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友一边喘气一边步履蹒跚的走着,在他周围的是三名戴着白色面具的守卫,他们默不吭声的走在他的身旁,将他带往石壁通道的深处。
总有一天会轮到自己的──他早就明白了这一点,但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会是的最后一个。
立友将目光扫向周围左右侧的牢房,一路走来,里头竟然都空无一人。
想起了当天从萨尔克洛的监狱中一同被带出来的众多奴隶,他不禁感到一阵失落──究竟过了多久了?
经过了无数发出微弱光源的火把之后,他虚弱地将视线垂在阴暗的地面,只是放空脑袋,随着前方守卫的步伐前进。
起初,因为自己被魔灵感染的左手,他还会在这一处看不到阳光的地下监牢计算自己吃了几餐来确定过去的天数,但到了后来,这些都变得毫无意义──从牢房里走出去的人们没有一个回来过。
前方的守卫拐过几处转角,踏上几段阶梯,然后在某个时刻忽然停下。呆滞前行的立友在即将撞上对方时,身旁的两名守卫立刻抓住了他的肩膀,动作十分地熟练。
立友垂头望向地面石砖上的火光,这突然的变故没有打动他,空洞般的脑袋仍然拒绝思考即将面对的命运,直到一条逐渐宽大的耀眼光辉映入他的眼帘之中。
或许是太怀念了,或许是人类本能对于光明的向往,他的眼眶开始控制不住地发热了起来,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还身处在睡梦之中。
至少,他不用死在不见天日的阴暗地牢里了。
守卫将立友引领进光明之中,并且令他震惊的解开了他手脚上的镣铐。
在他瞇起双眼努力适应的同时感受到了清晨的微寒跟阳光交织而成的温暖,以及森林中树木、花朵、果实的芳香还有将它们融合在一块的落叶腐木气息。
他能够在脑海中描绘出周遭充满生机的美好景象,在眼角流下泪水的同时他缓缓地睁开眼睛想要饱揽眼前所有的景色,但身旁的守卫却突然在这时将一块冰凉的物体按在他裸露的胸口心脏处。
他低头望去,在看到那块暗紫色的菱形水晶诡谲地陷入皮肤时他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守卫的束缚,然而,在下一秒,一股如同电流窜过般的痛楚由心脏迅速蔓延至全身。
眼前一黑,立友向前趴倒在地上,几乎感到窒息的他在撑过那最难熬的几秒钟后立刻大口大口地贪婪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很好,还活着。」
一道带点喜悦的嗓音从后方不远处传来:
「要不是亲眼见到,不然我真的以为你已经懒散到直接将奴隶处死后再呈报给我虚假的报告。」
听着男人如同开玩笑般的语气,已经缓过气来的立友不由得感到一阵茫然与害怕,以及……一丝丝的恼怒。
为什么呢?明明已经放弃了希望,明明自己差点因为这块莫名奇妙的水晶而死去,却仍然会为这种小事而感到生气。
他微皱着眉头跪在地上回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出现在眼前的是令他更加不悦的景象。
在打理得十分干净的精致别墅前,一名穿着轻薄衣衫,却奇怪地戴着仅仅露出嘴巴及眼珠子的全覆式牛角头盔的家伙舒服地躺在一张摇椅上,在立友看向他时,他正举起手中冒出淡淡白烟的杯子,随后一口饮下。
「祭司大人,我不否认您对我低劣的印象,但您应该要问问您自己,这几个月以来您来过这里多少次?」
隔着一张放着食物的餐桌,被称为「祭司大人」的头盔男身旁坐着的是立友依稀有些印象留着绿色长发的奴隶主,他身上正挂着一件凌乱的睡袍,整个人无精打采的缩在另一张更大的摇椅上。
头盔男摇了摇头后回答:
「在你的报告里,有一半的奴隶能够承受魔犬的力量,而我每一次坐在这里却都只能听到全希伯尔特领里最糟糕的人声乐团。」
他沾着牛奶的嘴角上微微勾勒出一抹弧度。
「有鉴于这是一个不到十五分钟的实验,你完全有能力能够在一天之内让我见识到更多的样本。」
「都已经是最后了,您就放过我吧……」
绿发男叹了口气说:
「一天一次已经够多了,建立在无谓牺牲上的实验对我而言真的是太粗暴,太野蛮,太无聊了……一开始或许还挺有趣的,雌性的『巴恩菲特』十分少见,能够听到牠苦苦哀求的声音更是求之不得的体验,但令人遗憾的是,因为反复抽取魔灵的关系,牠很快就只剩下野性的本能,成了一条无法沟通的病犬。」
「巴恩菲特」?六爪魔犬「巴恩菲特」?立友困惑的看着前方的两人,他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那是让他几乎失去手臂的魔物群之所以会出现的原因……他不明白,这个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头盔男默默看了绿发男数秒钟,然后伸手从餐篮上取出了一块面包。
「你最近是不是迷恋上某个人,或者是什么其它不方便诉说的私情?」
这突如其来的疑问明显让绿发十分错愕,他收回了伸向餐桌的左手,语气烦闷的说:
「……祭司大人,就别把您那一套浪费在我的身上了,我心底腐败到发霉的柴火即使点燃了也只会散发出让人无法靠近的恶臭。」
「好吧。」
头盔男平静的接受绿发男的说词,他咬了一口面包,咀嚼了几下后接着说:
「伦纳特,你应该要好好善待你的工作,不是每一个人在这个时间都拥有坐在庄园里悠闲享受早餐的机会。」
「先说好,这不是您交给我唯一一份工作,而且您告诉过我,这不是老头们分派下来的事务,而是您私人的请求,所以让我可以在进行其它工作的空档之余能够慢慢地,用心地,虔诚地进行这项大胆到近乎于愚蠢的可怕实验。」
头盔男听着对方的话,嘴边不快不慢的咀嚼完面包后才缓缓地开口:
「『别找我,我在忙你的事』──你有无数次以此做为理由来拒绝外勤任务,我怀疑这才是你接受我私人请求的真正目的。」
伦纳特没有响应,他只是瞥了一眼立友,接着便朝向刚刚将立友从地下牢房中带上来的守卫们招了招手。
「带她过来吧,别让这片母神滋养的土地等待太久,是该结束这带有颠覆企图的宏伟实验了。」
其中一名守卫走向别墅的侧门,很快地,一名体态姣好的红发少女便跟着那名守卫走了出来……
立友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刚刚受到电击的身躯彷佛又再度丧失了知觉。
朱莉穿着贴伏身体曲线的黑色衣装,与因为营养不良而消瘦的自己不同,对方的脸色看起来比起在马修手下时还要好上许多,就连原本遮住脸庞的乱发也经过了修剪,露出了一张干净整洁的面容。
此时,这名曾经要杀害他的女人正张大着那对虚无的瞳孔紧紧地注视着他,细薄的嘴唇渐渐扬起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你们认识?」
头盔男发下了疑问,而回答他的是坐在他身旁的伦纳特。
「他们当然认识,是您说过要让这个男的留到最后的。」
「……很像有这么一回事,因为实验的最后一天我一定会过来……嗯……虽然是场意外,但毕竟他们是因为我的命令才牺牲的。」
头盔男扬起头来一边回忆一边说着,似乎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承诺。
「你的记忆力还是这么好呢,这就是我一直没把你踢回魔法协会的原因吧。」
「祭司大人,如果这就是原因的话,那我想这个组织的任何人都能够安心规划起未来的退休生活。」
伦纳特带点厌倦的目光转向头盔男,口气不太好的说:
「那天竟然还要我们陪您演戏?怎么不几句话将我们打发走就好了。」
面对他的抱怨,头盔男轻笑一声。
「没办法,在我那善良又惹人怜爱的妹妹面前总是会忍不住想要多树立一些身为兄长的威信……让他们开始吧,我有预感,他不会让我失望。」
伦纳特一副受不了般的看了头盔男一眼。
「明明都把他排在最后一个了……」
他低声的碎念几句后便朝着守卫吩咐。
「武器。」
武器?立友带着不祥的预感看向那名戴着面色面具的守卫,后者闻言后立刻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剑及匕首,然后……将它们一同扔给了朱莉。
「好了,我终于可以回屋子里去了。」
立友愣愣的看着伦纳特靠在椅背上扬起下巴,那张清秀的脸庞上带着繁复作业即将完成的解脱感。
「你们谁把对方杀了就可以不用死在这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
听到对方残忍的言论后立友立刻指着朱莉发起了抗议,他没有武器,而朱莉却有两把!
他在从地牢中上来时的确是丧失了生存意志,但是现在不一样,他有了活下去的可能性,他不想轻易的放开它!
「没想到我也有听懂哑语的时候……」
伦纳特扬起一边的眉毛指着立友的胸口说:
「你有那块水晶,它就是你的武器。」
立友莫名奇妙的看向对方,他完全不明白对方在说些什么疯话,然而,朱莉显然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他来个激烈拥抱。
没有久未逢面的热情招呼,没有仇人相见的冷言冷语,朱莉只是张开双手,将短剑与匕首送向立友的身躯。
「啊啊啊……!」
立友发出了痛苦的哀嚎,他右手掌被短剑所刺穿,但却成功阻挡了袭向他脖颈的剑尖,而因为魔灵感染的迟缓左手却对于刺向他侧腹的匕首毫无招架之力。
鲜红的液体从他的掌心流淌在他的手臂之间,浓浓的血腥味在一瞬间扑鼻而来,在面临死亡的前一刻,立友听到头盔男短而有力的喝采:
「好!」
……一点都不好!
立友不知道他是在赞赏谁,但在这里发生的所有一切都不应该有任何喝采。
身体被锐器侵入的两处伤口令他痛不欲生,止不住的血水从紧咬的牙龈间渗出,他绝望的注视着朱莉,每一次的呼吸都令对方变得更加动人的脸庞模糊上几分。
这场残忍的对决来得太快,太突然,他甚至还来不及重新燃起对于少女的恨意就被打入了深渊,就像那天在法庭上被指控杀人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噩运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啊啊……」
开什么玩笑……
「啊啊啊!」
开什么玩笑!
立友绷紧全身,朝向面带虚无笑容的朱莉送上一记愤怒头槌──
朱莉微微偏头,轻松避开他的头槌,下一秒,他的肚子受到强烈的冲击,少女利落抬起一脚将他整个人踹翻在地上,短剑与匕首伴随着洒在半空中的血花脱离扭曲狰狞的创口。
立友躺在地上,蜂群嗡鸣的声响缭绕在他的脑海里,感到浑身发冷的他仰望树林枝叶间映射进来的晨曦,昏昏沉沉的意识之中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那一天坐在马车上的银发少女。
──「请你们带他走吧。」
就是这么一道胆怯又带点果决的声音决定了他此刻的命运。
「咳咳……」
充满铁锈味的血水从他的口鼻不停地涌出,让他几快要窒息。
立友很清楚,她不是胜男,她只是长得很像他朋友的女人,但他真的很希望当时对方能够不计较他那被洒上墨渍的过去出手帮助他……自从来到这里以来,他无时无刻的想要带着朋友回去原来的世界,不过周遭发生的所有的事情总是若有若无的阻碍着他。
立友艰难地举起左手,颤抖不已的五指划开金色的朝晖。
没错,他曾经有机会搭上马修给予的线索去寻找惠美的足迹,但到最后,他却搞砸了一切。
朱莉迎着阳光走了过来,她低头俯视着立友,微微瞇起的双眼带着某种异样的满足感──直到如今他都还不知道这名数次带他脱离险境的少女为什么到了最后却那么坚决的要杀了自己。
而现在,她即将实现这个愿望了。
立友徒劳地张开手掌想要阻止朱莉的剑匕,而那两道锐光轻而易举的突破障碍,毫无犹豫地刺向他的胸膛,面对死神降临的恐惧,立友猛地睁大了双眼──
锐器突入的两道闷响几乎连在一块,立友面目僵硬的瞪着朱莉迎接自己的死亡,但在过了一会儿后,他惊异地发现到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再次被洞穿的痛楚,反倒是有种受到滋养,正在逐渐恢复生机的感觉。
朱莉脸色一变,忽然朝着后方一跳,迅速地远离立友,在那对警惕的目光中莫名地多了几分难以致信的震惊。
发生了什么事?当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时,立友发觉『自己』正在站起来。
这很奇怪,明明自己只是下意识的想要爬起来,身体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推动一般,『自己』动作了起来。
疼痛已经完全消失,立友不可思议的低头望去,眼前入目的是一大片浓厚的黑雾,它们缭绕在全身上下,在几处重点的部位上更是凝聚出几乎如同实体般的黯淡盔甲。
「这是……」
立友刚一开口就惊觉到自己竟然能够发出正常音节,但是声音却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那是一种充满磁性,让人一听就印象深刻的成熟嗓音,与自己先前能够轻松溶入大众的平凡声音完全不同。
立友摇摇头,完全无法理解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他突然听到了一阵毫无掩饰的爽朗笑声。
「我就说他行的。」
那名戴着牛角头盔的男子愉快的朝着伦纳特说:
「一个好故事,无论是开头还是结尾都必须要有高潮才行,我就知道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会给我惊喜。」
「啧……都忘了您是谁的眷属了……」
伦纳特专注的目光直直盯着立友,嘴上接着说:
「别发呆,还没结束。」
立友恍惚了一下,是啊,还没有结束……
他回头望向退到几步外的朱莉,她正面色紧张的将身子微低,短剑与匕首以某种不知名的架式立在自己的胸前……然而,对方紧密防守的姿态在立友眼里却有十多处明显的破绽,不管是剑匕的位置还是双脚之间的距离都──
「啊……」
立友眨了眨眼睛,他竟然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分析起对方来了?
「这一定有哪里不对……」
在他低声自语时,一把由黑雾凝聚而成的黑色长枪出现在他的左手中。
立友握住那把长枪,接着,他单凭以左手在虚空中舞出一朵朵枪花,动作自然得宛如训练多年的战士一般。
而比起这些惊奇的事实,自己变得比起受到感染前还要能够灵活运转的左手反倒变成了无关紧要的小事。
立友迈步走向朱莉,他能够打败她,他能够杀了她,他能够在一秒之内就将对方的手脚肢解,让复仇的血池流淌在这片受到朝阳照耀的土地上。
朱莉紧握剑匕,紧紧注视他的瞳孔一缩一放,恐惧的浪潮正在不断攀升。
「都是你……都是你!」
她面容扭曲的喊出了两人重逢以来的第一道声音,充满嫉妒的声音。
朱莉双手剑匕挥向立友未被黑雾遮掩的脖颈与左眼,有过前车之鉴,她很清楚剑刃对于黑雾无效,不过……
黑雾在一瞬间覆盖立友的颜脸,短剑与匕首在接触到黑雾的瞬间以不自然的角度高高飞向树林的枝叶之中。
在朱莉失神的一剎那,立友单手掐住她的脖子,猛地向前奔跑几步,将她整个人撞向后方的树干上。
「唔……!」
一口鲜血吐在立友被黑雾笼罩的手臂上,紧接着,红色的血水如同蒸发般迅速地消失。
他直直盯着少女沾染着血迹的痛苦脸庞,左手冷酷的滑往枪身前端,将锐利的黑芒朝着对方不甘的眸光刺去──
啪!
朱莉偏过头去,枪尖没有穿透她的眼睛,长枪化作黑雾在空气中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记强而有力的巴掌。
「没错……」
立友松开朱莉,愣愣看着对方从树边滑落不停咳嗽的狼狈身影,浑身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了起来。
「一定有哪里不对……」
他刚刚真的想要杀掉朱莉。
而且是打算用近乎于处决的残忍手法。
这会让她流很多血……他想要她的血,她的血里有他渴望许久的东西,即使算不上是美食,但也足以令饥饿许久的他温饱一顿。
「哈哈……」
他低声笑了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些恐怖想法?
「很好,没有迷失自己。」
不远处传来了头盔男满意的声音:
「看来你能够摆脱『牠』的影响,这才是完整的『雾甲战士』。」
立友莫名的看向对方,不论是「牠」还是「雾甲战士」,自己都毫无头绪。
「不,您话说得还太早了,祭司大人。」
伦纳特瞇着眼睛,一手支着脸颊说:
「能够被称为『雾甲战士』的魔族可不仅仅只能够保有自我意识。」
「嗯,说得对。」
头盔男点点头,然后在站起身来的同时随手提起放置在椅子旁的朴素长剑。
「那就让我来见识看看文献中记载的的那些能力吧。」
他漫步走向立友,长剑随意地垂在脚边。
「来吧,尽情向我发泄怒火吧,只要你能够碰到我,我就不会阻止你走出这个庄园。」
立友充满敌意的看向对方,这个浑身上下都带着自信的男子在他的审视下同样也是破绽百出,他直觉地认为自己能够在对方反应过来前一枪挑飞那顶牛角头盔,好好见识一下藏在里头的混账家伙长得又是哪副模样。
这时,头盔男突然抬起左手摸了摸头盔上的长角,语气感慨的说:
「这顶头盔只有在我想要转换心情时才会载上,虽然你的成功已经让我感到愉悦,但我十分期待你能够给予我更多的惊喜。」
对于他的从容,立友的响应是从虚空中凝聚出那把黑雾长枪。
两人间的距离逐渐缩短,头盔男带着微笑一步步逼近,而立友则将长枪倒插在地上,神情严肃的遥望周遭一圈,然后──转身就跑。
……
一定有哪里不对!
以惊人的速度在树林间奔跑的立友在心底吶喊着这句话,他明明不认识对方,却莫名地对这个人抱持着极大的厌恶感……这在他的人生中是几乎未曾发生过的事情。
在黑雾突然降临的混乱后,他深刻的意识到除了声音外,就连人格也彷佛被渗入杂质一般,变得不再像是自己。
老实说,这种状况让他感到十分害怕,但现在最要紧却并不是这些,而是该如何从明显被控制的现状中逃脱──全身缠绕的黑雾让他有了更多的选择。
他并不需要留在原地乖乖听话,更不需要再继续伤害其他人……他只要逃跑就行了。
立友高高跃起,轻松跨越过一条数米宽的河流。
在森林中逐渐分明的光影间,因为囚禁多日而变得悲观迟缓的脑袋也逐渐开始运转起来,奔跑的过程中,他甚至还有精力为了自己的未来及目的开始进行阶段性的计划。
没错,只要有这份神秘的力量,他们返回原本世界的机会又──
他的眼前突然陷入一片黑暗,在意识到的瞬间,所有的思绪都如同幻影般消散而去。
……
「他醒了。」
「嗯,做得好。」
昏昏沉沉中,立友感觉到自己破碎的意识正在被一块块地缝合,他需要安静的空间来帮助自己提起精神,不过在他身旁的两人显然不打算理会他的感受。
「伦纳特,我想知道他跟其他奴隶有什么不同?」
「他的左手被魔灵感染了,但我无法确认是不是因为这个因素才让他被『巴恩菲特』接受。」
「……可以取出水晶让另一个被魔灵感染的人尝试看看吗?」
「那您可能会失去他。」
「嗯……看来我得再去寻找另一头魔犬了。」
「您又要拿她来当诱饵?」
「提尔很喜欢她,在这一点上我们有一定的共识。」
「我想,这个共识重迭的区块一定非常细微。」
立友在这时张开双眼,迷迷蒙蒙的视线中出现两道模糊的身影以及天花板上一盏精致小巧的吊灯。
「啊啊……(水……)」
他竭力地坐起身子,一开启干渴的唇舌就察觉到自己再度失去了言语。
伦纳特提起杯子,以着与邋遢外表不同的温柔动作,耐心的将杯中的液体一点一点的倒入立友的口中。
立友贪婪地吸吮着舌尖上头带着奇异甘甜的液体,他说不上来与什么东西相似,但他本能的感觉到这就是此刻的自己最需要的养份。
醒目的牛角尖靠向立友的脸庞,在头盔阴影中出奇发亮的一对大眼睛正好奇的盯着他。
「他又不能说话了。」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巴恩菲特』是为了战争而生的魔族,牠所幻化而成雾甲可以给于战士强大的再生能力,以最完美的姿态去应付任何战斗……但那一切都仅限于穿上雾甲的时候。」
伦纳特在说话的同时将杯子中所有的液体都倒入立友口中后,接着他便坐正身子,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说:
「好了,你可以穿上牠了。」
已经些许恢复过来的立友愣愣地看着对方,过了数秒后才理解对方的意思,然而在这一时之间,他实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要知道,前不久他才刚刚在他们的眼前拼命地逃亡。
最后,在伦纳特逐渐失去耐性的目光下,他只得坦诚的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穿上雾甲的方法。
「不要放弃思考,你能够穿上雾甲一定不是巧合,仔细回想一下当时做了些什么。」
立友困惑的扫了一眼在他眼前不停抖脚的伦纳特以及在一旁微笑着看他们的头盔男,接着便认命地开始回想当时混乱的记忆。
对于那些充满血腥与痛苦的片段他实在是不太想要再去细细品尝,所以他快速扫过与朱莉博斗的过程,然后在那些片段回忆中,他的脑海忽然闪过了那道身影──
立友一下子张开眼睛,他感觉到那股彷佛无所不能的精力又回来了。
他抬起双手,由黑雾凝聚而成的精致甲片不知在何时已经附着在上头了。
「你做了什么?」
伦纳特的右脚抖得愈来愈快。
「我……」
立友停顿一下,他还是不习惯自己在穿上雾甲后的声音。
「我想起了一名……女性。」
「谁?」
「……你应该也见过她,就是那天在城门前坐在马车上银白色头发的少女。」
跟胜男有七八分相像的少女,立友在心底这么补充。
听到他的回答,伦纳特与头盔男奇怪地对视一眼,然后那名还在穿着睡袍的奴隶主接着说:
「你试着从你脑子里杀掉那名少女看看。」
立友皱了皱眉头,然后闭上眼睛。
他当然不会在脑子里去杀掉那名少女,而是用一种像是在记忆中泼上白色油漆的方式将少女的身影抹去。
而在这么做的瞬间,他立刻感觉到自己浑身的力量被抽离殆尽,就连刚刚抬起的左手都……
立友惊骇的睁开双眼,他竟然感觉不到自己的左手了!
似乎是注意到了立友的反应,伦纳特伸出手捏了捏他的左手,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抬起一边的眉毛。
「看来是因为身体充斥魔灵的关系,让原本被感染的左手一下子恶化了。」
「啊啊啊……啊啊啊?」
在伦纳特朝着头盔男解释时,立友焦急的想要询问状况,但从嘴里发来的言语通通都化为毫无意义的音节。
「穿回去吧。」
在伦纳特无奈的目光下立友立刻回想那名少女的模样,黑雾又再度缠绕他的全身。
「先跟你说,你的左手没救了,但那又如何,你有雾甲,至少不用担心自己没办法担任能够把脑袋丢掉的体力活了。」
在立友开口前,伦纳特连串的话语就让他闭上了嘴巴,这让他有些不是滋味,不过也让他从先前的恐慌之中冷静了下来。
自己都变成近乎于非人的存在了,这些让他难以接受的事实只会愈来愈多。
「……为什么我回想起她的模样就会穿上雾甲?」
「因为她是附在你身上的魔犬最后一名猎物。」
回答他的不是伦纳特,而是那名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好奇看着他的头盔男。
「伦纳特,别这样看我,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你也没有证据证明我的说词是错误的。」
头盔男笑着这么应付完脸色不善的伦纳特后便和气地朝向立友说:
「虽然我也有许多事情想要问问你,不过你身上的味道让我稍稍恢复了理智……你一定累了吧?你以后会待在这里工作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有的是机会能够慢慢交流。」
说完后,他便朝着站立在房门旁的守卫招手。
「带他过去主屋,让艾米丽帮他清洁一下身体。」
「她回来了?」
这个名字让伦纳特起了反应,脸色微微和缓,露出了立友见到他以来唯一能称得上是笑容的表情。
「她手上应该带了不少东西吧?」
「对,用我的钱买的。」
听到头盔男似乎不甚在意的口气,伦纳特嘲讽的轻笑一声。
「别抱怨了,谁让您那次不好好约束手下的骑士,还让她受伤了。」
「那场戏很重要,我不能让老头们怀疑我,而且我相信她看在互惠利益的份上也有了心理准备。」
「我一定要待在这里吗?」
在他们聊天时,立友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这让眼前的两人立刻沉默了下来。
立友强迫自己与他们心思各异的目光接触,他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份机会,即使他已经明白到对方从容面对穿上雾甲的自己所代表的意义。
「……你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因为某些关系而一直拖延,直到现在才终于有了实现的可能性。」
立友惊讶的看着说出这些话的头盔男,默默的点头。
「嗯,你不用着急,就像是我刚刚说过的,我们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能够了解彼此,或许在未来你还能够利用组织的力量来帮助自己实现目标也说不定,再说……」
头盔男嘴角勾勒出一抹大大的弧度,从窗户映入的阳光照在他洁白的牙齿上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你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伸出双手拍了拍犹如踏入冰窖的立友肩膀。
「你得在这里工作,你必须在这里工作,为了组织的利益发挥雾甲潜在的力量就是你的使命。」
他低下身来,将戴着头盔的脸庞贴近立友僵硬的面容。
「你应该知道『辉剑』吧?需要帮你回忆一下那把让你被上一任主人逮到的武器吗?」
他放下搭在立友肩上的右手,用中指轻轻地压向镶崁在立友心脏前方的暗紫水晶。
「我已经用相同的方式与你的灵魂订下契约,你已经是我的『辉剑』了。」
两人静静地对视一会儿,接着头盔男站起身来,背对立友望向窗外。
「不过你也不用紧张,放轻松点,你可以把在这里的经历当作是一场赎罪之旅,而旅途终有结束的一天,到时候你将会成长,将会变成另外一个更好的人。」
「……我明白了。」
立友低声的这么说──除此之外,他还能说些什么?
他现在的状况就像是装上电子脚镣的犯人,除了被限制行动外,就连自我的隐私也随时会被窥探。
立友苦涩的笑了笑,到头来,也只是换了个主人而已。
「那么,你要我做什么?」
他看了看眼前的两人及房门旁戴着白色面具的守卫。
「你们打算做什么?」
伦纳特垂下眼眸看向手上的杯子,而头盔男则回过头来,一个字一个字正经地说:
「拯救世界。」
立友微微张开嘴巴,他看过许多拯救世界的故事,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认真的跟他提起这四个字。
在一阵尴尬的沉默后,伦纳特轻轻地哼了一声。
「祭司大人,我很高兴终于有个正常人加入我们了。」
他低头背对着阳光,右手两指伸进立友刚刚喝过的杯子,像是个幼稚孩童在游戏般不停地捣弄。
「弗兰特……你叫做弗兰特是吧?拯救世界是组织创立的目的也是骗钱的口号,虽然听起来很空乏,不过在实际执行层面上却很简单,大致可以分做两条方针。」
他一边说着一边提起手来,食指与中指那对苍白指节上沾染着红色的,就像是鲜血般的液体。立友的目光在接触到的瞬间就立刻凝固,彷佛那沾黏在指尖上的汁液带着某种致命的吸引力。
伦纳特摸搓着那对指头,慵懒的看向正出神望着他的立友。
「那两条方针的其中一条是保护圣女,这是我们大多数时间所做的工作,而另一条则是……」
阴影底下,指节上的暗红液体逐渐亮起点点星芒,熠熠生辉的银白光华映射在伦纳特脸上让人不禁感到寒意的残忍狞笑。
「铲除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