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安安稳地睡着,发出稳定的鼻息。一双手攀附上了他的脖子。
他猛地醒来,一把抓住了手。那双手却像泥鳅一样,滑溜溜地,一下子从克里斯蒂安的束缚中脱离出来。
他翻身下床,房间里黑魆魆地,看不清敌人的样貌。他只看到了黑暗中站着一个人影。
“对了,赤!”他下意识看向床的另一侧。被子被掀开,里面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在克里斯蒂安还在思考赤去哪里时,敌人突然转身,开门逃走了。
“别想走!”克里斯蒂安追了出去。天还没有亮。夜幕仍然笼罩着溪宁镇。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克里斯蒂安玩命地追赶着敌人。他惊讶地发现,从身形上看,敌人很可能是一个女人。她跑步的姿势很奇怪,倒不如说,她完全没有再跑。她的双手没有摆动,只是身体微微前去,就向前“滑行”着,克里斯蒂安拼了命才紧跟在她的后面。
敌人离开了溪宁镇。克里斯蒂安意识到,她在海滩方向奔跑。“该死,如果我有枪。”因为不是执行任务,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克里斯蒂安根本就没有带枪。他跟敌人之间始终保持着相同的距离,直到敌人来到了海边。克里斯蒂安眼前一亮,他发现了一块鹅卵石。
“给我站住!”克里斯蒂安抓起鹅卵石,朝着敌人远远扔了过去。他原本想击中敌人的肩膀,让对方丧失行动力,没想到敌人突然转过身,同时,一道水柱从海里喷射而出,将鹅卵石击成了碎片。
这个招式克里斯蒂安真是再熟悉不过了。在每夜的梦魇中,他都见识过这种招式。从海里射出的水柱如同一柄无坚不摧地利刃,刺穿了乔维娜的胸膛。
“塞壬。”克里斯蒂安咬牙切齿对说。他朝着对方一步步走近,直到能看清对方的身形。果然,在本该是双腿的位置上是一条鱼尾。在鱼尾的低端环绕着一圈浪花,如同莲花一样,将对方托在空中。
“你是怎么越过万雷磁牢阵的,塞壬!”克里斯蒂安继续朝对方靠近。他有些苦恼,对方的脸上始终围绕着一层淡淡的水汽,自己看不清她的面容。塞壬没有回答他,也没有继续做进一步的攻击。
“回答我,塞壬!”克里斯蒂安苦于没有任何攻击的武器,但他也不想逃跑。突然,一束水柱从海里喷射而出。克里斯蒂安闪到了一旁。水柱射向了空中,在半空中散开,泼洒了下来。塞壬发射了一道又一道的水柱,克里斯蒂安瞪大了眼睛,左右闪躲。他突然觉得,世界仿佛变得很慢。他看着塞壬慢慢地太瘦,先是水面破碎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只需要听到破碎声,他就知道该往哪躲避。他朝旁边滚了一个圈,又避开了一道致命的水柱。
塞壬盘起的鱼尾突然伸直,将她弹入了海中。“回来!”克里斯蒂安大喊着。他跑到海边,然而塞壬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克里斯蒂安恨恨地一拳达到沙滩上。冷静下来他才开始思考,那只塞壬究竟是如何来到陆上的,又是为什么而来的。
克里斯蒂安在“阳光号”出海前的半个小时赶回了海军基地,他匆匆穿戴齐整,戴上了久违的军帽,一路狂奔,终于在埃里克随时都有可能砍死他的视线下赶到了港口。
“你们的新任舰长终于到了,”埃里克讥笑着说,“让你们的舰长给你们讲几句话吧,不然我担心他转头就把你们给拉倒溪宁镇上去。”
船员们想笑又不敢笑。克里斯蒂安倒是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他脱下了帽子,抄自己的船员挥了挥,无视了身边埃里克的眼神。“各位,你们好,”他已经开始朝着船员中长相漂亮的导航员挤眉弄眼了,“我是你们的新舰长,想必你们应该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不用紧张,我不会对你们作过多的约束。我们要做的很简单,只需要安全地驶出港口,在安全地驶回来就好了。”
人群中爆出了小小的笑声。克里斯蒂安朝他们挥了挥手,说:“你们先上船吧,等我跟司令说句话我们就出航。”
克里斯蒂安在人群嘈杂的议论声中背过身。他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对埃里克说:“司令,有件事我需要告诉你。”
埃里克冷哼了一声:“不会是你昨天偷溜去溪宁镇的事情吧?你当我傻的吗?我警告你,克里斯蒂安,我——”
“我遇到塞壬了。”
“不可能。”
“我亲眼看到的。”
“不可能,不会有塞壬能够越过万雷磁牢。”
“可是——”
“我说过了,”埃里克一字一句地说,“这绝对不可能。”
克里斯蒂安突然意识到,埃里克也是一个自负的人。他对自己一手构建的防御体系有着充分的信心。他不允许哪怕一个例外的诞生。克里斯蒂安突然有些后悔,埃里克的脾气他很清楚,当时他应该拿一个相机把塞壬给拍下来。
“我警告你,克里斯蒂安,”埃里克用手指点着克里斯蒂安的胸口说道,“我之所以纵容你这么胡来,是因为现在人才难得。你在机械学方面卓有天赋,但我知道你真正属于的地方时战场。所以我容忍了你五年。我一只等待着你能重新回到战场上的那一天。所以不要给我找一些拙劣的借口逃避出海。”
克里斯蒂安这才领悟到,埃里克强烈否认塞壬出现的原因,是因为他认为这是自己不愿意出海的借口。克里斯蒂安有些恼火,原来埃里克还将自己当成了那个在战争后只能窝在床上哭哭啼啼的懦夫。
他戴上了军帽,正了正帽子,说:“放心,司令。哪怕塞壬攻进了这座堡垒,我也会带着军舰跟它们同归于尽。”
——也许在五年前我就该跟他们同归于尽。
“你还是好好活着吧。”埃里克看向大海,感慨着,“时间啊,时间是最残酷的事情。它带走了我无数优秀的船员,还有军官。随着时间流逝,远离兰涛省的摇篮里的人们会渐渐忘记异族的恐怖。瞧瞧我们的新兵源。他们出生于和平年间,当兵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再看看我们的军官,他们每天畏畏缩缩不敢多前进哪怕一海里。”埃里克沉默了半晌。他叹了口气,回身拍了拍克里斯蒂安的肩膀:“去吧,记得安全回来。我不希望失去为数不多的可塑之才了。”
“您认为塞壬还会回来吗?”
“谁知道呢,”埃里克用拐杖敲着地面,“或许会来,或许不会。但重要的是,我们不能失去一颗随时警戒的心。”
就这样,在埃里克的忡忡忧心与克里斯蒂安的疑惑中,“阳光”号驶出了港口。
“阳光”号上的船员对克里斯蒂安的名声早有耳闻。花花公子,玩世不恭……贴在克里斯蒂安身上的标签似乎没有一个是正面的。他们还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混日子的上司,只需在近海划上那么几个来回,就可以开开心心回到基地继续喝酒吃肉。
等到出海以后,这些可怜虫们才发现自己彻彻底底错了。在军舰上,克里斯蒂安严厉的可怕。刚出海没有十分钟,负责驾驶的驾驶员已经被他骂的狗血淋头。
“我说的是东偏北十度,你的眼睛长歪了还是手长斜了?”
这只是个开端。很快,偶从驾驶员,到炮兵,到雷达兵,再到机械师,甚至后勤部里的厨师都被他骂了个遍。克里斯蒂安的靴子在军舰的甲板上发出有节奏的踢踏声,每个人都颤颤巍巍的,就仿佛这靴子是踢在了他们身上。
在基地的克里斯蒂安的确是一个不正经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不称职的军人。但在此之前,克里斯蒂安刚从军校毕业时,可是以“铁面鬼”著称的。在战场上,哪怕是他的同僚,也得不到他一丝一毫得了另眼相待——也许乔维娜是个例外。总之,在“深渊”号上,哪怕是尤利娅都曾经被他骂的狗血淋头。
终于,连他的副官阿曼达也看不下去了。阿曼达来到东南舰队已经有四年的时间了。讽刺的是,她已经算是一个老兵了。阿曼达之所以一直留在兰涛省,理由也是相当朴素。她出身贵族,却被父母安排嫁给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阿曼达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整个帝国内唯一贵族无法触及的地方就是军队。
或许这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一种。阿曼达在军队中找出了自己的地位。她在军队里剪去了一头长发,原本瘦小纤弱的身体也渐渐饱满了起来。她开始为另一件事烦恼,那就是那些盯着她身体流口水的士兵们。
同其他士兵争相进入陆军部门不同,阿曼达是主动申请调往兰涛省的。理由更是简单,在她分配的前一天的,她的父母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流进军营里,阿曼达亲眼看到她的父母与军官的交易。一气之下,她向更上级的军官要求前往东南舰队的作战前线。高层正好苦于没有士兵愿意前往兰涛省,好容易有个冤大头,他们几乎是立刻就给阿曼达下达了调令。
阿曼达仍然记得命令下达那天自己父母的神情,她体会到了复仇的快感。
阿曼达的一生总是充斥着不经而遇的惊奇,至少在她这24年的人生中,她所做的任性的决定带给她的都是意料之外的惊喜。她的军旅生涯如是,她的军事天赋如是。就连她的美貌,也在军队这种力量至上的团体中带来了意外的好处——例如整艘船上她是唯一没被克里斯蒂安训斥的人。
“舰长,您是不是太严厉了呢?”彼时他们刚巡视完炮台,在他变态般要求炮兵必须让炮管时刻维持过热状态的要求后,阿曼达委婉地提着建议。
“严厉?”克里斯蒂安已经尽可能控制语气了,然而讥讽的意味却不自然流露出来,“等你们被塞壬在无声无息之中诱惑着跳进海里或者被水柱穿透身体的时候,你们就不认为我严厉了。”
“可是,”阿曼达争辩着,就在他们在甲板上行走的当口,克里斯蒂安还训斥了一个水兵,“我们不会遇到塞壬啊。”
克里斯蒂安突然停住脚步,阿曼达险些撞到他。克里斯蒂安回过头,阿曼达不自觉在克里斯蒂安的眼神下后退了一步。
“不会遇到塞壬?”克里斯蒂安冷笑着,“你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阿曼达如实回答:“现在探索的极限距离是1000海里,普遍的共识是在近海领域800海里内不可能遇到塞壬,在1000海里内不会遇到成群的塞壬。”
克里斯蒂安心平气和的语气让他自己都颇为吃惊:“共识,是由人见证而得出的结论。在战场上抱着共识这种思想的人一定是最先死的人。无论如何都要保持一颗警戒的心。”
克里斯蒂安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服阿曼达,他只是很后悔,如果自己五年前也能保持警戒心就好了。
两天前,担任近海巡逻任务的五艘军舰同时与海军基地失去了联系。埃里克共计派出了二十艘军舰进行找寻打捞任务。克里斯蒂安所率领的“深渊”号即是其一。
此时,在驾驶室中,每一个人都保持着高度的精神紧张。在工作的同时,他们不时用余光瞥到了坐在桌前的克里斯蒂安。后者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任务书,而副官阿曼达则扫视着四周,凡是有人胆敢偷懒都会被她狠狠瞪上一眼。
克里斯蒂安认真看着任务书。按照书上的说法,这些失踪的船只的探索区域按理说应该在距离海岸不到500海里的位置。也就是说,他们失踪的位置也应该在这五百海里的范围内。这一区域是绝对安全区域,这些军舰应该不会遇到塞壬才对。
——或者他们是遭遇了海难?这些军舰的确已经驶出了赛博特的范围进入死海。但是目前已知的记录中没有任何关于遭遇极端天气的信息。在无线电通讯中,这些军舰统统都是在某一时间节点统一失去联系的。这写驱逐舰大概行驶速度在25节左右,而他们失去联系是在出港之后的16小时候,那时,他们本应还在探索的路上。
等一下,16小时?
克里斯蒂安站起身来,他走出指挥室。阿曼达跟在他身后。他来到驾驶舱,询问驾驶员:“我们目前的行驶速度是多少。”
“报告!大约是30节。”
“我们已经出港大概10个小时了对吗?”
“是的。”
“也就是说,我们已经远离港口大概300海里了对吗?”
“没错,舰长。但您问这个干吗?”
克里斯蒂安下令:“停止前进,立刻联络海军总部。”
“哎?”阿曼达发出疑问,“联络的内容呢。”
“确认我们距离海军总部的距离。”
片刻之后,阿曼达接收到了回音。在听到回答的一刹那,动摇的表情立刻出现在了她的脸上。根据声呐测距的结果,他们此刻距离海军总部已经达到了600海里的距离。
“这……这怎么可能,”拿到结果的阿曼达惊呼着,“我们已经越过了绝对安全区,现在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单个的塞壬。”
“呵呵,绝对安全区。”克里斯蒂安对这种说法一向嗤之以鼻,尽管埃里克对自己的防御很有信心,但是绝对的安全是不存在的。他走到甲板上,朝着船下看去。海水缓缓流动着。他命人取来了一根长杆,将长杆伸入海水中。当他取出长杆时,杆头已经被割断了。
阿曼达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克里斯蒂安举起长杆,被割断的杠头上有着齐整的断面,就像被刀子切断一样。“恐怕是,海平面上虽然很平静,但海面下却暗流涌动,就像有一层薄膜贴着船泊的地底面,而薄膜之下是快速流动的履带一样。这样尽管我们测得的速度是30节,但实际上恐怕速度已经到了60节。失踪的那几艘船估计也是一样的遭遇。他们认为自己只不过在距离港口300海里的地方,实际上却早已到了七百甚至八百海里的位置。”
阿曼达脸色有些发白:“这是怎么做到的。”
“塞壬,”克里斯蒂安冷笑着,“还能有其他可能吗?”
“可是,怎么做到的?”阿曼达疑惑地问,“它们是什么时候做到的?如果在五百海里之内,基地的雷达也可以搜索到塞壬的踪迹。它们不可能有机会施加这种魔法呀?”
克里斯蒂安想到了埃里克所说的那句话:“永远不要对你的敌人仁慈,也不要对你的敌人傲慢。”
“我们太傲慢了。”
“什么?”
克里斯蒂安重复说:“我们太傲慢了。我们天真地以为绝对安全区的安全,认为塞壬绝对不会侵犯我们的近海。结果就是在我们引以为傲的安全区域被塞壬施加了魔法。现在的问题不是塞壬什么时候给我们施加的魔法,而是我们应该怎么办?”
“对,现在我们必须掉头。我马上去找驾驶员。”
克里斯蒂安拉住了阿曼达:“你没听明白吗?载着我们行走的是海底的洋流。也就是说不论我们怎么行驶,最后都会被洋流载着前往目的地。”
阿曼达跌到在地上。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将要真真正正地面对塞壬了。恐惧立刻充满了她的内心。克里斯蒂安叹了口气:“去向总部报告吧。另外去向全军告知,他们需要有这个心理准备。”
看着阿曼达离去的身影,克里斯蒂安攥紧了拳头。他的心情很复杂。阔别五年个又将在大海上面对塞壬,这一次,他发誓绝不让那个懦弱地自己再一次失败地逃回去。
深邃无光的大海下,有着鱼尾人身的塞壬轻快地游动着,她就仿佛在空气中起舞,海水丝毫不曾压迫她的身体。
她停在了一个巨大的岩石上,身前是一个硕大的贝壳。“女王大人。”她轻声呼唤着,溅起一片气泡。贝壳应声打开。贝壳内圆润的珍珠刹那间散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辉,照亮了幽暗的海底与塞壬的面庞。
那是“赤”。
塞壬的女王睡在珍珠旁。她伸了一个懒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头发披散下来,没有因为水流而四散漂浮着。与其说在海底,不说若她们更像是在陆地上。“赤,”女王朝她挥舞着双手,笑着说,“看来你给我带来了好消息。”
“是的,”赤小声说,“我已经让人按照您的吩咐给王子殿下的军舰渡油。他们本该在六个小时候到达我们的上空。”
“本该?看来你带来的不止是好消息啊。”
“是的,”赤小声说,“他们遭遇了暴雨与雷暴天气,这扰乱了洋流。不止如此,他们还遭遇到了克莱根。”
“啊,真是让人头疼,”女王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说道,“看来我们的魔法被那个巨型畜生破坏的干干净净吧。”
“是,女王大人。”
女王舒展着蜷曲的鱼尾,她从贝壳中一跃而起,飞到了赤的面前,说话再也不是那副柔柔弱弱的语气,而是浸透着骇人的杀意:“杀掉那个碍事的畜生,如果巨鲸也在就一并杀掉。计划马上到了关键时刻,我不能容许有任何的意外。”
“是,女王,”赤犹豫了片刻,问道,“那王子殿下呢,他怎么办?”
“不用担心,赤,”女王重复着,“我的孩子,他是不会逃出我的手掌心的,不会的。”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救了“深渊”号。
暴风雨一直是海上船员的梦魇,克里斯蒂安从来没想过有那么一天,自己竟然会对这场狂暴的大雨感恩戴德。船只在暴雨中左摇右晃的摆动,一波又一波的巨浪冲击着军舰,军舰简直就像随时要倾倒一样。船上已经有船员开始无法克制地呕吐起来。这也不怪他们,如果没有亲身经历过,哪怕经过再多的训练也会眩晕过去。
克里斯蒂安拍打着身边阿曼达的背部。彼时两人还在甲板上,然后她突然扶住了墙壁,剧烈呕吐起来。“来人——算了,不必了。”克里斯蒂安原本想要让人将地面清理干净,但是暴雨很快就将甲板冲刷的一干二净。他搀扶着阿曼达走进驾驶室,她的脸色仍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我们距离港口已经多远距离了?”克里斯蒂安询问着身边的士兵,得到的是一片茫然的面孔。
“不知道,声呐探测系统受到了影响,我们只能大概推测,可能在700到800海里之间。”
“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克里斯蒂安叹了口气。他刚才测试过,船底的魔法已经解除了。现在最好的选择是放弃任务,立刻返回港口。
克里斯蒂安询问驾驶员:“如果按照现在的速度,回到港口要花多长时间?”
“这得取决于暴雨结束的时间。现在海浪太凶猛了,船只的行进速度收到了影响。”
阿曼达虚弱地站着,看上去就像随时要跌倒在地上。她说这话的样子,都像是要随时要吐出来:“我们的任务不是寻找失踪的船只吗?这样的风浪还不足以毁灭‘深渊’号。”
克里斯蒂安对阿曼达的迟钝感到了无奈,他耐心跟阿曼达解释说:“你仔细想想,阿曼达,我们的船为什么会到这儿来?”
“不是因为要寻找失踪的船只吗?”
“不,我的意思是,我们只所以到这里来,是因为我们中了塞壬的魔法。那么,我们是在何时中的魔法吗?”
阿曼达了解了克里斯蒂安的逻辑。这是远比寻找失踪船只更重要的事情。他们中了塞壬的魔法,这可能意味着两件事。第一,有塞壬潜入到了近海的领域,而东南舰队的侦查系统却全然无知。这说明东南舰队的侦查系统有巨大的漏洞。
而第二件事,远比第一件事更加恐怖。如果塞壬不是在近海施加魔法的呢?
阿曼达脸色煞白,不知道是因为身体的不适还是因为恐惧:“塞壬能够变成人类吗?”
“谁知道呢?”克里斯蒂安耸耸肩,他想到的是那个自己在溪宁镇见到的人类,“假设我们的军舰被施加魔法的地点不在近海,而是在港口里,那就说明,塞壬掌握了某种方法潜入人类基地。那这五艘战舰在完全无知的情况下全部失去联系也就可以理解了。”
“但是,为什么呢?”阿曼达迷茫地问,“塞壬为什么大费周章做这种事情呢?如果它们能够潜入我们的基地,大可以对我们展开屠杀,或者暗杀我们的军官,让我们群龙无首。为什么它们煞费苦心只是为了几艘军舰呢?”
——是啊,它们的目的是什么呢?克里斯蒂安看着眼前无边的大海。阴云遮蔽了天空,天色暗的仿佛夜幕提前降临。他思索着,倾听着雨滴接连不断地击打在船身上,却依然毫无头绪。
天空中划过一声巨响。在一声震耳欲聋的雷暴声后,闪电劈开了阴云,将天空砍成了两半。雨仍然没有停,海浪却小了很多。“深渊”号的行驶速度也终于快了起来。克里斯蒂安终于得到了具体的数据。他们将在十个小时之后安然返回东南舰队的港口。
这期间,克里斯蒂安一直试图联络其他船只。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无线电里嘈杂的电流音。他不知道这是因为雷暴天气阻碍了船只的通信,还是其他船只已经遇害了。毕竟不是所有船只都像他这么幸运,能够因为阴雨天气而存活下来。
至少,他是幸运的。现在他只需要返回港口,就能阻碍更多悲剧的发生。到时候埃里克一定会对基地进行彻查,同时仔细研究破解魔法的方法。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船只突然停住了。
强大的惯性力让几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去。驾驶员整张脸都撞到了玻璃上,克里斯蒂安还好一点,阿曼达则是直接撞到了克里斯蒂安的怀里。如果是平时的他,此刻应该会趁机将她揽到怀里,四目相视,然后用一记热吻征服她。
然而他只是推开了阿曼达,下意识朝窗外看去。船只并不是一点点停下的,而是突然停止的,简直就像被什么东西给拉住一样。
被拉住?有什么东西可以将几吨重的军舰给拉住?
“是塞壬吗?”克里斯蒂安只想到了这一种可能性。他立刻汗毛倒竖,精神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一级战备!”他声嘶力竭地吼着。传令兵立刻拉响了船只上的警报。在七长一短的警报声后,又多出了三声短促的警报。
“舰长,你是认真的吗?”阿曼达将手枪握在手中,问道,“短兵接触?您确定要和塞壬在近距离作战吗?”
克里斯蒂安瞥了眼阿曼达颤抖地双手,连枪支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他的视线扫过了周围的士兵。他们的身体就像雕塑一样僵硬。克里斯蒂安伸出手,帮阿曼达打开了手枪上的保险。
“别紧张,”克里斯蒂安放大了音量,这句话是说给房间内所有人听的,“不要害怕对方。塞壬再神奇,它们也是血肉之躯。只要将子弹打到身上,它们也会死。”
克里斯蒂安清了清嗓子,说道:“别忘了,五年前我曾经将一队遭遇了塞壬的船员安全带回到了港口,今天我也会将你们带回去的。”
他注意到周围的人明显放轻松了一些。就连阿曼达的呼吸也变得均匀了起来。“真是抱歉啦,尤利娅、乔维娜,就让我先借你们的功劳一用吧。”
克里斯蒂安拉开驾驶室的门,说道:“命令战斗人员,带上耳塞,统统到甲板上去!”
驾驶舱里船员面面相觑。阿曼达率先响应了克里斯蒂安的号召。她举着手枪来到甲板上。通讯员无奈向全川下达命令。船员们举着枪战战兢兢来到了甲板上。
克里斯蒂安下达这道命令是有原因的。就人类目前的认知而言,塞壬的攻击方式主要分为两种。第一种是通过声音扰乱人的精神。包括但不限于诱惑人跳进海里。第二种即是各种水魔法,利用尖锐的水柱穿刺人的胸膛,或是掀起滔天海浪淹没人类的船只。然而这些魔法却也不是无敌的。塞壬发动魔法的距离相当有限,往往当她们发动魔法时,也就进入了人类枪械的射击距离。
如果只是这两项能力,塞壬还不难对付。人类之所以无法彻底消灭塞壬的原因是,它们可以利用大海作为天然的屏障。想象一下一群人被困在大海之中的一叶扁舟上,塞壬可能会从任何角度发起攻击。平静的海面下的任何角落都可能遍布着杀机。这份巨大的恐惧感能够将任何一个精神正常的人给逼疯。
塞壬就是依靠这一点,它们利用风浪分割人类的舰船,当舰船落单之时,它们就会持续不断对船只发动攻击,直到里面的人类由于精神崩溃而战败。
长久以来,人类依靠的战法都是利用远程手段对抗塞壬,例如大炮,鱼雷。特别是声呐探测系统发明之后,越来越多的指挥官会选择用鱼雷攻击塞壬。尽管现在的鱼雷仍然很难实现精准地定向。
克里斯蒂安则采用了一种截然相反的方法。在五年前的那场战斗中,当他们被塞壬包围之时,他很清楚地听到了乔维娜下达的命令——全员前往甲板进行战斗。而他很快就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当那些塞壬利用水柱刺穿人类时,它们的身影也出现在了海水虾。士兵们全神贯注地看向不同的方向。一旦黑影出现,它们就举起手中的枪乱枪设射击。子弹收到水的作用冲击力小了很多,但还是有不少塞壬受伤,鲜血染红了海水。
对抗塞壬最有效的方法不是躲在坚船利炮之下,而是以人类的血肉之躯正面对抗——这是那些未曾参加过战斗的新兵蛋子们不会了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