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硕大、庞大。

以二指就能轻松捏碎人类颅骨的伽康达固然是庞然大物,但当甚其百倍的存在现身时,那本就被麦茶切裂一半的残破手甲就显得更加不堪。

沙风呼啸,粗如巨木的桅杆之上白帆猎猎作响,其声宛若怒吼。

三桅帆船投下巨大的阴影,周遭重重围困的沙蜃群原本声势浩荡,然而在那黑影之中依旧仿佛是瑟缩的蝼蚁。

像是要将三桅帆船的压迫感转嫁般,沙蜃群进一步缩小包围圈。

“咕——嘶——嘎!”黑狼压低躯干,利爪闪着寒光。

明明另一头同类几秒前才被瓦雷尔以巨腕撕裂,巨虎却视若无睹地将我们作为目标施加压力。

沙蜃是否有同伴意识?那种麻烦的猜测无从得证。

清楚的现实就只有一件事——瓦雷尔对沙蜃群有着相当程度的操纵能力,虽然手段正体不明,从单体巨虎的暴走与他的自言自语中也可以判断出,这种操纵技术多半尚未完善,然而要将此刻的我们逼入绝境显然绰绰有余。

我、麦茶以及0730都刚历经死斗,疲惫不堪的同时还受了程度相异的创伤。

“手怎么样?还能动吗?”我低声询问。

以背相抵的邮递员同伴沉默了片刻。

隔着神父服与皮夹克,能感觉到他呼吸的起伏。

“左手还可以。”

“啧……”

0730仅仅强调了剩余战力,这显然不意味着他的伤势无需担忧。

除了亲身交锋的麦茶之外,对于伽康达的威力,知晓蒸钢军械存在的我恐怕是全央都最了解的人了。

“骨折……了吗?”

“嗯,多半是粉碎性的。”神父语气平淡,像是在谈论他人的事。

麦茶没有说话,她静静地站在我们侧翼,严阵以待死盯着沙蜃群,手中紧握银白短匕。

释放斩击并撕裂伽康达的同时,“尘咬”也一并崩碎——而算上之前硬抗下攻城手甲那回,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一壶“麦茶”大约能够供给两把“尘咬”的构筑以及相应时间内的身体能力强化——原理我并不清楚,只不过是长时间与麦茶并肩作战推出的结论。

在深井之下迎击鼠群时消耗了一壶,击退瓦雷尔用掉了剩下一壶。

“麦茶”储量告罄。

明明就算是穿越沙海,从沙蜃群中厮杀出血路,也不会消耗掉这么多。

也足以说明瓦雷尔的强大。

更糟糕的是,除去他本身的战斗力,能够驾驭沙蜃这一现实是更为恐怖的噩耗。

“叮锵。”远处,高如楼宇的大舟之上,传出钟鸣似的声音。

“锵——咔。”

一道黑影沿着灰色的船壁直坠而下。

“咚!”

黑影坠入沙海,激扬起砂砾的暴风。

那是一只锚。

被锈迹斑斑的粗大铁链系住,约有四臂宽阔的巨大船锚被投掷而下,约有一半深深砸入沙海。

打算进行短暂的停泊……想也不可能。

“嗯哼,很遗憾,这次的会面就到此为止咯——‘砂艟’已经准备好启航,我就先行告辞了~”瓦雷尔发出一声轻笑。

“别想逃!”我放声吼叫——即使那只是徒劳。

瓦雷尔一跃而起,跳向没于沙层的铁锚。

“桄榔——桄榔。”

残破的伽康达紧抓住锈铁索,将着陆的男人固定。

他微笑着举起左手,像是要表示道别;那只白色手套上,抓着褐纸制的文件袋。

“那……是!”

在沙蜃现形而引发混乱的同一时间,这家伙不仅摆脱了我的枪口,还顺手牵羊夺走了信袋。

“混蛋!”

即使因为一时愤怒将他诉诸为欠缺价值的“那种东西”,但那也是与比尔的生命相较而言。

信袋里的信件无一不是深井下矿工们思念的结晶,对于不见天日埋头劳作的他们来说,渴望传达给家人的不仅仅只是期盼,更是对于未来的希冀。

“嘎吱——嘎叽。”铁链回卷,载着瓦雷尔的锚也一并上升。

高耸的船舷附近,似乎有数个黑影在向下窥视,但距离实在太过遥远而无法看清。

“‘这种东西’而已,我就收下了。”舅父以一贯的轻蔑笑容作为道别的礼仪,辛辣地讥讽着我,“希望下次见面时可以再听听你对它的价值界定,啊,当然,得能有下次的话。”

“瓦雷尔!”无论舅父本人还是那艘帆船,都同样对我的怒吼无动于衷。

铁锚收回船身侧面的舱室,而舅父……信匪则是一跃而起,翻身消失在船舷内侧。

“嗡——轰。”

沉闷如雷的机械运作声响起,三桅帆船不住颤抖着,洒下犹如阵雨的砂砾。

船身微微向上浮起,接着,在白雾……白色蒸汽团块的笼罩下,缓缓动作。

大如楼宇的三桅帆船行驶在沙海之上,它向着我们视野能企及的尽头航行,灰色的船影一点点溃散在雾中。

如果某个老爷子目睹眼前场景的话,即使顽固如他也会瞪大眼慨叹吧……

“叽嘎——嗷!”

群兽的低嘶强行将思绪扯回现实。

伴随着瓦雷尔离开,那诡异的操纵技术似乎停止了——但是只有不折不扣的愚人才会持有“得救了”的想法。

恰恰相反,失去抑制的沙蜃们一反之前的严阵以待。

它们各自为伍地躁动着,扒挠着沙层,攀附上沙堤,俨如一支军队失去了领导,化成一盘散沙——然而那狂沙却能将旅人轻易吞噬。

仅仅是将沙蜃聚拢到我们周围,甚至不需要更高级的战斗指示,在撤去制御后,置身异兽之海的我们自然而然会成为俎上之肉。

异常种的陆龟将它硕大的前足迈向沙堤,那粗糙的趾足外侧覆盖着砂砾密筑的鳞片。

“嗒——嘭。”沉闷的体重着地,像是发令枪响。

“吼嗷啊啊啊啊啊!”群兽们放声咆哮!

率先行动的是黑狼。

有过数面之缘的老朋友一如既往身形凌厉,它高速奔窜,前跃强袭。

“叮!”银白短匕与沙的利爪磕碰。

“咕唔!”麦茶低喝着,阻拦下黑狼的进攻。

“唔噢噢!”我以仅存的右手挥动“十一”,将钢铁枪身狠狠砸在黑狼的脑袋上。

经由特殊弹药·温压式灼烤,原本就沙化严重的左臂现在已近乎完全失去知觉,即使是正在挥舞的右手,也因为之前一度被瓦雷尔以奥术冻结仍然残留着麻痹感。

“呜嘎!”黑狼低嚎着。

明明是沙子构成的头颅,质地却像是岩石一样坚硬,“十一”磕碰在表面后随即脱手而出——没有子弹的它现在就只是钝器而已,也确实发挥了钝器的效果。

我再次举起右手。

“滋——”手持式小型钻机猛然冲向黑狼的头部。

“嘎嗷啊!”

“叽滋滋滋滋!”

钻机将那砂质的颅骨连带着玻璃珠般的眼瞳一并撕裂,飞溅的沙尘替代了血肉——粗暴而狂野的破坏场面只持续了瞬间。

“喀!”钻机贯通黑狼的躯干,将赤红的核心碾为碎块。

“呼哈……呼哈!”顾不上扬起的烟尘可能被吸入喉间,我珍惜着时机大口喘息。

“啪嗒——啪嗒——啪嗒——”五、六只沙鼠、两只豹猫一同坠落,被紧接而至的黑檀木十字架碾为齑粉。

0730一语不发,甚至没有丝毫喘息。

他就只是以仅剩的左手挥舞十字架,沉默着破坏来袭之敌——以他一贯的风格。

但十字架的铁链不断撞击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噪声,显然和其主人同样,并未处于万全状态。

小刀、钻机与十字架。

这就是我们三人手中尚有的全部武装。

散碎为砂砾的异形仅仅是一小部分,愈发密集的兽群将我们重重包围。

“嗷!”躯干庞大的巨虎踩着沙蜃逼近。

那些说不上究竟是否能算是它同类的沙鼠被接连踩碎。

虎扬起头颅,玻璃眼珠尽溢死气,砂质利齿夸耀着杀意。

下一瞬间——

“咚、轰!”

巨虎的头颅骤然炸裂!

连带着庞然大口,巨虎的面部被整整剜去一半,烟尘的洪流奔涌淌下,而在那仅存一只玻璃眼珠的面庞上,砂砾正缓缓流转着重新汇聚——

“啊……大概明白了,反正我的定义多半就是这种关键时刻救场的帅气角色没错吧?”

有些轻佻而又干净清爽的男性的声音。

这等长句当然不可能来自0730。

将青蓝色的雨伞作为拐杖支撑身体,戴着贝雷帽,西服利落的青年边打着哈欠边微笑着——懒洋洋地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