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当然没有穿他梦中的那身长裙。塞壬不会传人类的衣服。大多数塞壬会用高密度的水流为自己织一副贴身的衣物,有少数塞壬则干脆裸着上半身,长发披在身前。很幸运,赤是前者。

“你醒啦?”赤的样子有些不同。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声音轻柔,温柔的如同猫鸣。

“是啊,我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除此之外,他们就再也没什么说的了。两个人对视着,彼此之间却不觉得尴尬。克里斯蒂安意识到赤又跟自己记忆中的乔维娜的脸重合了,他定了定神,眼前的女人又变成了赤。

这简直就是梦中的情景再现。唯一不同的情景就是赤没有穿裙子,她脸色绯红,眼神飘忽不定,偶尔跟自己对视一眼会立刻移开视线。她的双手局促不安,不知道放到哪里,后来干脆两手握着放到胸前,简直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那件事,你是不是听我弟弟说过了!”赤脱口而说。

克里斯蒂安当然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只要击败了深海巨鲸的人,就能娶她。但克里斯蒂安不准备乘人之危。他想要的是让赤爱上他,而非单纯的占有她。

所以他需要虚与委蛇。“我去狩猎深海巨鲸,全部是因为你。”他将手放到自己的胸口,用最真诚的眼神,最有说服力的声音说道。这是他最擅长的事情,用虚假的外表将那些少女少妇骗上床。在赤不知觉的情况下,他已经悄悄发动了塞壬的魅惑魔法。

一个人在意乱情迷的情况下专注力就会下降,赤也是同样,她完全没注意自己已经中了克里斯蒂安的魅惑。“你……你应该知道吧,”她小声嗫嚅,“我不是乔维娜。”

“我也不是雷。相信我,赤,我很清楚。乔维娜已经死了。你是赤,独一无二的赤,我们都需要从过去走出来,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你是我第二次生命的开端。那你呢,赤?”他向赤伸出手,心跳得飞快。他很担心赤拒绝他。当赤将白皙的手放到自己掌心时,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我爱你,克里斯蒂安,”赤简短得说,“雷会永远存在于我记忆的某个角落。但我的未来,我的身体,我的灵魂,我全部的爱都属于你,克里斯蒂安。”

目的达成,克里斯蒂安长出了一口气。然而他完全没法高兴起来。他的心灵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悲鸣。

 

“今天的天气很差。”

飞燕听到了颜的发问,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乌云密布,黑云压城。看上去,很快海面上就迎来一场暴风雨。他说:“越是恶劣的天气越是对我们有利,不是吗?”

颜沉默以对。

海面上刮起了暴风,掀起的海浪一浪高过一浪,打在礁石上,破散称白色的泡沫,重新降回到海水中。飞燕与颜站在高高的悬崖上,极目远眺。乌云越来越浓了,风也越来越大了。海浪声愈演愈烈,几乎让人感觉海浪要将这座伫立于海水中的孤岛吞没一样。

“王,该行动了。”飞燕不想再多拖沓了,五年筹划,尽在今朝。他想念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想念雕梁画栋的山门,想念抱着自己腿不肯放手的小师妹。想念那个曾经办事毛躁如今却是一派之主的女人。他很快就就可以回家了。

“再等等。”颜的回答让他很失望。

“等到何时?”

飞燕不清楚颜在看什么。她目视着大海的彼端,视线仿佛能够穿越大海:“等到敌人自己送上门来。”

飞燕不再说话了。此时,天上下起了雨。雨跳过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阶段,倾盆大雨倏忽而至。就像有神将一整条河从天空上请写下来一样。雨幕密集的像是一堵墙,遮住了人的视线。

透明的圆形的屏障出现在飞燕的头顶上,雨水沿着屏障的边缘流淌下来。颜感受着雨水滑过自己脸颊的感觉。雨冷,心更冷。

“这场雨,”颜抬起头,说道,“不知何时才停啊。”

飞燕回应道:“希望这场雨下大一点,下久一点,这样才有利于我们的行动,不是吗?”

“是啊,下大一点,下久一点。”颜喃喃自语。她又想起了三十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一晚,也是雨夜,雨声中,埃里克的手指没有丝毫的犹豫就扣动了扳机,枪声与雨声混杂在一起。颜没有死,她的心却被开了个窟窿。

三十年前,她被遮住了双眼,三十年后,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无论这场雨,再大,再久,她的双眼都不会被蒙蔽,她的爱,都不会再施舍给一个不配的人了。

 

赤等在克里斯蒂安的门前,她已经连续敲了三次门了,克里斯蒂安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今天是克里斯蒂安成为塞壬的日子。他已经决定饮下塞壬的血,变成塞壬了。今天还是另一个特殊的日子。

她又敲了一次门,门内静悄悄地像是从来没有人居住过一样。赤心里生出了一股不详的预感。她后退一步,猛地向前一推。

水流冲开了师门,门内空荡荡的,空无一人。

 

克里斯蒂安将手掌贴在薄膜上。他的手掌没有像往常那样陷进薄膜中。他有些吃惊,该用了另一只手,情况也是同样。

“难道太晚了吗?”他皱起了眉头。薄膜中的魔力流动改变了,不只是他,恐怕现在任何塞壬都没办法自由出入薄膜了。他后退一步,双手合十,水流成旋涡状围绕着手掌旋转,他将手掌逐渐移至侧身。

“住手!”有人抓住了他的手,克里斯蒂安一惊,水流消散。赤紧紧地握住克里斯蒂安的手。他能感受到,赤身上的魔力正在逐渐膨胀。

“你要去哪?”她问道,手上的力气越来越重,“现在你应该喝下塞壬的血,成为我们的新王?”

克里斯蒂安毫不示弱地回答:“你们真的需要我这一个人类的王吗?”

“什么意思?”

赤动摇的动作没有逃过克里斯蒂安的眼睛。他选择了最为正确的提问。

“赤,你真的爱过我吗?”

赤松开了她的手。

 

“将军,将军。”

年轻军官的催促让埃里克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怎么?”有那么一瞬间,他流露出迷茫的表情。天色灰蒙蒙的,乌云遮日。看上去一会将有一场暴雨袭击这片海域。但是仅凭这区区的暴雨,是没办法撼动帝国的铁甲战舰的。

“该出发了,将军。”帝都而来的军官低声催促着,他们的身后头顶的驾驶室中,钦差大臣有些不耐烦扣动着指关节。

埃里克叹了口气。这是何等的闹剧。为了表明自己对皇帝的忠心,就必须将自己最强的部队拉到大海上进行一出荒诞地表演。埃里克尽管表面上没有异议,不满却以植根在内心深处。

“再等一下吧,”埃里克有些犹豫地说,他的心跳的很快。埃里克有种预感,在大海深处,有某种未知的危险在等待着他。

“您还在等什么呢,将军。”军官催促着,“我们前进的距离应该是安全的,只是短短的400海里,甚至都在您的万雷磁牢的范围内。没有塞壬能突破万雷磁牢,这一点您很清楚。”

“是的,这是我一手构建的绝对防线,我当然清楚。”正在两人说话的当口,一名水兵跑上前,敬礼说道:“将军,钦差大臣要卑职问您,还要多久才能出发,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已经不能再拖延了。在战场上时,埃里克很感激自己这神奇的第六感,帮助他躲避了无数危险。现在,他只希望自己的预感是错的。他希望,在今晚的月光洒满海面时,这支舰队能够完好无损地返回港口中。

“出航!”他下达着命令。战舰收锚。数百艘战舰浩浩荡荡从狭小的港口鱼贯而出。

水珠沿着埃里克的脸颊滑落下来。他抬起头,乌云终于承受不住雨水的重量,下起了宛如江河一般的瓢泼大雨。

 

“现在仍然不出发吗,女王大人?”

飞燕表情恭敬,言语却难掩焦躁。在他的身后,在悬崖底部的密林中,密密麻麻的有着赤红眼睛的战士正蓄势待发。

颜仍然看着天空,雨水尽情打落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再等等,”她说,“现在不是时候。”

“您在等什么呢,女王大人?”

“我在等一个人,等一个人做出他的选择。”

“时间不多了,大人。”

颜的镇定让飞燕困惑:“时间还有的是,飞燕。还有的是。还是说,你对刺峰没信心。”

飞燕不再多话。颜继续看向远方。只是这一次,她是在看向海底。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赤用颤抖的声音说,她在不知觉间已经松开了拉着克里斯蒂安的手。很快,她整理心情,重新恢复了那副冷酷的样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到现在还不承认吗?”克里斯蒂安用那种伪装出来的假笑声冷笑着,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骗过赤,“那我,我问你,你们在谋划些什么?”

赤就像霜打了的茄子,沉默不语。

克里斯蒂安没有放过她的打算,继续说:“我一直在想,你们为什么这么急着让我成为王。就算是女王寿命已尽,你们也没有必要这么着急就让我成为王。后来,我明白了,你们是想发动战争吧?”

赤依然沉默不语。她的表现在克里斯蒂安的预料中。原本他所做的也只是陈述事实,而非求证。

“在开始时,我还在疑问。但后来我确定了。纯种的塞壬不正常的快速繁殖,混血种被禁止和我比试——想必是他们学会了某种不能被我发现的技法吧?但这都不是关键的信息。最关键的是,女王甘愿冒着被我发现的风险,告诉我了一件事。”他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的声音装的惟妙惟肖,赤一定认为自己现在正在愤怒中吧,“塞壬的血,可以让我以为自己是塞壬。如果我不是特殊的呢?如果这个方法对某些特殊的人管用呢?”

赤终于说话了:“你想说什么,直说吧。”

克里斯蒂安指了指头顶:“那座小岛上被囚禁的人,他们都被灌下了塞壬的血吧?所以他们才会拥有那种诡异的力量,才会双眼发红,认为自己是塞壬,是人类的敌人。不,不止如此。那些失踪的船只,上面的船员都被你们掳去了吧?”

赤摇了摇头:“不是所有。”

“不是所有,那剩下的人——”克里斯蒂安不寒而栗,这次并非伪装出来的感情。恐怕塞壬的血并非对所有人都有效。既然这种药物只对特殊的人有效,那塞壬还有必要留着“不有效”的人吗?克里斯蒂安想到了自己看到的那个庞大的尸坑。

“是,没错,”赤终于承认了克里斯蒂安说的话,“你真的很聪明,克里斯蒂安,我们的确要发动战争。所以我们才这么急切地要你回来。诚如你所说,女王大人的寿命已经所剩无几了,我们需要一个新的王领导我们打赢这场战争。”

“果然……如此,”半是真实,半是虚假,克里斯蒂安喃喃自语,“但你们会输的,你们甚至没办法突破万雷磁牢。”

“不,我们会胜利的。”赤坚定地说,她朝克里斯蒂安伸出手,“请相信我,我们已经有了必胜的把握。所以我们需要你,需要一个年轻聪慧的王来成为我们的领导。”

克里斯蒂安没有握住她伸来的手,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部分,他不能说错任何一句话,不能有任何一件事让赤起疑。

“我拒绝。”克里斯蒂安轻轻地说。

赤一副受到了打击的样子。“为什么?”赤的语气渐渐冷了下来,“你应该知道否决的下场吧,你不会死,但会永远被困在海底,既然如此,何必要反对成为塞壬呢?”

“因为,”克里斯蒂安说道,“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吧?我不会受一个骗子的摆布的!”

宛如利剑一般的水流擦过了克里斯蒂安的脸颊,给他的脸蛋上留下了一道擦痕。鲜血流下来混入到海水中。克里斯蒂安强迫自己鼓起勇气看向赤。

“给我收回这句话,”赤用手指着克里斯蒂安,“不然下次被贯穿的的就是你的胸膛了。”

“我问你,赤,”克里斯蒂安说,“你对我的爱,是否有目的?”

“当然是没——”

克里斯蒂安打断了她:“在颜让我成为王的那一天,你找到了我,对我使用了魅惑之术吧?”

赤哑口无言。片刻之后,她支支吾吾地说:“这……这是因为——”

“因为你没有爱我,只是想利用我,想诱惑我爱上你,从而成为塞壬的王,对吗?”克里斯蒂安一边说着,一边感受着四周,海水中涌动着的魔力元素已经平静了下来。

“不是的!”

克里斯蒂安没有在意赤的话,他自顾自地说:“所以我才会去狩猎深海巨鲸,冒着生命的危险!我以为我爱上了你,结果不过是中了你的魅惑魔法而已,这就是你们塞壬的手段吗?你们的爱就是建立在谎言和虚假之上的吗!”

“不是的!”

“那副感动的样子也是你伪装出来的吗?只要让我成为王,那些你视若珍宝的感情都可以弃之不顾吗?这就是你们令你们自豪的,塞壬的‘爱’吗?”

“不是的!”赤大声喊着,克里斯蒂安惊讶地发现她的眼里已经挂满了泪花。在海洋中,泪水不会留下,而是会从眼中渗出薄膜,然后汇入大海。但是哽咽的声音是没办法骗人的。

赤想去拉克里斯蒂安的手,克里斯蒂安甩开她的手,于是她只能拉住克里斯蒂安的衣服:“不是这样的,克里斯蒂安,你听我说。开始时我的确用了魅惑魔法,但后来……后来我是真的爱上了你。请你相信我。”

赤的样子几乎令克里斯蒂安心碎。“决不能心软,决不能心软。”他在心中对自己这么说,他这么做,是为了拯救帝国千千万万的普通人。

“那就让我走,”克里斯蒂安冷着脸说,“让我拯救我的种族。”

赤犹豫了。

克里斯蒂安突然笑了起来,他伸开双臂,说:“原来这就是你们爱我的方式,让我变成另一个人,变成你们喜爱的人,却从来不考虑我的想法,这就是你们所说的爱吗?既然如此,那就将我一辈子困在黑暗中吧——如果,这就是爱的话。”

他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自己的心跳的飞快。

赤抹干了自己眼旁的泪珠,一掌打到了克里斯蒂安的胸口上。

 

由水构成的小虫在赤的掌心跳跃,赤紧紧握住了虫子。

“噬心虫,”赤面无表情地说,“这是用来监控你的虫子,一旦你离开海面,噬心虫就会钻入你的心脏中,啃食你的心脏,直到你死亡。”她抬起手,手掌用力,然后松开。掌心处液体被海水冲散了。

“让开。”赤说着,克里斯蒂安乖乖闪到了一旁。赤将右手按到薄膜上。自她的掌心处,向四周散发出层层波纹。薄膜像春季的雪一样渐渐融化出了一个一人大小的孔洞,

赤说道:“你走吧。”

克里斯蒂安走到薄膜前,他的一只脚已经踏出薄膜,却忍不住回过头,问:“你将我放跑,你怎么办?”

“你不需要管我,”赤粗暴地说,她推搡着克里斯蒂安,“快点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克里斯蒂安走出几步,又转过身,伸出手:“跟我走吧,赤。”赤没有反应,克里斯蒂安走上前,试图去拉住赤的手,“跟我一起,做个人类吧。没人会发现你是塞壬的。”

赤后退了一步,克里斯蒂安的手僵在海中。“我是塞壬,”赤轻声说,“就像你选择做一个人类一样……我选择的,是塞壬的道路。我们就到此为止吧,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一件事了。”

克里斯蒂安收回了手。这一次,他没有再迟疑,转身向上游走。赤抬起头,对着他离去的方向,大声吼着:“不要死啊!”

她撕心裂肺地喊着,不知是喊叫,还是哭声。她这是头一次这么憎恨大海,在海底,她没办法让眼泪流下来。

 

颜等到了她想要等的人。赤湿淋淋地来到她的面前,半跪下来,低着头,一言不发。颜已经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事,她也只能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克里斯蒂安那孩子……走了,对吗?”在得到赤肯定的回答后,颜将赤扶了起来。赤仍是不愿意抬起自己的头。

“是我帮他逃走的,”赤低声说道,“请您惩罚我吧,王。”

“你没有什么需要被惩罚的。”颜淡淡地说。

赤抬起头,她的脸上遍布着水痕,不知道是泪流过的痕迹,还是海水拂过的伤痕:“但是——”

颜用手指点到了赤的嘴唇上:“我不会惩罚下一届的王。”

“可是——”

“这是命令,赤。我应该早就跟你说过了,如果克里斯蒂安无法成为王,你就是新的王。”颜威严地说,她用手中的权杖击打着地面,从海底深处传来了隆隆巨响,层层回音在海面上回荡。一直沉默着站在身旁的飞燕能够感受到,在身后密林中的战士们也正在蠢蠢欲动。

颜向前走着,在经过赤的身旁时,她说道:“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你必须自己来负责。”

她走到悬崖边,纵深跃下悬崖。与此同时,密林中的赤眼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奔跑而出,他们争先恐后的奔入大海中,仿佛暴走着的旅鼠。

“这么看来,老夫也该离开了。”飞燕转身想要离开,面前突然生出了一道水做的墙。

“你这是什么意思?”飞燕皱着眉头回过头问赤。

赤走到了飞燕的面前,揪住了他的领口,将他拉到自己面前:“这是你做的吧?”

飞燕面不改色:“恕直言,老夫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少装蒜了,你这个老混球!”赤暴怒地喊着,身后的水墙中探出了几条水做成的蛇,弓起身子,喷吐着口中的蛇信,“就是你唆使我弟弟去找克里斯蒂安狩猎,并且告诉我弟弟,只需要拿我当诱饵,就能让克里斯蒂安乖乖上当,难道不是吗!”

飞燕嗤笑着说:“很抱歉,老夫对你们塞壬的家务事没有任何兴趣。老夫此行只为让帝国深陷火海之中。”

“哼,是的,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赤松开了飞燕的领口,冷笑着,“你是不可能接受一个人类成为塞壬的王的,哪怕他喝下了塞壬的血都不可以。且不论他是否能完全泯灭人类的心,如果他有一丝一毫不愿意发动战争的念头,你这五年的筹划就有了风险。而你,决不能看着计划有流产的风险。”

“哈。飞燕笑了起来,不知是掩盖心事的笑声,还是觉得赤所说的是荒诞的无稽之谈而发出的耻笑声。

赤挥手。水墙中探出的毒蛇喷吐着蛇信咬向了飞燕。飞燕没有躲避。毒蛇在即将撕裂飞燕脖子的时刻向旁边偏移了,它们撞到了地面上,变成了一滩污水。

赤向着悬崖尽头走去:“你给我记着,这个仇我记下了。迟早有一天,我会从你身上讨回来的。”

她纵身一跃,跳入大海。飞燕遥望着她离去的身影,嘴角是难掩的笑意。

 

光线开始慢慢变弱,克里斯蒂安意识到,不是光线在变弱,而是自己身体周围的镀膜在消减。海水的触感越发明显,他已经可以感受到冰冷的海水在皮肤表层游荡,许久不曾感受到的温度的触感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拼命滑动着双手,眼睛微微有些刺痛,周围越来越亮,他眯起眼睛,让眼睛慢慢适应光线。水压挤压着胸腔,镀膜越来越薄,他的呼吸开始变得艰难起来。

终于,克里斯蒂安破水而出。天空灰蒙蒙的,刚一出水,雨滴就接连不断地打在他的脸上。他朝四周看去,不论是东西南北,都是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头顶上就是天空,密布着乌云的天空。他深吸了一口空气,不是通过镀膜过滤而来的空气,而是由鼻腔亲自吸入的空气。

他终于从塞壬中逃了出来。

克里斯蒂安没有迟疑。他向着西方游了过去。天空中没有太阳,四周没有地标。任何人类在这种环境下都会迷失方向,在塞壬一族学会的魔法终于排上了用场。

海洋,会告诉他前进的方向。

 

阿曼达有些恍惚,舰长看到她这幅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将她狠狠训斥了一通。

“上尉,如果你不想干了,大可以提出辞呈,或者干脆就跳到海里,去找那个不知所踪的克里斯蒂安。我的舰上不需要心不在焉的士兵!”

在狠狠抛下这一通话后,舰长愤怒地离开了。阿曼达不得不事后亲自去郑重道歉。一路上,她能听到人们的窃窃私语。或许在他们看来,自己是一个不正常的人,甚至是收到了塞壬蛊惑的人吧。

在那次遭遇了海怪的出航回来后,“深渊号”上人的人生轨迹都或多或少发生了变化。大多数人几乎是立刻就提出了调动申请。他们中绝大多数的申请都被批准了。这实在是无奈之举。很多人都出现了创伤后应激症,哪怕是在睡梦中,他们也会梦游,从船上跳下来,大声喊着触手,有触手扼住了我的喉咙。这种人是没办法上战场的。

留下来的士兵都得到了升职。有战斗经验的士兵和只接受过训练的士兵实在是有云泥之别。这其中,只有阿曼达是一个另类。她没有得到晋升,在经历了相当长时间的观察后,才重新担任新“深渊号”的副官。然而这艘船上的官兵都不喜欢她。舰长没有明说,但也对她没有好眼色。

这一切都是因为阿曼达坚称克里斯蒂安没有死,她要求埃里克司令官立刻出兵去营救克里斯蒂安。然而彼时的埃里克正忙于搜查基地内的塞壬——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同时阿曼达又给不出克里斯蒂安还活着的证据,所以此事也就搁浅了。人们认为阿曼达也产生了战后的幻觉,但是不论为她做多少检查,得出的结论都是她的精神比正常人都正常。

阿曼达还是如愿以偿出了海。她不再对其他人说克里斯蒂安还活着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个念头,她就是有这个感觉。她知道自己亲眼看着克里斯蒂安沉入到海中,直到她们离开克里斯蒂安也没有浮起,但她就是相信,他没有死。

从指挥室中被赶出来,阿曼达深吸了一口气。天色已暗,雨依然没有停,甲板上仍然有一些穿着雨衣的水兵在雨幕中维护着船只。万雷磁牢近在眼前。平静的海面下浮动着散发着磁力网的水雷,任何塞壬试图穿过万雷磁牢时,都会出发磁力网,只需要短短的数秒,她们就会在疼痛都感觉不到的情况下尸沉大海。这是人类构建的绝对防线,十年过去了,仍没有塞壬能够穿越这片区域。

阿曼达突然瞪大了眼睛,她似乎看到了什么。她快步跑到甲板旁,朝前探出身子。她用手捂住嘴,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她看到了海面上浮动着的人说着什么。她听不到对方的声音,却能看到对方挥动着双手的样子。

她醒悟过来,冲到了管控室。

 

“哎?”联络员听了阿曼达的命令后吃了一惊,“要我联系总部接触一部分万雷磁牢?这实在有点——”

“这是舰长的命令,”阿曼达板着脸说,“而且只是开启一个几米的缺口,就几米而已!”

“既然是舰长的命令,那我只能执行。”联络员嘟囔着打通了通往本部的电话。阿曼达松了一口气。她现在要前往指挥室。果不其然,舰长正盯着声呐探测装置,他的脸都要探进屏幕里了。

“这绝不可能!”舰长直起腰,对周围的人大喊,“马上命令人,驾驶快艇去确认一下。此地距离港口仅仅400海里,怎么可能会有塞壬出现!”

“出现的不是塞壬!”阿曼达站出来,声音振聋发聩。

她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不是塞壬?”舰长皱着眉头说,“那是谁?”

“是克里斯蒂安,是克里斯蒂安回来了。”

人们不约而同发出了耻笑声。有的人摇着头,有的人叹着气。舰长的鄙夷与不屑不加掩饰。他继续回过头,跟那台声呐探测器较劲。阿曼达焦急地说:“只要你们到甲板上看一下就知道了。”

没有人响应她。阿曼达蹬蹬蹬走上前,她拉开了舰长,挡在了他面前。

“你疯了吗!”舰长像是炸毛了的猫,“我警告你,如果你在继续无理取闹,那就给我滚到禁闭室去!”

“他就在外面!”阿曼达大声吼道,“为什么你们宁愿坐在在,对着这些仪器发呆,也不愿出去,用自己的眼睛确认呢!只要几分钟,只要几分钟你们就知道我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指挥室里静悄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舰长身上。他冷冷地看着阿曼达,说:“如果我出去,什么都没有看到,那你的下场就不是禁闭室那么简单了。我用我的军衔担保,你的军旅生涯会就此而止。”

他转身走出指挥室,下属们鱼贯而出。阿曼达松了一口气,她紧跟在众人身后,来到甲板上。

雨势丝毫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减少。昏暗的天幕里见不到一颗星辰,眼睛看不到雨滴,耳边却传来雨水击打甲板的声音。帝国的军舰成锥形排开,前方百米处就是万雷磁牢,灯光照亮了前方的海域。海面上波涛汹涌,却见不到一个人。

阿曼达拨开人群,走到了甲板边缘。舰长用手指海面,问阿曼达:“你说的克里斯蒂安呢,就这么一点功夫就被鱼给吃了吗?”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笑出声。舰长的脸冷峻的就像一块石头一样。

阿曼达争辩着:“我明明看到——”

“我问你!”舰长怒吼着,“克里斯蒂安呢!”

“你在找我吗?”

“谁!”舰长汗毛倒竖,他猛地回过头,身后空无一人。与此同时,栏杆上传来了清脆地击打声。他醒悟过来,朝下看去。

克里斯蒂安就吊在栏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