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乱糟糟的头发恢复了以往的丝滑与柔顺,不,甚至比之从前要更加清爽。原本密布发梢的分叉和头皮屑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头顶弥漫而来的淡淡清香,那是洗发水的味道。
柑橘味的。
“漂亮多了呢!好羡慕你有一头这么长的头发啊!我也想留!长发及腰的感觉一定很浪漫!”
其实我只是懒得去理发店罢了,我一般能不出门都尽量不出门,无论从前还是现在。
“姐姐诶,为什么你这么矮呀,好像我是姐姐、你是妹妹诶。”
她轻笑着,镜子中的她正看着镜子中的我,虽然我比她大五岁,但她却比我稍高一点点,大概一两厘米的样子。
镜子中的她散发着青春的活力,含苞待放的身体每一寸都散发着引人注目的气息,哪怕在黑暗中,她的笑容也如同一盏明灯,可以驱散漫漫的夜,她温柔地帮我梳理着头发,木梳子仿佛变成了她的手的一部分,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脑后,丝丝痒痒的感觉从发尖传来。
我看向镜中的我,我的脸相比她要稍微圆一些,皮肤因为较少接触阳光的缘故透着白色。尽管是看着镜子里我自己的眼睛,但我仍感觉自己像是在看着一颗冰冷的石头,只是这块石头里倒映着灯光的颜色。
“虽然姐姐你的眼睛无论什么时候看都是一副失落的样子,但感觉……很呆萌呢!像是看什么东西愣神的小妹妹,不,小姐姐!嘿嘿。”
我……呃……呆萌?
不知道。
对此我没有概念。
我只能从我的眼睛里看见幽深的黑洞,没有任何光亮,没有任何情感。
可没人说过我可爱,说我傻乎乎的倒不少。
“诶,姐,你怎么不戴眼镜了?我记得你以前都是戴眼镜的诶,你的眼睛好了?”
呃,这个该怎么解释呢?
其实是一只自称恶魔的黑色小猫咪帮我治好了眼睛?
我该这么说吗?
她会信吗?
有人会信吗?
“我做了近视眼矫正手术,不需要眼镜了。”
或许这个解释更靠谱一点。
“什么?可我听说这个手术对眼睛损害很大啊!”
“没什么的。”
表妹颇为心疼地看着我,她的手贴着我的脸颊,语气透着一股子……怜爱?
“姐姐,没关系哒,我说过哦,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站在你背后。”
“如果这世上会有一个人对你最温柔,那肯定是我啦。”
她把脸凑了过来,她的脸轻轻贴着我的脸,她的皮肤柔软而温热,看着镜子里的她贴在我旁边,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在心头弥漫。
不讨厌,但总觉得很奇怪。
这大概是……被人关心的感觉吧。
“好了,姐姐,快把衣服脱掉吧!”
诶!?
“脱衣服?干什么?”
“当然是洗澡啊!女孩子浑身汗臭怎么可以?”
说着,表妹一把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
“所以你为什么也要脱衣服……”
“当然——是和姐姐一起洗啦!”
“啊——哈?”
等等,和我洗?
为什么?
表妹的脸上浮现着温婉的笑意,眼神中还藏着些许的期待。
可是,和女生一起洗……怎么想都很奇怪啊!
不,不管是男生和男生,还是男生和女生,还是女生和女生,都很奇怪的!
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哈哈哈哈哈——姐姐你的表情真好笑!”
突然表妹哈哈大笑,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如同两轮弯月,少女的欢笑声填满了这个小小的空间,冰冷的浴室也有了一丝欢快。
“不用这么夸张啦!我开玩笑的啦!姐姐你先洗吧!我一会儿洗没关系的!”
“哦。”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哦”一声,不过这样听起来很冷漠吧,不知道她会不会扫兴。
“诶诶,问你啊,姐姐,如果让你真的和我洗一次澡,你愿不愿意呀?”
看来她并没有。
我犹豫了两秒:“不要。”
“嘿嘿,猜我为什么要问姐姐这个问题呢?”
“因为我最——喜——欢——姐——姐——啦!”
虽然现在的表妹看上去蛮古怪的,还有点跳脱,但至少她并没有真的和我洗澡,洗澡还是一如既往的舒服。
随着满身的疲劳和污秽被水冲干,我穿着单薄的粉色睡衣走了出来,然后轮到她的。
不知怎么的,她似乎特别开心,边洗澡还边唱歌。
是因为见到我吗?
别搞笑了,谁会为我欢呼雀跃呢?
也许是她交了男朋友吧。
少女总爱幻想和心上人在一起的场景,并为此欢呼雀跃。
而我,早已过了那个年纪。
现在的我,只是一个残缺不全的怪物,空有人的皮囊,实际上我算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本来是打算回房睡觉,但鬼使神差地,我打开了表妹房间的门。
表妹房间的墙壁都刷成了粉色,说实话,她好像特别喜欢粉色,连睡衣也只找得到粉色的。
我个人喜欢蓝色和紫色。
她的书桌上放着一些书和作业本,一个书夹把各科习题清晰地分类,便于随时查阅,她的笔记本上写满了娟秀的字迹,那是各个科目的思维导图和课堂笔记,还有一些抄下来的错题。
高三学生,肯定很辛苦的。
想想我高三那段时间,每天做着相同的事、读着相同的书,日复一日地读,连天连夜地看,仿佛一场无限循环的梦。
墙上贴着几个男明星的海报,我都不认识。
窗台上放着一只可爱的布袋熊和一只雪白的毛绒兔子,坐在窗台上,可以看见窗外闪烁的灯火。
靠书桌的墙边有一个一人高的木制书柜,书柜里整齐地罗列着一些文学类书籍,也有小部分政史类,一些书中夹着书签,我拿出一本诗集,里面主要收录了19世纪美国作家爱伦·坡的诗篇,我翻开书,第一首诗叫《乌鸦》,对于这首诗我似乎有点印象。
诗句中有一些勾勾画画,还写有一些小字,居然是表妹写的注解,看样子她曾很认真地读过。
诗作的翻译很有味道,读起来押韵又顺口,并且很好地还原了诗的原意。
忽然,身旁的门开了,表妹身披浴巾走了进来。
“姐姐?你在看书?”
“嗯。”
我轻轻将书放回原处,转身准备离去,但表妹拦住了我。
“不急着走嘛,好久没见到你了,姐姐,陪我说会儿话好不好?”
也就在这个时候,姨妈也出现在了门前,她温和地看着我,道:“你真的没问题吧?云落,前几天新闻上还说过你的事,当时还有人怀疑你贪污,你……这几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能发生什么啊,我真的没什么,”我苦笑了一下,“不用太在意我,去睡吧,大姨。”
“如果有事,一定要说,知道吗?你是我侄女,我和你妈看着你长大的,我不想你有三长两短啊。”
“我真的没什么事。”
“那……你也早点休息,有事情一定叫我!如果肚子饿了,就和我说,知道吗?”
“知道。”
待姨妈离开房间,表妹立刻拉住我的手:“姐姐,上星期据说你失踪了,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上周么。
就是我被周若全的手下绑架的那段时间……
我目光低垂,轻轻在床边,说道:“我没事,当时我知道了上司贪污后被他威胁,所以我就跑了,然后被他诬陷,但你看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没事的。”
“可你的右手都没了!”
“那只是个意外,和这件事没关系……”
“别骗人了……姐姐,要真只是意外,怎么可能我妈一点都不知情啊?以前你生场病,小姨都会叫上我们去看你,怎么可能这次你断手了小姨却不知道?”
“你的手……肯定是因为你举报了上司贪污,结果就……”
“哪有那么严重?你想多了。”
“那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还不敢让别人知道啊?”
表妹紧盯着我,她的语气越发急促,眼睛里泛起一丝晶莹。
“对不起,姐姐……我……我只是担心你……”
“真的没事啦,相信我。”
“嗯。”
表妹点点头,她坐在我的旁边,脑袋埋在我的肩头,双手环抱着我。
“只要你没事就好,姐姐……”
唉。
怎么说呢。
有人关心我,当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但是,我却有些难过。
我倒宁愿她毫不知情,就这么傻傻地笑着,蹦蹦跳跳的,多好。
我的痛苦需要有人分担。
但我不希望让她来分担。
我宁愿一个人承受。
“很快,一切就会结束了,”我的左手从表妹倾泻的青丝中穿过,“相信我,我会没事的。”
“嗯,相信你,姐姐,”她伸手揉了揉眼睛,声音有些哽咽,“姐姐不会离开我。”
“嗯,我不会离你而去。”
不知该怎么形容,或许这就是……感动。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如此在意我,为我的悲伤而悲伤,为我的快乐而快乐,这令我感到不安。但是,同样的,我感受到了温暖。
有一个人无条件地爱你,这就是幸福。
虽然曾经经常和表妹相处,但在我心中,她一直只是个玩伴,我从没想过她会为我而哭泣,我从未幻想过如此场景。
在我的记忆力,她始终是个玩伴。
但现在,我或许可以给她添一个新的标签:
朋友。
我的表妹。
我的玩伴。
我的朋友。
“姐姐,再陪我一会儿……可以吗?”
“好啊。”
我陪着她,看简短的搞笑视频,看书,看电视连续剧和电影,玩游戏,我们一直玩到深夜,无论对她还是对我来说,这都是一段无法忘却的幸福时光。
好久……没这么轻松过了。
从几个月前我举报周若全开始,我就一直活在压力下,失眠始终困扰着我,直到近日我甚至连生命都受到了威胁。
但今天,我重新找回了做一个普通人的感觉。
那种……无忧无虑的……幸福的感觉。
怀抱着这样的感觉,今晚失眠奇迹般地没有再困扰我,我睡了一个好觉,直到第二天中午。
热烈的阳光从东边传来,经过一上午的移动后到了正上方。
一夜无梦。
我起床,四周堆满杂物,杂物间里没有空调,门也是关着的,闷热足以让任何人失去睡意,不过我昨晚睡得太晚了,因此哪怕是胸闷的感觉也没能让我醒来。
说起来,表妹呢……
我推开她的房间,但并没有看到她的人影。
“阿娇上补习去了,”我的身后传来姨妈的声音,“过几天就高考了。”
“嗯。”
虽说是周末,但高三周末补习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何况没几天就开考了,她也忙不了几天了。
但愿她学习顺利。
“大姨给你煎了个饼,一会儿吃中饭,你先吃点垫着。”
她领着我来到浴室,拿起盥洗池旁的毛巾和牙刷给我,关心地抚摸我的后背道:“牙刷和毛巾大姨帮你准备好了,这几天你不用太拘束,虽然大姨不知道你的事,但大姨希望你能好好的。”
“没事的。”
我简单地洗漱了一下,然后到一楼吃了个煎饼,味道还不错。现在十一点整,难得睡这么晚。
我打开手机,首先点开了新闻,不过没什么大事,周若全的事情也没有进展,警方依然没有公开通缉我。
我相信,公安系统高层和重案组虽然都清楚杀人案的始作俑者在我,但他们迟迟不敢公开宣布对我的通缉,必定是因为他们无法公开超能力犯罪的事实,他们也无法公开重案组内有超能力者的事实。
所以目前警察对我的追捕只能算秘密行动,外加昨天上午那起事件的影响,他们为了避免再引起公众注意,必定会低调行事,因此我目前会被警察发现的可能性很低。
重案组的目光可能也被黑猫吸引了过去,他们肯定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能力来源和黑猫脱不了干系,因此黑猫很可能已经代替我成为了重案组重点追捕的对象。
不排除警察来姨妈家找我的可能,但可能性应该不大,警察应该在我刚失踪的那段时间就已经来姨妈家找过我了,再来的可能性不大。
或许吧……
不过,在我翻看通缉令的时候,有两个人的资料吸引了我。
其中一个是一名34岁的男性,名字叫廉不器,照片中这个人满脸胡渣,头发蓬乱,神色黯淡,看上去很邋遢。
资料上说此人是一个在全国各地连杀了七十六人的连环杀人犯,并且无一次失手,此人的头像至今仍挂在红色通缉令上,是个极为残酷危险的杀人狂,并且他似乎还以杀人为乐,就算在无人雇佣的情况下也会随机杀人取乐。
我心血来潮地在网上查了一下关于这个人的报道,曾有一个雇佣过他的大毒枭在被捕后声称这个杀手曾向他嫌他给的钱少,要他要么加钱要么把女儿送给他玩弄,那个毒枭没有答应给他加钱,但爱女心切地他急忙给女儿雇佣了十几个保镖每天护送她上学。
然后,这个杀人在女孩身边围簇着十几个保镖的情况下硬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她,然后把她的头割下来送给了那个毒枭。
毒枭为了给女儿报仇,出动了大批人马抓他,结果不仅抓不到他,反而又让他杀了不少自己人,直到这个毒枭被警察逮捕后,他还向警察询问有没有抓住这个杀人狂。
想来这个杀人狂必定是个极端随性的人。那个大毒枭固然罪有应得,但他女儿是无辜的,显然杀人狂只是以别人的痛苦为快乐而已。
因为此人曾长期在我们城市这一带徘徊,因此市里的通缉令有他的名字。
通缉令上的另一个人更加离奇。
一名25岁男子,名字叫林木,是五年前某场命案的犯罪嫌疑人,当时案件发生后此人神秘失踪,之后曾被人目击到,通缉令中还提到他身边始终跟随着一条狗。
我之所以注意到这个人,是因为通缉令中对此人的古怪描写。
首先,资料里特别描述了他养的那条狗的疑似品种和外貌,还提到狗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红色项圈,项圈上刻有猎犬图案并挂着一个凯尔特十字。而且资料中还特别提到如果现实中遇到此人,千万不要进入以他为中心的五米内的范围,并且最好立刻报警。
很奇怪,通缉令对于他过去做过什么说得很模糊,却很细致地描述了他的宠物狗脖子上的项圈,还专门提醒不要靠近他五米之内。
该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