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牢的门打开了。说是门,其实是开了窗户的岩壁。伴随着巨响,岩壁向一侧移动。尤利娅坐在床上,藤蔓如同镣铐一样绑住了双脚的脚踝。简走了进来,径直走到了尤利娅面前。尤利娅抬起头,看着简。
简狠狠地给了尤利娅一巴掌。
尤利娅的半边脸立刻红肿起来。她回过头,重新看向简。简想要克制住自己,但是开口说话时,却不自觉带了哭腔:“你欠我一个解释。”
“抱歉,”尤利娅低声说,“事实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利用了你。”
“从一开始?”
“从一开始。”
简转过身。她不想被尤利娅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眼泪从眼眶中流出,滑过脸颊。“帝国就对你那么重要吗?”简拼命抹去眼泪,问道。
“并非因为帝国,”尤利娅说道,“我做这些是因为珍妮特。”
“珍妮特?”
尤利娅无法忘记自己的誓言,无法忘记童年的午后她单膝下跪向珍妮特许下的誓言,她最无法忘记的,就是宫闱中珍妮特认命了的死一般的眼神。她无法接受这种眼神出现在自己最好的朋友身上。
但对于现在的简来说,理解这一点显然有些困难。
“你爱她吗?”简单刀直入,问道。
“我……”尤利娅突然迷茫了。她爱的真的是珍妮特吗?她为珍妮特做的这些事,是单纯靠爱来解释的吗?爱是相互的,付出过后期望获得回报才能被称之为爱。那么,自己做的事情期望珍妮特给自己带来回应吗?不,她做的事情从来不需要珍妮特回应。甚至在开始时,或许珍妮特会恨她,但她不在乎。时间会让珍妮特明白,她做了多么正确的选择。
然而,这绝对不是爱。
“不。”尤利娅小声地说。
简回过头。她泪水还没有擦净,脸颊上是两道泪痕。她抽动着鼻子,哽咽着说:“那你……那你有爱过我吗?”
答案当然是“是”了。当尤利娅看到简的脸颊时,她就已经知道了答案。每天清晨,她看着简在自己怀中醒来,她忘不掉简的笑容,忘不掉简的红唇。她忘不掉简为了救自己不惜暴露魔纹的身姿。她忘不了与简相拥时肉体的触感。她想要将自己的全部身心融进简的身体里。她想要将生命整个献给简,也想完完全全将简的生命夺过来,不给其他人留一丝一毫。她曾听帝国的演员们说过一句话,每一个演员的终极梦想是作为自己饰演的角色的而死去。真正出色的演员,会彻底陷入自己扮演的角色中。尤利娅分辨不清自己是究竟陷入了那个爱着简的女人的角色,还是真真正正爱上了尤利娅。
但此时此刻,直面着自己的心,不论是真实的心,或是虚假的心,都不重要了。尤利娅在渴望着简,她爱着简。
所以答案很明显了。尤利娅抬起头,朱唇轻启。简神色飞扬,那个答案是她一直以来期望的答案——
“不。”
简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不是她希望听到的答案。那个夜夜陪伴在她身边的女孩,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女孩。是不能说出这种答案的。
“不,我不爱你。”尤利娅重复说,“从一开始,到最后,我只是在利用你。”
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断掉了。仿佛再也不会感受到情绪了。想要哭泣,却没有任何感情。不会痛,不会快乐,不会伤心,不会难受,只是想哭。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现在连眼泪都消失了。简看着尤利娅,眼中的光芒越来越黯淡,她看到的不再是自己的爱人,而是一个陌生人。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在一分钟前,自己还对她抱有幻想,如果她还爱着自己,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自己也愿意跟她在一起共度余生。但现在,那种感觉仿佛是几个世纪前的事情了。
现在她连理都懒得理这个人了。不止如此,她对几分钟前渴望与她共度余生的自己感到厌恶与恶心。
简转身离开,再没有跟尤利娅多说一句话。
——是的,这样就好。自己是罪人,失败者,前途未卜,或许今天就会被处决,而简则是这场战争中的英雄。她不该跟自己纠缠在一起。
她应该有光明的未来,也许从自己欺骗她的时候起,就不配和她并肩站在一起了。
“哎?”有什么东西滑过脸颊,湿湿的,热热的,顺着脸颊,一点点滑下。喉咙里想要发出声音,不受自己控制的声音。她想要用手擦去脸上的泪水,手却被藤蔓绑住。
她只能这样,任由眼泪流下,如同夏夜的雨,来的无声无息,消失的无声无息。
“你在这里吗?”
杨峰听出了简的声音,却没有转身。他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的尸骨。那是巨龙死亡后留下的残骸。残骸已经被帝国的履带碾成了几块,残留下来的部分却仍然触目惊心。
简走到杨峰身边。杨峰突然问道:“你的事情办完了吗?”
“嗯。”简回答道。
“你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我得到了答案,却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但这已经没关系了……就让它过去吧。”简走到巨龙的尸骨身边,抚摸着白骨,低声吟诵着龙语。突然,一声长啸穿云裂石,仿佛巨龙要展翅飞翔。片刻之后,巨龙的尸骨一点点化成了飞灰,一阵风吹来,巨龙的尸骨消散在空中。
“愿我们的守护者能够得到诸神的垂怜。”杨峰抬头看着随风消散的龙的尸骨,说道。
“它能得到诸神垂怜,你呢,你能得到众神的谅解吗?”
杨峰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
“我的父亲告诉了我很多事,”简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知道吗,守护者说过一件事,它知晓未来与过去,它是在知道自己将死的情况下还选择了帮助鹰巢城的。”
“在发动这场战争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我会背负这场战争中的牺牲,这其中自然包括我们的……守护者。”
简看到了杨峰攥紧的双拳,指甲嵌入血肉中,鲜血留下却浑然不知。简没再多说什么。
杨峰比任何人都喜爱守护者。在自己刚来鹰巢城时常去与守护者交流。他的占星术师从守护者。在刚学习占星术时,他常对守护者抱怨,为什么他能看到的过去是实实在在的影像,但看到的未来就是一些模糊的意像。他现在还记得守护者说的话。
“命运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在占星术刚刚兴起的时候,就连龙族都普遍认为命数已定。那时候龙类兴起了解读星象的热潮。每个龙都渴望从星象中得出确定的未来。
这或许就是我们龙类最后会灭绝的原因。我们都太过在意解读星象,却不曾思考,诸神赐予我们模糊的星象,或许就是要我们用自己的双眼,用自己的肢体去开创自己的未来。星象带来的只是一个模糊的未来,而给这团模糊的未来塑性的确是我们自己。过去,我以为是龙类,而现在,人类得到了这个机会。”
守护者,这世上最后一条龙,于数百年前克里格教与鹰巢城战斗时来到鹰巢城,依靠吸取鹰巢城的人民的魔力为生,作为回报,它将自己的魔法知识巨细无遗地教授给鹰巢城的居民,并且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保护鹰巢城。
直到最后,它用自己的生命践行了誓言。杨峰不知道它看到的未来是何种模样,但是它选择了自己的未来。
“还有一件事,”简说道,“关于曼施坦因最后的行动。就我看到的景象来看,他好像想要杀死珍妮特。”杨峰点了点头,没有太大吃惊的样子。“这就是你让我去找珍妮特的理由?”
“我早就知道曼施坦因想要杀死珍妮特。”杨峰说道,“不,应该是,曼施坦因想要在战争失败的情况下杀死珍妮特。”
“什么意思?”
杨峰朝鹰巢城方向走回去。简跟了上去。杨峰一边走一边说:“只要好好想想就会明白吧?帝国想要的是消灭鹰巢城。一旦他们作战失败,消息必然会传回帝国国内。帝国国内对于这件事的第一反应是震惊,第二反应则是恐惧。帝国内原本就对魔法持有一种神秘感,现在又多了‘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经历了这次失败,帝国内部很难再齐心协力一起入侵鹰巢城了。
所以他们需要一个借口,一个能够将帝国团结起来,继续入侵鹰巢城的借口。这个最好的借口,就是帝国的皇女在鹰巢城遇害。珍妮特在帝国的人气很高,一度被认为是最美丽的皇女,人们往往对于美丽的柔弱的女性都从内心保有一种同情感。原本皇女外嫁鹰巢城就引起民众的不满,而皇女在鹰巢城遇害,就会自然而然激起全帝国人的愤怒。这样,帝国就能维持国家机器持续为战争服务。”
“这未免也太……”
“残忍?”杨峰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简,“别忘了,我牺牲的人可不比帝国少。”
“但是帝国的皇帝会同意吗?毕竟珍妮特是他的女儿。”
杨峰停下了脚步。简走出几步,转身问他:“怎么了?”
杨峰看着简,说道:“你太善良了。”
“什么?”
“我说你太善良了,所以你不愿意想到这种可能性。”
“你在说什么?”
“能够做决定杀死珍妮特绝不是曼施坦因。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军人,甚至连贵族都不是,下令杀死珍妮特的,只能是另一个贵族,地位比珍妮特还要高的贵族——她的父亲,鲁道夫皇帝。”
冬天过去没有多久。在那一刻,简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
战争结束一个星期后,珍妮特见到了杨峰。
再见到杨峰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这个男人差点成为自己的丈夫,并且——直到现在——还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有些事情改变了。尤其是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态度。珍妮特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你来了?”杨峰的处境也有些窘迫,毕竟当着别人的面叫别人去死与利用计谋让别人做出牺牲可是两码事。
“嗯。”珍妮特低着头回答。
“你这些天过得还好吗?”杨峰不忍多说什么。珍妮特是无辜的,她是这座城市中最为天真的人,因此也是遭到打击最大的人。
“嗯。”珍妮特继续回答。
杨峰挠了挠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对珍妮特提出自己的请求。没想到,珍妮特自己竟然开口了。
“这些天我看到了很多,也想过很多,您能听我说一下吗?”
“你说吧。”杨峰注意到,珍妮特对待自己的态度有了改变。过去两人在学习魔法时,珍妮特总是像小女生一样缠着自己问东问西。而现在,她对自己的依赖消失了。记得简曾经跟自己说过,一个女孩喜欢男孩的时候,是可以从眼神看出来的。依靠的眼神,爱的眼神。
现在,珍妮特的眼神时冰冷的,如同堕入冰窖的眼神。
“鹰巢城胜利了,是吗?”
“显而易见。”
“人民流离失所,河道被残骸淤堵,河水变成血色,水车破成碎片。你管这叫胜利吗?”
杨峰有些恼火:“我们活了下来,我们赶走了帝国军,所以我们胜利了。”
“这样就叫做胜利吗?”
“这样就叫做胜利。”
“我知道了。”珍妮特又低下了头,“你知道吗,我之前见到了唐笑。”
“唐笑,住在城西的和奶奶相依为命的那个孩子?在这场战争中他也表现得很勇猛。”
“现在他是一个人了。”
杨峰沉默不语。
“我去他家的时候,那个孩子跪在房屋前。不,那能称之为房屋吗?眼前的只是一堆废墟,横梁断成碎片散落在地上,木与石混杂在一起,简直就像一锅大杂烩。
我见到唐笑的时候,他就跪在那团废墟面前。他回过头,看着我,告诉我,他的奶奶唐天已经不在了。”
内心被刺痛了。杨峰记得鹰巢城的每一个人。自然记得那个温柔和煦的老人,总是在躺椅上晒着太阳,看到自己会笑着打招呼。那是最普通的鹰巢城居民。
“他没有怪我。”
“他没有怪你的理由。”
“他有怪我的理由。但他却谢谢我。因为我送给了他唐天的照片。他是个单纯的孩子,仅仅因为能够继续看到自己的奶奶就欢欣雀跃。我的话说完了。”
话语已尽,记忆却不会消失。少年在烈日之下入神地看着照片的景象永远留在了珍妮特的脑海中。她忘不掉少年举着相片,笑着对她说:奶奶没有死,奶奶在相片里。
杨峰的心又一次被刺痛了,但是这次的痛感轻了很多。或许自己也已经感到迟钝了,他早就做好准备背负这些生命了。
所以他准备在天平上再加上一条。
“珍妮特,”杨峰说,“我准备把你送回帝国。”
珍妮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她低下了头,杨峰看不到她的表情,然而她的声音却暴露了自己的思绪:“为什么?”
“为了鹰巢城的发展,为了和平。”
“所以要牺牲我?”
“是的。”
珍妮特不是没有任何预警。之前从杨峰口中得知曼施坦因想要杀死自己时,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天。她被自己的父亲当做道具一样丢到了鹰巢城。一旦自己失去了作用,立刻弃之如敝屣。不,自己甚至都不如一个破旧的鞋子。哪怕她已经失去了作用,她的父亲都想要榨干她最后的生命。
珍妮特原本以为杨峰会是改变自己的那个人。他对自己说,会陪自己到帝国的山川河流;他告诉自己,要寻找自己的人;他告诉自己,将会娶自己。他曾说过,要让自己成为他的妻子。现在,他对自己说,要让她回到帝国,为了鹰巢城的和平。
她的父亲,想要他的生命;她的朋友,背叛了她的信任;她的爱人,要舍弃她。这一瞬间,她的心境改变了。她再也不是那个在深宫中望着天空无可奈何的小女孩了。她将命运交付在其他人手中,得到的就是无休止的利用与抛弃。
杨峰看着珍妮特低着头,然后一点点抬起了头。他看着她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消失。一个天真的女孩到城府深不见底,需要的也许只是一瞬。
“你可以把我送到任何地方,执政官。”珍妮特说道。杨峰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帝国历738年,5月10日,帝国首都,海尔。
爱德华皇子刚刚走进皇帝的寝宫时,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他穿着雨衣,在蒙蒙的雨气中走了过来。看守的护卫举起了枪,大声质问来人身份。直到爱德华皇子临近,他才意识到来人是谁,赶忙收起了自己的枪。
卫兵向爱德华皇子敬礼:“皇子殿下。”
——可怜,无知。爱德华想道。“皇子殿下,呵,他还不知道,很快他就会修改对自己的称呼。”
“父皇休息得还好吗?”
——但现在还不是显露的时候。
“陛下他休息的很好。”
“你在这里看好,我想进去跟父皇聊两句。”爱德华说着,就要拉开房间的大门。
身后传来了急匆匆脚步声。爱德华回过头,一个宫女跑过来。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对爱德华说:“皇子殿下,奥斯本首相想要见您。”
爱德华皱起了眉头。这是他等候已久的时刻,而这个时刻竟然这样轻易地被破坏了。他拉紧了身上的雨衣,点了点头,重新步入到雨幕中。
奥斯本在自己的办公室等候着爱德华皇子。当爱德华到来的时候,他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说道:“皇子殿下。”
“怎么了,首相大人?是哪家商会又抱怨税务太高,还是军部不满帝国的宽松的政策啦?”爱德华皇子径直坐到了奥斯本的座位上,他有些不耐烦地用手指敲击着桌子,言语里略带怒气。奥斯本挑了挑眉毛,他不喜欢一个国家的领导人展现出毛躁的一面。然而在国王重病不起的今天,已经升到了第一皇位继承人的爱德华的确在法律层面上有统治国家的权力。
“不,都不是,”奥斯本小心翼翼地遣词造句,力求不要刺激到这位神经质的皇子,“是……第一装甲师已经班师回朝了。”
“哦?战无不胜的帝国第一装甲师,想必鹰巢城已经变成了一片平地吧?”爱德华丝毫不关心鹰巢城的死活。想要统治全大陆,踏平鹰巢城,跟那些未知的西方国家开展的是他的父亲,并非是他。或许爱德华日后也会成为这样一个人,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自己父亲所做的事实在不值得他浪费自己的心思。
但是自己的兄弟还在第一装甲师。或许他该表现的更加热忱一点。想到自己的那位平易近人的皇弟威尔士要回来,他就有些兴奋。他很清楚威尔士的才能,也很清楚他没有任何野心。威尔士会是他建立一个盛世王朝的可用之人。
至于自己的那个妹妹,她确实很可爱。如果自己心情好,可能会允许她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寻一个如意郎君。但这得等到自己登上王位以后再说了。
“怎么不说话了,”爱德华突然发现奥斯本已经保持了很久的沉默,这份沉默中代表的意味让他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一种可怕的猜想从内心深处浮现出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战败了,第一装甲师师长曼施坦因中将被杀。鹰巢城仍然笼罩在迷雾中,而我们无可爱喝。”奥斯本小声说。
爱德华的脸色铁青。他不关心该死的第一装甲师究竟是否全军覆没,更不关心那个光头老头中将的死活,他甚至不关心这场战争的结果。他豁然站起,双上狠狠拍在桌子上。在奥斯本看来,自己应该是为战争的失败而恼火,但爱德华知道并非如此。
爱德华欲盖弥彰地询问道:“那我的皇妹,珍妮特呢?”
“下落不明。”
“那我的皇弟威尔士皇子呢?”
“下落不明。”
“混蛋!”爱德华怒火着,将奥斯本桌子上的水杯大打落到地上,“什么叫下落不明!他们的死活你们都不知道吗?”
奥斯本无奈地说:“皇子殿下,在战争失败后,鹰巢城就封闭了自身。现在他们隐藏在迷雾中,我们没有任何手段能够进入鹰巢城,甚至连找到他们的具体位置都不可能。”
爱德华的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此刻仍然躺在卧榻上的鲁道夫大帝。这个男人正是发动战争的始作俑者,如果不是他,威尔士就不可能去冒险。爱德华将自己全部的愤怒都转移到鲁道夫的身上。他穿上雨衣,就要离开。
奥斯本叫住了他:“殿下,您就这么走了吗?”
爱德华回过头:“你还指望我做什么?嘉奖一下活下来的人逃跑技术不错吗?”
奥斯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爱德华转身就离开了,只留下他站在原地,然后深深叹了口气。他走到窗边,背着手,看着天空中飘落的雨滴,喃喃自语着:“老大是个傻子,老二急功近利,老三没有野心,老四刚愎自用。哎,这些人空生了一副好皮囊,却没有继承一丝一毫的内在。”
雨中的建筑物东倒西歪,他看着楼房,仿佛看到了这个国家。
爱德华在前往寝宫的路上被拦了下来。拦截他的人是一个宫女。这很奇怪,按道理来讲,凭爱德华皇子的身份,区区宫女看到他只能卑躬屈膝。然而这个宫女不但没有行礼,反而大摇大摆地站在爱德华的面前,将他拖到了一个隐秘的房间里。
“刺峰,我有要紧的事,别拦我!”
宫女的外表突然产生了变化。仿佛一层水做成的薄膜褪去一般。被称作“刺峰”的宫女外表产生了变化。她的头发由金黄一点点变成了黑色,鼻子渐渐矮了下去,肤色慢慢加深,眼窝不再下陷,瞳孔也变成了黑色。她的身材也不再是寻常宫女那副五大三粗的样子了,而是渐渐瘦了下去。她的个子也变矮了。一会功夫,她就变成了一个有着异域样貌的娇小的美女。
“我还是喜欢我本来的样子,”刺峰散开了头发,让黑发落到肩膀上,“想必你已经听到消息,第一装甲师失败了。”
爱德华点了点头。刺峰拍了下手笑着说:“我可不想跟你说,我早就提醒过你了,鹰巢城没有那么好对付。”
爱德华冷冷地说:“如果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就让开,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爱德华越过刺峰的身体,向门口走去,刺峰双手抱在胸前,看着他离开的神情,嘴角浮出一丝微笑:“你所说的重要的事情,就是让鲁道夫恢复意识却不能行动,然后在床上任由你侮辱?”
爱德华身体停住了。他用强装出来的坚定的语气说:“这是对他的报复。”
“这只不过是对你自己的一种自我满足罢了。我猜,你从来没从鲁道夫那里得到你想要的那种东西吧?”
爱德华确实没有从鲁道夫哪里得到满足。他无数次地令鲁道夫恢复意识。他威胁要夺去鲁道夫的性命,他朝他的身上吐口水,他对鲁道夫拳打脚踢,拿着刀子一次次砍下却在肉体表面停止。他将鲁道夫的藏品在他眼前甩毁,将他心爱的名画烧毁。但无论自己怎么做,他都没从鲁道夫哪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就是“恐惧”。
他憎恨着自己的父亲,因此他百般侮辱自己的父亲,就为了从他的眼中得到恐惧。然而从未有一次,他从鲁道夫眼里看到恐惧。他看到的情感,名为“失望”。
“我可以帮你,让鲁道夫感到‘恐惧’。”
爱德华猛地回过头:“你说真的?”
“是的。只需要你按照我所说的做。”
鲁道夫又一次从黑暗中醒来。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次从黑暗中醒来了。他甚至不清楚,自己被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弄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多久了。他拼命转动着头颅。他不能说,却能看,也能听。每次醒来都代表着新一轮的侮辱。他对这些侮辱嗤之以鼻。这些侮辱让他感觉可笑,自己竟然被这么一个小毛孩暗算了,还真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然而这一次却有些奇怪。爱德华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他拼命看向门口的方向。若隐若现地声音从门口传了出来。
“——既然战争失败了,那我们必须得安排接下来的事情了。”
——战争失败了?这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毕竟世界上不存在常胜将军,一次失败并不代表着什么。接下来应该做的工作是——
“再保持战争状态是一件愚蠢的事情,但我们不能让这场战争毫无用处。我们必须利用战争中的一切要素。”
——是的,利用一切要素,这其中就包括——
“威尔士与珍妮特。这两位皇族都是在民众中有相当威望贵族。我们必须利用他们的‘死’作文章。”
“但他们未必死了。”
“这没关系。我们必须给自己设定一个敌人,这样才能让国民们的怨气有发泄口。而且鹰巢城的迷雾也不是永远不可能破解的。我们需要的是时间。我们要通过这场战争将鹰巢城营造成我们的世仇,鼓励更多的人为突破鹰巢城的防御措施来贡献自己的力量。”
——完全正确的决策。想出这一点的人是谁?自己确实安排过曼施坦因杀死珍妮特,但是曼施坦因没有回来,那么发现这一点的人又是谁?
鲁道夫努力看向门外。那那一刹那,他动摇了。在门外侃侃而谈的正是爱德华与奥斯本。他们就战争之后帝国的发展讨论着。鲁道夫惊恐地发现,爱德华竟然提出了和自己相仿的问题的解决方案。
这不可能。自己是独一无二的,自己的治国之策也是独一无二的。那个急躁无智的爱德华怎么会想出这种方法!
惊恐地神情头一次出现在他的眼中。此时,爱德华走了进来。这一次,他没有伤害鲁道夫的肉体。他坐到了床边,微微一笑,缓缓说:“你就放心把这个国家交给我吧。我会代替你治理好它的。”
爱德华终于从鲁道夫眼中看到了“恐惧”。这就是鲁道夫害怕的事情——自己的唯一一件珍宝被夺走。
那件珍宝的名字,叫“国家”。
帝国历738年5月,帝国发表声明称帝国第十五皇女在鹰巢城遇害。次月,鹰巢城称帝国声明不实,并将送回皇女。帝国人民的怒火似乎在时间的推移中逐渐降低。事情似乎按照杨峰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运转。
意外发生在六月的中旬。那6月15号的那一天,在这个平淡无奇的日子里,帝国皇家突然传出了声明,彻底打断了鹰巢城与帝国的计划。
帝国第23任皇帝,一统兰斯大陆的鲁道夫大帝,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