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任杨峰的侍卫官是一件十分轻易的事情。鹰巢城民心淳朴,杨峰担任执政官又是众望所归。这座城市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恶性的事件了。在里昂背叛鹰巢城之前,这座城市十年间发生的最恶劣的事件莫过于两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决斗而一死一伤。

鹰巢城的人似乎从没有思考过执政官遇害的可能性。因此杨峰的侍卫官实在是名不符实。简既不需要全天跟在杨峰身边保护他,也不需要担任他的秘术鞍前马后。大部分时间,她都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而少部分的时间——

“不好了,”简房子的门被猛烈敲击着,仿佛有人在拿着大锤要破门而入一样,“有人被迦楼罗抓走了!”

——她必须做一些兼职,更直白地说,就是在需要战斗的时候,贡献自己的一点点力量,让自己“鹰巢城的火凤凰”这一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不适合冠在女生头上的名声更加声名远扬一点。

 

迦楼罗位于鹰巢城外东部约五公里外山区与密林的交界处。迦楼罗并非一种魔兽,或是一个人的代号,而是一种异族的代称。它们有着与人类相似的外形——如果忽略它们背后的翅膀和鸟类的手脚的话。

这一异族很少侵扰人类,它们会将绝大多数时间用来陪伴自己的孩子身上。迦楼罗的一生可以生下成千上百个孩子。几乎从成熟的那刻起,它们就开始寻找伴侣。它们会与伴侣疯狂地耳鬓厮磨直到头破血流。它们每年都会生下自己的孩子,周而复始。它们的无情就像它们的重情一样。孩子未成年时,它们恨不得让自己生命的每个角落都出现孩子的身影,而一旦孩子成年,它们就会立刻毫不犹豫地赶走自己的亲生骨肉。

按道理来讲,这一种族如果不主动招惹人,人们也乐得减少麻烦去找它们的麻烦。偏偏不巧,迦楼罗一族可以引起风元素的扰动,对于某些孩童来说,它们是觉醒魔法的最好的助力。更不巧的是,这一种族尽管“很少”侵扰人类,但在一种情况下,它们是会主动袭击人类的。

那就是它们的孩子不幸早夭的时候,它们会捕捉人类的孩子充当自己的孩子。幸运的是,它们对人类的肉不感兴趣。

被掳走孩子的父母总是会安慰自己,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他们会选择性无视那可怜的救援成功率。

利用迦楼罗进行魔法觉醒是极度危险的,因此鹰巢城明令禁止前往迦楼罗的聚集区,但总会有一些人心存侥幸。克莱尔夫妇就是如此。此时,面对着黑着脸的简,克莱尔一个七尺男儿眼泪如同瀑布一样飞流直下:“请你一定要救救我儿子啊。我四十岁才讨到老婆,就这么一个孩子,如果他死了……他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你应该知道鹰巢城的规矩吧?”简黑着脸说,“禁止一切利用城市周遭异族觉醒魔力的行为。一旦出现安全事故,任何后果都由个人独自承担。”

“求求您,求求您,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克莱尔扑通一声跪倒在简的脚下,“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他已经一岁了,却还没有觉醒魔法。我和我的妻子都是外迁者,我们的孩子学不会‘气’。我……我也是走投无路了。”

“那也不行,规定就是规定。”简对这样的对话感到厌烦。根据规定,处理这类事宜的本该是城市的治安队,但是鹰巢城从来不是一座冷酷的城市。规矩是人定的,只要是人制定的方法,就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

“那些治安队的人说,这件事他们没办法出手,但是您不属于治安队,因此可以帮助我们。求求您了。”男人匍匐在地上,不肯起来。简叹了口气。不知从何时起,执政官的侍卫长就多了这么一项诡怪的工作。那些治安队无法处理的、或是处于灰色区域的工作,就由侍卫长代为处理。这已经成为了一项众人心口不宣的共识。

“好吧,”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简已经没有了拒绝的理由,“我会努力带回你们的孩子。”

“谢谢你,谢谢你。”克莱尔从地上爬起来,身上沾满了土,脸上全是泪痕。

 

“哦?你要去异族的地盘,这可真是有趣。”尤利娅从简的床上跳下来,她只有下半身穿着内裤,上半身还裸着,头发乱蓬蓬的,但她不在意。想到刚才克莱尔没有冲进自己的房间,简不禁松了口气。

“是啊,有人的孩子被抓走了,我要去救他。”简穿戴整齐,正了正袖口,紧了紧腰带,用靴子踢了两下地面,拉伸着身体,活动了一下筋骨。

“什么啊,这么急着赶我走吗?”尤利娅走到简背后,从她的背后抱住了她的身体,吻到了她的耳垂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公开我们的关系啊?”

简忍不住轻轻地呻吟出来,她假意挣扎着,实际上身体却被尤利娅牢牢抱住:“别闹了,我就要走了。”

尤利娅斜靠在简的肩膀上:“说真的,我们要不要公布我们的关系?”

自从那一夜之后,简的心中还有杨峰,却被挤到了边边角角。当她早晨在日光中醒来,看到身边的可人的倩影时,她被尤利娅的容颜给彻底迷住了。她蓝宝石一般的眼瞳,微微卷曲的栗色头发,赤红的嘴唇与雪白的肌肤,她全身上下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着以一股妖艳却又英姿飒爽的美。更为重要的是,她能理解自己。她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知道自己这些年来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想必过去她也曾沉迷于一段可望而不可及的爱恋。她们是一类人——至少在感情上,是这样的。

“再等一下吧,”简说道,即便她知道,或许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外来的女人,却仍有些害怕,“等到帝国与鹰巢城建交,我们就公开我们的关系,好吗?”

简还记得自己的父亲在欢迎仪式上对自己的警告:永远不要用一个人的外表去判断一个人的内心。她曾经怀疑过尤利娅心怀鬼胎。但在她监视尤利娅的日子里,她一直老实本分,就连寄给帝国的信都只是一些日常见闻。最重要的是,她相信尤利娅爱上了自己。一个人究竟要有多深的心计与多么出彩的演技,才能在日夜陪伴中无时无刻不流露出满溢着爱意的眼神?

简回过头,吻了上去。“再等一段时间,答应我,好吗?”她不敢看尤利娅,因为之前脑海中冒出的一瞬的父亲的疑问。所以她没有看到尤利娅包含了爱与怜悯的眼神。

“好吧。”尤利娅有一种优雅的姿势回到床上,眼花缭乱地穿上衣服。简怔怔地看着尤利娅来到自己面前。“走啊,还愣着什么?”尤利娅催促着。

简愣愣地问:“去哪?”

“当然是去救人了,”尤利娅刮了一下简的鼻子,笑着说,“我和你一起去救人。”

 

“不行!不管你说什么,不行就是不行!”不管简如何反对,尤利娅都笑嘻嘻地紧跟在简的身后,一步不落。看着深黑色的巨大城门越来越近,简也急躁起来。四周的人都对这对奇异的组合投来异样的眼神。鹰巢城内人尽皆知,外迁者与帝国人一直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或许人们会对有着人畜无害外表的珍妮特皇女另眼相看,但对于这种每天穿着军服,一双棕绿色军靴在地上面踢踏作响的女军官,人们可是没有半点好感可言。

作为司军长老之女,执政官的侍卫长,外迁者中的中流砥柱人物,按道理来讲,简应该是与尤利娅有着势同水火的关系。但在人们看来,他们这位赫赫有名的火凤凰面对着尤利娅的纠缠却显得格外无力。

“求求你了,”简揉揉太阳穴,城门已经近在眼前了,“我这趟出去不是玩的,我可是要去跟迦楼罗战斗。”

“我知道,我在兰涛省的时候见过异族,我能帮得上你。”尤利娅凑到了简的面前,“如果你不想我去就赶走我呀。”

简的脸红了:“你明知道我不舍得……”

尤利娅笑嘻嘻地直起腰:“所以我们一起去好了,你也见识过我的身手吧?”

必须承认,尤利娅的实力甚至超过了很多鹰巢城中的原住民。就在简犹豫的时候,城墙上传来了熟悉的呼喊:“简?”

简抬起头。“父——”意识到了什么,简立刻改口,“司军长老。”

司军长老,冯·迪克里希,看了看简,又将目光移到了尤利娅身上,又再次看向简。他朝身边的人命令着什么。藤蔓从城墙上伸下来,缠绕在简的腰身,将她带到城墙上。“说吧,”冯冷冷地说,“你要干什么?”

简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的不安:“有人的孩子被迦楼罗带走了,我要去救人。”

冯狠狠地一巴掌打到了简的脸颊上,简的脸颊立刻红肿了起来。“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父亲的果敢与冷酷简深有体会。她也已经过了反抗父亲的叛逆期。简低下头,小声说:“尤——大使偶然知道这件事之后,就一定坚持要来帮助我。”

“为什么?”

“据她说,她想要扭转帝国人在人们心中的坏印象。”

冯冷笑起来。简胆战心惊地等候着,不知道冯是嘲笑自己谎言的拙劣,还是自己嘴中尤利娅目的的天真。

“算了,她为什么跟过来不重要。有件事我需要你去办。”冯朝四周看了看,即便是最近的士兵距离二人也有数十米远。他将一个手套丢给了简。

“这是什么?”

“这个手套上刻有风属性的魔纹,我要你找机会,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在尤利娅的面前使用。”

“什么?”简清楚地记得杨峰在数月前发布的禁令,任何人不得已任何形式让帝国的使者察觉到任何关于魔法或者魔纹的秘密,但现在自己的父亲,帝国最坚定的反对者却要自己主动透露魔纹的存在?“但是……为什么?”

“这你不用管,你只需要执行命令就行了。”

简仍在犹豫是否这次要听父亲的话。冯看出了简的犹豫。他拍拍简的肩膀,凑近了她的耳朵,小声说:“我是你这座城市的司军长老,会对这种城市负责,我也是你的父亲,一个父亲会害自己的女儿吗?相信我。”

冯的说辞无懈可击。简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当她被藤蔓缠绕着从城墙上下放时。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尤利娅对魔纹一无所知,那无论自己怎么使用魔纹,都不会引起尤利娅的注意。而自己的父亲让自己使用带有魔纹的手套。难道……尤利娅已经发现了魔纹的存在?她是怎么发现的?

简抬起头,与自己的父亲四目相对。她永远也忘不掉自己看到的眼神。那不带任何感情的的深黑色的眼瞳,正将自己扯向无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