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起床来到了我家附近的那片公园。
出门前看了一下时间，尚不到早上七点。实际上，我也没必要那么早起床，但一种类似雀跃的心情还是促使着我将被单掀开。
昨晚做的咖喱还有剩，正连着高压锅躺在厨房的冰箱里。我想即便是柚子姐，也会晓得如何用微波炉加热的吧。
在路上顺手买了两个包子吃，哪怕是在太阳不到六点就升起的盛夏，也依旧能看到从包子表皮升起的腾腾热气。我平时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但考虑到今天要做的事非同小可，我还是希望让自己的身体和精神保持一个万全的状态。
公园内仍然是除了我以外一个人影都没有，断掉的秋千至今还没有修好，自然不会有小孩子前来，也没有老人来遛狗或是晨练。虽然显得有些寂静落寞，但对我来说却刚刚好。
基于暑假初时的惨痛记忆，我已经没有勇气再一个人单独前往那些荒无人烟的诡异场所了，哪怕要做的是类似「能力测试」这样的秘密活动，我也尽量想避开那些对我来说陌生的地方。
综上考虑，这里简直是绝佳的地点，或者说是专门为我准备的「舞台」也不为过。
我拿出揣在衣服口袋里的小镜子，再把眼罩解下，塞到左手边的裤兜里。
亚克力镜面如实映出了我的脸庞，异色的眼睛构成了一种莫名的诡异感，我选择尽力去忽略掉这一点。
左眼还是同昨天一样，没有褪回原来的颜色，不，应该没有「褪色」的可能吧。
我端详着那颗绿色的眼睛，几近贪婪地凝视着它。
那印在虹膜之中的翠绿，究竟代表着什么呢？
我将手臂拉远，开始审视起我的上半身。
因为一直待在医院里，没怎么好好地摄取营养，我的身体看起来有些孱弱，皮肤也透出一层近似病态的白，过长的头发遮住了眉毛，几乎要把眼睛淹没。
除了那对不调齐的眼睛颜色以外，我看上去只是一个丢到人海里就消失不见的邋遢少年吧。
脑子里忽然闪过红叶的身影，那种一登场就能散发神秘气场的气质，究竟是怎么得来的啊？
“看起来好像还有些高低肩……唔——算了，不管了。”
我将镜子收起，又从右边的裤袋掏出小本子与水笔。
本子上几乎把我所有能想得到的超能力都写在上面了，我用一个晚上费尽心力思考得出的结果，就只能是这个。
简单的来说，就是「一个一个试过来」。
虽然这个方法听上去的确蠢爆了，尚不知道效果如何，但绝对是最没效率的途径。
但是没办法，在完全摸不到思路的情况下，我连如何催动超能力都不知道，其中的规律和机理也完全不清楚。我也完全不认识什么专门研究超能力的专家，可以通过什么机器来帮我检测一下……不，现实中应该不会有这种人吧。
或许那名琥珀医生会知道些什么，看样子她的那身白大褂很有学者风范，但现在我也没有办法联系她。
纠结到最后，我还是决定先试了再说，万一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在第三页之前就能试出来了。
我翻开小本子，第一页第一条写的是，「飞行」（Fly）
……
我已经无法揣测当时我写下这一条时的心情了。虽然只隔了一个晚上，人类的情感就是这么容易消逝呢。
据说飞翔是人类最初也是最大的梦想，那么我也应该只是遵从了人类的本能吧。
那么，就来吧。
“但是，这具体要怎么做啊……早知道先问问学姐了。”
到了这一步，我才发现自己对具体的操作步骤一无所知，「怎样引发自己的超能力」，听上去有种不可用言语表明的感觉，实际上，我也完全不知道第一步该做些什么。
如果是按漫画上的描述来想的话，一般是要集中精神，然后以脑中的想象来改写现实吧。比如说，一直想着自己飞翔时的样子，然后把那个画面拓印到现实中来……
我闭上眼睛，脑中极力想着自己的双脚脱离地面，身体漂浮在半空中的画面。这种时候应该扎个马步，以帮助自己提高注意力吗？不，那样的话也太蠢了吧。
大约十分钟之后，在我的脑前叶已经开始隐隐发痛的时候，我的全身仍然被牢牢地固定在大地上，很遗憾，我并没能成功摆脱大地的束缚。
我重新拿出小镜子，在我的眼前晃了晃，左眼没有变化，依旧是散发着神秘的绿色。
“怎么……是不是缺少了一点东西呢？”
摩挲着下巴，装做自己在思考的样子，但我的脑袋里现在空荡荡的，完全想不出有任何的办法，真是的，我之前看了那么多有关超能力的书和漫画，到底是顶什么用嘛？
我看向立在公园一侧的爬高架，大约只有两三米高的样子，褐色的铁锈爬满了栏杆，插在沙地里的基柱也有摇摇欲坠的预感。
只有我一个人爬上去的话，应该还不至于突然倒塌吧……这样想着的我，走到铁架前开始攀爬。
听说成年的鹰会把雏鹰扔下山崖去锻炼它的飞行能力，因为活在温暖的鸟巢中的雏鸟是没有必要去学会飞行的，只有在坠落山崖的那一刻，迫于生存的本能才会使它展开自己的翅膀。
虽然我平时也不是很迷信这类的人生寓言，但对于我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办法说不定值得一试。
人在生命危急的时刻注意力会空前集中，即便是普通人也可以看到子弹飞行的轨迹，那么按照我之前的想法来看，没有什么比这更好能让我专注精神了吧。
不过，只是离地两三米的距离，也不至于把我摔死吧。
虽然是这样安慰着自己，但当我爬到最高点并坐上去的时候，心里不免还是凉飕飕的，双脚悬在空中，不安定的感觉又添一筹。
“糟了，我不会有恐高症之类的东西吧……”
以前虽然没有注意到，但像这样子注视着地面的话，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和退缩感又在我的心里乱窜了。
不行，再这样拖下去的话，我的勇气会被消磨殆尽的。
我一咬牙，双脚踩在铁架上，用力一蹬。
大不了只是手臂骨折，两三个月就会好了。
如此想着的我，借着双脚踩踏铁架带来的反动力，想象着火箭推进升空，我的身体脱离了依附大地之物，完完全全坠入空中。
脚像是踩踏着空气，视野极速变换，双臂也不自主地开始乱晃，时间的流速仿佛被拉慢了，连我的尖叫声也被拉长了。
我感觉到了，感觉到了！
仿佛逃离了重力，逃离了这颗行星的束缚，我的双脚即便不依靠地面也可以行走，我停在了空中，空气与风托着我，我还在上升，只差一点了，只差一点，我的双手就能够抓到天空。
我飞起来了！
大约一点五秒左右。
我的身姿触碰到了上升的最高点，几近一瞬间的停滞之后，重力像巨大的手掌一样将我包裹，拉拽着拖到地面。
“啊啊啊啊啊！！！不要不要不要！！！”
哭叫起不了任何作用，啪的一声，我撞在了沙地上，尘土飞扬。
“好痛……好痛……痛痛痛痛……”
所幸没有听到骨头折断的“咔擦”声，但仅仅是从高空落地这一点，也足以让我痛不欲生了。
沙地减缓了一部分冲击，但取而代之的是，细小的沙粒飘进我的鼻子和嘴里，还有不少直接被我吸进肺部，胸腔阵痛，肺泡大概破了不少。
“呸——呸——”
我吐出嘴里的沙子，用手撑着自己坐起。头晕晕的，呼吸也变得困难了起来，四肢仿佛不再听命于自己，也逐渐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了。
挣扎了一会儿后，我决定重新仰面躺下，沙子弄得我的后颈痒痒的，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但愿我这幅样子没被其他人看到，不然的话，我只想把自己的头埋在沙坑里。
待到我的呼吸稳定，视野也逐渐地清晰起来之后，我站了起来，小腿还是有些麻麻的。我掏出小本子，在「飞行」那一行之后打了一个大大的「×」。
“好痛！”
铁栏杆的回震使我的指关节剧烈胀痛，我抱着左手的拳头蹲坐在地上，努力使自己不要哭出来。
摆足架势的一拳在挥向公园内的健身器材之后，得到的反馈就是这样。因为没学过任何类似防身术之类的东西，我完全不懂得如何去卸力，刚才的那一下，手指骨没有断裂已经算是运气很好了。
在大口喘气以抚平手指的疼痛之后，我在小本子上，将「怪力」（SuperStrength）和「痛觉遮断」（PainIntercept）这两项一并画上「×」号。
结果，就只有这些超能力的名字取得很帅气嘛！
还一个个在后面耐心标注了英文名，我是有多闲啊。
天空被即将落下的夕阳染成了深黄色，红色的云在远处的山盘绕着。不知不觉，这一天都快要过去了。
我躺在公园的长椅上，虽说上面因为常年没人坐而积了一层厚厚的灰，但我的衣服差不多也是这样的状态，就不在乎了。
突然觉得心好累，有种不想干的感觉。
不光是刚才的手指，我的全身上下各处都被涂满了酸痛感，因为测试能力所导致的，不仅毫无成果，在其他人眼里看来，我根本就是在自残吧。
被消极的思考缠住了，要放弃吗？
想着要不要放弃，我重新打开小本子，前面的几页已经被画上了满满的「×」，就画面的覆盖程度来说，突然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果然，还是算了。
从最初开始，我就没有「放弃」这一个选项啊。
“所以说，下一个是下一个是——啊，学姐。”
视野的外框突然闯进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落日的余晖被她的身子挡住了，我的脸陷入了阴影之中。
“你果然在这里啊，学弟。为什么全身脏兮兮的？”
怎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确实，在那一天，我也是以这样的体位和学姐碰上的吧。只不过这次她没用能力，大大方方地出现在我眼前。
“稍微等一下，学姐。就站在这里别动哦。”
“欸？”
我一个鲤鱼打挺似的起身，拍拍衣上的尘土，接着，用左手覆盖住自己的左眼，只留出一条缝隙。
不管学姐诧异的表情，我伸出右臂，向前打直，张开手掌，正对着学姐。
集中精神集中精神集中精神——
酝酿了大约五秒的情感之后，我将左眼睁到极限，让它尽可能地反射出璀璨的光辉。
要来了哦要来了哦，呵！
“GEASS!!!”
……
“以我之名命令你！向我宣誓效忠吧！”
……
无声的风吹动了我的衣摆，腰部好痒。
“好了，我完事了。”
看着学姐不为所动地，以一副“这人是傻了吗？”的表情看着我，我终止姿势，将小本子上的「精神控制」（MindControl）打「×」。
“哈？学弟，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很显而易见吧，我在测试超能力啊。”
我朝她晃了晃今天的成果——满是打叉的超能力词典。
“原来如此——”学姐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突然贼贼地笑了，“看样子，你的进展不是很顺利吧，学弟？”
“何止不顺利，”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都要快丧失信心了啦。况且，我连这玩意的门路都摸不到啊。”
“此话怎讲？”
“我连怎么使用超能力都不知道，换句话来说，就是不知道它的「启动开关」是什么啊。所以说，昨天我有一件事忘了问，今天正好，学姐你听我说哦。”
“嗯哼？”
“你使用超能力的时候，需要做什么？比如说，集中精神，或者是想象着自己的身体消失不见之类的？”
“呃，这个问题啊……怎么说呢，很微妙啊……”
看着学姐若有所思的表情，我继续追问：
“微妙？哪里感觉微妙了？”
“我想，大致上和学弟你说的差不多吧，集中精神什么的，想象什么的，的确我在用能力的时候，是有做过这样的准备啦。”
“但是，最后用出来的时候，那个瞬间的感觉我把握不好啦，有时有种顺理成章的感觉，有的时候却怎样都不会成功。我想，这大概是我缺乏练习的缘故吧。”
“这样啊……”
我抱着手臂重新坐下。大致上和我推测的方向相同，也就是说，我这一天下来并不是做无用功，至少也能排除那些能力是我有的了。
感觉时间没有被浪费，我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学姐你为什么会来找我啊？”
难道说，她改变心意了？
“为什么？这不明摆着吗？当然是去跑步啦，昨天才约好的不是吗？”
听到学姐的话，我才注意到她今天的装束。
长款运动服加短裤，头发也扎成单马尾，垂到了后背。
注意到我的沉默不语，学姐把脸凑近，一脸不悦地问我：
“你不会是忘了吧？学——弟——？”
“不不不不，我怎么会忘呢。”
我拼命地摇头，从椅子上站起来。
今天就这样结束吧，我想。
“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吧，那我回家换趟衣服，之后一起去跑步吧，学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