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主控室内,只剩一排排的应急灯亮着,仅剩的四名工作人员在紧张着操纵着设备,监控画面上飞舞着的血花和喷火的枪口,与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枪响构成了共鸣,让他们的手止不住发抖。
在他们的身后,一名看着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女站立着,面容娇小,却穿着与自身极不搭调的白大褂,无框眼镜后的琥珀色眼瞳昏暗。她的嘴上叼着一枚女人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短的烟管足以反映出她内心的焦虑程度。
她的左胸前挂着的工作证上的名字写着:「琥珀」。同时职务是「副所长」。在目前所长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她可以说是这座设施实际上的最高负责人。
突然,众多屏幕的左上角,又有一块画面闪灭,变成了白色的雪花。
“副所长!第二主控室的监控画面消失了!”
“不用废话,我看得到。”
琥珀故作冷静地回答道,然而,她的内心却是焦急地想着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会这么快?
从敌人入侵不过半个小时,这座守备森严的设施却快要全部沦陷了。
从更基本的角度来讲,这座设施根本不会遭到入侵才对。
除非,有叛徒。
想到这里,她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救援呢?到现在还没有回应吗?!”
“是的……”下属唯唯诺诺地回应道。
“可恶……实验体的情况呢?”
在这个局面下,「实验体」们的状况才是最重要的,远比他们自身的命要有价值。
“因、因为刚才是午餐时间,所以除了「一号」在例行检查以外,实验体们基本都在休息室里,但是那个地方已经……”
“一群蠢货!”琥珀吐出烟蒂,猛地用脚踩下,地面传来的反动力让她的左腿有些微微发麻。
“没办法了……我到第四实验室去回收一号,你们几个,之后把第一到第三实验室的安全门全部锁死。这间主控室的安全门是特别加护过的,对方一时半会应该入侵不到这里,你们就在原地等待救援,明白了吗?!”
“是!”
话一说完,琥珀就火急火燎地走到房间后方角落的一扇门前,那是主控室特有的检修通道,穿过这里可以不通过过道直接前往实验室。
在握住门把的一瞬间,琥珀的手颤抖不止,因为她刚才撒了一个天大的谎。
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救援前来,在呼叫了这么久还没有回应的情况下,敌人八成是劫持了电波,他们的求救信号根本发不出去。所以,那些人留在主控室里,就只是等死而已。
但是没有办法,必须要有人来操控安全门的关闭,琥珀把他们留在这里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但这是不得不为之事。
「实验体」是他们研究了半年的实验结晶,尤其是最为珍贵的「一号」,说什么也不能让对方夺走。
虽说也可以派别人去,但是在假设有「叛徒」的存在下,琥珀亲自前往是最保险的选择。
检修通道还没有来得及装应急灯,所以几乎是漆黑一片。本来,这座实验室建起来也不过半年,根本没有用到这个通道的机会。
实验室和第二主控室分布在主控室的两个方向,也就是说,琥珀应该会有充足的时间去回收一号实验体。
那之后,再直接从紧急出口逃走。
既然第二主控室已经沦陷,那么意味着己方的警卫几乎被全歼,也不排除紧急出口会有敌人把守的可能。
但是……
“绝对要……活下去。”
琥珀明白,如果要被划分为善人或者恶人的话,自己绝对是个十恶不赦的人,用「人渣」来称谓也毫不过分。在加入这个违背人理的计划的同时,琥珀就深知这一点。
但正因为如此,自己才要千方百计地带着实验体逃出去,不然的话,她所亲手犯下的罪恶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终于……到了。”
意外的是一段很长的道路,整天泡在实验室里的琥珀深深感受到体力不足的坏处。
检修口进入实验室是用的传统的密码锁,虽然只在几个月前被告知一次,琥珀还是毫不费力地能将其完整地背下来。
安全门解锁,门的背后是一间白色的房间,实验室本就不需要过多的装饰,房间正中央是一台巨大的躺入式神经元电波检测仪,现在已经停止了工作。
没有看到一个研究人员,估计是听到警报拉响之后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吧。真是的,一群不专业的家伙,琥珀想。
简单地扫视整个实验室后,琥珀就在角落里发现了自己要找的对象。
那是一个被称之为“女孩”也有点言之过早的孩子,顶多只有六岁的年纪,但是,稚嫩的脸上完全找不到任何带有童真的表情。她穿着与囚犯类似的蓝白竖条纹的制服,与年纪不符的长发挂在脑后,带着空洞的眼神蜷缩在墙角。
左臂上有一个写着醒目的“1”的臂章,她就是琥珀要找的「一号」。
琥珀大步向前,将左手伸出,没有带着半分想要哄孩子的心理,直截了当地说:
“一号,听着。如果你想活下去的话,就跟着我走。明白了吗?”
“……”
没有回应,琥珀伸出的手僵在那里,说实话,她没能料想到出现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办。毕竟,她不具备一副成年人应有的身体,没有力气将这个孩子强行带走。
“……名字。”过了片刻,一号空虚的眼睛中似乎闪过了一丝光芒。
“欸?”
“如果我跟着你的话,那之后……”她将头抬起,看向琥珀,嘴角微微地翘起,带着颤抖,很显然,她不知道如何去做出这个表情。
“你能给我取一个名字吗?”
“唔……”琥珀愣住了,她没想到一号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是,这其中千万分细腻的情感,琥珀已经没时间去感受了。
“我知道了,等逃出去之后,我就给你起一个名字。”
“嗯……约好……了哦。”
随后,一号伸出纤细的带着病态的手,与琥珀伸出的左手拉在一起。
为什么,她会叫我帮她取名字呢?
在牵着一号的手穿越各扇门扉,前往紧急出口之时,琥珀还是忍不住地想到了这个问题。
本来应该让孩子的父母所做的事情,让她一个相当于把她推到绞刑架上的刽子手来做,真的合适吗?
或许是因为外表年龄相近所获取的信任感,但那对琥珀来说也过于沉重了。
一号尚不知道自己前路的命运是什么,也许来不及逃脱而被杀死,也许会被作为实验成功的样本继续被卖到别的机构进行下一步实验。对于研究者的他们来讲,一号不过是一个「实验品」,是不需要名字的,只需要编号就可以。
她是什么时候诞生了这种愿望呢?
而自己,真的要帮她实现吗?
“真是的……这种时候突然有了罪恶感什么的,未免也太迟了吧。”
而且,现在有更紧迫的问题摆在眼前。
耳边能听到的枪鸣与脚步声越来越响了,毫无疑问,主控室已经被攻占了,至于第一到第三实验室的安全门有没有上锁,琥珀也不得而知。
红色的警报灯乱闪一通,但基本上,这座设施已经没有任何的防卫手段了。
紧急出口就在眼前,那是连接着第五实验室旁边的一扇小门,出口直接通向地下车库,可以在那里找到一辆载具逃出来。
琥珀拿出自己的工作证,这张ID卡也具有解锁的功能,身为副所长的她,几乎可以无条件打开绝大多数的门。
但是,在琥珀将工作证放在感应区的那一瞬,门上的电子屏幕出现的不是绿色的“Unlock”标志,而是如血液般鲜红的“Error”。
同时,警报器响起尖锐的刺鸣。
“该死!”
琥珀猛地一跺脚,警报器还在响着,也就是说现在安全系统还没有到崩溃的程度,自己凭借副所长的身份,没有理由打不开这扇门。
但现在解锁出现了错误,也就是说,自己的这张工作证等于是废了。
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原因只能是一个,自己的ID信息已经被修改了,然后,拥有修改她的ID的权限的人,这座设施里就只有一个。
“偏偏谁都可以,为什么会是他?”
而且,这也意味着,对方知道自己会逃向这里。
琥珀身上的冷汗涔涔冒出,恐怕,自己的行动早就已经被对方掌握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然而自己已经失去了逃出的手段,等待她的,将会是……
“过来这边!”
琥珀将一号揽入怀中,然后蹲下身子,藏在一张实验台后。
那之后,第五实验室的安全门被打开,并非是强行爆破,而是用正常的手段打开的。
果然……
琥珀抱着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娇小的身体,悔恨地想。
自己躲起来又有什么意义?只不过是多活几秒钟而已。
十几名手持短程冲锋枪的武装分子踏入实验室内,看他们武装的程度,应该是雇佣兵一类的人物吧。
虽然这间实验室面积很大,但是,按照他们排查的速度,不超过十秒,琥珀她们就会被发现。
完了。
琥珀略有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眼眶湿润了。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哭过的琥珀,最后一次在脸上流下略带温度的泪水。
不是因为自己的死亡,而是,
对不起,我没办法帮你取名字了。
愧疚。不知为何,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会怀着这样的心情。在琥珀鼓起勇气最后一次看向一号的同时,却发现,她的眼睛,绽放出了奇异的色彩。
那是如薄雾一般的灰色,是人类不可能拥有的眼睛颜色。
但是,琥珀理解这个现象,那同样是萦绕于她的脑海内多年的噩梦。那是「能力」被激发的表现,是一号之所以被称为最珍贵的实验体的根源。
“一号,你……”
当琥珀还未来得及为不小心开口感到后悔时,“咻”的一声,安全门再一次被打开。
本以为是敌人的增援,但是,琥珀感受到了怀内弱小身躯的微微颤抖。
然后,她听到了在这个情况下,最不可能听到的话。
“欸~这里有那么多人啊,一个个露出那么紧张的表情,是想干什么?”
女声,语气不可思议的慵懒,仿佛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而且最重要的是,琥珀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人的声音。
忍不住地回头,好奇心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
那是一名少女,银色的头发垂在脑后,眼瞳中闪烁着幽邃的碧绿,穿着一身镶着蕾丝边的白裙,宛如是活在十八、九世纪的贵族大小姐。
她的神态轻松,与这里散发出的肃杀气氛格格不入,就像是串错电影拍摄片场一般的诡异。
在这其中最为诡异的是,她的怀中,也抱着一个年约六岁的小孩子。那是一个有着略长漆黑头发的男孩,手臂上别着的臂章上写着“2”,闭着眼睛,看样子已经昏迷过去。
“那是……二号?”
同样是实验成功的个体,但是,他不是已经在休息室里被……
正当她这样想的同时,一连串枪口的爆响打断了她的思考。
很明显,敌人们也不明白那个女人是什么来头,在将其判断为肃清对象的同时,十几名武装分子同时开火。几乎是零死角的交错火力,再加上短程枪械在室内的致命杀伤力,那个女人绝对死透了,琥珀这样想。
但在她睁开因惊吓而闭上的眼睛时,不可思议的景象再度发生了,一如那名少女的出现。
“竟然对我开枪?也就是说,你们是想杀我吧?”少女装模作样地拍去裙角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身纯白之上没有沾染任何血液。同时,怀中闭着眼睛的孩子也没有被惊醒。
“那么,我就稍稍回敬一下,以表诚意如何?”
话音刚落,琥珀就感觉自己的头上被滴上了什么东西似的,下雨了?
下一刻,琥珀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有的武装分子笔直地倒下,在实验室内,漫天的血花飞溅,仿佛是下了一场仅有一瞬的暴雨一般。
瞬杀。
少女连一根手指也没有动,在一瞬间就将所有的武装分子全部杀死。
恐惧,已经不足以形容琥珀现在的心境了。同时,她怀中一号的颤抖越来越强烈了,简直就像在抗拒着什么一样。
熟知一号拥有什么「能力」的琥珀,已经理解了为什么一号会有这样的反应。
这时,少女已经站在出口前,就如同理所应当一般,出口的门被打开了。
“你躲在这里看很久了吧。”少女回头,笑眯眯地问着全身冷汗的琥珀,“你也想来杀我么?”
“不……”琥珀艰难地吐出这个字,僵硬到仿佛已经忘记如何说话一样。
“那就好,不然还要杀你的话,有些怪麻烦的。”
怎么可能麻烦,恐怕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够了吧。
“那么,再见。”
少女笑着摇摇手,以作告别,但是却不是对着琥珀的方向,而是朝着天花板的某处。
她踩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这里,就像一阵清风,虽然带来了血腥,本质却是无形。
之后是良久的沉默与安静。
琥珀一直抱着一号,从她身上传递过来的稍许温暖能带给她一些安心感。
虽然自己可以回收尸体上的ID卡从而离开这里,但不知道为什么,琥珀几次想起身,却在途中丧失了力气。
终于,她感觉声带应该恢复了机能,便开口问道:
“喂……一号。你刚才……感受到了什么?”
……
……
……
“……光。”
“……巨大的……巨大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