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舜从一开始就没准备离开。
自然,他也没准备让他的士兵们离开。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任何不怕死的人都是疯子。从这个角度来看,他手底的士兵也不是正常人。
只不过,他是为了战斗,而他手底的士兵则是为了这个国家。
陷阵营的士兵挑选极为严格,不但要精通御气之术,并且都身负国恨家仇。他们的亲人大多都死在同和之国的战争中。所以他们从来不在乎同他们作战的是人类或是怪物。只要知道,对方来自和之国,那就够了。
高舜的战前动员简单的令人发指。
“敌人就在哪,”他淡淡地说,“我们的任务很简单。”看着士兵们的眼神,他大笑起来:“就是战死在沙场上。”
他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向敌人的阵中冲去。在他的身后,没有士兵逃跑。
“快,再快一点!”
城头上,莱茵哈特在心底默默念着。搭载着火炮的蒸汽装甲车已经开进了羲和城。然而还有大批人类的步兵仍在路上。毒雾就在身后蔓延,受到影响的大多都是帝国的军队。
“将军,请关闭城门吧,”亚历山大催促着,“如果城破,那一切都完了。”
莱茵哈特没有回话。他之时看着后方的队伍,默默念着:“快,再快一点。”
“将军!”
越来越多的士兵被卷入了毒雾之中。已经有一半的人如成了,而其中帝国的士兵只占不到三分之一。
“请关闭城门吧,将军。”
“再等一会,进入的士兵还不够多。”
“如果再拖下去,很可能我们今天就要集体去向神阐述我们的罪过了!”
莱茵哈特内心知道亚历山大是对的。他仍想要尽可能保存有生力量。他的一切都是为了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如果现在关闭城门,不论对部队的战力,还是士气都是极大的打击。
不说让所有活人都进入城中,至少要保留有生力量的七成才行。
突然,亚历山大发现毒雾停止蔓延了。开始时,他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他眯起眼睛,细细观察着。
毒雾停止了蔓延。与此同时,土地突然裂开,一根根带有尖刺的铁桩从土地中窜出。追击的异族以怪物们发出的哀嚎在城头都能听到。
莱茵哈特目瞪口呆:“那是什么?”
一直协助照顾伤员,阻止部队入城的诸葛寒揉了揉双眼,她似乎在战场上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大伙再坚持一会!”简将魔力源源不断地注入魔纹之中。原本发动这种规格的魔纹,需要提前三到四天就开始为其注入魔力,但现在紧要关头,也只能如此。
刻画在地面上巨大魔纹闪烁着浅棕色的光辉。诡谲的纹路中洒满了司命石的粉末。灌注了魔力的司命石粉末神采烁烁。数百名鹰巢城的战士全力注入魔力。超规模的魔法开始席卷战场。
地面塌陷开来,地层中的铁元素汇聚起来形成了铁桩,抵挡住了追击的怪物部队。简的额头上留下了冷汗。他们能够抵挡的住敌人不单单是魔纹带来的魔法的增强,更重要的是秦国陷阵营的奋战。
简竭尽全力掏空着自己的魔力。在杨峰刚到羲和城不久,就命令简带人在羲和城前的地面上刻画了魔纹。魔纹能够改变地形,创造铁桩,阻止敌人前进,为羲和城争取一点时间。
但战局瞬息万变,鹰巢城的人对那种毒雾真是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异族创造的毒雾,而且不是属于帝国或是秦国的异族,而是来自鹰巢城附近的异族——黄鼬。
迫不得已,简只能在原本已经刻画好的魔纹上又增加了一重魔纹。中和毒雾的雾气飘散开来,阻止了毒雾的推进。
毒雾虽然被阻止了,然而两重魔纹给众人带来了极重的身体负担。简觉得自己的全身每个关节都在咯吱作响。而鹰巢城的其他士兵,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好到那里去。
“我们……我们还要坚持多久?”
已经有士兵坚持不下去倒了下去。简大声喊:“第一小队停止传送魔力,将晕倒的人带回去。”
“头儿,走吧,”身旁的士兵喊道,“已经没有士兵需要拯救了。”
“你在说什么!”简大声喊道,“难道你看不到那里还有秦国的士兵在战斗吗?”
“他们根本就没想走!”
毒雾中的秦军士兵没有一点想要逃跑的意思。御气之术让他们得以在短时间内免受毒雾的侵蚀,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毒气开始在他们的身上发挥着作用。
“再等等!”简注视着毒雾内的人群,“再等一会!”
越来越多的怪物涌了上来。异族、怪物,它们没有攻向羲和城,而是包围着仍在奋战的陷阵营。
“撤退吧,已经没有人需要你们保护了!”忍不住,简向着毒雾中战斗的人群大声喊道。那些士兵们就像疯了一样,只是在对涌上来的敌人大砍大杀,没有任何一人有退却的意思。
“头儿,他们根本就已经不想要活了!走吧!”士兵大喊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魔纹的光芒逐渐暗淡下来。
简看着毒雾中的人群,他们被涌上来的怪物们层层包围着。“撤!”她大喊着放弃了魔力的灌注。双重魔纹如今只有一层还散发着光辉。铁柱仍在不断冒出,中和的雾气开始逐渐消散。
幸运的是,毒雾并没有进一步扩散。
简只能无奈地看着毒雾、怪物、异族将那些被困在阵中的秦军士兵逐渐蚕食殆尽。
看着城内士气消散的士兵,杨峰想,能撤回这些人,已经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
活着回来的秦军士兵占据了绝大多数。虽然陷阵营的士兵几乎全军覆没,但剩余秦军的七成被保护了下来。帝国军则比较惨。坦克部队全军覆没,虽说火炮被抢救了回来,然而士兵活下来的只有三成。
这些也只是活下来的士兵,如果算上那些受伤的士兵,恐怕要对半分。若是再考虑到士气低落无心战斗的士兵——
望着摇摇欲坠的城墙,如果是一天之前,杨峰恐怕已经开始准备自己的墓志铭了。
但现在不同了,他等来了一个人。
血雾的样子有些局促不安。杨峰问他:“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血雾摇了摇头:“不,只是有些感慨。毕竟我之前还是和之国的人。没想到现在竟然会在秦国的都城中,真是造化弄人。”他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说正事吧,你的猜想是正确的。”
心里的一块他石头落了下来。杨峰松了一口气,坐到了椅子上:“太好了,那我们就还有胜利的希望。”
“你要求的材料也已经运到了羲和城。”
“那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只剩一个了,”杨峰兴奋地站了起来,在城墙上踱步,他捏着自己的下巴,喃喃自语,“必须想办法让那些士兵到达战场上的特定的地位。”
“杨峰——”
杨峰没有理会血雾的呼唤。他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不能自拔。其实这一套战术初期的简单。那是只有鹰巢城能够实现的战术,在长达数百年的时间中,为了自保,鹰巢城吸纳了混血种,并研究出了只有自己能够使用的力量。问题是,如何让敌人被困囿在这种力量中。
“该如何让那些士兵到特定的位置呢——不,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在广阔的平原上想要排成特定的顺序实在是太困难了。”
“杨峰,听我说——”
“等一下,别说话。”杨峰又一次打断了血雾的话。他快步走到城墙的一侧,俯下身,手指在地面上轻轻滑过。指尖上有了滑腻的触感,那是尚未完全干透的血液。
“有了,如果用血的话……”他趴在城墙上向外看去。在远方的战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血液几乎将大地覆盖。绿与黄交错的大地几乎被燃成了血红色。
“接下来只要按照特定的纹路激活就可以了吗?是了,只要用这种方法,就可以赢了!”他的脸上绽放出喜悦的笑容,在城墙上奔跑的样子与萎靡不振的士兵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血雾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杨峰。
“让我想想,还剩下哪一步,”初期的兴奋过后,他又冷静了下来,思考着计划的细节,“重点有两点,必须有足够的人牺牲,还要有快速的交通工具。交通工具倒是好处理。问题是怎么死人——王和莱茵哈特会同意在这种情况下发动攻击吗?而且,这还是一次必死的袭击。”
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果然,到最后还要用到欺骗的手段吗?只是发生这件事后,秦国和帝国会如何看待鹰巢城呢——罢了,现在还不是思考这件事的时候。”
杨峰回过头:“血雾,这件事必须由你来参与。”
一直沉默着的血雾手搭在了杨峰的肩膀上。“别这么着急,执政官,”他看着杨峰,说,“珍妮特让我跟你谈一下。”
杨峰的表情耐人寻味。他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谈什么?”
血雾扬了扬手中的那封信。“她给你写了一封信。”杨峰伸手,血雾却将信藏了起来。
他皱着眉头问:“这是什么意思?”
血雾走到了他耳边,轻声说:“珍妮特让我问一下你,你的计划是否是——”
杨峰倒退了几步,震惊之色在脸上展露无遗。他甚至怀疑,珍妮特是否学会了某种读心术。他左右环顾起来。
血雾看穿了他的心思:“珍妮特没在这,听不到你刚才说的话,别看了。”
杨峰皱起眉头:“这是珍妮特通过占星术看到的吗?”
血雾摇了摇头,并非表示否定,而是不知:“这我并不知道。不过我想,如果她真的通过占星术看到了你的计划,应该会告诉你这一计划的成败与否。但她没有,我想应该是她自己想的吧。”血雾停顿了一下,说:“她真的很了解你。”
——真该让珍妮特亲自来看看他脸上的表情,血雾想,那真的是很精彩的表情。
“所以,她猜对了吗?”
良久的沉默,终于,杨峰以极小的频率微微地点了下头。血雾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你真是想了一个很疯狂的计划啊。”
“珍妮特告诉你我的计划,应该不只是为了取消我吧?”他伸出手,点了下头,“那封信,可以给我看了吗?”
血雾将信交到了杨峰的手上。“好好看看吧,”他说,“珍妮特告诉我,她希望看了这封信,再做出最后的选择。届时,无论你是否执行你的计划,她都愿意保持沉默。”
保持沉默,杨峰默默地接过了信封,在自己明晰本人计划的前提下,他很清楚,要对这样一个疯狂的计划保持沉默,需要付出多少的勇气。
他打开了信封。
“你真是一个疯子。
若你能看到这封信,说明我的猜想是正确的。我想,能够制定这种计划的,一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所以我骂你倒也没骂错。
让我们说回正题吧。其实在你的心中也应该很清楚。你的计划是绝对不会成功的。能让你计划成功有一个关键的一点,那就是拖住敌人的士兵。
在初期的牺牲后,还必须有足够多的士兵能够拖住敌人。你的敌人,不只是怪物,还有异族。这只是第一步,更关键的步骤在后面。
你必须要想办法杀死白狐。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你的心里很清楚,不是你。
如果你选择欺骗,哪怕你能说动鹰巢城的士兵,也无法用欺骗的手段如此庞大的部队顺利执行如此精妙的计划。
所以你能做的选择只有一个。”
杨峰面色沉重地走在通往王宫的道路上。他不得不承认,珍妮特在心中所说的观点是正确的。如果用欺骗的手段,他的计划成功的几率不高。
然而按照珍妮特的方法,真的可行吗?
“在我同你接触的 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件事。你从来没有相信过其他人。”
是的,她没有说错。自己从来没有相信过其他人。只有依靠自己双手争取到的,才是真真正正握在手里的。他无法相信其他人,正因为只相信自己,所以才对自己的方法有着绝对的自信。
“正因为如此,你才会告诉我。人必须做出选择,并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只相信自己,就以为不管是喜悦,或是痛苦,都只会由自己承担。或是将所有人的性命背负在自己身上,或是将自己的生命交托给其他人。
“但这一次,你必须选择去相信其他人。这是一人注定无法完成的计划。”
是的,她说的没错,但是——
“杨峰,我曾说过,我要走出一条与你不同的路。我想,我做的也不是很好。但我仍然去做了。这一次,能否请你试着去做一点,与众不同的事情呢?”
试着去相信其他人,试着去相信人性——
杨峰站在了宫殿前,他仰望着金碧辉煌的大殿,突然笑了出来。
“我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吧,”他喃喃自语,“既然如此,就让我也做点同自己以往风格不同的事情吧。”
“你真的清楚你在说什么吗?”
在杨峰的要求下,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三人。听说了他的计划后,太一立刻质问。莱茵哈特倒是陷入了沉默。
“我清楚,陛下。但我觉得,这是唯一的方法了,或者说,”他看了眼莱茵哈特,“你们有更好的主意?”
“朕——”太一想说什么,但他颓然坐到了凤椅上,摇了摇头,“朕没有其他方法。”
杨峰看向莱茵哈特,后者摇了摇头。“但,朕该如何开口,”太一艰难地说,“这可不是一人两人,甚至不是百人千人,要完成你的计划,可能要让数万人一起去死。”
“陛下,不需要你做决定,”莱茵哈特突然说,“或者说,做决定的人不是你。既然这是战争的胜利与否的危急关头,该做出选择的人,是那些士兵,那些真正在战场上奋斗的人。”
“朕知道。”太一从王位上走了下来,他来到宫外,用最为洪亮的嗓音喊道:“来人,召集三军!”
羲和城外,地面的塌陷仍在继续。魔纹仍在发挥着作用。铁柱一道接一道从地底突出。然而那些魔纹已经坚持不了太长的时间了。白狐发现了其中的奥妙。怪物们不再将重点放在如何跨越铁柱上,而是摧毁着刻画在地面上的纹路。
城内的士兵仍能听到城外的厮杀声。在听完了太一所说的计划后,之后的沉默让气氛更加难捱。就连杨峰都有点想要立刻逃走。
“你们可以做出选择,”太一说,“这一次,朕无法勉强你们。这是一次注定有死无生的战争,你们可以离开羲和城,去往更遥远的地方。和自己的家人多相处一段日子,去拥抱自己的亲人。”
太一的语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悲观:“这不是威胁你们,而是事实。我必须告诉你们,如果这次战争失败,可能你们逃跑的这几天,也就是人生中的最后几天。所以我才会将选择的机会给到你们的手上。”
没有人说话。人们都低着头,谁都不敢第一个留下,也不愿第一个离开。
终于,有人颤颤巍巍地举起手。他是一名稚气未脱的男孩,一举手,就立刻吸引到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我……我想走,”他胆怯地说,“我的家中只有我一个孩子。我的父亲也上了战场。他……死了。我想走了,我已经不想打仗了。”
“可以,你走吧,孩子,”太一温和地看着他,“回到你的家中,照顾你的母亲,好好和她团聚吧。没有人会责怪你,没有人会责怪你做出的选择。”
男孩穿过了人群,众人看着他,有人悄无声息地跟在他的背后。一个,两个……越来越的多人跟了上去。
几乎三分之一的人离开了。
太一扫视着人群,他突然发现了什么,问道:“莱因哈特将军,帝国军没有人离开。”
帝国军一人都没有离开。他们站立着,看都没看那些从战场上逃离的人。
“他们不会离开的,”莱茵哈特平静地说,“特别是,看到了那一幕后。”
帝国军不会离开。
他们无法忘记那一幕。被击败的他们在战场上仓皇逃窜。那时,有一支部队拯救了他们。
陷阵营的有死无生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曾经轻视着秦军的部队,曾经傲慢地以为仅凭帝国的火器就可以轻而易举摧毁敌人。
然而他们错了。
帝国的军营中始终流传着一种流言。帝国军这一趟,并不是为了战胜那种所谓的“怪物”,而是征服秦国。从实力到心理上都征服敌人。有相当部分的人都相信着这个流言。而他们来到了帝国之后,似乎情况就是他们所想的那样。
那些可悲的怪物们哀嚎着在火焰之间倒下,他们所向披靡,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秦国那些落后的人类,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天神一般。
然后,他们很可耻的失败了。
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武器,没有发挥作用。
他们曾经认为坚不可摧的信条,在战场上被毁灭的一干二净。
当撤退的命令传达到他们的耳边时,他们几乎不肯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但很快,残酷的事实就降临到他们的眼前。怪物们自地下冲出,天空上落下了带刺的冰棱、坚硬的鸟羽。有相当部分的人,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杀死的。
心理的溃败就在一瞬之间,怀抱着的希望越大,破灭时的绝望也就越可怖。士兵们很快就丧失了斗志。他们可以与敌人作战,可以在枪林弹雨中疾驰,却无法面对看不见的敌人和无处不见的死亡。
然而这时,有人越过了他们。
秦国的陷阵营,那些人越过了他们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他们不是肉体凡胎吗?溅出的鲜血似乎否认了这一点。
他们就在帝国的将士面前,死在了曾经战斗过的土地上。
帝国军没有人离开。
一名士兵忍不住,他偷偷拽了一下一名士兵的袖口,小声说:“还是走吧。虽然走也可能多活不了多长的时间,但至少——”他苦笑了一声,然后说:“没有人会不怕死吧。”
士兵没有动弹。
秦国士兵忍不住问:“你不怕死吗?”
“怕,”帝国士兵说,“但我不会走。”
“那你为什么不走?”
“因为我的职责在此,”他说道,“我接到的命令,是击败敌人,既然这种方法能够击败敌人,那我们就应该去践行。”
“哪怕这种方法是牺牲你们?”
“哪怕是牺牲我们,”士兵重复说,“如果真的能够胜利的话。”
秦国的士兵摇了摇头,似乎对帝国士兵的话感到了不可理喻。他走出了几步,咬了一下嘴唇,重新走了回来。
“喂,傻子,不快走吗!”同伴拖拽着他,他打掉了同伴的手。
“逃走也不过多活几天,留下来,至少能保住我家人的命。”
离开的人似乎变少了。当再也没人离开时,就连太一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出去帝国军,竟然有接近一半的秦国士兵留了下来。他看向莱茵哈特,后者似乎不感到意外。他又看向杨峰,问:“杨大人,你有多少的把握能够成功?”
“0,”杨峰说,“或者100。这是我们唯一的方法,已经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如果不做,就是0,如果做了,我们就要让它成为100。”
“陛下,”莱因哈特转到太一面前,低声说,“开弓没有回头箭。”
太一点了点头。他举起了手,举旗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但很快,颤抖的手就变得稳健了起来。他面对着点校场上的将士,下达着他们所能听到的,最后一道指令。
白狐似乎有些急了。
这可不太像他。面对着这样的局面,就连一向沉稳的他也难以自已。
千年的等待,百年的筹划,数十年的实施,终于让他等到了如今的一刻。胜利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羲和城早已摇摇欲坠。帝国的军队已经溃不成群,陷阵营全军覆没。还有什么能够阻止他呢?
白狐想象不到自己任何失败的原因。
他摇了摇头,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越是临近成功,越要保持冷静。在岁月的长河中,他已经见证了太多倒在成功前一刻的失败者。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初春的冷气。
燥热的头脑冷静了下来。“青一。”话喊出口,他才记起,青一早已死了。
“亥!”
巨蟒滑行到他的面前,低垂下了硕大的头颅。
“乖孩子,”白狐抚摸着它的蛇头,在它的耳边说,“传我的命令,发动总攻击。”
“是的。”它想要离开,却动弹不得。
“所有的异族,都要发动攻击。”白狐在它的耳边低声说。
亥昂起了蛇头,有些困惑地说:“有必要吗?还是排异族在您的身边保护你比较——”
“不,”白狐打断他的话,“在这种胜利与否的关键时刻,我不允许有一点纰漏。将我们全部的战力投入。我要彻彻底底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亥离开了,白狐看向战场。刻画着魔纹的土地已经被毁灭殆尽。往前的平原一马平川,黑色烟雾与火焰笼罩着残余的野草。
他没有任何失败的理由,没有。
汤姆有些后悔,他应该再多看一眼海尔城。
二十年前,他刚刚十八岁,参加了消灭加罗尼亚帝国的最后一场战争。从海尔城出发时,带领他的老兵曾如此对他说过。
“最后看一眼海尔城吧。”
那时,他握紧了枪杆,紧张兮兮地问,难道他们是去送死的吗?老兵白了他一眼,说道:“有太多人没有在最后再看一眼海尔城,他们从未想过,此去即是永别。”
38岁的汤姆没有从部队退役。他不觉得后悔。哪怕最后他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士官,毕竟,他所掌握的都是杀人的技巧,只有军队,才需要杀人的技巧。
他也曾想过,如果自己退役,那会是什么生活。也许,会因为自己的军功被安排一个文职,就此过上平稳的生活。现在还在海尔城中,吃着吐司面包,将报纸平摊在桌子上,对着已经有些人老珠黄的妻子大声抱怨着自己的微博的薪资。
但他没有。
汤姆越来越后悔,自己应该再多看一眼海尔城了。
已经有人将那碗盛满了枯黄液体的陶瓷碗放到了手中。他瞟了眼周围的人,有的人已经一饮而尽,而有的人却踌躇不前。他看着手中的碗,碗中的液体倒映出他的脸。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这世上有谁不怕死呢。但他也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了。他告诉自己,死亡只是新的开始,他的死亡不会是没有价值的。他如此诉说着,欺骗着自己,结果,自己竟然真的相信了自己的鬼话。
他昂起脖子,将碗中的液体一饮而尽。苦涩,难以下咽。他还是喝的一滴不剩。身体内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这样就可以了吗?他满怀疑窦。
队伍已经拍成了列,城门渐渐开启。士兵一批接一批地出去。他跟在其他人身后缓步前进,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在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他都快要忘记了。然而那即将忘却的记忆却在不经意间在脑海中复苏。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青葱岁月,回到了海尔城的城市中心公园里。他站在那里,摘下了自己的军帽,一个小女孩从远处跑了过来,郑重其事地向他敬了一个军礼。
“谢谢你,”那个小女孩如是说道,“妈妈说,每个士兵都值得我们的感谢。我很喜欢这里花,这里的草。如果没有你们,我就再也看不到这些花花草草了。”
也许,他欺骗自己的话,并非全然是谎言。能够让他客服对死亡的恐惧,也就只有让他相信,自己的死亡是有价值的。
他最后看了一眼羲和城。这座破烂不堪的城市中,也居住着跟那个小女孩相同年龄的孩童吧。他们也应该会期盼,能够看到今年初春中绽放的樱花。
士兵最后看了一眼羲和城,他明白,此去即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