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房间内充斥着消毒剂的气味,说不上好闻还是难闻,本来红叶的鼻子就不太灵敏,再加上这么多天一直吸下来,再怎么强烈的气味也都能适应了。
墙壁都被漆上了带有淡淡草绿的白色,听说是为了让眼睛不那么疲劳,不算强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射到红叶躺着的床上,隔着棉被也能感觉到淡淡暖意。
与其说是私人病房,布局上来讲更像是疗养院,床头柜上的花瓶里还插上了红叶叫不出名字的花。如果可以的话,红叶很想就这么一直住在这里,过着每天看看漫画,没事下去散散步的生活。
本来能算是很舒适而悠闲的环境,氛围却全被一个人打破了。
那个女人毫无顾忌地大笑着,似乎有白色的粒子从她不断晃动的肩膀上散落,目不转睛地盯着摆在红叶窗前的液晶电视,完全没有考虑到这里是有病人居住的病房。
平时红叶因为嫌声音太吵,所以基本不会开电视。但是这个女人今天一声招呼不打就来到这里后,说是“探望”,但话还没说几句,就突然说“啊,我喜欢的综艺节目要开始了。”然后就打开电视调台,完全不理会红叶了。
这是多么任性的人啊,只顾着自己的节奏来,完全不体会他人的感受。而且这个节目有哪里好看了?
但是没办法,能结束这一局面的唯一对策,就只能是乖乖等艾莉恩看完节目而已。
虽然墙壁上的钟表只走过了一个小时,然而,体感时间却像过了一个世纪一样。原来如果人一直盯着不感兴趣的东西的话,不使用超能力也能达到接近时间静止的境界啊。
说起来,关于跟「时间」有关的超能力者——
“啊看完了看完了,真是有趣啊。为什么人可以做出那么有趣的节目呢?”
打发时间的思考被艾莉恩感慨的话语打断,她终于看完了吗?
“你为什么突然又迷上看综艺节目了啊?新兴趣?”
“是啊,最近喜欢上的,小红叶不觉得有趣么?”
“才没有,这个节目梗和笑点都很老套吧。”
“不不不,我指的有趣的地方不是这里哦。”
“欸?那你是指哪里啊?”
“你听好了哦。所谓「节目」这种东西,不是都有它自己的剧本的嘛?观众们以为看的是明星或偶像真实的反应或者互动,其实都是按照剧本来演的吧。”
突然就开始滔滔大论起来,是想干什么?
“这种事我也是知道的……节目里请来的嘉宾所展现出的性格,其实都是制作组安排好的吧。”
“没错!但是这种娱乐节目又需要有「临场感」,不然的话就和传统的喜剧形式没区别了吧。然后然后,在这种认知的基础上,在边看的时候边去猜,哪里的互动「真的」,哪里的互动是「假的」。哪处流露出的情感是「自然」,哪处是「表演」。这样子的话,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抱歉,完全不能理解你以为的有趣。”
话说,你看电视节目的方式从根本上就有问题吧。
“是么……可是我觉得很有趣啊。”不知为什么突然兴致低落了起来,还有请不要用看傻瓜的眼神看我好吗?稍微正常点的人类都不会觉得这种事有意思吧?
“要是我的话,只会觉得做这种事会很累……”稍微思考了一下,红叶还是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本来,他就是那种不喜欢去「猜测」的人。“总之这个话题就这么结束吧。我们继续之前的话题吧,那时候说到哪里了来着?”
“到哪里了?不知道,我忘了。”
“别那么轻易地就忘了啊!”
这种时候不知道她是真的脱线还是故意为之,每次与艾莉恩讲话的时候,红叶都会从内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无力感。
“说起来,你刚进门的时候,我还有点生气了啊……”
虽然「有点」是假的,那时候红叶真的很生气,但在连续经历一个多小时的噪音洗礼后,想要找回之前的那种感情却变得稍稍有些困难。
“生气?为什么?医生明明说不会留下痕迹的。”
“不是因为我的脸啦!”
说着,红叶伸手摸了摸裹在自己脸上的绷带,由于被某个少年胖揍一顿的缘故,红叶的脸现在还时不时的传来微微的疼痛感,整个脸也被包成了半个木乃伊。
“因为没有刀伤,所以等消肿之后,脸就可以恢复正常了哦。”
“都说了不是脸的缘故啦!”
“那么为~什~么?小红叶为~什~么~要~生~气~呢?”
无缘无故就唱起歌来,让红叶都不怎么想开口了。
“你什么都没告诉我吧,关于那个晚上时候的事。”
“告诉?告诉你什么?小红叶不是当事人么?为什么还有事情搞不清楚呢?”
“如果我自己能明白的话,就不会现在躺在这张病床上了吧。”
“哎呀,也就是说,小红叶因为一头雾水地被人打倒觉得很丢脸,就把自己失败的原因归结到我身上是吧。”
“我可没这么说……”看着模仿名侦探手势将食指指向自己的艾莉恩,红叶撇过头,小声嘀咕着。
“那次失败是我的责任,我太低估对手了……但是,你明明一副自己‘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却什么情报也不告诉我,这一点让我很不爽。”
“这样子啊……”艾莉恩突然把手伸过来,摸了摸红叶的头,纤细的手穿过红叶长长的黑发,弄得他很痒。“你是觉得,凭我们之间的关系,我理应把情报或者意图告诉你,但是我却没有这么做,所以小红叶觉得被「背叛」了,是不是?”
“没有到那个程度啦……”红叶摇摇头,甩掉艾莉恩的手,“我只是知道,那天晚上绝对是你在捣鬼,包括乌鸦和那个少年,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出现在那里的。”
“然后?”
“虽然只是一种感觉,但那个现场的一切,有一种「被人安排好了」的氛围。然后,在那么多人中最有可能干这种无聊事的,十有八九就是你吧。”
“但是这只是你的感觉吧,证据呢?”
艾莉恩一副「我就是犯人」的嘴脸说出的经典台词,差不多就是相当于承认是她干的了吧。
“哎……”红叶叹了口气,没好气地继续说,“那个时候,你明明没有任何理由就叫我去杀掉那个少年,这一点不就已经够奇怪了吗?”
“但是,这不是要清理目击者吗?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这一点而已,很合理啊。”
“那是你后来才补充上去的解释吧……而且不止这一点,从一开始你要我杀掉乌鸦,却雇其他的超能力者把他困在那座塔里。还有那个少年突然产生的「变化」等等,再怎么想,按常理来说也太异常了吧。”
“明明是个超能力者,还把常理这种事挂在嘴边哦。”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就赶快认罪吧。”
“好好好,我认罪,是我干的。没错,我就是那个「幕后黑手」哦。”
艾莉恩开玩笑似的把双手举过头顶,作伏法状。
“然后呢,红叶警官,你是要逮捕我吗?”
艾莉恩笑嘻嘻地发问,没有一丝紧张感,但好歹是承认了自己所做过的事。
“你如果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的话,这次就特例赦免你。”
红叶双手抱胸,闭着一只眼睛看着艾莉恩。
“所有事情……什么的,说起来太长了啦,请说的具体一点哦。”
“那……首先是「目的」吧,你不惜把那么多超能力者耍得团团转,还花了我那么多钱,到底是想干什么?”
“怎么感觉后者才是你想强调的重点呢……算了,告诉你吧,你听好了哦。”
“咕噜”一声,红叶咽下口水,把头伸过去,以免听漏了任何一个字。
“我呢,大致是,想做一次「实验」吧。”
“实验?”
“对啊,而且符合我的预料,实验大成功。”
“成功是指?实验结果是什么?”
“结果?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看到了……”听艾莉恩这么说起,红叶的第一反应是那颗眼睛。
那颗寄生在少年身上的左眼,无比美丽却又如此熟悉……
“那颗左眼……”红叶同样凝视着艾莉恩的双眼,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但是……
“你把自己的「左眼」,给了那个少年吗?”
“Bingo!不愧是红叶警官,直觉很敏锐嘛。”
“但是……怎么、我是说,你的眼睛……移植?不、话说……你的眼睛不是都还在吗?”
“啊,你看起来应该是这样吧,但是全都解释一遍的话就太麻烦了,一言以蔽之,这是超能力的作用哦。”
“……哈?”
“我能做到什么程度的事你也是清楚的吧,都这么跟你说了,你不会还不明白?”
“不,基本上……清楚了。但是,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而且,如果只是为了这个目的的话,根本就没有必要这样大费周章吧。”
“大费周章,何以见得?”
“如果只是要把你的左眼……那个、移植过去的话,直接抓住那个少年不就可以了吗。按照你的做法,稍微出一点差错不就达不到你想要的结果了吗。”
“确实,那种方法比较简单,但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我可能就不会成功了哦?能达到那么完美的结果,那种环境或许是必要的。”
艾莉恩单手托腮,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要趴在红叶的床上,如此慵懒的姿势,完全感觉不到她在揭露什么重要的秘密。
“而且正因为这样,我可是做了很~多很多的准备的啊,比你看见的要多的多哦。”
“比如?”
“把那个少年引诱过去的东西,为了确保他能活下来所准备的东西,防止他逃跑所准备的东西,让他能顺利打倒你所准备的东西……太多了说不过来呢。”
“那个急救箱是你放的?”
“是哦,不然的话,万一他流血过多死掉怎么办?”
“但是那个准备好像是一个败笔呢,因为这样他好像有些要猜出来我的存在了?是我的疏忽呢。”
确实,那个急救箱实在是太突兀了,就跟电影的穿帮镜头一样。
“如果他报警怎么办?那样会变得很麻烦吧。”
“他确实这么做了呢,呵呵。但是不用担心,我拦截了他手机的信号,他以为打的是报警电话,实际上接线的人是我哦。”
“准备的真周到呢。”
就像把小鸟儿捕获的无形囚笼,艾莉恩确实把那栋建筑变成了这样的东西。
“但是这样做还是会有漏洞的吧,到那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具体来说?”
“如果那个时候乌鸦没有突然偷袭我的话,那个少年就直接被我杀死也说不定哦?还是说,乌鸦会突然「复活」也是你的安排?”
“啊不不,那也是我的意料之外呢,本想着他只是个用完即扔的功能性角色,没想到最后还能给我带来那么精彩的表演,这也是人类的「可能性」吗?”
听她的语气,即便现实超出了她的预期,也能让她感受到惊喜吗。
“但是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即便乌鸦先生没有死而复生,我也有另外的「准备」哦。”
“另外的准备?”
“这几乎是我最后的手段了,对了,和那件事情连在一起说吧。”艾莉恩自满似的竖起一根食指,“你最后在和那个少年打架的时候,是不是突然感觉有人从背后「推」了你一把呢?”
听艾莉恩说起这件事,红叶诧异地点了点头。
“的确,那个时候我本来想逃到二楼来着……那个是你让他觉醒的超能力吗?”
“确实是超能力没错,但是来源确是别人。”
“别人?”
“那天呢,我碰到一个是超能力者的女孩子,我觉得她很有潜质,所以就试着邀请了她一下。”
“邀请什么?”
“当然是邀请她加入我的team啊,但是对方干净利落地拒绝了。总觉得有些心碎的感觉呢。”
能答应才有鬼吧,是个正常人都会拒绝的吧。
“所以?”
“但是我说过了吧,我需要有特别的准备。所以就稍微催眠了她一下,直到第二天早上她都会无条件服从我哦。”
“催眠?你这种事情也可以做得到吗?”
“当然,又不是什么复杂的能力,也有其他的超能力者会耍这种把戏吧?”
“然后呢?这就是你所说的最终手段吗?但是,那天晚上,我并没有看到有其他人在场啊。”
“这才是重点,只要「看不到」的话,一切操作就会变得很方便了吧。”
“难道说,你——”
“没错!我的确把那个女孩带到了现场哦,而且不止如此,几乎整个事件的过程,从开场到结束,她都一直乖乖地待在那里,等候我的指示。毕竟,她的能力是能完美隐藏自己的「透明化」啊。”
刚想说出的话被艾莉恩打断,她绝对是故意的。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是真的有人推了我一下吧。”
“没错哦,是我叫她下的手。”
“你……”
也就是说,红叶会被打趴下,百分之八十是艾莉恩的责任。可恶,这个女人是有多恶趣味啊。
“一直都待在那里么……”
当时在现场的时候感受不到,但当艾莉恩释出真相之后,再回想之前的一切,红叶不禁有些后怕。
简直是写好了剧本的舞台剧一样,一切都按照艾莉恩的剧本前进,如果出了偏差的话,只需要隐形的超能力者去矫正就好了。
“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过,一想到那天就这样一直被人暗中盯着,身体有些不舒服罢了。”
“啊,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视*」对吧。”
“才不是啊!”
还有你是从哪里学的这种词啊?
“大体上情况我都清楚了,简而言之你又想找点乐子是吧。”
比起这么做所能得到的利益,是否能让她开心才是艾莉恩所衡量的标准。
“当然这是我其中一个目的啦,「普通人在得到超能力之后所发生的故事」,虽然在各种作品里都见过,但能在现实中观测的话,也别有一番趣味吧。”
虽然说了「其中一个」这种耐人寻味的话,红叶也不想去追问另外一个目的是什么。艾莉恩如此暧昧的表示,就说明不管怎样她都不会老实地告诉红叶吧。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选他?”
“为什么是指?”
“为什么要选那个少年作为你「实验」的对象啦,是你随机选的吗?还是说只是因为他比较方便?”
“当然不是啦!他是特别的哦!”仿佛女孩子提到自己自满的男朋友,艾莉恩的眼睛里迸出了小星星。
“你不觉得他有些资质吗?他可是唯一一个打倒你的人哦。请把他当成命里注定的宿敌来想象。”
“宿……敌吗?”
听起来没什么实感,虽然这在小说里很常见,但在现实中,除去艾莉恩这一过于活跃的因素,他跟那个少年连打起来的理由都没有。不如说,既然是艾莉恩看上的对象,说不定自己以后还要给他擦屁股。
“前途堪忧啊……”
“还有还有,他可是喜欢超能力到不行啊,几乎都可以上升为信仰的程度喽。”
“是这样吗?”
“你知道这束花的名字吗?”
突然,艾莉恩将手指指向摆在床头柜上的花瓶,里面插着几束可以称得上是“草”的白色小花。
“不知道,话说这是谁送的?”
“是我送的哟,这束花的名字叫菖蒲,花语是「信仰者的幸福」。”
“为什么送我这个?还有你话题转变的也太快了吧?”
“Nono~其实这不是送给你的啊,本来是想送给那个少年的,但是没找到机会,就先摆在你这了。”
“这话说的我更伤心了……”
“「信仰者的幸福」,这不是因为信仰而得到什么东西,而是因为信仰本身。对那个少年来说,即便几度面临死亡,但是在最后关头,如果他的「信仰」能回应他的话,你能想象是一种何等的幸福吗?”
“欸……”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和别人不一样,他的故事绝对会很有趣。嗯嗯,即使现在我想去预测,得到的仍是一片混沌,这种「不可预料性」,最棒了。”
“或许……是这样吧。”
面对频频点头,脸上不知为何浮上一层红晕的艾莉恩,红叶也只能如此附和。
但是,如果自己是那个少年的话,红叶这样想到。
如果得知自己的命运不过是这个女人眼里的一场演出,自己的意志只是受别人操控所得出的预期结果的话,
说不定,会绝望地想自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