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好像一宿没有回来。途径玄关的时候,我有些庆幸房门未关这件事,并没有在昨晚被小偷发现。
随后我又不由担忧起那只名为雪糕的小狗,昨天早上还能见到它生龙活虎的模样,没想到当天晚上就痛苦的蜷缩在房东怀里。
生命还真是脆弱,无论是人,还是其他小动物。我裹紧我的围巾发出这声感叹。
气温又下降不少,昨天的衣装到了今天又显得单薄。天气预报虽然一直在说最近几天有雪,但我瞧了眼天空,恐怕这场雪今天也不会降落。或许它是在为白色圣诞节做准备也说不定。
由于高川他们周六早上还得在学校上课,我们的会合时间便定在了中午,又因为他们上课期间我无法随便进入学校。所以,我在早晨能做的就只有去学校周边商铺进行调查。
纵然昨天飞鸟有说她会去做这件事,不过将这份任务完全地交给她,稍微令我有些不安。并不是怀疑她不能好好完成,毕竟有高川、叶莎与她同行。我只是担心昨天剩下的时间对他们来说有些紧张,可能会错过某些信息。
而且,多做一遍为其查补缺漏并无坏处。
“早上好,水谷。”
“早上好。”
清早准备出门的并不是只有我一个,我转过头看向同样住在这里的房客。他打着呵欠问道:
“房东没回来?”
“看起来是这样。”
竹本明心,我记得他是叫这个名字,是附近一家小公司的员工,上个月才搬进这里。我印象比较深刻的大概就是他搬进来不久后,就因为晚上喝醉回来大吵大闹被房东骂了一遍。
“雪糕是发生什么了吗?”
“好像是吃坏肚子了。”
他十分不确定地回答我的问题,我点点头不再言语。我们之间只是普通的邻居,交集只会出现在门口这里,平常见面顶多打个招呼,像今天这样聊了两句反而比较少见。
我先他一步出门,而他也十分识趣地在门口等我走远后才迈出自己的步伐。
高中学校周边大多都是便利店,我找了许久才在通往它附属小学的十字路口旁发现一家十分朴素的杂货店。
这是一间以棕色色调为主的木质小屋,位于以灰白水泥装修的面馆、餐厅的包围之中。
无论是靠近时能闻到的、淡雅的檀香味,还是触摸伫立在地面,饱经风霜的招牌,都给我一种年代久远的感觉。通常来讲,这种店铺都生存于远郊、乡下,真正于城市之中倒是十分少见。
我推开发出‘咯吱’声响的房门……并没有服务员第一时间迎上我。扫视一眼,我确定是这里根本就没有服务员。
单行的通道,在两边的柜子挤压下,顶多只能有两人并行。不过若是以小孩子的身型来考虑,这个数字应该能翻上一倍。
我左手边的柜子都整齐统一的放有可以入口的小点心——巧克力、夹心糖、软糖、棒棒糖、饼干、草莓派……
甚至还有一些普通商铺中根本见不到的手工作品。它们都被鲜艳色彩包装起来,宛如精致的礼品一般。对于小孩子来说,这确实可以称得上是无法拒绝的礼物。
右手边的柜子放的则是不能吃的小东西,塑料玩偶、布娃娃、纸片人、卡牌、魔方……
仿佛各式各样的、来自世界的小巧玩具,尽皆罗列其中。
我一边打量这所房间,一边沿着道路往里走去。
我的脚步声似乎提醒了柜台之后的人,一位老婆婆缓缓从我的视线未触及之地抬起头来,被岁月染成银色的发丝、雕琢而成的细纹。她见到我的出现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变成了欢喜。
“哎呀,是客人?”
我的到来就像是给平静的湖水投入一颗石子,掀起丝丝波纹。看着她,我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我其实是来向您打听一些事儿的……在问之前,请问您这家店开了多久?”
“多久?”
老婆婆将背靠在椅背上,清澈的眼神逐渐变得深邃,视线好似越过时间、空间,到达我所接触不到的地方。好一会儿,她才又恢复正常,然后朝我苦笑道:
“人老了,记不太清了。不过,应该快二十年了吧。”
“也就是说,您的这间杂货铺其实与附近那所高中,历史差不多一样长。”
“高中?嗯,是这样没错,当时附近就只有我这一家店,每天都有学生跑来和我聊天。现在就不行了……年轻人想买什么,都去了便利店。偶尔光顾的客人,也只是挑完商品,付完钱便走……反倒是小孩子们喜欢这里。”
我耐心地听她说完,但并没有对她所说的话表露出任何的态度,只是又问道:
“那您十六年前应该也还在这里开店吧?”
“十六年前?是这样没有错……十六年前……昨天好像也有几位年轻人有问我十年前的事,我想想……好像是问一个人,是叫、叫……”
“上板梨世。”
“对,就是这个名字。”
回忆起来的老婆婆,自顾自地重复说着“没错。就是上板梨世”,看来飞鸟他们昨天并没有错过这家店。为了确保他们信息的获取没有缺漏,我继续问道:
“您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老婆婆闭上眼思索了片刻后,缓缓吐出一口白雾。并未直接告诉我答案,说道:
“你为什么想知道当时的事儿?”
真相与谎言在我心中好似钟摆,徘徊不定。我刚以“因为”两字开头,就见到她那双仿佛能够洞察人心的眼眸,不由得停顿一下。
“嗯?有什么难言之隐?”
“也称不上是什么隐情……只是因为有人想以她的名义干坏事,为了阻止这种事的发生,所以才想要弄清楚那位学生的遭遇。”
对于这位已经活了大半辈子,且见惯了形形色色、不同人类的老婆婆来说,我若是选择说谎,恐怕会被她一眼看穿。既如此,还不如选择说真话,只要用一些特别的词汇将其与真相交织在一起,同样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老婆婆并未有将真相视为谎言的打算,她确定我并未说谎后就发出一声叹息,陷入了遥远的记忆,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怀念,反倒让人觉得是在同情什么。
“是吗……那位孩子……她是叫上板梨世对吧?我啊,对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印象了,但十年前那所学校确实有发生一件事儿。因为当时我孙女也在那里读书,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老婆婆半闭着眼睛,一副似睡未睡的模样,还好的是她的言语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那一年,学校里其实有一个女学生失踪了。”
“上板梨世?”
“应该是她没错……听说她好像怀孕了。”
我有些愣住,在还是高中生阶段就怀孕……若摒除她自身的原因,她恐怕还会在学校期间饱受他人的指指点点,直面来自他人的恶意。我做出比较恶劣的猜想:
“然后呢,莫非自杀了?”
老婆婆摇了摇头,不确定地说道:
“失踪后,谁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不过我记得当时还有一个老师也因此辞职。”
“男老师?”
我不由得将幽灵的身份,与这位老师对上号。
“记不清了……不过,有传言说是那位学生消失之前,有向这位老师咨询过,结果被对方说了一堆非常过分的话。”
老婆婆停顿一下,下意识压低些许声音继续说道:
“虽然学校方面主张并不是老师的过错,但学生们可不这么认为……或许是因为顶不住压力,这位老师才主动辞职。”
听到这,我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把记录有老师名字的那一页展现给老婆婆看。
“这些名字您还有印象吗?”
“……抱歉啊,我完全想不起来了。”
这事儿毕竟已经过去十六年,她还能够记得发生什么就已经值得我高兴了,至于那位老师的名字倒也不必强求。
忽地,从我心底涌现出一股奇怪的不协调感。我思索着这怪异感源自哪里,脑中不断反复老婆婆所说的话。
——上板梨世她怀孕后,向老师咨询被骂,随即失踪。
失踪、失踪……
“哎呀,已经这个时间点了。”
老婆婆瞧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表后,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站起身。
——时间?
身体像是有电流窜过,我猛的想起昨天查看的毕业相册。如果说上板梨世失踪了,那毕业照片上怎么会出现她的身影?
不妙的黑色阴影正攀岩上我的背部,我深吸一口气将其撇开,仔细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若以正常人的角度来看,上板的身影最有可能是用一些电脑软件,后期添加上去。但若以灵异角度来看,恐怕是那只幽灵作祟。
我连忙打开手机翻找昨天最后拍摄的照片。越是仔细看,越是觉得站在其中的上板是如此诡异。那充满精神的笑容,完全看不出她有被怀孕一事所困扰。
犹豫片刻,我不得不又一次打开系统面板,借助技能来对此进行破解。
『技艺:摄影(五倍)投掷』
『rd=13<25,成功』
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上板身边撕裂的空间,再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的色调、背景,与其他人相比显得格外生硬。昨天感受到的违和感,并不是我的错觉。
——图片合成技术。
这张照片应用了这项技术,我得出了这个判断。其实哪怕是技能判定失败,只要注意到系统判定的技能是摄影,也变相地能够知晓真相。
再继续向老婆婆问下去,估计也不会有其他有用的信息。再加上她手上还有其他事要做,我便拿起一盒金平糖,如同她先前所说的年轻人一样,付完钱便准备告辞离去。
过于冷漠、无情的行为,令我有些踌躇。也就在我意志还未坚定之前,十分巧合的,我似乎听见了老婆婆发出一声叹息,提着热水壶的身影,让人觉得寂寥孤单,不禁心生怜悯。不过用怜悯一词又显得自己太过于高高在上。
我不由得停下脚步,虽然我自己不擅长与他人聊一些家常、琐碎小事,但倒是挺喜欢听别人说话。我转回身子,走过去帮老婆婆将她的热水壶提起。她有些惊讶,不过立马就露出了笑容,仿佛刚开始的那一幕又上演一般。
我同她一起坐在柜台之后聊了好一会儿,说是聊天,不如说是我在单方面倾听她讲话。从最近发生的事儿一直说到十几年前,称不上无聊,但也不能以有趣评之。刚开始我能以寻找线索为由,仔细听下去。不过到了后面,耐心听下去的理由则变成了高川他们放学的时间还未到。
因为有暖炉的关系,空气中充斥着暖洋洋的氛围。檀香味交融在其中,经由温度的上升,好似香气又浓厚了不少。钟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缓慢向前迈进,周而复始。
也许我停留在此处的理由只是用来说服自己的借口,实际上我只是被这份悠闲的宁静生活所吸引罢了。注意到这点后,我控制着逐渐僵硬的四肢站起身来。
“差不多我也得走了。”
“这就走了吗?”
我回应着跟着站起身的老婆婆,她眼中虽有些许不舍,但言语上却没有任何的挽留。不知是看穿我离去的决心,还是对于分别这事儿早已看淡,能够坦然面之。
“有机会我会再来的。”
下一次再来会是什么时候?
老婆婆并未将问题问出,只是安静地向我挥了挥手,‘一路走好’这样说着。她应该也清楚,人在某一时刻所产生的悸动,会伴随时间逐渐减弱,直至消散。
——我应当是不会再来这里了。
不至于吹乱头发的微风,轻轻吹散我脸上残存的些许热度。将附着在衣物上淡淡的香味编织成丝绸模样的风,此刻就像是蕴含诗意一般,温柔地将属于我柔软的那一面……掠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