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天是逃亡的第四天。
失眠,困扰着我,一如既往。
老实说,自从我复仇成功以后,我的失眠症状反倒更严重了。比如现在,我正躺在城市外环的一家宾馆的单人床上,辗转反侧。
不仅如此,我感觉我的失眠更严重了,这几天,每当我闭上眼睛,我的脑海里都会出现之前那一幕幕残酷的情景。
那五个打手虐待我的情景……
我的双眼被刺瞎的绝望……
第一次突然见到那个打手将自己活活撞死在石碑上时的恐怖……
之后几人被我杀死时的凄惨死状和临死前的尖叫……
血、腥味、肢体、眼球、惨叫。
每每闭上眼睛,我的视野就会被血红色覆盖,仿佛一双沾满鲜血的手捂住了我的双眼。
我哪里还睡得着?
我甚至幻想过,被我杀死的那几人会变成恶鬼,来索我的命。
原以为,复仇后的我可以一身轻松,可如今我却被我自己无情打脸。
我在恐惧。
我在恐惧我自己。
现在的我、现在这个随意草菅人命的我,还是我吗?
尽管我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我只是让恶人付出了他们应付的代价,我做的是对的,那些恶人过去就曾做过恶事却没有被惩罚,如今我惩罚了他们,我没有做错什么。
但我还是感到恶心,本能地感到生理不适,一想到那一幕幕令人作呕的场景我就难以入眠,我已不止一次被噩梦惊醒了,最可怕的一次,我梦见被我杀死的那五人还有灵菲的鬼魂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他们包围了我,要把我锯成六块,我想逃,但梦里我无法移动身体,只能无助地看着他们一点点向我靠近……
然后,我惊醒,后背沾满汗水。
“又睡不着?”
孩童般的声音响起,黑猫灵敏地窜到我身旁,它深深地看着我,口中叼着一根小鱼干,一边咀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不用抱太大的心理压力,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实在不行你可以先看会儿电视,等疲倦了,你或许会撑不住睡着。”
“我怕我一睡下就会有警察破门而入。”
“你多虑啦,你住的房间是你控制别人帮你订的,楼下的服务员也被你删除了记忆,你还怕什么呢?再不济有我看着呢,如果有人来了我会提醒你。”
“可你不会救我。”
“我不会救你,那样做就越界了……我只能有限度地帮助你,至少最低限度保证你的生命安全,因为这样做对我有好处。”
我打开电视,苍白的电子光打在我苍白的脸上,此时电视里正在播放深夜档的电视连续剧。
我换了个台,是纪录频道,正在播放一档关于欧洲美食的纪录片。
我再次换台,是新闻频道。
“近日,南宁钢铁股份有限公司贪污案及连环杀人案犯罪嫌疑人周若全已经自首并被我市警方顺利抓捕归案,犯罪嫌疑人周若全原系南宁公司财政部部长,曾买通下属贪污并将罪名栽赃给某云姓职员,周若全与其同犯均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然而近日,周若全突然在狱中发作,宣称自己并没有犯罪,并坚称自己并不记得杀人和自首的全过程,而于他前一日自首的公司职员灵某则在自首当天突然冲上马路并被一辆疾驰的汽车撞倒,当场身亡。”
“警方宣称,关于周若全的犯罪事实已是证据确凿,犯罪嫌疑人周若全将在本月20日于市人民法院接受公开审判,由于此案性质恶劣、危害极大,多名官员涉事,市人民法院院长刘沁先生及检察院院长张锡先生一致表示将严肃处理此案。”
“鉴于此案疑点颇多,警方将于每日清晨向各电视台早间新闻和各省市报纸提供最新的案件咨询……”
看到这则新闻,我的神经微微抽跳。
周若全被抓了,虽然他在恢复意识后坚称自己没有犯罪,不过他的举动在我意料之中,他的犯罪证据确凿,哪怕杀人案中存在诸多疑点,但贪污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的伏法,将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看着新闻中的字字句句,我不免感到好笑。所有人都被我骗了,无论是警察、法院,还是政府、民众,全都被我骗了。
但偏偏他们只能相信我给他们准备好的答案,因为我的存在超乎常理,没有人可能想到有人可以用超能力杀人。
就算是福尔摩斯,也不可能查出一个可以隔墙杀人的人,因为这超出了正常人的常识。
人的大脑永远是在一个逻辑框架内思考的,不管是多聪明的人,他在推理的时候都不可能跳出这个逻辑框架。比如你要证明一个苹果是甜的,那么前提是你必须用嘴咬一口,或者测试出这个苹果内的糖分含量,但你不可能通过尝一口梨来得出这个苹果的味道,因为苹果和梨之间没有因果关系。
同理,周若全杀人和我有因果关系吗?没有,因为周若全没有理由因为我而杀人,我也没有理由让周若全去杀人,所以从逻辑上我是不会被怀疑的。
不过我毕竟也算是涉案人员,警察不可能完全不调查我,而这也是我选择逃亡的原因。但归根结底,警察调查我只是走个过场,他们的调查重点必然仍是放在周若全身上的,这是警员调查案件的基本逻辑。
是的,对于警方来说,这个案子实际上是无解的,他们肯定会发现一些他们无法解释的问题,但对此他们没有任何办法,而公众正等着一个解释,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唯一的选择仍然只能是把已经自首的周若全推出去应付公众舆论。
哪怕他们也心存疑虑。
当然,以上这一走向是以警方对超能力犯罪一无所知、束手无策为前提的,如果警察曾经有过应对超能力犯罪的经验,那我恐怕就倒霉了。
但现实不是科幻电影,现实没有阴谋论,超能力警探什么的不可能存在。
因此,我大可高枕无忧。
……只是,失眠仍困扰着我。
我仍然毫无睡意,甚至还有点兴奋。
“周若全已经被关进大牢了,哈哈,他那么严重的罪,判死刑是肯定的,听说他爸爸还是市委的副书记,不知道他老爷子的仕途会不会也沾上儿子的‘光’呢,哈哈。”
黑猫笑着调侃道,又吞下了一条小鱼干。
对于周若全的亲属,我在网上查了一下,他的父亲叫周竹亭,是市委的一名副书记,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周竹亭有三个孩子,分别是大儿子周若雷、二儿子周若全和小女儿周若冰。
周若雷是市里一家大型安保公司的董事长,垄断了市内的保安行业,那个刘军所在的安保公司就是他的一家分公司。
周若全是大型国有钢铁企业的财政部部长,并且有很大希望晋升为企业总经理,只不过由于我的干涉他已经彻底毁了。
至于周若冰,她目前在一所艺术学校学习音乐,她的理想似乎是当一名歌唱家。
尽管被我弄垮的只有周若全一人,但实际上,这整个周氏家族都有可能受到牵连,尤其是周竹亭副书记,他的仕途都有可能因此断送。
想当初李刚因为自己的儿子胡乱开车、大放厥词,被拖累得官场生涯泡汤,就是活生生的证据。
周若全的这个叫周若冰的妹妹恐怕也会在学校里因为哥哥的罪行遭受很多非议吧……
不过这都与我无关了,我要的只是复仇而已,要搞垮周若全,他的家人肯定会或多或少受牵连。
但我并不后悔。想想吧,周若全让自己的手下杀死我和其他与他敌对的人时,他有考虑过被他杀死的人的家庭吗?
也许,在大家都看不到的阴暗角落里,正有人因为他的罪恶而绝望哭泣,他们祈求着,祈求着有人可以还他们一个公道。
刘军提到过,曾有六个人是周若全指定让刘军帮他“处理”掉的。
而在那六人之外,周若全又让他哥哥周若雷帮他“处理”过多少人呢?
也许不仅周若全,周若雷和周竹亭也未必干净。
不管怎么说,如果那些在绝望中被迫害致死的死者能够看到如今罪大恶极的周若全被审判的景象,这算不算大仇得报?
他们可以长长地出一口恶气了吧。
罪恶,总算能够得到司法的审判了。
至于周若全的家庭毁于一旦,这是他自作自受。
周若全如此道德败坏,和他的家庭教育恐怕也脱不了干系,子不教、父之过,他的父亲因为儿子遭受牵连,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根本没必要去内疚或者害怕。
周若全可以让我给她做替罪羊而毫不考虑我的感受,我又何必在乎他?
我只是……以牙还牙!
我是正义的!
“虽然我没有窥探内心的本领,但你心里的纠结都写在脸上呢!”黑猫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我说啦,不要在为难自己啦,看开点,凡事要面向未来。”
黑猫蹭了蹭我。
“诶诶,摸我一下吧。”
黑猫睁大宝石般的双眼,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光。
“不是说你们人类触碰猫咪心里就会开心的嘛。”
我叹了口气,摸了摸它的脑袋。
黑猫发出一声舒服的“咕噜”声,然后开心地打滚,露出肚皮。
就像一只真正的猫。
它的皮肤软软的,毛发细密,摸起来手感很舒服,这一刻,我的心里真的在某一瞬间产生了“猫咪是天使”的想法。
虽然很讽刺,这家伙自称恶魔。
但此时此刻,也只有这个自称恶魔的家伙,可以给我一点温暖了。
我关掉电视,然后怀中抱着黑猫,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睡意在那瞬间如同四面八方涌来的潮水将我包围,它冲刷着我的精神,将我送至梦的彼岸。
……
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坐在一个长椅上,四周是似乎是风景区,春意盎然、鸟语花香,各种各样的花朵绽放在四周,阳光混杂着花的清香浸泡在空气里,把愉悦和幸福挥洒在每个角落。
在我身旁,坐着一个略高大的身影,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从他的身材看出他是男性。
他一手搭在我的肩上,身体向我靠近。很奇怪,我对这个梦中的男子没有丝毫抵触,仿佛和他亲密地坐在一起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那是紫罗兰,十字花科,喜温凉,它的花语是永恒的美与爱,也是象征爱情的花呢。”
我点点头,看着他。
他随手从椅子边摘下一朵:“送给你。”
给我?
他为什么给我?
我接过花,紧紧地盯着手中的花朵,紫色的紫罗兰微微飘逸,在阳光的照耀下如梦似幻。
他起身,然后弯下腰,他的脸靠近我的额头,在我的额前留下一个浅浅的吻。
“对不起。”
他转身离开,我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直到他的身影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他是谁?
他为什么吻我?
而且我丝毫没觉得反感,反而觉得……好幸福……夹杂着惆怅的感觉。
这是什么呢……
突然,天空暗了下来,恐怖的阴云瞬间覆盖了整个世界,黑暗如同病毒一般入侵我眼前的美景。我惊恐得想要大叫,可我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撒开腿,向远处奔跑,试图躲避来袭的黑暗,但不久,我发现我跑进了一个幽暗深邃的场景。
这里,我太熟悉了。
坟场。
我噩梦的开始。
一块块歪歪扭扭的石碑竖立在我眼前,忽然,最靠近我的一块石碑抖动起来,石碑前的泥土不断翻腾,一只手从中伸了出来。
接着是头、身体、腿……
从坟墓中爬出一个西装革履的人,他的衣服很干净、鞋子也很干净,他的身型像是男性,但我又不时觉得他像是女性。
他的脸在黑暗中十分模糊,但随着他慢慢靠近,他的脸逐渐清晰了起来。
那是一张不断变换着的脸。
其中闪过无数我曾十分熟悉的五官,有我爸爸妈妈的脸,有我小学时那几个欺负我的男同学的脸,有灵菲的脸,有我一些亲戚的脸,有周若全的脸,还有……我自己的脸。
我感到周围的场景在越变越暗,直到空无一物,只剩下眼前这人和无尽的深渊。
最后,我眼前这人彻底变成了一个女性,一个和我有着一样的身高、一样的身材、一样的长相的女性。
但她和我并不一样,她没有戴眼罩,她的右手也还在,她的右眼颜色正常。
然后,她拿出一把刀,狠狠地刺向了她自己的脖子。
血液喷涌,如同一只猛兽扑向我的脸!
……
当我睁开眼时,我第一眼看见的是黑猫那张古怪的笑脸。
“醒了?”
“啊!”
我顿时后退,眼前突然冒出一张脸着实吓了我一跳,尽管只是一只猫的脸。
“嘿嘿,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我想先漱口洗脸。”我面无表情地说道。
“别这样啦,你昨晚才夺走了本喵的清白,今天就不认账啦?”
“原来猫也会发烧?”
“喂喂,对于一只猫来说,被人类摸头挠肚子难道还不算奉上贞操啦?你这个铲屎官真的好不负责任哦!”
我伸了个懒腰,看了眼钟表,早上九点半。
“先听好消息。”我说。
“好嘞!”黑猫忽然叼起一张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报纸,“就在上面哦。”
我拿起报纸,上面的头版头条赫然写着:
“警方公开宣称周若全案件已结案,市公安局局长张卢表示周若全是唯一犯罪嫌疑人无疑。”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虽然很奇怪,周若全杀人案明明这么多疑点,警方却好像完全无视了它们,直接公开宣布结案。
但总归是好事,警察宣布结案,意味着他们应该不会再纠结周若全一案了,周若全被判刑将是确凿无疑的事,我很快就能结束东躲西藏的日子了。
“别得意太早啦,还有个坏消息哦。”
黑猫笑着看着我,神态捉摸不透。
“什么坏消息啊?”
“你去看看窗外就知道喽。”
窗外?
我来到窗边,向窗外看去,外面是拥挤的街道和建筑物,房屋间有清晨的阳光穿过。
没有问题。
“你再仔细瞧瞧?”
我仔细观察窗外的景象,不看不知道,我的后背顿时惊出了冷汗。
警车!
我这家旅馆的左右两条街道上,各停着一辆警车!
一般来说,一条街道同时停着两辆警车的情况是不可能存在的,除非,它们是围了围堵什么人!
“为什么……我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大概昨晚就被发现了吧……”黑猫道,“那些警察怎么工作的我咋知道?反正我就是看到附近有这么多辆警车停着了呗。不仅你这一边有,另一边的街上也有。”
“但他们不敢直接上来逮捕你,估计是害怕你的特殊能力吧,也有可能是放长线钓大鱼。”
“可为什么……”
“笨蛋,是监控!”黑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忘了监控录像!你之前使用利维坦的场景还有和刘军一起行动的场景还有前去灵菲家里的场景肯定全都被监控录下了!所以警察才能顺藤摸瓜找到你这里!而且通过观察监控他们一定也了解到你有特殊能力了,你真的太粗心了啊喂!”
监控。
一瞬间,我的内心沉入了谷底。
对啊,监控!
我居然完全没考虑到!
“那这份报纸……”
“肯定是迷惑你的呀!”黑猫说道,“警察肯定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故意公布结案的消息来迷惑你,让你以为自己高枕无忧了。因为你有特殊能力,他们不确定你的能力发动规则,只知道你能控制人,这种情况下他们不敢擅自攻击你,只能选择包围你。”
“我的主人啊,你偶尔也要动动脑子,”黑猫数落到,“昨晚的新闻表示他们将每天更新案件情况,你知道这样做的用意吗?很简单,他们知道你有特殊能力,周若全那边肯定也开始向警察喊冤了,这时候就算警察再蠢也该想到凶手就是你了吧。”
“但他们不敢直接动你,我估计有两个原因,一是害怕前来逮捕你的警察也被你控制,因为他们不确定你的控制人数上限,因此他们会按你可以无限控制来处理;二是他们也好奇你的能力来源,因此他们试图以你作为突破口,搞清你背后有谁在支持你。”
“而这份报纸的内容,就是为了让你麻痹大意的,我估计全国只有这条街的报纸是这个画风,能让一家报社专门为你一个人新印一份报纸,你也算前无古人了。”
“你已经很危险了,现在警察不敢动你,纯粹是因为对于他们来说你处于黑箱状态,但只要你走出这栋旅馆,警察可以轻松用麻醉弹从远程解决你。”
居然……是这样。
失策啊……
但没办法了,谁让我想得不够全面呢。
自己的疏忽,只能自己买单了。
犹豫许久,我才幽幽地说:“你不是说有好消息的吗?所以你是骗我的?”
“没骗你哦,我把这一切告诉你的行为,对你难道不是一个‘好消息’吗?如果我现在不通知你这些,你恐怕已经边吃着早饭边就被送进监狱了。”
黑猫收起笑容,严肃道:“这次说好啊,我就提醒你这么多,该怎么应付这些警察,我是不会给你任何提示的。你得——自己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