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要求，让海莉笑容一下僵住。
高文吁一口气，整理心情，以好向海莉道出原因。
「刚才我去过子爵府，卓飞少爷将这东西交给我，说是为了之前在宴会上，对你作出的无礼行为道歉。」
高文从怀里取出一个小方盒，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枚戒指，戒指上镶有一颗椭圆形的红宝石，闪闪生辉，光彩夺目。
「这！」
一见戒指，海莉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见海莉错愕之余，又保持几分镇静，高文便接着说下去。
「虽然不知道卓飞少爷对你做了什么无礼的事，但看在他这么有诚意的份上，你就原谅他吧。」
高文抬高戒指到海莉面前，让她看清楚卓飞的「诚意」。
「这是卓飞少爷给你的订婚戒指，他说要娶你为未来子爵夫人。」
一听子爵夫人这个名衔，海莉登时怒气上冲。
「你为什么要逼我嫁给卓飞，我又不喜欢他！」
面对女儿情绪突然激动，高文柔声劝导，循循善诱。
「什么逼，说得这么难听，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好。你想想看，要是当上卓飞少爷的老婆，那可是未来的子爵夫人啊。要是当上了贵族，怎么说生活都比平民来得好，出入有马车接送，生活有仆人侍候，连出席的场合，认识的朋友，都是上流社会的人士。你说当卓飞少爷的老婆多好啊～」
面对高文一番劝说，海莉不但听不入耳，还大声反驳。
「这些我们家现在也有啊，有马车，有仆人，根本不用特地去当什么贵族！」
没想到海莉竟然够胆反驳，高文立刻板起脸孔来。
「你一个小女孩懂什么，平民再有钱，也比不上贵族尊贵。你要知道我们国家可是由贵族统治的，贵族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不然在贵族顶端的三大公，他们的地位就不会那么让人祟敬了。」
虽然高文抛出国家背景，以证明贵族身份之尊贵，但海莉根本不理，直怼回去。
「我就是小女孩，我就是什么都不懂，反正我跟他没感情，我是不会嫁的！」
见以理说不服，高文便改打感情牌。
「别这样，感情嘛⋯⋯反正有一辈子时间，可以慢慢培养。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这样你才会变得幸福。」
「为我好，为我好，你有没有理过我的感受啊！」
「当然有啊，我想你嫁个好人家，不像你妈，跟着我受苦受罪，最后累死了。」
说起海莉母亲，高文忽地黯然神伤，忆起旧日往事。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妈妈在嫁给我之前，可是个男爵家的千金，一辈子都没做过粗活。但自从嫁给我之后，就每天洗菜洗衣服，洗到手都脱皮了。还有，当时我们家穷，经常到艾伯特那里蹭饭吃。马琳不好意思，就说要帮安娜做些针线活。可是你妈哪里做过什么针线活，一拿针就扎伤手，扎到十根手指都是创口。我看着就心痛啊！」
「之后过了几年，我们家有钱了，但马琳却因为这么多年的幸苦而累倒了。你知道我听到医生说马琳得了绝症的那一刻，我的心有多痛吗？你妈就是因为跟着我才累死的，我不想再看到我深爱的女人受罪了！」
爱有多深，痛便有多深，高文一想起马琳受苦受罪的样子，便心如刀绞。
「妈妈没觉得累，她觉得跟着爸爸很幸福！」
可是海莉不怎么认为，在记忆中，妈妈一直都是笑咪咪的，洗菜在笑，洗衣服在笑，就连洗厕所也在笑。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享受生活带来的幸福。
尽管这种幸福来得细微，但比起身处上流社会，那种纸醉金迷，糜烂浮夸的生活，要踏实安稳。
可高文根本不相信，反而因为海莉反驳，气得青筋暴现。
「人都死了，还幸福什么！」
高文撕心一吼，吼得海莉猛地一怔，大为震惊。
没想到爸爸一直对妈妈的死耿耿于怀，成了解不开的心结。
海莉终于明白爸爸这些年来拼命赚钱，攀附权贵，逼自己跟那些贵族子弟相亲，原来就是为了不让自己重蹈妈妈的覆辙。
海莉内心激荡，心头一热，热泪上涌，泪水夺眶而出。
可就在伤心之际，海莉忽地想起妈妈往日跟她说的话。
还记得当时天朗气清，阳光明媚，直射进屋，使人倍感温暖。
『海莉，你知道什么是幸福吗？』
其时马琳躺坐在床，向床边的海莉问道。
那时海莉只有六，七岁，听妈妈问问题，于是举手抢答。
『知道，幸福就是找到一个喜欢的人～』
『噢～海莉真聪明～』
『因为妈妈经常说啊～』
尽管马琳面容憔悴，气虚体弱，但还是用力挤出点笑容，称赞女儿。
见海莉回答这么好，马琳便追问下去。
『那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喜欢？』
海莉一时歪头，不明所以。
见女儿不明不白，马琳便慢慢解释。
『喜欢啊，就是肯花时间，花心思在对方身上。如果有一个人，愿意花时间，花心思在另一个人身上，那么那个人就是喜欢上另一个人了。而如果那人花了很多时间，很多心思在另一个人身上，那么我们就叫很喜欢。如果很喜欢一个人，我们就叫作爱。』
『爱？』
『爱就是很幸福的意思。』
海莉眼珠子转了一圈，半通半塞，不明不白，于是转头问妈妈一个问题，以解心中困惑。
『那爸爸爱妈妈吗？』
『当然啊。』
『可是爸爸只知道工作，都不花时间，不花心思，不陪在妈妈身边⋯⋯』
『傻女儿，你爸爸就是因为太爱我，所以才不陪在我身边⋯⋯』
『是吗？』
海莉不明白，为什么妈妈刚才说花时间，花心思才是爱，现在说不花时间，不花心思也是爱。
这两互相矛盾的说法使海莉脑筋打结，只好嘟起嘴巴，以示不解。
马琳见女儿认真思考自己提出的问题，倍感欣慰。
一时感触，马琳伸手环过海莉背后，拥她入怀，来个深情抱拥。
『是啊，你长大之后就会明白的了⋯⋯到时候，海莉帮妈妈好好爱爸爸，好吗？』
海莉伏在妈妈怀里，听着听着，忽然感到妈妈的身体微微颤抖。
『好。』
海莉有点惘然，但也没想那么多，一口答应妈妈请求。
事后，海莉才知道，这便是与妈妈的最后一席话。
而正是这一席话，让海莉内心恢复平静，舒一口气，缓缓说道。
「爸爸⋯⋯妈妈说过，和爸爸一起生活的日子，是她一生最幸福的时光。」
听海莉忽然提起母亲，高文怔了一怔。
「什么⋯⋯马琳她⋯⋯」
「妈妈不在乎爸爸是不是有钱，妈妈只在乎爸爸你是不是陪着她，妈妈从来不想要什么马车仆人，什么珍珠宝石，妈妈只想要跟爸爸在一起！」
「这⋯⋯为什么马琳从有没有跟我说过？」
「你只顾着赚钱，那里有时间陪妈妈啊！」
正是妈妈教导了什么是幸福，才让此刻的海莉有力量驳斥爸爸。
自海莉出生后，高文的生意逐渐有了起色，他也因此忙了起来，经常工作到深夜，甚少陪伴海莉母女。
而马琳的身体也日渐虚弱起来，到了海莉七岁时，马琳终于敌不过病魔，与世长辞。
一想起母亲下葬那天，天阴阴，雨蒙蒙，海莉便难过起来，右手一把抓住左胸，揪住心脏。
「在我最难过的时候，你去哪里了！那时候，只有安内斯陪着我，就只有他一直陪着我啊⋯⋯」
那时安内斯得知马琳阿姨过世后，便天天跑来找海莉，陪她说话，慰藉她的心灵。
「我⋯⋯」
那时高文因为丧妻之痛，不停工作来麻醉自己。
就在那时，高文开发出冷冻机，事业上了高峰，但却因为这段时间疏于照顾海莉，两父女之间自此有了一道深沟。
「要不是有他，我走不出妈妈死去的阴影，我走不出妈妈死去的阴影啊⋯⋯」
海莉说着说着，眼眶涌出泪水，快要倾泻而出。
海莉泪水汪汪，高文看着她，忽地想起马琳。
那些年，马琳还是男爵家的千金，我只不过是个小技工。有一天，因为师傅病了，于是便代替师傅，上门帮马琳家维修魔导灯。
那些年，经过上次维修之后，马琳似乎很好奇魔导灯是怎样运作的，便跑来找师傅询问相关技术。结果马琳问东问西，问得师傅好不耐烦，于是师傅就叫我去应付她，我俩也因此而认识。
那些年，马琳见我工余时间还在看书，就过来问我在看什么，结果我一时兴奋，大讲魔导科技的前景有多光明。马琳也没有被我吓到，反而听得津津有味。在这之后马琳便每天过来看我读书，听我讲些有的没的。
那些年，马琳因为不愿意接受家里安排的相亲，趁夜离家出走。她没地方去，结果跑到店里来找我，求我收留她。我不好意思留她过夜，于是便去旅馆开间房给她。原本安排好后，我便打算走了，结果马琳拉着我的手，哭着求我别走。我一时心软，便留下来陪了她一整晚。
那些年，因为这一晚，事后马琳遭人非议，说她是个不检点的女孩。因为这样，她父亲带人来教训我一顿，叫我不要骚扰她女儿。怎知马琳突然跑了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是他的男朋友。我呆了，她父亲也呆了。我问她是不是开玩笑，她说没有，我不信，于是再问一次，她又说没有，但我还是不信，又再问一次，结果马琳不耐烦，当众亲了我一口，我这才相信她是讲真的。
那些年，马琳不顾家里反对，宁愿放弃爵位继承权，也要跟我在一起。
那些年，结婚之后，为免别人闲言闲语，我和马琳一起离开了她的老家翠跟飞，前往泰尔，投靠儿时好友艾伯特。见到艾伯特才知道，原来那小子也结婚了，聚了他的青梅竹马，安娜。艾伯特很照顾我，经常帮我找一些工作，让我赚到生活费。安娜也很有耐心，时常过来教马琳怎样洗饭煮菜，做个好太太。
那些年，我考上了技师执照，艾伯特和安娜过来跟我们一起庆祝，我很开心，喝了很多酒。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后壮胆，那晚上，我第一次主动亲了马琳，第一次与马琳亲密接触。事后，马琳还问我为什么这么久才碰她，我说怕一碰她就会像泡沫那样破掉，马琳笑了笑，说我傻瓜。然后拉着我的手，摸她脸颊，马琳并没有破掉。自此之后，我们就过上了正常的夫妻生活。
那些年，马琳怀孕了，但医生说她身体积弱，暂时不适宜生育，可马琳还是执意要将孩子生下来。
那些年，马琳在产房里尖叫无数次，吓得我差点晕了，但最终还是顺利诞下海莉，让我尝到做父亲的喜悦。
无数幸福片段奔涌而出，从相识到相爱，高文脑里闪过一段又一段跟马琳的难忘回忆。
高文忽地觉得，安内斯很像当初的自己，一样的穷困，一样的潦倒。
如果安内斯还是那个『神童』，名成利就只是迟早的事。
以自己与艾伯特的交情，也不会反对海莉与他交往。
可是现在安内斯已经是个普通人，女儿跟了她，岂不是会步母亲的后尘吗？
想到这里，高文心头一酸，总算明白当初岳父为什么要反对他跟马琳在一起了。
做父亲的，又有谁愿意看到女儿受苦。
「可是安内斯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闪闪发光的『神童』，他已经没有前途了。」
「他不会的，我知道他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就像爸爸你那样！」
海莉咬字铿锵，一字一句刻入高文心里。
高文心下一惊，蓦地想起当年马琳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老婆，有那么多人追你，为什么会选我，跟我过一些苦日子⋯⋯』
『老公，给点信心自己，你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我喜欢他，就算他不再是以前那个闪闪发光的安内斯，我也一直喜欢他！」
海莉倔强的模样，让高文想起马琳当日决意要跟他在一起的一幕。
『马琳，你想清楚了吗？你这么做，就等于放弃爵位的继承权了！』
『爸爸，我想清楚了，就算他一直都只是个普通人，我也一直喜欢他。』
想起马琳的决意，高文两眼一湿，不禁落下泪来。
「马琳，你女儿真是跟你一样性格⋯⋯我真拿你们两母女没办法⋯⋯」
高文不断抹过眼泪，但泪水就是无法休止，哗啦哗啦地流下。
「爸爸？」
见爸爸泪流不止，海莉愣了一愣，以为爸爸发生什么事了。
「要我答应你跟那小子交往也不是不行⋯⋯那小子一定要来我工厂工作，我要替艾伯特好好锻练他⋯⋯」
「爸⋯⋯爸？」
海莉以为自己听错，于是竖起耳朵认真听。
「那小子现在这么穷，我怎么放心将我宝贝女儿给他！」
「爸爸！呜呜呜～呜呜呜～」
一听高文接受安内斯，海莉喜极而泣，马上扑到高文怀里。
高文反抱海莉，忍不住发句牢骚。
「真是的，也不知道那小子有什么好，你就偏偏喜欢他。」
海莉仰头看着高文，破涕为笑。
「他很像爸爸啊～」
「那你是喜欢他，还是喜欢你爸爸？」
「我两个都喜欢～」
两父女深情抱拥，使高文想起当初与马琳相拥时的温暖。
「老板糟了，机房出力过大，再这样下去，机器会发生故障，温度一下掉到零度以下！」
就在这温馨时刻，高文的一个男助理突然跑了过来，大声疾呼，破坏气氛。
一听机器会故障，海莉大吃一惊。
「什么，零度以下，那不是会冻死吗！」
「快，快去看看！」
高文心下悚然，立刻奔赴机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