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隔着大老远,我就注意到正靠在墙上的诺诺。她鞋子的厚度果然远远高于家中的拖鞋,在外恰好能使她垂落的长发与地面保持安全距离。
她本来是闭着眼睛的,但像是能感知到旁人的视线一般,我看过去还没几秒,她便睁开眼朝我看来。无言的压迫力,无意识使得我加快了步伐。连带牵着冬至的手——这个连接她与我的纽带变得岌岌可危。
如果按照我醒来的时间来算,距离必要的六小时还没到一半,所以应该不是因为这件事特地在等我。
“早上好。”
我姑且打了个招呼,身旁的冬至也跟着小声地重复一遍。然而诺诺仍旧不发一言,默默伸出右手,看不出她的目的。反倒是见状的冬至,急忙甩开我的手,带着慌乱说道。
“姐姐我先进去了。”
见我点头后,她头回也不回先我一步进屋,这反倒给我一种,她在用干脆利落的动作隐藏慌张情绪的感觉。
虽说有些不可能,但我牵住诺诺的手后问道:
“冬至是不是在躲着你?”
仔细想想,冬至也在避开巫女她们。总不会越长大越怕生……
这种能用常理来解释的理由应该不大可能,这么说来,果然是因为接触了黑影才发生的改变。
“谁知道。”
我本来也没想着从诺诺这里得到答案,但她下一句话于刹那间令我思绪升腾而起。
“也许在梦里见过吾。”
先前也有听诺诺说‘幻梦境’什么的;电车上也是,也有说是那人的梦境……仔细想想,诺诺的力量莫非只存续于梦中?
而且现实中,也极少有什么超乎常理的事件,大多都好像处于另一个空间。这或许是为了避免这个世界一下子就被破坏;也有可能是阻止另一个世界的人做出某些恶劣的事,从而影响这个世界的延续。
——那个小镇,可别忘了。
啰嗦。那也只是难得一遇的事件,我们眼下既没法证明那就是神明耍的诡计,也没法用科学来解释。就算是神做的,也肯定只是极少数具备影响现实实力的神。不然昨天灭一个镇子,今天再灭一个……过不了多久,这个世界哪还有生命让他们灭的。
“嗯?”
糟糕,发呆有点久。我用另一只压住帽子,以掩盖自己的失礼。然后拉着诺诺返回屋子里,嘴里同时转移话题。
“啊,我有买早餐回来,一起吃吧!”
诺诺仅仅给我‘嗯’了一声回应,让我感觉有些冷淡,如同她冷冰冰的手心。不过感觉习惯之后,我好似能从中看清一件事——
诺诺她说不定只是还没有习惯人类的情感。紧接着新的问题又出现,我开始思考,诺诺又是什么时候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意识自我的瞬间?还是在此处‘活’了一段时间才明白。甚至也有可能是她口中的‘奈亚’将真相告诉给她。
说到底,诺诺她与奈亚又到底是怎样的关系?驱逐奈亚的化身,破坏奈亚的计划。结果却被奈亚的帽子,导致我与她权限共享……这件事上,或许我还得感谢奈亚,否则我可能当时就死去,这岂不是说诺诺本来是想杀死我的?
我偷瞄一眼诺诺她精致的‘面具’,偷吸一口气、摇摇头,随即再一次确认她脸上的表情。
——并不是伪装。
没错。
安下心来的我,轻轻将握紧诺诺的手松开些许。
若不是奈亚,我岂会卷入危险的事端中。并且如果没有诺诺的帮助,列车上的所有人包括我,根本不会有获得拯救的机会。奈亚一定只是想令诺诺的力量不完整……这样它的阴谋诡计就不会被阻止。
成功说服自己后,便是家人一起吃早餐的时间。
冬至拿起自己的一份面包、以及牛奶,仍旧选择回到属于她的私人天地里去吃。母亲像是看开了,对此也不再过多评价、抱怨,只是反复告诉我家中有食材,没必要去外面买如此简陋的早餐来招待诺诺。
我一边分出精力应和母亲,一边等待‘事件’的发生。然而那个契机一直没有出现,我只好做好有陌生人上门的准备。我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妥,如果异常在我家发生,那目标不就一下子锁定在冬至身上……这会需要三到五个人来解决?
怎么解决?
回想起至今所遇到的调查员。若是来者是如同谷雨那样内在十分温柔的人,倒也不用担心会产生多大的冲突;但若是同白露一样,虽说她也很善良,只不过一旦遇到选择,她必然舍小取大。
时间正以稳定的速度向后推移。
在客厅里,我注意到母亲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刚想向她询问,结果她先我一步做出行动,有些不安地离开房间。
错过了问话的时机,我也不放在心上,转过头询问诺诺。
“说起来,今早我有触发事件。”
她能理解调查员口中的‘事件’吗?带着好奇,我注意她的动作。
除了回应的时间好似加长了一两秒,其他并无不妥。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她于这额外的几秒钟里,分析并且理解了我的话语,然后感叹道。
“机会这么快就来了……不过它的权限……”
诺诺果然是清楚的,随即我露出懵懂且好奇的模样,问道。
“它?权限?”
“到时汝便知晓。”她沉吟一会儿,好似想到什么,又冷笑着说到,“汝需准备上武器。”
“……武器。”
能从家里拿的利器也就只有诸如水果刀、菜刀一类。而且一旦将其正大光明地握在手上,再走上街,十有八九会被路人报警。
我还没想好能准备什么,诺诺似乎对我的低语产生误解,向我解释我刚才还没注意到的事情。
“它的权能还很低,身体强度可能就比人类强上一点。所以人类的普通武器,也能对它产生足够的威胁。”
这回我是真的懵懂,所以也就随便点头敷衍过去。同时,诺诺的话让我想到了比人类强上一点的生物,不正是以前有遇到过的狼人?
回忆起被狼人揍的一拳,我脸色有些发苦,身体也隐隐浮现出当时的痛感。
真的要带小刀这种近战武器?反问一句后,我忽地想到自己准备远程武器不就好了。只不过纵然科技水平在现代,我也没办法弄到枪支弹药,退而求其次的话……
翻遍记忆后我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弓箭。从小到大‘我’都有在学习弓道,而且父母也十分支持‘我’的兴趣,所以在家里的储物间里,是有准备弓方便我在家练习的。
下定决心后,我立马行动起来,跟诺诺说了声后,就直奔一楼走廊最里面的储物间去。途中看见母亲正焦急地打着电话,不过下一刻她刚好无意识地转过身去,我便也没有多想。
一进入这个房间,扑鼻而来就是一股檀香味,味道有些浓厚。我抽了抽鼻子,没有多想,往记忆中存放的柜子里走去。
弓被装在一个黑色的收纳袋里,如果不打开的话,其实挺像是装羽毛球拍的收纳袋。当然收纳袋外面还是有些许不同,比如存在额外收纳箭筒的口袋,那上面目前有放一个装有五只箭的箭筒。
我摸了摸即将成为我手中武器的弓,深褐色的弓柄触碰起来只觉得如玻璃般冰冷,或许连易碎的性质都相同。
确认弓箭完好无损,能够使用后,我便将它重新装好。类似背吉他一般,将它背在背后。如果现在有镜子的话,我这幅装扮,看起来就是要出门一样。
——出储物间的门?
这个冷笑话可真有够冷的。我拉开门——
看见了镜子。
不对!我赶紧抛开不切实际的念头,是立冬!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姐姐。”
我轻轻将门关上,却又同时将通往困惑不安的门打开。眼下我准备武器这个行为,针对的对象虽说是‘神’,但那位也很有可能是冬至的朋友……莫非是冬至发觉我的意图提前堵截我?
“嗯,可以哦。”
我的语气仍旧平常,但我觉得隐藏在其中的不安肯定瞒不过冬至。以至于,我抓着收纳袋的手下意识间变得紧张起来。
“姐姐你,肯跟我说实话吗?”
【心理学对抗】
【立冬(50)对抗冬至(??)】
【roll=?】(势均力敌)
“我没有理由骗你吧?”
冬至踏前一步,像是在给我施压,我也恰到好处流露出一股紧张不安的表情。当然,我清楚的知道,无论是她还是我都明白对方此刻互相都有戴着面具,以一个写好的剧本行动。
太过于熟悉的结果就是能看清对方的虚假言行,但又为了继续维系我们之间亲密的关系,便是自己也跟着做出一套不属于自己的行为、然后再被对方看穿,再继续……不断重复的恶劣循环,明明只要其中一个人诉以真心便能停下,结果到了现在,越发难以止步。
“那,诺诺究竟是什么人?”
“她……”
真话?谎言?
——你选哪一个?
“她是我在旅行时认识的……”
这可以说是实话,然而并不是重点。冬至仍旧无言地等着我往下继续说。
我应该说些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
能说出‘神’的事情?
——为什么不能说?
我陷入思考。自己在事件中收到惩罚的原因,是因为我说出了这个世界的本质,同时我的话语会被屏蔽,除了调查员以外都听不见。但如果只是提到这个世界本就存在、‘我’也清楚知道的‘神’,如果能成功说出来……普通人或许会认为我脑子不正常,但若是冬至,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
深吸一口气,我决定实话实说。
“诺诺她是——”
【意志投掷】
【roll=35<70,成功】
“立冬!”
我朝着声源望去,母亲紧紧捏着手机,不安、慌乱的神情跃然于脸上。我的意识忽然恍惚一阵,等到视线恢复正常,我才叹了口气,捡起掉落在地的一块玉佩,它与我身上的另一半可以合二为一,也是冬至的贴身之物。旋即我迈出步子往前踏了一步,又一步,毫不停留。
镜子?
这哪有什么镜子。
“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请说。”
明明是母女俩,用的却是敬语。
“你父亲他本来说好是昨晚回来的,结果今天都没来个准信儿。”
“可能发生什么事耽搁了吧。”
“我现在连电话都打不通……立冬,你能不能去城里,他亲戚家问问看情况?”
我愣了一会儿。契机出现了,事件并不是发生在冬至身上,而是父亲。不知为何,心中有什么东西压了下来,安心与迷茫交融在一起。我甚至都没问母亲为什么不打亲戚的电话,因为答案肯定也是同一个——无法打通。
我偏过头往通向二楼的楼梯口看了眼。冬至或许什么异常也没有,只是我太过紧张,或许出去走走,留点时间更好。于是,我很自然就应承下来。
“把地址用短信发给我,我等会就出门。”
母亲很明显地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
“就拜托给你了,小冬。”
钱包、手机,这一类必备品都有好好在身上,至于弓、箭,我还是选择带上。毕竟有武器和没有武器,遇到危险时可是两种感受。收到母亲的短信后,我立即拉着诺诺出发。
‘嗒嗒、嗒嗒、嗒嗒……’
鞋子与坚硬的石子接触,发出清脆响声。诺诺从出门开始,不知何故就变得不发一言。总觉得我与她在信息交流上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误差,但我们双方都没有更正的意图。
来之前的气氛与离开时的气氛变得有些不同,我更希望恢复昨天与她交谈时的氛围,于是我开口打破沉默:
“弓箭真的可以伤害神?”
“不知道。”
“不是你说的它可以被人类武器伤害?”
“吾是有说过,但……”
又是这样,说话说到一半。诺诺她像是在顾忌什么,始终没有把未完的话语补全。
“但?”
无视她透露出不想继续说下去的小动作,我将笑意融进语言,再用恰到好处地笑脸陪衬,继续追问。
“我不可以知道吗?”
“……”
“诺诺,告诉我吧!”
神社里游客、巫女来来往往,我的世界、我的眼里却只关注与我并排而行的诺诺。
‘嗒嗒、嗒嗒……’
她的脚步声、我的脚步声,恐怕也只有不断嘶吼的蝉,能在我与诺诺交叉奏响的旋律中插入令人心烦意乱的杂音。
她到底要沉默多久?!我在心底抱怨。
好似感受到我的怨气,诺诺终于舒展开紧绷的脸。抬头看了眼被云彩遮住的太阳,又望了望神社大殿的方向,化作几不可闻的叹气声。
我缺乏某种决定性的武器,能够让她吐露真相。所以,在找到那柄武器之前,我都只能忍受着‘无知’的痛苦。
于是,无言的氛围依然笼罩我们两人,无法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