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启
恶魔醒了,醒的早了一些。
他的身体在长眠中变得僵硬而笨拙,四肢枯槁无力,他花费了很久的工夫站了起来,望着四周,冰砌成的房间中像摆了无数的棱镜,每一条光线之中都有他的影子,从天空中经过数次折射传递而来的光被分成了七色,渐变的光辉洒在他的御床之上。
但恶魔无心去欣赏这些光影,尽管他之前对这些虚幻的美丽比什么都喜欢。他活动着冰冷的身躯,两只雪白的羽翼展开,骨骼啪啪作响。
有入侵者来了。
他本来还应该继续睡几年时间,现在的他力量欠缺,身体孱弱,仿佛被随意一击就要倒下了。他除了投降恐怕做不了什么了,一个普通的人类就能轻易割下他的喉咙,尽管这没用,他的这具身体是随意做出来的,就算是进入了生理死亡,那也不过是要再费些心思重塑一个躯体罢了。
但属于神灵的那份荣耀和自负让他还是慢吞吞地拿起了一根斜在门口的长棍。
他回想起在房间的最里层他放了三根箭矢,那是他用自己灵魂制造出来的最强武器,箭矢的穿透力甚至能轻易夺走任何一个魔王的灵魂。再强的防御也统都是无效的,这箭浑身透明,是由死去的灵魂冻结而成的神的兵器。
但他摇了摇头,对抗人类他不屑于用这些东西,他宁肯自己去死。
也许有人能创造出对神灵都有效的灵魂攻击?他大脑开始眩晕,太久没进食的他现在站立不稳,脑海中回荡着那些没什么意义的想象。
虽然他从未在人类面前流过血液,更不会和低贱的人做伴侣,但其他魔王也并不是对灵魂一窍不通的家伙,他们的子嗣中能操纵灵魂的,少,但也许并不是零。
他甚至开始希望那个来犯的家伙能终结了他的生命。尽管这希望很渺茫。
“你是谁?”
拐角处伸出一个人类的脑袋。
“……”我没有回答她,低贱的种族不配和我交谈。
“你是魔王,对吧。”
少女继续说着,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为什么不过来?你的兵器呢,那种能喷射出火焰的钢铁玩意和那种能发出剧烈爆炸的东西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这家伙似乎怕得要命,根本不是围剿海拉时候的那种勇士,她的眼睛中没有杀意。
我抬起了爪子,银色的光辉闪过,我向她示威。
“没想到我死之前居然还能看到魔王。”少女却笑了。
“那我就让你死吧。”
我的肉体饥肠辘辘,正渴求着血液和鲜肉,这女孩虽然瘦小了点,却也没有其他什么更好的选择了。
但少女好像并不算害怕,她的眼睛甚至都不再盯着我。
我注意到她的手中握着一支笔,另一只手上抓着一条破布。
“……”久久沉睡的我产生了好奇。
“我在写留给我弟弟的信。”许是我的影子笼罩了她,少女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她有一头瀑布般的黑色头发,但似乎久未梳理,上面积着些许的灰尘和碎屑。我能看到她眼睛中的黄金纹络,比普通的遗忘者要深一些,又带着一丝淡淡的鲜红,大概她的力量是火。
我便放下了所有戒心,阿耆尼对灵魂一窍不通,这个少女对我毫无威胁。
“世界就要毁灭了,写信没用。”
她盯着我看:“为什么?”
“因为我醒了。”我说着理所当然的话。
“是吗?”
我有些不耐烦,“你笑什么?”
“都说魔王都是凶神恶煞的嘴脸,可我觉得你还没那么可怕。”
我愣了几秒钟,随即轻蔑地笑了,“那几个长相丑陋的家伙还不配跟我比。”
但少女没再回话,她只是认真地在那片碎布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我说过了,我会毁掉这个世界,你写的任何东西都没有一丝一毫的价值,没有人会看得到,除了你自己。”
“那我便当做是写给我自己的东西好了。”
我失了耐性,“我会把你的碎布放在你的骨头旁边的。”
“那真的是非常感谢。”女孩很从容。
“你不怕死吗。”我问。
可她只是摇了摇头,“不怕,在掉进这个洞窟的时候我的同伴就死掉了,可我却幸运地没摔死,只是伤了一条腿。但其实不是更惨些吗,反正我很难活着回去了,我的通讯设备被摔坏了,不会有人来救我,我本来以为自己会在这空无一人的洞穴中死去,但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能陪我说些话。”
“没有人会陪你说话,你就要死了。”
“我早就死了,被家人赶出去的那一天就死了。”少女没有抬头,“所有人都离我而去,父母,甚至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
我皱了皱眉,在我的记忆中不知道有多少狡猾的人说过类似的谎言了,在死亡即将到来的时候他们连临时想出来的虚假之词都没什么两样。都是些可怜至极又毫无可信度的鬼话。
于是我睁开了眼睛,不是肉体上的眼睛,是被肉体包裹着的,真实的我所拥有的金色瞳孔。
我快速扫过了她的记忆,然后吃惊地发现她说的是真的。
“所以,随便了。”
“你不会得到我任何怜悯的,小家伙。”我故作凶狠和镇定地说着,“你的结局是注定的。”
“那我应该在前天晚上多吃点东西的,这样我起码能最后为魔王你多贡献一点蛋白质。”她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了,可却还在若无其事地讲冷笑话。
我却有些无谓的恼怒,“叫我斯凯尔,我有名字。”
“是吗,在我的记忆中并没有学到过一个叫斯凯尔的魔王存在。”
“那是因为我在几十年前的那场战争中根本就没出现过。”
“为什么呢?”
我背过身,心底产生了一种不太愿意与她对视的想法,“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魔王要掀起战争。”
“我不知道。”没必要跟这种一无所知的小女孩解释太多。
我用利爪刨着地面,从这雪坑之中掏出几块几乎被冻结住的马铃薯。
“这破家伙,甚至最后连帮我准备粮食都用的是我最讨厌的土豆。”我抱怨着,“等我出去,我非要扒了他的皮。”
可我现在出不去,我的伤还没好,体力也几乎为零。
“给。”我随手丢过两块马铃薯。
“……”少女呆呆地坐在那里没有回应。
“吃。”我盘腿坐下,锋利的牙齿嵌入马铃薯的皮质之下。
“可是,为什么会给我?”
“吃饱了就滚蛋,顺着洞窟右边走,那里通向北冰洋边缘的废弃港口,有一台旧式的破冰舰等着你。如果你不会开船,或者是洞窟已经被雪盖住了……”我打了个哈欠,“算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那是你命不好,就别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