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将它口中的“鬼城”的地点告诉了我，这个地名我听说过，那并不是真的城市，那仅仅只是一个修建了一小部分的街区而已。据说政府原本打算在那里开辟一个新开发区，但因为不明原因中止了计划，废弃的建筑物也没有拆毁。
在了解了地点之后，我和黑猫即刻顺道进入了最近的高速路。在高速路上拦车很困难，但再一连等待了二十分钟后终于有一辆车回应了我的招手。
车上有两个人，他们都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直接把地名报给了司机，让他把我们载到那里，同时命令另一人在我下车前必须保持不动。
这一趟有点远，我们花了半天时间才到达目的地。那里的确十分荒凉，在到达那里之前，周围的风景就渐渐变得人迹罕至了。直到那片废弃的街区出现在我面前时，周围已经看不见一丁点人影了。这片街区的每一栋建筑都写满了荒凉与破败，歪倒的房门、没有玻璃的窗户、随处可见的毛胚房、满地的灰尘和赃物，实在让人难以想象这也是人类文明的产物。
“就是这里了，下车吧。”
我和黑猫下了车，我的脚踏在了一片木头碎渣上。黑猫走在前面引路，我默默地跟随它。不知道它的住所有没有食物和淡水，我想应该有的，不然它不会答应带我来这里，不过堆积在这种地方的食物肯定与美味无缘就是了。
“如果你在担心食物的问题，那大可不必，”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黑猫突然说，“我们恶魔也是需要进食的，只是不像人类这么频繁。”
“放心，食物和水肯定都有，并且非常充足，只是口感我不敢保证。”
果然嘛，和我预料的一样。
只是恶魔也需要进食？我很好奇恶魔的身体是如何运作的，虽然外表上看它们只是普通的小动物，但我猜测它们的身体内部可能和正常生物有很大的不同。
我也没机会解剖一只来看。
“就快到了。”黑猫说。
我隐约听见身后传来汽车马达的声音，应该是刚才载我们来的那两人驱车离开了。想来他们也有自己要去的地方吧，我就这么驱使他们为我工作，不知道有没有耽误他们的行程。
好吧，肯定耽误了啊，这哪还有疑问。
“到了，就是这儿。”
终于，黑猫停止了脚步，我也随即站定。
这里真的满阴森的，尽管现在是白天，但走在这里仍感觉阴风阵阵，如果是我一个人独自在这里，肯定会吓得走不动路。因为四周到处是破败的建筑物，打个比方，就像一条街两边全是鬼屋，而你就站在街道的正中央。
但是现在，那些占据着我视野的建筑物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宽阔的大广场，广场边缘被蓝色的施工围栏围了起来，广场中有一小片地砖没有铺到的地方，前后各有一个通往地下的阶梯。
“这是一个尚未完工的地下超市，”黑猫解释道，“地下的空间很大，里面有独立的发电机，而且有直通下水道的通路，就算里面着火了也可以轻易逃出去。”
我站在入口处向下探望，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就算有黑猫担保我也不敢下去。
见我有些犹豫，黑猫安慰我道：“不用怕，我可以帮你照明，路也不长的。”
说罢，两团蓝色的鬼火在黑猫身边燃起，随着黑猫向前移动，鬼火也跟着前移，前方的路也被隐隐照亮。
“你这么大个人，还怕黑？”
“我、我只是觉得了里面太暗了，贸然下去可能跌倒。”
“没关系，里面什么都没有。其实呢，你不敢进入也在我的预料之中，因为这里的黑暗也是一种防御。不过没关系，你实在害怕的话，可以抱着我走。”
“呃，不用了……”
我走下长长的阶梯，一点点向前挪动脚步。观察黑猫点燃的两团火焰照亮的范围，我的确没看到地面存在可能会绊脚的东西，地面是很平整的混凝土，连瓷砖都没铺，也没有灯。
我们在底下走过的路并不长，几分钟后就进入了一个长长的通道，通道一边的墙上开了一扇大门，但门后是深深的窟窿。
“这下面是下水道，”黑猫说，“不是很深，不过最好别掉下去。”
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小房间，房间分为两个部分，中间隔着一堵大概一米高的混凝土墙，混凝土墙从房间右侧延伸出来，与房间左侧的墙壁之间隔着约半米的距离。
“看这里的布局，应该是准备设计成海鲜屠宰室，”黑猫说，“这道隔墙后面就是屠夫工作的地方，我们进来那边可以让顾客排队等候。”
绕过中间那堵隔墙，后方地面上有一个圆形的小窟窿，窟窿刚好够一人下去，边缘还架有梯子。
“方便下去吗？”黑猫询问道。
“应该……没问题——嗯，没问题的。”
虽然下梯子理应用双手，但单手爬这个也并非不可能，只是需要更小心一点。
好在有黑猫制造的火焰照明，而且梯子并不长，我只下降了大概两米的高度便到底了。
见我下来，黑猫一跃便扑进了我怀里。
“嘿嘿，这里是下水道，从这里我们可以进入城市的排水系统了。”黑猫笑道，“不用摆出那副表情，这里的下水道都废弃了，里面甚至连老鼠都找不到，不脏的。”
黑猫从我的手臂上跳下来，它领着我继续向前。
“我之所以选择这里，有两个原因，一是这里四通八达，哪怕你被一支军队围攻，在这里你也绝对找得到逃跑的路。这一点我应该是告诉你了的。”
“另一个原因，嗯，具体的我不太方便说，说了你也不懂，我只能告诉你，这里曾经是我和我一个老朋友盘踞的地方。”
“老朋友？”
“嗯，我和他认识很多年了，我们曾是坚定的盟友，只是后来我们反目成仇了。本来我一直住在坟场的，为了和他完成一件事才搬到了这里，直到他离开，我才回去了坟场，那大概是五年前的事，算不得久远。”
这里的空气让我感到胸闷，大概是空间太小的缘故。这里的通道刚好够我站立，里面的空间四通八达，刚一下来我们就经过了好几条岔路，如果没有黑猫带路，我一个人在里面绝对出不来的。
“问你个事。”我说。
“嗯？”
“当我对一个人下令后，在他完成这个指令之前，我再对他下一个命令，这会被包含在之前的那个命令当中吗？”
“你是说，你先用利维坦对人说一句话，然后在他完成这句话的要求前你对他再说一句，这样算消耗一次使用机会还是两次，是这个意思吗？”
“对。”我点点头。
“当然是算作消耗两次了，就算你在人生之路上抄了近道，但捷径中不会再有新的捷径。”
“到了。”
黑猫停下脚步，他转过身，朝我身侧的方向瞥了瞥：“电灯开关就在你旁边。”
我伸手探了探，我的右侧有一根从上方垂下来的线，我轻轻一拉，整个视野便亮堂起来了。
可以看出来，这里仍是在下水道内，但这里似乎是一个较边缘的小房间，房间外有两条通路，其中一条正是我们来的方向，我伸长脖子看了眼另一条路，那条路又有三条不同的岔路。
“这一块是下水道最复杂的地方，因为这里的地面上有这座鬼城最集中的建筑，在这里你最好别乱跑，不然会迷路。”
小房间里的构造像是被改造过，它的顶端被开了个洞使得电线可以伸进来，地面也被挖开了一条一人宽的洞，黑漆漆的洞口中隐约有流水的声音。房间边缘摆放有一个三层的小柜子，地上铺了两片破旧的毯子还有一张很低矮的小桌。
我打开柜子，第一层中放着一张地图，上面画着纵横交错的管道网。
“这是下水道的地图，如果你想长期住在这里，最好把这个背一背，不然真的出不去哦。”黑猫窜上来，指了指地图中的几个位置，“还有，这个、这个，这两处是其他的藏身点，另外这一处，是储存食物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冷冻柜，你去了就可以看到。”
我把地图折叠后揣进兜里，反正黑猫记得住这里的路线，但我若是落单了就会很需要这个东西。接着我打开第二层柜门，里面放着几颗发霉的糖和一个很小的手电筒。
我打开开关，居然还能用，于是我立刻将它放进口袋里。
第三层柜子里有几个记事本，我翻开看了看，里面都是看不懂的文字，像是某种楔形文字。也许这是恶魔独有的语言吧。
“这里是我最安全的据点了，没人能够找到这里。除了这里之外，另外两处我也带你去看看吧。”
接着，黑猫继续领着我向外走去。我跟在它身后，穿过伸手不见五指的管道，其中有几条管道非常窄，就算以我的体型钻过去也很费力气。其中我们还爬了两次梯子，我从没想到过一座城市的地下排水居然可以复杂到这种地步。在失去排污的功能后，这个迷宫般的地方的确很适合躲藏。
终于，在爬完最后一个梯子后，我再次见到了阳光，由于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再次被光线直接照射令我的眼睛一阵刺痛。
我们是从一口井里爬出来的，这口井位于一条街的人行道上，周围仍旧是破败的低矮楼房。
“这里算是这座鬼城最边缘的部分了，再继续往北走就会进入郊区，我和我那位朋友在这里驻扎第二据点其实是为了方便直接向北走，因为北边的地形适合逃跑，其他方向都太开阔了。”
黑猫边说边走进了左边一栋三层楼高的平顶毛胚房，屋子的一、二楼都一片空旷，但三楼摆放着一些柜子、书籍和毯子。
“说起来，这里会突然停止修建，其实和我也有一点关系。”
“啊？”
“哈哈，五年前的事了，不提也罢。”
然后，黑猫领着我重新回到了下水道，在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了一片较大的空间。
“拉下灯，开关就在你左边。”
我伸手一摸，摸到了一根垂下的绳子，拉一下后灯便亮了起来。
这里的空间比之前那个小房间要大不少，这里似乎是好几条管道的交汇处，中间摆着一台正在嗡嗡作响的发电机，发电机旁是一台很大的冷冻柜。
“这里是下水道的中心区域，”黑猫讲解道，“柜子很大吧？里面堆满了吃的，当时我和我那朋友可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的。”
“你和你说的那个朋友，是在这里遭遇了什么敌人吗？”
“的确有敌人，重案组也在其中。那时候这里的工人刚撤走，我们本以为接下来这里会成为战场，不过最后只是虚惊一场罢了。”
“我那朋友走后，我没有舍弃这里，每隔一段时间我会重新回来看一看这里，发电机我也会定期修理。对于我这种存在来说，这样的小天地真舍不得丢弃。”
“可你朋友都丢弃了这里。”我补充道。
“他丢弃这里不是因为不在乎这里，而是因为我，他是因为和我的矛盾才离开的。我猜他不会想再见到我了。”
黑猫的语气有些黯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黑猫口中的“朋友”，是个怎样的存在？也是和它一样的恶魔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或者是他的上一个契约者？
“柜子里的东西应该还没坏，你可以去吃一点，但提醒你，很难下咽。”
我打开柜子，里面堆满了压缩饼干，淡水也有一些，都用塑料瓶装着。
“对于恶魔来说，这些食物足够吃上两三年，人类也可以靠这些维持半年以上，但是，这些饼干真的很难吃，连我都这么觉得。”
我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现在的我急需食物。更何况，从我陷入逃亡状态起，我就没指望过吃美味的食物。
相比现在，我真的觉得过去的日子简直是天堂，我宁可一辈子当小会计也不想整天和满城的警察玩捉迷藏。
但我没得选。
我拿出一个饼干，闻了闻，一点味道也没有。我尝了一口，的确如黑猫所言，又干又涩，像在嚼一块纸团。
“诶，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黑猫问道，“今天是审判你那个仇人的日子，你没打算吗？”
“审判？你不知道审判已经无限期推迟了吗？”我惊讶道，“警察到处在抓捕我，他们都认为案件的罪魁祸首是我。”
“怎么会？就算警察知道了你的能力，他们也没理由料定凶手是你，而且比起抓捕你，把周若全先生推出去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你不知道？”我问道，“恶魔的存在被公开了，你不知道吗？”
“呃……什么？”黑猫瞪大了眼睛，显然它是不信的，“别吓唬猫哦！不可能的！”
“真的，”我正色道，“有人入侵了CCTV，把他搜集到的所有证明恶魔和契约者存在的证据通过电视向全国直播了，而且这个人的举动还炸出了不少自称是契约者的人，恶魔的存在，全世界都知道了。”
“什么，都知道了……”黑猫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它微张着嘴，口中的小尖牙若隐若现。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他是契约者吗？他是干什么的？”
“他叫林木，我在网上搜过，他是个通缉犯，好像是因为一场五年前的灭门案，他自称自己是契约者，我也感觉他是，因为他身边——”
“因为他身边跟了一只恶魔！”黑猫突然大叫道，“那只恶魔的身体是一条灰狗，他脖子上套着红色的项圈，项圈上挂着一个黑色的凯尔特十字架！”
“没错！”我点头道，“你认识他们？”
“何止是认识……”黑猫闭上眼睛，喃喃道，“林木……这个可怜的人……真的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做到这一步。”
“他……以前……”
“那是个可怜人，我只能这么说，”黑猫摇摇头说，“因为被恶魔和契约者的战斗波及了，他在十五岁那年失去了所有的家人，我知道他从那时起就一直在从事调查恶魔的工作，但我以为他只是想找出当时害了他的恶魔和契约者而已，没想到他的真实目的是把恶魔的存在曝光于世。”
“我得承认，他很有毅力，我也知道他一直仇恨恶魔，尤其是五年前那件事……他为了对抗恶魔而和恶魔交易，那条恶狗在我们当中也是个疯子，也只有那个疯子才会答应与这个孩子做这样的交易。那孩子，为了复仇不惜把自己变成自己所仇恨的样子，一个人的仇恨达到极致，也莫过如此吧。”
黑猫也从冰柜里掀出一块饼干，啃了几口，说：“那个孩子的事你不用知道太多，和你没关系。只是他公开了恶魔的存在……我基本可以想象得出公众在知道了这一切后再反观周若全先生的案子会有怎样的反应，这下谁都看得出来案件的真相是什么了。”
“所以，我决定主动出击。”我说道。
“嗯？”
“我打算潜入周若全的父亲，周竹亭的官邸，控制周竹亭，再让他公开宣称周若全的贪污是自己口头授予的，然后让周竹亭……自杀，这样就死无对证。你看这样怎么样？”
“真狠毒啊，云落小姐，虽说你的想法还是太简单了，一般而言，警察和法官是不会把一句多余的指证当作证据的。”
黑猫说道。
“不过——”
“那只是对普通人的标准，如果这句指证来自于一座城市的最高领导层，那性质和效果就不一样了。所以，我认为你可以试一试，也许案件的走向，真的会因为市委书记的一句话而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