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是死一般的寂静。
浪涛依旧，狂风怒嚎，雷电翻涌，然而海面却有着不同寻常的寂静。
克里斯蒂安喃喃自语：“太安静了。”
“安静？”阿曼达完全不理解克里斯蒂安所说的“静”。且不说耳边不断响起的雨滴的啪嗒声。天空上的隆隆雷声与海浪撞击船只发出的骇人声音已经足够令人胆寒了。而他，现在竟然还在说“安静？”
“太静了，”克里斯蒂安重复着，“静的太不正常了。”
“恕我直言，舰长， 这究竟哪里安静了？”阿曼达得用尽全力大声喊，才能让声音盖过周围嘈杂的噪音。
“塞壬的声音，我没有听到。”克里斯蒂安已经摘下了自己的耳塞，他顶着风雨趴到了甲板上的栏杆旁，向下看去，“不管是她们诱惑别人的歌声，或是在水流中穿行地声音我都没听到，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突然，克里斯蒂安听到了一些“声音”。有什么东西正在上浮。他看到了海面上鼓起的碗口大的气泡。紧接着，海水翻涌起来，他听到了骇人听闻的咕嘟声，就像海水被烧开一样。但是海水没有被加热。克里斯蒂安意识到，这是因为有“什么东西”正在以高速跃出海面。
——不管那是什么，都不可能是塞壬。塞壬不可能达到这么快的速度。它们会的魔法再多，也没法改变它们肉体凡胎的事实，这么快的移动速度会撕碎它们的身体的。
——那这海底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克里斯蒂安突然醒悟过来，他退后一步，转身大喊：“立刻回船舱里！”
他的声音没有传递多远，仅仅有身边几个士兵听到了他的叫喊。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没有行动。克里斯蒂安用更大声地声音喊着。就在此时，一条触手破水而出。
那个触手足足有二三十米长，通体呈现深绿色，触手上没有吸盘，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的表皮上遍布着密集而细小的倒钩。触手皮肤上一道又一道的裂缝让这些触手看上去像是因为干旱皲裂的土地。
触手刚刚伸出来的时候，克里斯蒂安还背对着海面。他从船员惊恐地表情中大致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事。他看着士兵们尖叫和举起手中的枪，朝着天空中发射。克里斯蒂安顺着子弹的轨迹回过头去。子弹陷入了触手中，让后者在空中左右乱摆就像被拳击手击打的沙袋一样。士兵们疯狂的射击告一段路安。就在射击停止的一刹那，触手突然拍了下来。
克里斯蒂安眼疾手快，朝旁边跳去。然而身边的一名士兵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触手没有击中克里斯蒂安，立刻转为横扫，缠住了另一名士兵的腰。他还没有发出悲鸣，就被触手裹挟着拉近了海里。
船上顿时陷入了混乱状态，克里斯蒂安站起来，大声吼着：“还不懂吗！立刻回船舱里去！”
少数人开始反应过来，阿曼达就是其中之一。她抓起了身边两名士兵朝船舱里拖，同时对身边的人大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反应过来，他们开始向船舱里奔跑。
破水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一条又一条的触手冲出水面，它们就像设定好程序地机械臂，完成着固定的动作——抓起一个船员，拉入水中，然后再重新抓起另一个船员。眨眼之间，已经有五六个人被拉进了海底中。
“别开枪了，快走！”克里斯蒂安一把抓过一个还在举着枪的士兵。他稚嫩青春的脸庞上全是恐惧。“走啊！”克里斯蒂安绝望地发现他双腿不断打着颤，根本没法走路。这艘船上80%——不，是所有船员都没有经历过实战。他们所经过的训练完全不能模拟战斗来临时身临其境地压迫感与死亡的恐惧。他们遭遇的不是塞壬，应该是“海怪”或是类似的怪物。对付这种怪物海军也是有明确的训练章程。只不过当死亡确确实实威胁到他们的头上时，那些训练中的教程都被他们抛到了脑后。现在他们想的只有逃跑，然而身体却不听从他们的指挥。
“你！”克里斯蒂安叫住了身边一个仓皇逃窜的士兵，他一把将手里这个已经面如土灰的士兵推到了他的怀里，“快把这个孩子带走。”
士兵接过了他，抬起头，大喊：“舰长，身后！”
克里斯蒂安不需要转身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清清楚楚听到了破空而至的声音。触手劈开空气，自己根本没必要回头。只要一回头，就会看到触手出现在自己身后，触手上的倒钩将会嵌入自己的肉中，让自己无法逃跑。然后伴随着触手微微用力，自己会飞到天上，然后被拽进海里，成为这个不知真身为何的海怪的盘中餐。
一种奇妙的感觉游走于全身。时间仿佛变得缓慢了。克里斯蒂安觉得自己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他抬起头，看到了天空中的雨滴静止了。他意识到，并非是雨滴静止了，而是雨滴在以极慢的速度下落。他丢掉了手里的枪，掏出了军用匕首。真是奇怪，没有回头丝毫没办法阻止他判断触手的位置。他倾听着触手划过空气的声音，感受着飞溅的雨水击打在皮肤上上的角度。克里斯蒂安的感官就像灵敏了数百倍，他注意到了无数不被常人留意观察的微小的元素。细微的声音，旋转的雨滴，淡淡的恶臭……这些细微的元素，让他即便不转身也能判断触手的位置。
克里斯蒂安仿佛天生就知道怎么做。他虽然受过军事学院的格斗训练，但成绩也只是中等偏下。但现在他表现出了跟他的格斗成绩截然相反的格斗技巧。他双脚踩踏地面，身体在半空中倒立旋转，触手扑了个空。在触手再一次抬起前，克里斯蒂安举起匕首，狠狠扎进了触手的皮肤内。
克里斯蒂安猜想，如果这根触手有声带，它一定会发出剧烈的惨叫声。他不顾触手疯子一样的抽动，拉动匕首，在触手上拉开了一道长长的伤痕。
就在克里斯蒂安准备队触手作进一步的攻击时，触手的前端突然自动断开了，后半段自动缩回到了海里，只留下了前半段仍在甲板上左右摇摆着。“壮士扼腕，真有你的。”克里斯蒂安无奈地摇摇头，他命令着看呆了的两名士兵立刻返回船舱里。
终于，所有人都回到了船舱。克里斯蒂安通过驾驶舱的玻璃终于得以管中窥豹。船只的周围围绕着大大小小实数根触手。矮的只超过栏杆三四米，而告的足足高过海平面三十多米。
“这究竟是什么？”克里斯蒂安迷茫地问。
“克莱根。”
驾驶舱里的所有人统一将脸抬起来。说这句话的人是驾驶员。他是这场战斗中少数几个没有冲到甲板上的人。他吓得不轻，脸色还是苍白的，握着船舵的手仍在颤抖。“我听说过一个传说，在海底生活着一种叫克莱根的怪物。它有着数十条触手，每条触手都有几十米长。它生活在深海的海底，只有饥饿的时候才会上浮。只要是活物，它什么都吃。”
“我现在对它的菜谱没兴趣。告诉他它的弱点是什么？”
驾驶员的话让克里斯蒂安内心一沉。“它没有弱点，”
阿曼达绝望地说：“难道……难道我们只能等死吗？”他失落的神情立刻感染了整个驾驶舱。除了两个人，克里斯蒂安与驾驶员。
“这世上没有绝对无敌生物，”克里斯蒂安若有所思地说，“任何生物都会有弱点。”
“要说有确实是有，”驾驶员苦笑着，“就是攻击克莱根咋海下的本体。”
阿曼达询问道：“不可以用鱼雷攻击吗？”
这次无奈地变成了克里斯蒂安了：“所有炮管都在刚才的袭击中被击毁了，这个该死的畜生看来没有光顾着吃。”
整艘船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击败克莱根的方法是攻击它的本体。克莱根的本体可是在海底下，有什么方法能在海下攻击一个数十米的庞然大物？
“第一方案，以逃出这里优先，”克里斯蒂安拍了拍驾驶员的肩膀，他这次出人意料地没有发脾气，“克莱跟的移动速度未必有我们开，开足马力朝港口全速前进。”
驾驶员点点头。船上的压力表已经顶到了头，船却纹丝不动。外面的触手开始一下又一撞击着船身。咚咚咚的声音就像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怎么了，怎么不动了！”
“好像……好像我们被缠住了。”
事实就像驾驶员判断的那样。大约四根触手牢牢困住了军舰，剩下的几根触手在甲板上游曳。它们在寻觅着食物，却一无所获，于是猛烈拍击着甲板，就像一个万圣节夜要不到糖果的发脾气的孩子一样。
克里斯蒂安注视着周围的触手，询问驾驶员：“如果它们一直这样没法找到食物，存在撤退的可能吗？”
驾驶员摇摇头：“不可能。在没有填饱肚子之前克莱跟绝对不会下潜。如果一直保持着这样的情况，它就会——”
船身突然剧烈摇晃了一下，然后开始缓缓下沉。
“把我们拉下去，将我们连人带船吞下去。”
军舰正在以缓慢但不可阻止的速度一点点下沉。驾驶员仍在尽力操控着军舰。从他的表情看他的努力也是微乎其微。剩下船舱中有的人吓得瑟瑟发抖，但更多的人在接连不断的打击中已经认命了。有的人开始坐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克里斯蒂安不知道他们是在祈祷，还是在对着远在海另一边的家人诉说着什么未竞的愿望。
克里斯蒂安问驾驶员：“只需要攻击克莱根的本体就可以吗？”
驾驶员点点头：“与触手不同，克莱跟的本体相当孱弱，因此它不会将所有触手都用来捕猎猎物，一般它会留几根触手来保护自己。”
“我知道了，”克里斯蒂安点点头，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待会我会抱着炸药潜入水里，我来手动引爆鱼雷，一旦炸药引爆成功，你们就立刻开船逃回港口。”
船舱里的人齐刷刷抬起头。克里斯蒂安从他们的眼里看到了希望。在这偌大的船舱中，提出反对意见的只有一个人。阿曼达举起手：“我反对。”她承受着众人责备的眼神，说道：“如果你去，你会死的。”
“我知道。”
阿曼达握住克里斯蒂安的手，说：“不要去。”
克里斯蒂安感到有些欣慰。至少在这艘船上还有人真心希望他能够活下来。而他其他的手下已经打算牺牲他这个舰长的性命保证自己存活下来。克里斯蒂安倒是没有太多感慨。在五年前，乔维娜提出要去亲自去执行那个几乎是有去无回的任务时，船上几乎没有人反对。或许自己说了，但是乔维娜看出了自己眼里的恐惧。她知道自己并不是真心想要这么说的。
然而这一次，阿曼达是真情实感地希望自己能够留下来。出于某些原因，她不希望自己死去。这样就够了。
一个人活过，这世上还有不希望他死去的人，就足够了，不是吗？
“我说过，我会让你们安全回去，”克里斯蒂安推开阿曼达的手：“时间紧迫，记住，一旦触手松开，就立刻开船走，不要有任何犹豫。”
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是，不需要等我。这代表着克里斯蒂安自己放弃了生存的可能。
他转过身，离开，不去看身后众人的神情，更不去想他们所想。一个即将赴死的人，是不能被任何事情给绊住的。
“你出去之后可能只有几分钟的时间，”炮手看着克里斯蒂安已经抱住了一个炮弹，他忧心忡忡地说，“您真的要这么做吗？谁也没法保证你能从海底活着回来。”
“您说的太客气了，”克里斯蒂安将炮弹抗在肩膀上，“我压根就没想到要活着回来。”
他推开门，抱着炮弹冲了出去。他刚一出门，士兵们立刻将大门紧紧关闭。他们恐惧的脸贴在玻璃上，看着穿着潜水服的克里斯蒂安步履蹒跚地朝栏杆旁奔跑。克里斯蒂安拖着脚蹼艰难地奔跑着。触手开始时没有注意到这个在甲板上奔跑的男人。但是它们很快就“看到”了克里斯蒂安。船只下降的速度变慢了，有几条触手松开了船身，伸到了甲板上。士兵们惊恐地看着触手举到了空中。克里斯蒂安仍然离着栏杆有一定距离，他正在加速奔跑。触手砸了下来。或许克莱根也遇到了危险，它没有选择卷起克里斯蒂安扔进水里，而是要直接用触手砸死他。
阿曼达闭上了双眼。耳边传来了人们的惊叹声，她一点点睁开眼睛，正好看到触手一点点抬起。甲板上没有鲜血，更没有尸体或是肉块之类的东西。
克里斯蒂安已经跳入了水中。
阿曼达略微松了一口气。她双掌合十，向上天祈祷奇迹发生，克里斯蒂安可以安全返回。
克里斯蒂安跳入水中。他朝四周看去，十几根长长的触手如同柱子一样漂浮在他四周。他沿着触手朝脚下看去，触手的尾端一直延伸到没有光线的湖底，想必克莱根的本体就隐藏于那片黑暗中。耳边传来了声音。克里斯蒂安抬起头，扭曲的触手正从船上撤回来，它们缩回到了海底，溅起了无数气泡上浮。
触手朝克里斯蒂安的位置聚拢。海水非但没有起到阻碍触手的作用，触手在海水中的移动速度反而比在海面上更快乐。克里斯蒂安按下了炮弹尾端的涡轮加速器。蒸汽机喷射出高热的蒸汽。在触手将他砸出肉饼前，克里斯蒂安滑进了海底。
他只能通过头顶上的额探照灯照亮身边大概几米的距离。出现在他视野中都是触手的皮肤。渐渐的，克里斯蒂安也开始烦躁起来。他已经下潜了大概三四十米了，却仍然没有看到克莱根的本体。
他减缓了下降速度，谨慎地朝四周看去。周围的触手消失了。他关闭了涡轮加速器，改用脚蹼向前滑动。
耳边传磊窸窣声，他回过头。在探照灯照射下，一只硕大的眼睛出现在他面前。
如果克里斯蒂安身边有人，一定会听到他惊恐地大叫。克里斯蒂安拼命朝后退去。探照灯照射的范围逐渐扩大。一只又一只眼睛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这头庞然大物黑色的皮肤上遍布着皱纹，它有着不止一只眼睛。每隔两三米的位置就有一只如同人脸一样大的眼睛在滴溜溜打着转。在他游动的过程中，一根触手击中了他的腰部。剧痛从腰部传递到全身。他在水中滑出了一道弧线。他看到了袭击了自己的触手。恶寒从脊柱升起遍布全身。在那触手上也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眼睛，齐刷刷瞪着他。克里斯蒂安确信，那是人类的眼睛，那是人类能做出的眼神，而非这种生活在深海中的畜生应该有的眼神。
越来越多的触手聚集了过来。克里斯蒂安看着克根的本体凑了过来。它张开了大口。这个怪物的嘴巴跟人类的嘴巴竟然没有什么区别，就连牙齿和舌头的形状都一模一样，不过在体型上放大了几十倍。脚被缠住了。克里斯蒂安朝下面看去，触手已经攀上了他的身体。克里斯蒂安明白过来，这头畜生想要吃了自己。
——他等的就是这时刻。
克里斯蒂安将炮弹对准了克莱根的嘴巴，按下了涡轮加速器的按钮。灼热的气泡击中了他的潜水服。这份剧痛险些让克里斯蒂安昏迷过去。炮弹被蒸汽推动着射入了克莱根的嘴里。克莱根本能闭上了嘴。克里斯蒂安松了口气。接下来炮弹会爆炸，不出意外，他会看到克莱根被炸成碎片，掀起的水浪也会彻底断绝自己生存的希望。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爆炸，没有气浪。缠绕着自己的触手越来越紧。一根触手攀上了自己的胸膛。克里斯蒂安看着克莱根重新张开了大嘴。
——计划失败了。
有很多场景浮现在克里斯蒂安的脑海中。首当其冲的，自不必说。克里斯蒂安会命丧海底。他不会是孤独的。这艘船上的每个人都会葬身在怪物的肚腹中。
一切都同五年前一样，这次，自己变成了乔维娜。他做着乔维娜当年做的事情，用自我牺牲感动着自己，却没能完成乔维娜当初的伟业。
他谁都救不了，救不了自己，救不了“深渊”号，更救不了阿曼达。
他同五年前的自己一样，在危险面前仍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懦夫的样子。
一些奇怪的画面冲进了自己的脑海里。在溪宁镇的海滩边，女人抱着自己陷入了昏迷的身体，他就像漂浮在空中的魂灵一样观察着自己的身体。溪流宛如缎带环绕着自己的身体。那个抱着自己的女人，有着一头银色的头发，她低垂着头，头发遮住了她的面容。克里斯蒂安能感受到女人在对他说着什么。但是他看不到，更听不到。
场景改变了。接下来他看到的在出发前一晚，自己正趴在洗手池前。他看着自己在掩面哭泣。而那些滴落的泪珠没有下坠，反而漂浮在了空中。
那是他一度认为是幻觉的景象。
接下来他被窒息的感觉拉回到了现实中。克莱根的触手正缠着他的胸口，将他一点点递到克莱根的血盆大口中。
时间已经不允许克里斯蒂安做过多的思考了。他依循着自己的直觉，拼命地滑动着手指。在克里斯蒂安即将被送进克莱根的嘴里时，触手被切断了。
克里斯蒂安终于被解放出来。在其他触手靠近过来前，海水中卷起了一股旋涡，将克里斯蒂安向远处推去。
背部的氧气瓶早就已经脱落了，克里斯蒂安却没有任何由于缺氧昏迷或是死去。他惊讶地活动着自己的身躯。水流就像消失了一样，自己灵活地就像在陆地上一样。
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扯去了黏在自己皮肤上的潜水服。他就像一只灵活的人鱼，在海洋中肆意游动着。原本阳光照射不到的海底突然变得清晰了起来。身边游过的小鱼苗，海底微微飘动的珊瑚，涌动的海水在眼中都清晰可见。他看到克莱根就在自己前方数十米远的地方。
就像脑海里住着一个人告诉他该怎么做一样。他朝着克莱根冲过去。树根触手朝他袭来。克里斯蒂安没有炮弹，更没有武器。他抬起手。
掌起，掌落。水流宛如最尖锐的利器割断了克莱根的触手。克里斯蒂安双手后来，然后向前推去。海流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前涌动。克莱跟的本体被水流推动着开始后退。触手开始乱舞起来。缠绕着“深渊”号的触手一一脱离船体，沉入到海里。
“能行，”克里斯蒂安给自己打气，“我可以救他们，只要用这力量。”
克里斯蒂安朝着克莱根的本体冲去。他能够听到身边的海水宛如奔驰的烈马向前疾驰，水流高速流动的声音宛如天空中轰鸣的奔雷。触手堆积到一起，织成了一道巨大的网，试图阻止克里斯蒂安。克里斯蒂安嘴角微微上浮，现在没有人能阻挡他，没有人。
他顺势劈下，引导水流冲击那面巨大的网。
他的手掌砍到了触手上，海水翻涌，却在接触到网的瞬间烟消云散了。一连串的泡沫滚动着朝海面上浮。“什——”令人难以忍受的痛苦的感觉立刻扼住了克里斯蒂安的咽喉。四周都像有无数把大锤在敲击着自己的身体。黑暗又一次笼罩着四周，他看不清海水，看不清游动的鱼，更看不清克莱根。
他被触手卷起，丢进了克莱根的嘴里。
“好了，触手消退了，立刻起航！”
在触手退去的一刹那，副舰长立刻下令。话音未落，驾驶员已经将马力开到了最大。“他成功了！”阿曼达欣喜地想，但很快由喜转悲。她专注大副的胳膊，说：“克里斯蒂安呢，我们不要救他吗？”
“来不及了，”副舰长凝望着前方的海面，“你也听到舰长说了吧？触手一消失，我们就得立刻出发。”
“可是——”
“阿曼达！”副舰长转过身，一把抓住阿曼达的领子，恶狠狠地说，“你可以选择跳船去救他。没人会阻拦你。”
阿曼达向四周看去，每个人都在各司其职，仿佛这场争执没有发生一样。
“我……我知道了。”
副舰长松开了阿曼达的领子。“回港口！”他大吼着下令。“深渊”号的蒸汽引擎发出了沉重的轰鸣声。这艘满目疮痍的军舰破浪而行，向着家的方向前行。
在死海海域的某处有着一个小岛。这是未曾被帝国观测到的海岛，谁也不知道它距离兰涛省的距离，也不知道这座小岛上是否有人烟。但从外表来看，这就是一座坐落在海面上的无人的孤岛。葱郁的密林遍布着这座海岛。岛的正中央有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危山，怪石林立，断岩对峙。
在海岛的边缘，犬牙交错的礁石构成了海岛的海岸线。涨潮之时，这些礁石被尽数没于海下，潮落之时，怪石显露。日头东升，东方泛白，潮水退去，露出的礁石上还有些许不及退去的鱼类。
以及，一个人，一个男人，有着金色头发，趴在礁石上，生死不明。他只穿着贴身的上衣与短裤，全身都湿漉漉的，一只螃蟹用钳子夹住了他的头发。
海鸥从天而降，叼走了他头上的螃蟹。男人一下子爬了起来。
他跪在岩石上剧烈呕吐着，吐出来的都是苦涩的海水。男人站起来，茫然看着前方。碧蓝的大海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彼端。他回过头，身后是一片密林，密林伴随着地势逐渐升高，然后像是被刀斩掉一样戛然而止。再向上是由纯粹岩石组成的高山，一直深入云端。
男人再度看向大海。他总算开始回忆过去发生了什么事。
第一件事，就是他的名字，他叫克里斯蒂安，帝国东南舰队少校，“深渊”号的舰长。
第二件事，他为何沦落到这种田地，他为了拯救船员跳进了海里与克莱根搏斗。他觉醒的奇怪的力量突然消失了，因此他被克莱根吞到了肚子里。
第三件事，他为什么还活着。
克里斯蒂安回忆着被吞进克莱根肚子里之后的事情。他记得那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被吞进了怪物的肚子里，周围很温暖，这并不难受。他想要睡过去。他知道自己不能睡，但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识了。
在无边的黑暗中，一束光照射了进来。他似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乔维娜的脸。
或许那就是临死前上苍对自己的恩宠吧。能够在死前再看一次自己的爱人。
克里斯蒂安对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仍然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拼命摇了摇头，决定开始思考下一个问题。
这里究竟是哪？
克里斯蒂安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这里是海岛还是大陆。他决定登上那座最高的山。只要从山上看一眼，这里的地理位置就一目了然了。
他从礁石上跳下来，步入密林中。从密林到高山至少有半天的路程。他加紧脚步，一阵风吹来，克里斯蒂安被冻得直打哆嗦。被海水打湿了的衣服紧紧贴在了他的身上，他打了个喷嚏，头脑昏沉沉的。
他决定先停下来，找个地方烤干自己的衣服，不然还没等他爬到山顶，已经因为发烧而倒下来了。
克里斯蒂安找到了一片干净的空旷的区域，他捡了一些树枝，几块锐利的石头。费了些功夫，将其中一根树枝的头部削尖，再将另一根树枝上凿了一个弧形的孔洞。克里斯蒂安学着在教材上看到的样子旋转着树枝。他废了好大的功夫，都没能生起火。他满头大汗，懊恼地想：“我没有火绒。”
他将树枝扔到了一旁，挑了个裸露在外的粗壮的树根坐了下来。
克里斯蒂安突然警觉起来。他听到了有人走动的声音。“谁！”克里斯蒂安站起来，想要掏出武器，他的手摸了个空。
他的全身上下除了这贴身的衣物已经身无长物了。
克里斯蒂安举起双拳，他放低身体，一点点朝后退。脚步声越来越近。在他的心跳达到最快时，脚步声戛然而止。
一具肉体从灌木丛后倒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