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城一生之中参与过许多战斗。自十五岁起,他就投身战场。自那时起,他的命运就与将士们同在。无论是一往无前的追击,亦或是一溃千里的败逃,他都与将士们同生共死。他曾在星夜中千里奔袭,纵马日行百里追赶敌军;也曾手持利刃,在血海里杀个七进七出;他曾主动担当掩护的后卫,全身布满伤痕,血液几乎流空,但仍然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回到故土。
他参与过天元大捷了,他还记得站在敌方国土上纵情大喊的快感。然而最让他难以忘怀的并不是一次胜利,而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巨大失败。
天启大溃逃。秦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失败。失败的原因自不必多谈。一场战争的失败的原因往往不是单方面的。将军的指挥失误,士兵的畏惧,天气,地理,后勤的脱节,甚至,端坐在羲和城内的那位统治着国家的皇帝也与这件事有着不可或缺的关系。探究原因为何已无意义。那次大溃败的结果就是,秦国百里平川宛如和之国的后花园。敌军一路向前,直至临近羲和城下。
但秦国没有灭亡。
诸葛城没有亲眼得见,但相比那应该是极为慷慨人心的场面。大皇子在御座前据理力争,痛陈先王的软弱无能,呵斥文武百官只会曲意逢迎,如今敌军已兵临城下,竟不思抵抗,反而准备一路北上避难。想必,那时的文武百官应该瑟瑟发抖,不知是否还能见到明日的太阳吧?
——就跟如今在啊夜色中行军的士兵一样。
“跟上,跟上!”传令兵大声喊叫着。他骑着马一路奔驰到诸葛城面前,拉住缰绳。“大人,”他说道,“我军以行军五十里,仍未见到敌军。”
“仍然没有……见到敌军吗?”诸葛城看向远方。哪怕月光澄澈明亮,他仍然无法看见太远的地方。他询问传令兵:“这附近可有村落?”
“有,但其中没有村民。”
宛如焦土一般的世界。眼前皆为平原,连地平线都看不到。这种地形是很难潜伏敌军的。想必前军已经前进到了相当远的距离了。他询问传令兵:“距离旭日城还有多远?”
“按照目前的行军速度,大约半日之后就到。”
“保持速度,跟近前军。”
“是!”
无尽的夜色宛如散发着油墨色彩的丝绸,自大地的一侧延伸至另一侧。长长的行军队伍呈一字长蛇排开,手中高举着的火把与天空之上的星辰交相辉映——不,今夜似乎是个阴天,天际之上除了那一抹明月,不见一丝光亮。这样看来,地面倒是更像夜空,点点火把宛如熠熠星光装点其中。
之前想到哪里了呢?诸葛城继续思索着。啊,是大皇子殿下登基时候的事情。大皇子殿下的确拥有能够力挽狂澜的能力。他得到了大祭司的支持,登上了王位。他反动了反击,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反而选择主动出击。他赌赢了,和之国的军队被赶回了国内。五年后的天元大捷,他们夺回了过去被和之国侵占的土地。
如果那时自己在羲和城,想必会凭借着一腔热血甘当冲锋的马前卒吧?那时的自己在干什么呢……
他记起了,那应该是一个大雪天。他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中行走着。不,他不是孤独一个人。那时太过久远的记忆了,许多事情已经记不清了。
记忆中的人影逐渐清晰起来。那时一个敦厚的男人的脸。男人的名字他已经不记得了。毕竟男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不像自己,有整个诸葛家作为支撑。只需要在战场前线带上几年,建立军功,他就可以获得其他士兵难以得到的地位与财富,又或者,他也可以回到羲和城成为一名官员,就像他那个懦弱的父亲一样。虽然他从未这么想过,也没有这么做过。他是真心实意希望用自己的身躯报国的。
思路似乎飘得有些远,再说回男人吧。尽管不记得男人的名字了,但还是有些东西深深烙印在记忆的深处。那些东西远比一个单纯的代号更加重要。男人是一个普通的人。因为普通所以可贵,因为普通所以难得。他是自己的上司,那时自己的上司。不懂什么大道理,也不曾思考过诸如身从何来,将往何去的大道理。男人甚至没想过为国身死。他想的只是在其位,谋其政。既然国家给了他钱,他就必须付出一百分的努力。
男人就是这样一个朴素的人。那时,自己又为何会跟这样一个男人同舟共济呢?
“敌袭!”
长长的嘶吼声响彻夜空。随机,骨笛悠扬的声音在夜空中如同风一般传递。肉眼可以看见,狭长队伍前端的火把已经熄灭了。队伍开始变得杂乱起来。
“冷静,”诸葛城勒住马头,大声喊着,“长针变方阵,以十一人为单位,彼此照顾。越过前军,到战场上去。”
队伍的中段,大约数千人的队伍脱离了。这一支部队改为方阵,缓慢却又稳定地前进着。一个疑问萦绕在诸葛城的脑海中。
——敌军究竟是如何躲过己方斥候的耳目的呢?
他终于记起了,自己为何与男人同行了。
在天启大溃逃时,自己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硬要说,自己应该是构成棋盘的密密麻麻的格子线中的一条。自己就是那一将功成万骨枯中的一具枯骨,拼命伸出手,能够做到的却只是将那注定功成名就的名将碰上了宝塔的顶端。
他的意见,他的行为,他的一切都无法对战局产生半点影响。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带着满腔的愤怒与屈辱,他踏上了逃亡的路程,然而,人的双脚怎么比得上马匹的移动速度呢。他很快就被敌方追上。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命丧当场时,男人出现了。
他永远无法那一天的场景。哪怕他忘记了男人的名字,忘记了过去的自己。也无法忘记那一天,在血雨中挥刀的男人的身影,与自己死里逃生的喜悦。
在足以席卷一切的汪洋浪潮中,漂浮在水面上的枯草就算多了一根也于事无补。男人拉起了自己,两人进入了新的逃亡中。逃吧,哪怕已经感受不到双腿仍然要全力奔跑;逃吧,哪怕肺就像烧红了的铁锅一样发出悲鸣仍然要奔跑;逃吧,哪怕心中恐惧的几乎让人感受不到心脏的跃动,仍然要奔跑。
大雪就是在那时飘落了下来。最开始是淅淅零零,到后来则是鹅毛大雪。顷刻之间,枯黄的平原就变成了一片白色的世界。不管走了多久,眼前能够看到的都只是白茫茫的一片。
记忆就是因此才变得模糊了的吧?因为那时的自己,完完全全崩溃了。
“停止前进!”诸葛城下令后不久,士兵们立刻停止了前进。不远处,秦军的将士们正在与敌军发生剧烈的战斗。时不时还有败退的士兵从前线上跑回来。诸葛城从马上跳下来,拉住了一名逃兵的衣服。
“发生什么事了!”诸葛城问道,“我军遭遇的敌军指挥官是谁?沐阳?还是零尘?”
“怪物,不是人类,那是怪物啊!”士兵像是被吓破了胆,他哆哆嗦嗦地,连话都说不利索,“赢不了,赢不了的。快逃啊!”他像是发疯了的野牛,打开了诸葛城的手,向着远方逃去。
“怪物?”诸葛城皱起了眉头。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的预感一向很准。那是在战场上千锤百炼的武人才能拥有的预感。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些声响。
那些不曾掌握气的士兵现在应该还在彷徨之中。诸葛城却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诡异的声音。就像装载着重物的马车发出的隆隆声响。他猛然看向了脚底。声音并非来自地面,而是来自地下!
怪物破土而出,利爪袭向诸葛城。他侧身闪开,手腕翻转,剑刃纷飞,轻轻一挑,割开了怪物的咽喉。
他的手下就没有如此好运了。怪物从紧密的方阵中窜出,将步兵方阵冲的七零八落。士兵们尝试重新组织进攻,然而在怪物面前,他们就像是一块块豆腐,触之即碎。
诸葛城一剑又刺死一只怪物。他大声喊着:“冷静下来,重新组成方阵。”然而,每当士兵们尝试组成方阵时,就会有新的怪物破土而出。源源不绝的怪物宛如密密麻麻的虫群,向着秦国的军队发起一轮又一轮的冲锋。
他终于完完全全记起来了,自己为何活到了今天。
在那片雪原上,他坠落了悬崖。
由于长时间目视雪地,眼睛突然失去视觉。他开始大吼大叫,四处乱走。一个趔趄,他坠落了悬崖。在一瞬间的巨大恐惧后,他的身体悬停在了山崖间。
能够感受到,一只温暖的大手将他抓住。他被男人拉了上来,听到了稳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冷静下来,”男人的声音似乎让人格外安心,“我们会回去的,我们会回到故乡的,相信我,好吗?”
冷静下来之后,才了解到那时的自己究竟是何等的丑陋。自诩为名门之后,坚信着自己天降大任,决定为国捐躯,口口声声为了大义,结果只是遇到了一点挫折,遭遇了一场失败就自暴自弃。男人讲的是粗鄙之余,所作所为更是俗人所为,却是最冷静的那一个。如果不是男人,恐怕自己已经葬身山谷之间了吧?
他们在雪地上艰难地跋涉。每一脚都胆战心惊。雪不知铺了多厚,稍有不慎都有可能坠落山涧。也许走了一天?也可能是一刻钟,或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视力有所恢复,但周围仍然是苍茫的雪原。
“为何你不怕呢?”那时自己问男人这个问题。因为心中有恐惧所以发问,因为无从排解恐惧所以发问。期望从男人的口中得到答案,期望能够改变懦弱的自己。
“不,我很怕啊。”男人的回答出人意料。他的声音沉稳低沉,丝毫听不出有任何恐惧的意思。他的步伐稳定,向着一个方向前进,没有任何迟疑,没有任何犹豫。这样的男人,会觉得害怕?
“我真的很怕,只是,你没有察觉到罢了,”男人说道,“现在,我们可没有害怕的时间啊。必须向前走,只有向前走,才能生存下去。活下去,为了活下去,哪里还有时间去害怕呢。”
那时,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这个男人,支撑他走下去的不是一些空洞的口号,而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念头——活下去。
多么可笑,多么虚伪。难怪军营里的士兵会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那时毫无激情,百无聊赖地眼神。倒是男人手底的士兵,始终是一副群情激昂的样子。这也是因为,男人让他们“活下去”了吧。
不如尝试改变一下思路如何?这样的念头自然而然跳到了脑海中。就从现在开始,放弃一些空洞的念头,就从“活下去”开始做起如何?
我就是抱着那样的想法,一路走到了羲和城的吗?
时过境迁,诸葛城早已不是当时的天真的小鬼。淳朴的念头再次回到了自己的脑海中。为将者,以胜为先,为求一胜,可抛弃万千生灵;但对对那些士兵来讲,最重要的是活下去。不论是荣耀,金钱,只有活下去的人才能拥有。包围家国的大口号,对他们而言实际上是包围小家的实实在在的目标。为了他们的妻子、孩子、父母、亲人。他们克服恐惧,来到战场上。他们想要的,只是活下去。
手起剑落,怪物的首级被割了下来。“冷静下来!”诸葛城响亮的吼叫声即便在嘈杂的军阵中野格外嘹亮,“注意脚下,冷静应战,我们会活下去,我们会回到故乡的!”
士兵们已经听不清他的声音了。比起话语,动作更能激奋人心。诸葛城一跃而起。他踩踏在其中一名士兵的盾牌上,借力飞起,随机一剑斩下。剑气劈开地面,隐藏在地下的怪物血肉横飞。诸葛城没有任何迟疑,立刻收剑,转身,扭动腰部,侧身向着身后的位置踢去。雷霆万钧的一击直接踹断了怪物的脖子。脚掌勾住了怪物的脖子,身体微微腾空,躲过了利爪的袭击,下巴轻抬,长剑优雅地刺出,将试图袭击自己的怪物捅了个透心凉。
“方阵拆分,前队抵挡怪物,中队支援,后队注意脚下。不要乱了阵脚!”诸葛城活跃的表现终于让士兵们从初始的惊慌中冷静了下来。怪物是可以被杀死的。就算外表可怕,被刀剑贯穿,它们也会流血,也会死。只要能够杀死的东西,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骁勇善战的军势又回到了这支部队身上。士兵们分为三组。前军四人,持长矛与盾牌,长矛自盾牌中刺出攻击敌人。中军四人,手持长弓腰挎箭袋。后军三人,手持镔铁狼牙棒,他们的双眼盯紧了地面。土地隆起的刹那,他们就会用尽全力将数十斤重的铁块狠狠砸下。
局势终于稳定了下来。诸葛城多多少少松了一口气。前军的混乱程度也逐渐减少。火把重新点了起来。隔着夜空,诸葛城眺望远方。前军阵容慌而不乱,虽然零零散散,到底还是有了章法。怪物的第一轮冲击的确给秦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单凭这一点,就像打败秦军,想的也实在是太简单了。
——敌军为何会贸然发动进攻呢?部队小心谨慎地行进,诸葛城放弃了马匹,徒步前进着。他皱着眉头思索着。怪物的确拥有不弱的战斗能力,但是数目太少。大约三到四名士兵就可以杀死一头怪物。哪怕将兵力的差距缩短,优势仍然在秦军这边。派出这种数目的怪物只是单纯地用来送死罢了。还是说,敌军期望秦军会因为夜晚而变得怯战?
诸葛城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眨了几下眼睛,视野中重新出现了景物。“是太累了吗?”他向前走了一步,突然失去了力量,软绵绵的身体倒了下来。
“这……这是……”舌头都麻木了,连话都说不出来。“毒?但究竟是什么时候……”周围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大多数人都没有学过御气之术。他们甚至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毙命当场。鲜血从七窍中流出。血肉从骨头上剥落,到最后被侵蚀得只剩一副骨架子。
诸葛城拼命抬起头,他终于直到毒从何处而来。不知从何时起,空中弥漫起了大雾。那些从地下窜出的怪物,只不过是一批诱饵。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刻,夺人性命的雾气已经悄然飘起。
——不,不是这样的。他看向周围怪物的尸体。墨绿色的血液从怪物的尸体中流出,流淌在地面上,蒸发,消散。无数怪物的血液构成了这一片剧毒的迷雾。
这些怪物就是用来送死的。
——疯子,和之国疯了。诸葛城已经完全都不了了。别说移动手脚,连眨眼,移动手指都做不到。能感受到大地在颤抖,就像有数万头公牛在大地上奔跑一样。他拼命想要抬起头,想看看终结这支战无不胜的军队的究竟是什么人。
但是他办不到。
耳边能够听到,鲜血飞溅的声音,能够听到,肉体被切割开的声音。但是,没有哀嚎声,没有求救声,没有喊叫声。这是战场吗?不,这是屠宰场,这只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而已。
脚步声由远及近。诸葛城突然意识到,低垂着头的自己简直就像对敌人卑躬屈膝的努力。所以他用尽了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几乎透支了自己所剩不多的生命。他终于抬起头了,看到了走到自己面前的地方主将。
那是一名美少年,一名白的不像话的美少年。白色的头发,白色的毛发,白的如同透明玻璃一般的皮肤,一碰似乎都要碎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刀。
可就是这样的少年——这样的敌人,现在正在战场上屠戮着自己的军士。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却无法开口。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年举起刀,然后落下。
总说,人在临死前,一生的记忆会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而诸葛城,只记起了一件事。
那是在羲和城下,他们夹杂在一伙难民之中向着城墙靠近。他们在城墙下哀嚎,呼唤着放下城门让他们进城。诸葛城亲眼见证者军士冷漠地转过身,任由难民自生自灭。他无视了男人的拉扯,站了出来,用高亢的声音大喊。
“我是诸葛家的大公子,给我开门!”
城门到底还是被打开了。在城门开启的一瞬间,埋伏的敌人就开始了进攻。远处的平原上尘土飞扬。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着城门发动了进攻。而此时,一半的难民已经走上了城门。
城门在这时开始吊起。其上的民众无法掌握平衡,有些人掉到了护城河中,有些人在夹缝处被夹断了身躯。远处,和之国的骑兵部队开始房间。殿后的难民纷纷中箭身死。诸葛城拼了命把一个又一个难民丢到了城门的另一端。
他被人突然抱起。男人将他高高举起。诸葛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挣扎着,怒吼着,然而男人的手牢牢地禁锢着他。
他被男人抛了出去,沿着收起打的城门向下滑落。他亲眼看着城门关闭,亲耳听着城门外的惨叫。
他还记得,男人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你是秦国的未来,活下去。让这个国家更多的人活下去。”
他的一生都在努力践行这句话。
刀影自头顶落下。头颅从脖颈上离开,世界在眼中颠倒。眼前浮现出了诸葛寒的身影。
最后跟她说的话是:“不要来,活下去。”
自己做了跟男人同样的事情呢……这样……当初被救是不是就具备了意义呢?
诸葛城的身体与头颅奋力,倒在了地上。白狐提起沾满了血液的长刀,他挥舞着长刀,甩掉了刀上沾上的血迹。屠杀并不只发生在这里。黑影从他的身旁窜过。成千上万的半人半兽的怪物宛如正在觅食的猎豹,向着秦军的行军队列发起了冲锋。哀嚎与交战声从远方不断传来。对白狐来说,人类发出的哀鸣宛如天上传来的乐曲。
“无需留情,无需哀叹,无需压抑,尽情发扬你们的本性吧,”白狐举剑指向长长的行军队列,“尽情渴望鲜血,渴望死亡吧。我会用这片大陆上所有人的性命填满捏们的胃。”
他癫狂地笑着,在远方,一幕幕屠杀正在上演。
诸葛寒猛地抬起头,她看向远方,攥紧了胸口的衣襟。胸口没来由地一阵疼痛。她不禁失神地看向远方,那里是秦军主力部队前进的方向。十万大军,连同后勤部队足足二十五万部队,这种程度的部队已经足以将和之国翻个底朝天了。据她所致,和之国的全部部队,加上后勤部队在内也不过区区七八万人。之所以和之国能够抵御秦国,靠的完全是忍者的暗杀以及据天险而守。就在不久前,和之国的部队突然失去了踪影,天险山崖完全放空。秦军得以占据有利地形。这之后,依靠秦军的实力,占领和之国不过就是时间问题——本该是这样的。
然而诸葛寒仍然有一种心悸的感觉。她很清楚,军营中的士兵多半都在长吁短叹。在他们看来,出击的秦军主力不过是去收拾残兵败将。不知有多少兵士,可以在和之国国内烧杀抢掠,依靠着和之国民众的财产发家致富。不少人都在暗地里埋怨诸葛寒,埋怨他们的主将胆小如鼠,明明是上好的机会,却宁愿龟缩在军营中不敢出站。
即便是这样,诸葛寒仍然承担起看守军营,担任后卫的任务。她严令任何军士不得私自出击。在她自己心里,也渴望着建功立业,让诸葛家那些看不起自己的男人们好好看看一个女人在战场上能做到何种程度。
但她还是按捺住了自己躁动的内心。她的哥哥,诸葛城亲口跟她说,要求她不要参与这场战争。那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哪怕这一切只是因为诸葛城的直觉,诸葛寒也选择相信自己的哥哥。在战场上,主将的直觉有时候远胜千思百虑。
她走出了自己的营帐,守门的士兵似乎松懈了不少,拄着自己的枪,脸歪在一旁,发出有节奏的呼吸声,显然是已经进入了梦乡。
虽说诸葛寒并不是那种严苛的军吏,但这种视军纪为无物的行为她也不能坐视不理。她一把躲过了士兵的枪。士兵打了个趔趄,没有站稳。诸葛寒将枪倒过来塞回到士兵的怀里。士兵不急躲闪,头撞到了枪杆上,撞出了一个大包。
“是哪个不长——大……大人。”士兵刚想破口大骂,一看到诸葛寒,慌忙将枪倒过来,身体立正站好,还顺便扶正了自己的头盔。
“就算战争要胜利了,这样也太不像样了。”诸葛寒没有过多苛责这名士兵。这座军营里的士兵严格意义上来说,都算是诸葛家的私兵。出外打仗一来就是数年不得归家。好容易有了要胜利的苗头,出现些微的松懈情况也情有可原。她询问士兵:“这期间刻有斥候回报?”
“报告大人,没有。”
“没有?”诸葛寒皱起了眉头。她不顾部下的反对,强行派出了几名斥候,紧跟在行军队列中,并且规定每隔一段时间以飞鸽传信回报。部下们都认为这种行为是多此一举,诸葛寒却有着另一个想法。
只不过,她坚持自我的想法,恐怕又要在部下里以“得不到重视的黄毛丫头”的说辞来作为结论了。
原本该半个时辰前就送来的传信,却迟迟不至。上一封信来自于一个时辰前,信的内容是,大军以越过天琴谷,马上抵达星落平原与曼莎河谷的交界处。
——难道,大军真的出了什么事吗?诸葛寒命令斥候们分别跟在军队的中段与后段。即便遭遇了交战,那应该至少有一名斥候能够发出回信。然而现在,诡谲的沉默在夜空中传递。
她下定了决心,叫来了传令兵:“传我号令,全军备战。”
“是——哎?”传令兵楞了一下,显然对诸葛寒的命令有些疑问。备战?跟谁作战?出击的秦军可是有25万之多。而留守在此地的士兵不过五千。就凭这些士兵……要跟谁作战?
“还愣着干嘛!执行命令!”看到传令兵跟杆子一样挺立的身躯,诸葛寒补充了一句,“不从者,军法处置。”
“是……是!”意识到这名年轻的牙门将军是认真的后,传令兵飞也似的跑开了。片刻之后,寂静的军营热闹了起来。睡意朦胧的士兵们被迫从自己的营帐中走出来。工兵营已经开始在山道上布置障碍,士兵们列队站成方阵。除了军营外,四周都是一片寂静,偶尔传来一阵虫鸣。已经有士兵开始好奇,他们究竟要跟谁作战。
目睹着这一切的卫兵下巴都像是要掉下来了。诸葛寒简单吩咐了一句:“如果有意外的情况,立刻联系我。”她无视了卫兵目瞪口呆地神情,大踏步走入了营帐中。
她衷心期望着这一切真的只是自己这个黄毛丫头的一丝幻想。如果敌方真的能够击败秦军的二十五万大军,那又何必放开天险退回国内呢。
她坐在帐中,手指忐忑不安地敲击着桌面。营外的声音由喧闹转为安静,想必,大多数士兵都到了自己的岗位上。他们在岗位上彷徨,咒骂着自己这个普普通通的牙门将军大半夜发神经吧。在她的惴惴不安中,时间来到了丑时。营帐外再次热闹了起来。
诸葛寒有了不详地预感。营帐的帘幕被突然掀开,沾满了鲜血的士兵跌跌撞撞冲进来,面色铁青,慌乱之情溢于言表。
“大……大人……”他气喘吁吁地说,“怪物……怪物进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