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逐渐变得明亮，被色块充填着的世界慢慢地重新塞满我的眼睛。
意识似乎从悬浮着的状态抽离了，五感恢复，可支配的四肢再次纳入我的感觉之中。
像是突然从永恒的静止中受到了冲击，我的身体依旧维持在之前迈开双腿飞奔的姿势，在意识与身体同步的瞬间，强烈的失衡感支配了我，害我差点摔倒。
那个能够断绝空间与时间流动的「魔法」结束了，我在半秒内做出这样的判断，一只手支撑着半跪下来的下身，另一只手在自己的脸上摸索。
左眼上的绷带被扯掉了，但是眼眶内的东西没有被夺走，确认了这一点的我获得了一瞬间的安心，但很快就又被紧张和恐惧感覆盖。
那个能够轻松冻结空间的「魔女」在哪里？在封锁了我的活动之后又轻易将之解除，那个自称为“蕾布莉安”的女人绝对有着她自己的意图才对。
绝对不能让她抓到，左眼发出了如此的怮痛。
但是，在我左顾右盼乱晃之后，没能见到那个墨绿色的人影。
取而代之的，是视野的前方，乱七八糟的纯白粒子再次与我的眼前四处发散。
“你、你是……”
纯白的长发，碧绿色的眼睛，那个能够称之为「光」之具象化的少女，就这么突兀的、毫无征兆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简直就像那次夜晚的再现，但是唯一与之不同的是，她的脸颊微鼓，挑着眉毛盯着我，看上去似乎很不开心。
在我问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之前的人又到哪里去了？”这些话之前，她前先一步，蹬着脚走向我，对着我愣住的表情，狠狠向我的额头上弹了一记。
“好疼！”
被辣辣的疼痛感冲击着，我的意识彻底恢复了清醒，但还没等到我反应过来，她又在向我下意识向后仰的脑袋上进行追击。
“你这个笨蛋、傻瓜！无可救药的白痴！”一边对我实行残酷的弹额头之刑，少女一边向我发泄估计闷了一肚子的火气。
“等、等等……不要，停——STOP！”
我蹭着地面往后退，将双臂架在脑袋前，央求停止这无端的暴力行为。
逐渐地，少女收回了手，而我的额头上早已泛红一片。
“为什么突然就开始发火啊……”
我捂住头，原本脑子里的想法被这一阵折腾，统统消散了，只剩下空白一片。
自那之后许久，我与这位纯白少女的再会竟然是在这样的局面下展开，实属让我一头雾水。
“还不是因为你！”少女撅着嘴向我骂道，圣洁神秘的美少女消失了，粗鲁的口吻让我联想到学校里的同级生。
“欸……欸？”
“你绝对是笨蛋吧！「Carnival」这种地方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一个人来！对方可是个不知底细的超能力者耶！在集会所里说说话就算了，怎么可以让她和你独处啊！”
连珠炮似的话语轰击着我的耳膜，像针一般扎进了我的心里。
“抱歉……我有在反省……”
下意识地就那么道歉了，其实我的心里也认同少女的说法，我之前的行为已经不单单用「莽撞」二字就可以形容的了，在对对方半点认知都没有的情况下去接触一名超能力者，说成是「送死」也不足为过。
实际上我现在也在后怕着，如果我真的被蕾布莉安做了什么的话……
捂着额头的手转移到了左眼上，突然，我和她就这么陷入了沉寂。
不应该是这样子的才对。
为什么我又陷入了如此狼狈的处境呢？明明是「改变」了吧？在那个晚上，我确实完成了改变，我打倒了那个被称为超能力者顶点的红叶，所以说……
为什么……再次遇见她的时候，那种不可言喻的「自卑」，仍然源源不断地从我的心中涌出。
“你的名字……是艾莉恩吧？”
最终还是我打破了沉默的氛围，我站起身，试图和她对视。
“啊啊，你知道了啊，是谁告诉你的？琥珀那个小鬼？”
如果琥珀医生听到有人喊她小鬼，估计会当场抓狂吧。不过她的直觉意外地很准，像猫一样。
“总之……今天的事先暂且不提，我有几个问题想问——疼、疼疼——！”
话说到一半，艾莉恩便冲过来揪住了我的耳朵，耳垂被拧成了螺旋，真的很痛。
“哈？暂且不提？但是我的气还没消耶，你看起来很自以为是哦？如果没有我的话，你知道你会被那个女人做什么事吗！？”
真小气！虽然我是想这么说，但如果真那么做的话，我的耳朵可能会被直接扯断。
“抱歉抱歉！我不会再那么做了啦！”
痛得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不过大概是看在我极度扭曲的表情上，艾莉恩松开了手，但仍旧是一脸不爽。
“那个……蕾布莉安小姐是因为你才离开的……是这样吧。”
“事到如今还叫别人‘小姐’……她可是那种动辄挖去你一颗眼珠子的人哦？不过事实就是这样，你可要好好感谢我，跪下来的那种。”
“万、万分感谢！”
我毫无尊严地立马下跪——怎么可能，但还是好好地深鞠一躬，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算起来应该是有两次了吧，不好好道谢可不行。
不过，她的人设是不是有一丝丝的偏差？什么时候变成这种娇蛮大小姐的类型了？
“蕾布莉安小……那个自称「魔法使」的人，究竟是谁？”
看着艾莉恩的神色似乎缓和了一点，我抓住机会赶忙提问。
“谁知道，只是个麻烦又危险的女人罢了。”艾莉恩则是一脸不耐烦，好似一提到“蕾布莉安”这个名字，她银色的眼睛里就会蹿出火苗。
看样子，应该是类似于“死对头”之类的存在吧，我在心里作出如此的判断。
那样的话，又有新的问题出现，蕾布莉安先前提过，她与红叶也是这种“谁也看不惯谁”的态度，以此作为阵营划分的依据的话，那么眼前的艾莉恩与那个红叶之间，又会是什么样的关系？
不敢继续往下深想，也不想开口询问，我已经不想，让「那天夜里」的事实再萦绕于我的脑海了。
“总之，你绝对绝对不能和那个女人扯上任何关系，遇见她最好，不，绝对要拔腿就跑，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
不知为何，我在她的面前，生不起反抗的意识。
“这样还差不多。”艾莉恩闭起一只眼，双手叉腰，看起来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那么，你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可以说了。”
“咦？可以吗？”
“不然我为什么要待在这里，为了防止你再去做那些傻事，我就在有限的范围内解答你的疑问好了，不过，回不回答要看我的心情。”
原来不止是为了欺负我啊……不过这个语气，和刚才的蕾布莉安好像。
“那么首先……你是……谁？”
正式来说，我与这位自称艾莉恩的少女应该只是第二次见面而已，由于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我的处境太过特殊，只留给了我一个很模糊的印象。
但是对她来说，情况应该恰恰相反才对，总觉得她从好久之前就已经认识我了，不由自主地持着这样的想法。
而且，我想知道的，不单单是这个。
在那天晚上被强塞进我脑子里的片段——连被称为记忆都很勉强，白色的房间、药物、注射、红色的闪光，一切都太过模糊，一切都太过虚幻，最重要的是，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认识。
那真是属于我的东西吗？我不知道，唯一能感受到的是，从那些光影的碎片中流泻出的「不甘」，确确实实填满了我的心。
我的「过去」，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物才对。被违和感剪辑的画面，艾莉恩说过，那是「命中早已注定的结果」，那句话的意味……
“不告诉你。”
“一开始就不想回答？”
艾莉恩脱口而出的话噎住了我的思考，虽然我一开始就没多大指望就是了。
“怎么说呢～因为解释起来太麻烦，而且，从现在就完全披露我的身份的话，不就显得太过无趣了吗？”
那是对谁而言啊？
“快，下一问。”艾莉恩点着脚催促我。
“那……能不能告诉我，那些记忆是怎么回事？”
“记忆？那是啥？”
不要自己给忘了啊！
“就是那个，那天晚上，突然出现在我脑子里的那些东西！”
结果还要我去提醒。艾莉恩敲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后，才想起来自己确实是干过这么一档子事。
“哦，那个啊。”艾莉恩漫不经心地说道，“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请你忘了吧。”
“怎么可能忘得掉啊！那是我的「记忆」吗？还是说是其他人的？如果是我的话……”
如果是我的话，为什么我会一点印象也没有？
“很遗憾，关于这一点，我也不是很清楚。换句话说，我没什么可以告诉你的，那天晚上出现在你眼前的画面，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呢，毕竟是在你的脑子嘛。”
“那算……什么啊？”
“那不是属于「我」的东西，所以我没办法给你答案，至于那是不是属于「你」的东西，就自己去寻求解答吧。”艾莉恩的眼神里透过一份认真，这句话应该不是她想唬烂我瞎说的……大概。
“怎么这样……”
这样的话，我必须去寻找的事物，不就又多了一件吗？
“那么至少！”被不知名的情绪牵动着，我开始变得有些焦躁，我开始厌烦了，厌烦这种被一团团迷雾所包裹起来的「真相」。
至今为止，我到底在干些什么？目标、理想、信念，那些东西我统统没有，简直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只是被牵引着行动罢了。
至少……如果能知道这只眼睛其中所蕴含的「意义」的话，我，名为「凌玖」或是「川蝉」的人生，才会确实地围绕着「某样东西」而转动，而不是像一只游荡的鬼魂一样，漫无目的地游离于「两个世界」之间。
“这只眼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原本是属于你的东西吧？”
“它究竟代表着什么，在那翠绿色的光辉下，确实是藏着什么东西才对吧！？”
碧绿色的左眼，与艾莉恩的双眼强烈地对视，那是什么相近的东西，我的左眼如实地告诉我了。
“呵、呵呵～”看着露出脆弱神情的我，艾莉恩轻轻笑了，她举起手，对着我的眼睛在比划着什么。
“先不管我的解释，少年。”似乎恢复了那天夜里的形象，艾莉恩纯白的长发被晚风吹拂着，粒子散落到夜边的河畔，如萤火虫一般在河流上飘游着。
“你，又期望它是「什么」呢？”
简短的问句，却直击我的心灵。
“我的……期望？”
简单，太简单了，那个答案几乎呼之欲出，我从幼时开始便渴求着的，在得到了这只眼后，我无时无刻都在想着的事物——
“——”
突然间，我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只能楞楞地，张着嘴，看着艾莉恩意味深长的笑。
“这只眼睛只是个「空壳」，是世界的虚像，中空的幻想。”艾莉恩走近我，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身体的温度上升了。
“在那看似绚丽的光辉下，其实什么也没有哦？眼的本质是「无」，只是映照着你所看到的一切罢了。”
“无……？”
“但是确实，这只左眼，和普通的眼睛还是有着些许的不同呢。”
“它所映照的，是你的期望，你的渴望，你的欲望。幻象下的真实，那确确实实是你所看见的事物吧？”
“「Eye Of Phantasma」，幻象之眼，你姑且就这么称呼它好了。它，只是一面碧绿之镜——”
“将世界重涂为你所看到的色彩。”
将世界……重涂？
我的期望？
“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尚未理解艾莉恩话语里的含义，下意识地想抓住她那白暂而纤细的手腕。
但结果只捕捉到了空气。
宛如神离世时只留下一根白羽，淡淡的白光发散，粒子的波浪荡漾开来。
艾莉恩，纯白的少女，再次在我的眼前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