伫立于原地——西弗斯与沙鼠对上了目光。
人与蜃隔着数米的高度差相互凝视。
西弗斯在想什么?
他满脸茫然,像是失了神。
敛积星砂矿、在深井掘开无数条隧道,从而干扰了采矿进度的沙蜃之主。
然而可悲的是——那家伙就某种层面而言,似乎又完完全全是这个男人的倒影。
为了名为“星砂”的存在,统率着手下蛰居沙海底千米深处。
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不分昼夜地采掘。
人和沙蜃的差异在哪里?
不……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
他们是不同的——
“快跑!”我的喊声似乎无法传入他的耳朵。
“唧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巨鼠尖啸!声音刺耳至极!
“老大!”
“他不会丢下钻机……的,得去……救他——”詹姆用尽最后的力气嘱托,随后被冲上来的沙鼠推倒,向后仰躺着失去意识。
一旁的矿工赶紧捡起矿铲,连着老伙伴的份一起挡下来。
“嵌……嵌合!”
我双手翻飞,以临近极限的速度组装枪械。
赶得上吗?
巨鼠抬起右前爪,因为体格的缘故,看上去有些缓慢。
然而这家伙的杀意已经完全涌现!
“还是……动不起来吗?”
“叮咣!”
驱动燃机的机械手柄落在钢铁的钻机底板上。
西弗斯退了半步,无力地倚靠着钻机边缘。
无论何时都保持冷静,完美无缺的那个领导者悄然消失了。
此刻的他只是个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
只是个在怪物面前无能为力,徒然迎来死亡的人类。
巨鼠挥落利刃只需一瞬——
然而在这数秒之中,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了。
所谓的死前慢放,对于旁人而言也能体会到吗?
我并不清楚那一点——
我同样不清楚,西弗斯现在在想着什么。
对沙鼠的憎恨?
对妻子的追忆?
对儿子的愧疚?
对钻机的不满?
对所选择、所经历的人生的懊悔?
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回答这些问题。
“科林斯。”他只是,轻轻地蠕动嘴唇。
简短的单词——多半是他儿子的名字。
接着,矿工工头阖上双眼——
寒光流转,利爪挥落。
鲜红的血液飞溅,将整个盆地染为赤色——本该如此才对。
然而西弗斯再度睁开眼时,看到的却不是亡者所处的世界。
铭刻着郁金香花纹的披肩因冲击而摇摆,阻止利爪前进的是……黑檀木制的凯尔特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