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一年，十一月十八日，萨尔玛提亚地区，［数据删除］地点
“从今以后，她就是你的‘妹妹’了，范伦汀少校。”
异色瞳的女孩站在射击教官的身后，清澈的双眸注视着面前这位看上去比自己年长稍许的黑发棕瞳的少年，女孩微微歪着头的神态，像是在脑海里默默咀嚼着教官的话语中所蕴含着的意思。
少年来回打量着女孩精致的面孔，目光在女孩左紫右金的异色双眸上停滞了许久，透露出些许的惊诧与不解的神情，最终还是拈了拈头上军帽的帽檐，开口向教官问道：
“是中将下达的命令吗？教官？”
“是的，范伦汀少校。”留着白色中长发的射击教官敬礼道。
“以下是我的个人建议。”她瞟了身后的女孩一眼，接着换上了贝洛夫城邦联合的第二种官方语言——海顿语。
“不要去打探她的过去——就算知道了，对你来说也是有益无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脸色很难看。
“你这么说，我反倒是更有兴趣了呢。”少年笑了笑，也配合她切换了语言，目光却又落在女孩异色的双眸上。
“我不是在开玩笑，范伦汀少校。”教官皱眉，加重了自己的语气。
“好好好，我知道了。”少年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说道：“既然不让我私自去打探的话，问你几个问题总可以吧？”
“我能够回答的，都可以。”
“那好，第一个问题：”少年听到了教官肯定的答复之后，不禁露出了阴谋得逞一般的笑容。
“我记得我的父亲，你们的中将大人，几年前是不是有一个异色瞳的东方情妇？”
“作为军人，长官的私生活我们不该过多的去评论，范伦汀少校。”少年的问题让教官感到了有些为难，中将私生活不检点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但作为一个军人，评论这些任旧让她觉得不齿。
“回答问题，帕夫柳琴科少尉，我不是在和你讨论一个军人应该有一些什么样的品德。”少年转过头来，棕色的双眸紧盯着教官的眼眸，目光锐利得仿佛能刺穿她的躯壳，直击她的心灵：“而且你同样知道，服从命令是士兵的天职。”
他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态，与他总是想方设法炫耀自己高人一等的中将父亲不同，少年似乎一直都是一个平易近人的长官，总是喜欢和士兵们一起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去野餐——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让人感到严酷的时候。教官不止一次听说他虐待俘虏、体罚士兵的传闻。
教官并不确定少年是不是那种性格阴晴不定的人，她也不想亲自去试探。
“......是。”教官咬咬牙，开口道：“中将同志在三年前确实有一个患有虹膜异色症的......情妇。”
“这样才对嘛。”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少年马上收起了自己的锋芒，换上了一幅看上去平易近人的笑容。
只是这笑容与他之前的神态对比起来显得过于灿烂，以至于让人开始怀疑它的真实性。
“第二个问题：这个孩子已经成为了Autostaco系统了？没错吧？”虽然笑容变得柔和起来了，但少年的问题依旧锐利。
“是。”教官发觉自己已经落入了少年的圈套：他之前假意放弃私自打探女孩的过去不过是引诱她走入圈套的诱饵而已，他真正想要的，是教官“愿意回答问题”的答复。
只要有了她肯定的答复，少年便会抛出一个接一个环环相扣的问题，如果继续被他牵着鼻子走，任由他发问掌握话题方向的话，他迟早能根据她的回答推理出他想要知道的真相；但若是隐瞒真相的话，违背了自己作为军人的行为准则不说，要是日后少年发现自己欺瞒了作为长官的他的话，绝对会对她处以最严厉的惩罚。
至于拒绝回答，在一开始就排除在选项之外了。
“非常好。”少年拍拍手，显得十分高兴的样子：“那最后一个问题：”
“她并不是采集组从荒野上捕捉过来的，对吧？”
“是，没错，你说对了。”教官换回了自己的母语，语气平静得就像之前与少年的对话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我无权阻止你做你想做的事情，但是我希望你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范伦汀少校。”
“我非常清楚，帕夫柳琴科少尉。”少年整整了军服的领子，面无表情地说道：“这并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事情，需要你现在去做的，是回到中将那里，回报这个任务吧？”
“是，如果你现在不需要我的话，我立马动身回去。”教官定定地注视着少年的双眸，随后开口说道：“不过在走之前，我想要确认你会遵守你的诺言。”
“言出必行——这也是军人的行为准则。”少年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教官以难以察觉的幅度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拉住了身后异色瞳女孩的手，把她递给了面前的少年。
“好好对待她，范伦汀少校。”
语毕，待少年牵住了女孩的手之后，教官转身，留下了意味深长的话语，拉开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么，我新来的‘妹妹’啊。”在目视着教官的背影被风雪所包裹，从少年的视野中彻底隐去之后，少年转过身，对着自己这个刚刚获得的“妹妹”问道：“你的名字是？”
女孩的手柔若无骨，如同奶油一般细腻白净的肌肤触感绝妙，不过在食指第一指节指肚的部分生了一层粗糙的老茧——实在是破坏了整体触感。
然而当少年推测出这层该死的茧形成的原因时，却又惊出了一身冷汗，不禁将女孩的手放开。
——右手食指第一指节指肚部分，正是士兵们扣动扳机的部位。
少年认为自己平常训练即便不算特别刻苦，也能够当作中上水平，可自己食指上磨出的茧不及女孩的二分之一。女孩之前经历过怎样恐怖的魔鬼训练，从这茧上就可见一斑。
“我......我的名字是唐诗瞳。长官。”少女说话细声细气的，似乎是在担心着什么，也没有对少年在惊讶之下几乎是甩开自己手的粗暴动作表现出任何的不满。
“嗯？唐诗瞳？你是东方人吗？”女孩的声音将少年从想象中拉了回来。听到这个带有明显东方风味的名字，少年像是提起了兴趣，音调也不由自主的高了几分。
“抱歉长官......我不知道......”唐诗瞳低下头去，害怕受到这个刚刚认识的‘哥哥’的惩罚。
少年叹了口气，从2000年元旦那夜，超新星爆发的余烬将地球笼罩之后，“国家”这个概念就已经分崩离析，从新世代的脑海中消失了——唐诗瞳不知道也正常。
“那......会说杨子官话吗？”
“哎？”唐诗瞳抬起头来，娇俏的脸庞上浮现出疑惑的表情。
“放心，虽然我不是一个好长官，但也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会打骂下属的人。”少年仿佛看透了少女的心思，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况且，你现在还是我的‘妹妹’啊，哪有‘哥哥’因为这点小事欺负‘妹妹’的？而且就算真正动起手来，我还不一定能打得过你呢。”少年自嘲般地笑道。
“哥哥？”听到这个词，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女孩脸上紧绷着的严肃表情猝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符合她这个年龄段的女孩的，天真无邪的微笑。
“没错。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哥哥啦。”少年耸了耸肩：“虽然才刚刚认识就是了。”
“嗯。”女孩低下头，将双手放在胸前，轻轻地应了一声。
“所以说，诗瞳你到底会不会说杨子官话啊？”少年俯下身来，看着唐诗瞳的眼睛：“别看教官她一口一个‘范伦汀少校’的叫着，其实我是杨子地区来的人哦——你看，我们的发色都是黑色的呢。”少年摘下军帽，露出了一头乌黑的短发。
唐诗瞳看着少年的黑发，突然一把把少年抱住。
“官话，我会说的。”她在少年的耳边轻轻地说道：“妈妈说有着黑色头发的人，就是我们的族人，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是可以信任的。”
女孩说话时的吐息让少年的耳朵痒痒的，很舒服，但女孩的话语却让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若是真如女孩母亲所说的那样，所有黑头发的人都值得信任的话，她应该不会走到被做成Autostaco系统的这个地步。
“那诗瞳，你的生日呢？”
“生日？”女孩歪着头，又将它重复了一遍，像是不能理解这个中文单词的意思。
“对，生日。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呢？”
“我的生日是二零二一年十一月一日，长官。”女孩托腮思考了一会儿，方才立正朗声道。
“唉？”少年愣住了。
如果只是十一月一日的话还可以理解，可女孩说得很清楚，少年也肯定自己也没有听错，女孩说的确实是“二零二一年十一月一日”。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自己面前这个女孩其实是一个还没有满月的小宝宝？！
不可能，他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世界上还有加快人类发育速度的技术。
“我没有听错吧？诗瞳。你的生日真的是‘二零二一年十一月一日’？”
“没错，我的生产日期是二零二一年十一月一日。长官。”女孩再次重复了一遍，语气中有了些斩钉截铁般的肯定意味。
“生产日期？”少年发现了症结所在，感觉有点哭笑不得。
“生产日期？”女孩看上去仍然不明白少年的意思。
“我说的是生日啊，我亲爱的妹妹。”少年扶额道：“不是什么生产日期。”
“唉？‘生日’不是‘生产日期’的缩写吗？”女孩脸上写满了茫然，双眸中竟然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看来她之前说自己“会说官话”的真实性还是有待商榷。
“生日是指你来到这个世界的日子哦，才不是什么生产日期呢。”少年耐心地解释道：“在这一天，你的家人和朋友们会送来各种各样的礼物，你会有一个插满蜡烛的生日蛋糕，大家会关上灯，你许下一个愿望，然后一口气吹灭所有蜡烛。最终大家会为你举行一个生日派对一边吃着蛋糕，一边祝福你又长大了一岁。”
女孩努力又认真地听着少年的话，脸庞上逐渐浮现出憧憬的表情，但这种表情却没有持续多久，异色的双瞳就失去了光芒，被惆怅与失落所占据。
“我们Autostaco系统，真的能获得‘生日’这样美好的日子吗？”
女孩的嘴角微微上扬，勉强露出了一个只能够算作合格的苦笑。
在少年眼中，这个笑容充满了与“笑”这个表情本该表达出来的感情完全相反的情感。
作为Autostaco系统的她，或是其他作为Autostaco系统的女孩们，真的不能拥有像“生日”这样美好的东西吗？
只是因为“上面的大人物”这么规定，她们就不能和其他同龄普通女孩一样享受美好的事物了吗？
只是因为“上面的大人物”这么规定，她们就连作为“普通人”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不。
没有人能决定别人的命运。
至少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会的，一定会的。”少年压抑着自己胸中翻涌不息的感触，伸出手来，摸了摸女孩的头：“我保证。”
女孩看着少年，眼瞳逐渐恢复了之前的神采。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妈妈也没有说过。”
“没有关系，那你的生日，就定在我们相遇的今天吧。”
少年再次牵住女孩的手，温柔地说道：
“以后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为你准备一份最棒的生日礼物、举办一场最棒的生日派对。”
二零二七年，十一月十八日，杨子地区，江庭市郊
就绝大多数“Autostaco系统”而言，“生日”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概念，如果她们没有成为“Autostaco系统”的话，或许还能像同龄人一样，拥有自己的生日派对，不过现在，作为“Autostaco系统”的她们，只有在看见别人举办生日派对的时候，才会想起这个世界上还有“生日”这种东西了。
很幸运，唐诗瞳并不属于这“绝大部分”。
今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唐奕帮她举办了一场规模不算很大的庆祝派对，虽然规模不大，但足够热闹。
从醉倒在吧台前的莱茵和卯月理面前的酒瓶们和朝仓织和李梦璃正忙着对付的成堆的锅碗瓢盆上就看得出来——就连几乎从来不出席集体活动的伯莱塔都在派对上露了个脸，还向唐诗瞳说了几句干巴巴的祝福语。这个派对的氛围究竟有多么热烈就可想而知了。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个“好吃懒做”的老哥。
可是面对着身旁准备回房休息的唐奕，唐诗瞳之前反复在心中默念着的台词却统统消失不见，让她感觉无话可说。少女的窘迫和紧张就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满溢了出来，可愈是紧张，少女便愈是不知所措。
快点！快点！唐诗瞳，你必须做点什么！你枉活了十八年，可不是在这个时候看着哥哥就这么从自己身边走过而自己没有一点表态的！
唐诗瞳的双手背在身后，手里拿着一顶米黄色的贝雷帽，帽子内侧用银色的丝线绣上了她的名字。
那是唐奕送给唐诗瞳的生日礼物——一顶米黄色的贝雷帽，一条带着苏格兰格子的围巾，还有一件大小刚好能够穿在制服外套里的开襟毛衣，都是唐奕自己做的，唐奕不说，但唐诗瞳明白，她并没有想到他会因为自己在作战中把帽子弄破了想买一顶新帽子就给自己做一顶漂亮的新帽子，冬天来了穿制服会冷就给自己织了一条新的围巾，做了一件贴身的毛衣，这些东西戴在、穿在身上，感觉暖暖的，就像在哥哥的怀抱里一样。
终于，在唐奕即将与唐诗瞳擦肩而过之时，唐诗瞳开口了。
“嗯......那个......老哥......”
“嗯？”
唐奕停下脚步，饶有兴趣的看着唐诗瞳。
异色瞳的少女站在那里，脸颊上带着些淡淡的粉色，左紫右金的双眸透露出少女不安和胆怯的情绪，她的目光总是在唐奕的身周游移，偶尔才飞快地偷偷瞄他一眼，然后又不自然地望向别处，只是脸上羞怯的表情变得更加精彩，少女轻咬下唇，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因为紧张，呼吸比平常急促了一些，算得上丰满的胸部随着少女的呼吸而起伏着，显得青涩而诱人，
唐诗瞳想说些什么，却害怕说出口，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唐奕看见了她的表情，就知道了她想要说什么。
“怎么？我给你的生日礼物，你不喜欢么？我这里可不支持退换货哦。”他抛出了一个他知道答案的问题。
“不不不，很合适......我很喜欢。”
少女慌忙摆手，生怕他误会。
“那么，戴上帽子，让我看看。”唐奕笑了笑，看向她的眼睛。
唐诗瞳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戴上帽子，异色的双眸开始直面他的目光。
“不错啊，挺可爱的，不愧是我的妹妹。”唐奕想了想，又说：“不过主要还是我帽子做得好。”
他向少女走去，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少女的呆毛在他的眼前轻快地摇动，就像小狗在主人面前欢快摇着的尾巴。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唐奕看着少女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
“没......没有了。”
唐奕仔细端详着少女的表情，随后便露出了知晓了谜底一般明快的笑容。
“哦？好吧。那么......生日快乐......还有......晚安。”
他转过身去，装作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
“等......等等。”
“嗯？”
“可以......稍微抱一下我吗？哥哥......就一下下。”
唐诗瞳低下头，脸颊通红得像是海面上粉红色朝霞的倒影。双手放在胸口，十指不安地绞在一起，声音轻小，语气轻柔，像是撒娇，又像是在恳求。
“哈？都这么大了，还要抱抱吗？”唐奕的脸庞在这一刻仿佛充满了笑意。
“不给就算了......”唐诗瞳刚想拉下脸来，唐奕却伸出手，一把把唐诗瞳拥入了怀中。
“唔......啊？”反击的话语咽入腹中，唐诗瞳被唐奕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了个措手不及，只来得轻呼一声。
“谁叫今天是你生日呢？我也只能由着你喽。”唐奕的低语在唐诗瞳的耳边响起。
听罢，唐诗瞳顺势将头深深地埋在唐奕的怀中，用因害羞而便得微微带着些淡粉色的脸颊亲昵地蹭着唐奕的胸口。唐奕伸出手来，宠溺地抚摸着少女的头，手中传来少女的长发柔顺的触感，胸前也感受到了少女身体的温暖与柔软，鼻尖也萦绕着少女发梢间淡淡的甜香。
“我们......很久没有像这样做过了呢。”唐诗瞳轻轻地说道，少女的兰息让唐奕觉得胸前痒痒的，有些莫名的舒适感。
“啊？是吗？”唐奕看着怀中的少女，笑着说：“那是我还不知道你幼稚到了这个地步，只要你开口，我不仅可以每天早晚各给你一次‘爱的抱抱’，甚至还可以去给你做一个加大号的婴儿床，每天晚上唱摇篮曲哄着你睡觉，直到你睡着为止。”
“嘛......算了......”唐诗瞳也微微笑道：“谁叫你是我哥呢？你这么喜欢损我，我也只能由着你喽。”
“还有......谢谢，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唐诗瞳毫无保留地接受着哥哥怀中温暖的爱意。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这一刻成为永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