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走廊,伫立在窗边,我注视不远处被茂密树林覆盖的小山。凄厉的蝉鸣,哪怕是在夜幕中也未曾停歇。
——蝉这种生物,晚上也会鸣叫?
“立冬,帽子可有找到?”
诺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拖鞋十有八九也是母亲为其准备的。仔细分辨声音的时候,我还听到有什么在地板上发出‘沙沙’的拖行声。好奇地回过头,发现声源后,无奈地对着诺诺说道。
“你不处理一下你的头发?”
“头发?怎么了?”
“都挨到地板了。”
诺诺无所谓地将身后的头发随便抓了一手在眼前。
“在外,汝可没在意我这个。”
“在外面你头发才没有拖在地面上!”
她沉吟了一会儿,做出恍然大悟状。
“哦!拖鞋没鞋子高!”
接着她又轻笑一声,把头发甩回原处,不在意地说到。
“灰尘不会沾上去的,毕竟这可是吾的头发。”
“但这也——”“回到最初的话题吧,帽子有找到?”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诺诺见状倒是波澜不惊地说了句‘是吗’,走上前与我共同朝窗外望去。
黑糊糊的一片。
帽子丢失的现在,诺诺没有丝毫的焦急,反倒是我有些沉不住气。按理来说,我们应该反过来才对。
毕竟,实际上,帽子的丢失对我的影响并不大,对于诺诺来说,才是灭顶之灾。
我又一次长叹一口气,说道:
“有可能是母亲拿走的,我去问问看。”
“不用。”
“你还真不急。”
颇有一点‘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觉。我夹杂不满,想要扭转诺诺的态度。
“这样下去,你不就要死了?”
说出‘死’这个字,意外的没有什么实际感觉,仿佛就是在日常对话。
“嗯,不过目前来看,问题还没那么严重。”
诺诺的身高刚好可以让双手手臂搭在窗沿、下巴抵在手臂上,虽说仍然需要微微躬身,不过看上去却非常的自然。
“还不严重?”
“不仅不严重,还很有趣。”
诺诺眯着眼,似是享受晚风的吹拂,然而在同样的风吹下,我打了个寒颤,凉风吹在身上只会让我感到寒冷。我有些生气,下意识提高一点点分贝。
“到底哪里有趣了!”
诺诺抬起头,望向被乌云遮蔽的残月,深深吸进一口气,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问汝一个问题吧。”
我耐着性子,不发一言。诺诺也不在意,任由自己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
“神与人类能成为朋友吗?”
“……不能吗?”
“吾不知道。”诺诺‘哼哼哼’地轻笑着,又重复一遍,“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我还能知道?
带着烦躁,我这样想到。
这个家里,除了我与诺诺以外,便只有母亲和冬至。若诺诺这个问题意有所指,那也就只可能是她们两人中的一个,陷入了与所谓‘神’的朋友游戏。当然前提是家中真的有邪神。
等等,我在浴室感受到的那股恶意,莫非就是?
“你的意思是,我家中现在有神?”
“神具有人类所无法理解的模样,见到其本体的人类,大多都会因为其样貌超出自己理解范围而瞬间失去理智,陷入疯狂……汝家中,可有这样的人?”
冬至和母亲,倒也没有出现疯狂的症状。
“那你是说我和你?”
诺诺一副看着笨蛋的眼神。
“汝已不是人类。”
“那我是什么?”我盯着诺诺,“莫非我现在还是神?”
“对呀,汝与吾一样为神。”
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拥有神明的伟力,该害怕的时候还是会害怕。
“没有力量也行?”
“汝指的是什么?”
我想了一下,归纳脑海中冒出的念头就是:“能够呼风唤雨、移山倒海?”
“很遗憾,受吾保护的幻梦境诸神,大多都没有这种程度的力量……换句话说,他们或许正面还打不过人类。”
“这也能算神?”
“这怎么就不是神?”诺诺顿了一下,“虽说很弱小,但他们确实又存在信徒,以及一定的……”
——权限。
这样的神,真的有存在的意义?
与诺诺的对话到此结束。
总而言之,我姑且还是去楼下找母亲询问了一下。令我失望的……不如说正如我所预料,母亲她并没有见到、更没有拿走帽子。
然后我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间,回去的时候,走廊已不见诺诺的身影。不过能瞧见客房的光线从门底钻出,能推测出她已回房间。
躺在床上,任由身体陷入软绵绵的被子里,我无神地望着天花板陷入了思考。
就这样睡过去真的没问题吗?帽子离身超过六个小时,诺诺的权限便会向我转移,一旦转移结束,她就会被格式化。
……好像有哪里不对。我反复思考这句话的不妥之处。
并不是会权限转移,而是会暴露权限被两人共享。这件事若被发现,诺诺就会被抹除。
等一下,是会被‘发现’,被谁?做出这个‘抹除’行为的又是谁?
人?
不对,要是他们还具备删除的权限,早就动手了。
那会是谁?
无法得出结论的现在,我那被困惑裹挟的思绪,不由得沾染上些许墨色,连带着不该出现的想法也随之出现——
诺诺她……没有骗我吧?
我甩甩头,朝着胡思乱想的自己冷哼一声。
她那张完美无缺的面具,在我面前,肯定有好好取下来,否则她怎么会让我发现。
借助自欺欺人的念头,我长吐一口气。
一定是有哪里被我遗漏,让我对她产生了误解。毕竟诺诺是不会欺骗我的……
——你们关系有这么要好?
微弱电流在背部肆意跳动,分泌而出的汗水给它提供了优质的媒介,迫使我坐立不安。
我与诺诺仅仅只认识一天。理解到这件事后,我开始翻找记忆,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何选择相信她……
然而一无所获……这样说也不太对。
从我和诺诺牵上手的那一刻起,我就像是遇到了故知一般,将戒心全都从她身上收回,同时又把信任交给了她,
……她那楚楚动人的相貌,对我的影响有这么大?
空气从鼻腔窜入喉咙,让我感到疼痛。我轻咳一声,缓慢从床上爬起,提不起劲儿地坐到书桌旁的椅子上,伸出手拿起放在桌上的一个深蓝色保温杯,‘吨吨吨’地将其中蕴含的饮用水转移到自己的肚子里。同时,缓解了自己喉咙因为干燥而不断产生的疼痛。
喝完后,我才慢一拍反应过来,这水杯里的水似乎就这样放置了好几天。
我握着空空荡荡的杯子,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我总觉得能闻到淡淡的臭味。
不待我多想,房门突然发出‘咚咚咚’三声。随后门后便传来人的声音。
“立冬,你睡了吗?”
是母亲的声音。
做出判断后,我回应道:“还没。”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拉开门。
母亲正满脸无奈地拿着我的帽子。
“你这帽子不就放在浴室外面吗?”
我瞪圆眼睛,第一反应是母亲在骗我,其实是她之前将帽子拿走,见我问过她后,才还回来。但下一刻这个念头就被我否决,毕竟这个行为没有任何的意义。
“真的?”
我语气中透露着怀疑,又伸出手将母亲递过来的帽子收下。
“还能有假?你呀,这个丢三落四的毛病可得改改。”
母亲见我沉默不语,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或许是觉得她的两个女儿都长大,不知不觉间开始疏远自己。理解到这个现实后,心中不免产生落寞。千言万语也仅仅用“早点睡吧。”四个字概括,最终只能一步一步回到自己的房间。
目送她的远去,我总觉得该做些什么。但心头的想法始终无法落到实处,最后也只能轻轻带上门,将一切隔离在外。
帽子失而复得,我却没有任何的喜悦之情,只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奇怪。比如母亲所说这就放在浴室外的帽子……至少在我回房间前,它并不在那里。也就是说有人在我回房间后,才又把帽子放回了原处。
再加上诺诺之前的那一番话,并不像是无的放矢。这个家中,或许真的存在‘神’。这样的话,我在浴室感受到的那股恶意,也就能有所解释。
目前还无法理解其拿走我帽子的用意。
再说,‘事件’还没有被我触发,这一点能稍微安慰下我。
将灯光全部熄灭后,光明便在一瞬间被黑暗驱逐,尤其是在拉上窗帘的这个小房间里。什么都看不见,意味着视觉的丧失。
而一旦失去视觉,所有存于这个房间的物品,就像是失去了它们的存在之本,变得飘忽起来。看不见的事物,与不存在的事物,也在此刻被等号所连接。
说不定一觉起来,我其实睡在树林里。
我故意任由稀奇古怪的想法在脑海中驰骋,这样我便可以偷偷地、静静地在一旁陷入沉睡……
————
“嘀嗒嘀嗒……”
朦朦胧胧的,意识中只剩下钟表的轻响。它是时间的具现,推动这个世界前进的存在。
“嘀嗒嘀嗒、咔、嘀嗒嘀嗒、咔……”
可能是齿轮的磨合出了问题,以至于不断重复的声音中被额外增添了十分沉闷的杂音。
我感到有些烦躁,但睡意又让我不想睁开眼睛,我只好翻个身侧着身子睡,同时胡乱地用手掌盖住另一只耳朵。
——好凉……真舒服……嗯,凉?
突然之间,反常的体温宛如警铃,在我意识中嗡嗡作响。
汇聚而来的思绪,携带着倦意,拼命推动卡壳的齿轮开始旋转。连带着‘嘀嗒嘀嗒’的声音好似变快了。
我睁开眼,睡前拉窗帘的副作用跟着显现——我看不清周围。而且,闭上眼时感觉近在咫尺的钟表声,在意识清醒过来的现在,以及心理作用下变得渺小,也因此无法听声辩位。
手掌上的温度又回到了热乎乎的状态,让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我睡觉的时候,身体压在了胳膊上,导致其血液不流通而变得冰冷。只不过,按理来说这样也会令我在短时间里失去对手臂的控制权。
我控制手触摸到床沿,手臂依旧伸张自如,没有丝毫不妥之处。随后只好按耐住不安,将异常暂且放在别处,据床沿判断自己手机的放置位置,顺着它摸索过去。
屏幕刺眼的光芒迫使我眯起眼睛,勉强辨认出当前时间是早上五点半,而时间下方很贴心的提醒我日出时间为五点三十七分。也就是说再过几分钟,太阳光便会重新将这个世界染上自己的颜色。
我再一次闭上眼睛,做一个深呼吸。借由大量空气在肺部的流通,我一鼓作气快速起身将灯光打开。闭着眼适应光照强度,同时也开始捕抓钟表的声音。
没错,是捕抓。
因为我想起来——
这个房间里,没有机械表。
一时之间太多异常让我处理不过来,反而对它感到了理所当然。
“嘀嗒嘀嗒。”
音色恢复了正常,不过我还是找不到源头。换种方式说,无论自己身处何处,声音的大小好似都没有改变,
——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无所知’这个词正对应着我的状态。
我拉开窗帘,暗紫色的天空正被赤红所渲染。而目睹天色的改变,一觉醒来后的焦虑忽然间从我胸前逃走,好似是夜行生物惧怕阳光一般。
五点三十八分。
钟表的声音定格在这一刻。
【事件已触发】
【参与人数:3-5人
类型:合作
危险度:三星】
我屏住呼吸。
赤红的天空在我眼中如噬人梦魇,只待某个时刻化为血水洒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