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入在走廊天花板的日光灯,被拥有制空权的触手给遮挡。再加上夜幕的降临,从窗户溜进来的光线也微不足道。以至于我现在只能够辨析出叶莎她们大概所处的位置,而她们的表情则是完完全全被阴影笼罩。
在高川的帮助下,勉强将卷入的少女拉回安全距离,但高川也因此遍体鳞伤。我尽力不去思考高川究竟是如何抵抗住触手的合力,开始寻求摆脱这个局面的方法。
首先能确定幽灵即是贺川康史,按照它先前捕抓飞鸟,现在抓住上板梨世的女儿的情况来看。它的行动方针应该就是它笔记本上记录的最后的愿望。
然而追根究底,它的愿望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摆脱伴随一生的愧疚感所产生的。并且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它坚信‘上板自杀’这个传闻。
但实际上,这份传闻完全就是虚假的消息,上板梨世活得好好的。只要将这份真相传达给它,令它的执念无生存根基,应该就能解决这次事件。
思路在脑中十分清晰,可是,实际操作起来却很麻烦。首先幽灵先前会对叶莎和高川的叱骂感到愤怒,说明它其实是可以交流的。只不过在双眼变红之后,它对于上板的名字十分敏感,只要一提到就会遭受攻击,而且就算能够正常交流,我也缺乏一件关键性的证据。
——我无法证明上板梨世未死,换句话说,我无法证明这个女孩是上板梨世的女儿。
即便如此,我也必须得开口于它进行对话。身旁气喘吁吁、眼神开始逐渐迷茫的高川,以及我手上必须提供的力量开始增多,这些都在提醒我,再僵持一会儿,恐怕便来不及对话了。
“贺川康史!这个女孩是,上板梨世的女儿!”
触手好像停顿了一下,然后更加用力地鞭打过来,只不过这一次的目标是我。
——好痛!
双手下意识松开的瞬间,又被我强硬地握紧。
【哦,哦!】
所幸幽灵并不像我想象中那般无动于衷,从黑暗中传出断断续续的气息,它终于不再是无意义地嘶吼。
【没错!她会成为!她的女儿!】
“不对!她就是上板梨世的女儿!唔!”
“水谷学姐!”
——我会不会太弱了点?
触手的第二击就将我击倒在地,我在意识之间不断绞杀那群由疲惫感统领的残兵败将。再一次伸手抓住那位少女,为独自一人使劲儿的高川提供些许绵薄之力。不是自谦,这点力量恐怕真的帮不上任何忙。
“你错了!”
稍稍恢复一点力气,我就毫不犹豫地朝着黑暗提出异议。
“上板梨世根本就没死!”
身上又一次传来剧痛,与之相比紧接在后的疼痛感反倒可以忽略不计。我应当是被拍飞撞到了墙上,对周遭信息的处理比疼痛稍晚一步才传达到我这里。
【她死了!她死了!】
虽说幽灵还在呐喊,但能感觉到它在期待着什么,徘徊在上空的触手迟迟没有其他的动静。我挣扎着扶着墙壁站起身,乘胜追击道:
“你所听闻的传闻,还有后续!”
——其实没有。
既然没有证据来向幽灵证明上板未死,同理,也没有证据来证明我说的是假话,只要结果贴合事实真相,再符合幽灵的渴望。或许能让它放下这份执念。
“上板本打算喝药自杀,不过立马就被父母发现,在医院里成功获救——”
【你说谎!她明明是跳楼自杀的!】
“诶?”
没来得及掩饰这份动摇与惊讶。在幽灵即将暴动的前一刻,我赶紧补救道:
“传闻有真有假,你听说的那一份从开头就错了!”
【……上板她没死?】
“没错,她活得好好的。”
【她没死?真的?】
于黑暗中浮现的眼睛,赤红如潮水般褪下,重新染回清明的深蓝色。
沟通意外的顺利令我松了一口气。
“而这女孩正是上板梨世的女儿。”
幽灵操控着触手,把覆于少女面部的扭曲物挪开,将她那张因为恐惧而噙满泪水的脸展露而出。
【上板梨世的女儿?】
似乎是距离太远,它无法仔细确认这位少女的面容,刚想将她拖拽过去,结果高川毫不退让地令它无功而返。
【放手!】
幽灵这一次并未采取激进的方法,而是选择用声音来逼迫高川。高川随即把视线移到我身上,大声问道:
“怎么做?水谷学姐!”
完全没预料到幽灵的视线也会受阻,我边想着答案,冷静下来发现无非就是两种选择。
一个是放开,仍由幽灵将少女抓过去,让它确认这位少女是上板梨世的女儿,解开因为那份传闻,导致持续十六年的执念。只不过……这是一切顺利的情况。一旦在幽灵将少女抓过去之后,出现什么糟糕的变故,近在对方眼前的少女,可就完完全全成了牺牲品。
再一个是不放开,可一旦选择这个方案,那么我刚才与幽灵对话的可信度,恐怕要被对方打上一个问号。要是让对方觉得我是在利用它的那份执念欺骗它……
想到这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不妙。
说到底,它真的相信我这番话了?应该说,与它的那番对话,我应不应该相信它具备有理智,能够与人类好好交流?
越是思考,我越是无法驱散不安。
“不要,救救我……”
似乎是发觉她的性命由我来决定,那位少女拼命转过头看向我。分不清她的脸上究竟是汗水还是泪水的透明液体,亦或是触手残留的痕迹。
“对不起。”
或许是我有些太自以为是,忽略当事人的想法的行为实在是太差劲了。随即我没有给予高川任何的指挥,只是朝着那片黑暗大喊道:
“你才该放手!十六年前你对上板梨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现在对她的女儿也要再来一次吗!”
说出这话的时候,突然有种奇妙的预感。
预感这种东西,通常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验。而且在关键时候出现的大多都是后者……啊啊,不是。冷静想想,一定不是这种近乎于超能力的直觉。
——迹象。
对,是某种奇怪的迹象交融在我脑海中,经过信息处理后获悉的提示。是什么迹象呢?
我盯着逐渐消失在黑暗当中的眼睛,它既没有重新回到赤红,也没有选择其他颜色,就这样缓缓地,像人类闭上眼睛那般,隐匿在了黑暗当中。
然后——
【大家都讨厌我!诅咒我!】
“好痛……我不要……”
【大家都故意在我身边说着那位女孩的遭遇!】
“救救我……”
“水谷学姐,这玩意儿勒紧了!怎么办!”
脸上表情逐渐扭曲的高川,我断定触手的力量又增大了,勉强全身都在发出警告的身体,我伸出手抓住少女。然而这个时候我余光注意到被黑暗吞噬的走廊,那个雕像却在远处的墙角散发微弱的光线。我毫不犹豫地指挥着叶莎:
“叶莎!破坏那个雕像!”
【上板死了,是我害死的!我要,将她的孩子送过去!】
我完全无法提供充足的力量,高川的手正逐渐脱落。我注意到为什么触手的力量会暴涨这么多,那是因为先前本来用来攻击我们的触手,现在全都缠绕在少女的身上,也难怪会勒得紧。
“雕像在哪?!”
叶莎像是注意不到雕像正在发光一样,焦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反而还是由飞鸟找到。也许是先前糟糕经历造成的影响,她发出带着浊音的喊叫:
“嘿呀!”
‘啪嗒。’
在这片空间中,有些格格不入的可爱轻喊后,便是石质雕像与地板亲密接触的声音。
“什……什么?”
我的力量完全地投入在于幽灵的争夺战中,再也分不出一点力量发声。只能根据飞鸟的诧异,勉强得出她并未能够摔毁石雕这个结论。
“啊啊啊!!学姐!我——”
高川已经不行了。顶多还能支撑十秒?不对,五秒钟以内放开双手都不会让我吃惊。
——这样下去不行。
被形势逼迫,我不得已卸出一点力气,将估计的时间再一次提前,开口朝着那片黑暗喊道:
“上板梨世的女儿名叫上板杏里!”
牛头不对马嘴的回应,可若是再不说话恐怕又得变回最开始的拉锯战,而且是必定失败的战斗。
【上板杏里?杏里?】
所幸少女的名字成功吸引到幽灵的注意力,它不断反复地咀嚼名字的含义。陷入思考的同时,它掌握触手的力度似乎有所下降,能够让高川大口大口喘气的同时,保持少女不被扯向黑暗。
为了继续争取时间,我将未经大脑处理的言语,飞快地吐出:
“你明白了吧?你这十六年遭受的苦楚,全都是因为你的一厢情愿。如果你真的有想为上板梨世赎罪,这么长时间足够你去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事实上,我们仅仅用了三天就查明了当时的情况。”
那片‘黑暗’的眼睛重新睁开,只不过这一次的颜色变为了看不出情感的紫色。还好它没有继续做出其他动作,借此成功争取到短暂的片刻,令拉着叶莎手的飞鸟从远处跑来与我们集合。
【真相?真相又是什么!她家人可是有打电话到学校说她离家出走!是我害得她出走!是我害得她自杀!】
环绕整个走廊的花香味越发浓厚,然而香味并不是越浓郁越好。当浓度达到某种程度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不再是舒适,而是恶心反胃。从一开始的微不可闻,再到现在仿佛随时滴落成液体的浓稠感。
我无法判断这股香味究竟是由于时间的积累所导致,还是根据幽灵的状况,比如瞳色发生改变的。
“离家出走是真的。”
【那果然——】
“但她并没有因此而自杀!”
【你胡说!】
由于触手都集中在杏里身上,所以我并没有受到来自幽灵愤怒的攻击。慢着,杏里是上板梨世的女儿……
——只要求证于她不就好了?
意识到自己刚才陷入了盲区后,我连忙开口喊道:
“杏里!你自己说,你的母亲是谁!”
“我,我的母亲……”
吞吞吐吐杏里,不像是因为触手的束缚而难以表达自己的意思。
我盯着她,突然感觉到不妙,名为‘预感’的东西又一次出现。我迅速翻找自己储存记忆的匣子,快速过滤一遍先前与上板梨世的对话。就在与她接触时,她的第一句话——
‘我是叫这个名字不错……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没错,上板梨世,在十六年前那次事件之后……改名了。也难怪自己与幽灵沟通这么久,杏里都没能理清状况。
“我的母亲是上板风信子……”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杏里已经将上板梨世的现用名说了出来。等等——
风信子?
贺川家中也是长满了紫色的风信子,事件双方在之后都与风信子扯上了边,让我不由得多想这两者间有没有什么关联。
愣住的不止是我,大家也是同样的反应。然而综合现有的线索来看,我只能先在这两件事上冠以‘偶然’的结论。
【你果然在说谎!】
“这只是因为上板梨世在那之后改名了!”
有时候是会这样,我是在杏里说出她母亲名字之前说出这句话,幽灵说不定就信了。但若是在那之后才补充说明,只会让它觉得我是在戏弄它。
我不由对杏里的应变能力感到惋惜,如果她能结合先前的情况承认发觉她‘上板梨世’就是她母亲曾经的名字该多好。而且这份苦果,其实还是由杏里来承担。
【该死!该死!该死!】
“啊啊啊!!”
不断勒紧的触手,幽灵很微妙的将怒火全部发泄在杏里身上。虽然对她有些抱歉,乘着杏里用疼痛换来的些许时间。我回过头迅速命令重新将雕像捡起的飞鸟:
“再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