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既出,满座哗然。
“你说……主犯已经逃了?”
“罪犯挟持的那四辆车从一开始就是调虎离山的计策?”
警员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
“没错,我是这么想的。假设主犯没有那四辆车牵制我们的主力,我们的警察只需要直接进行地毯式搜索便可以把所有罪犯一网打尽。就算他们挟持汽车后集中兵力以一点突破,但那样做目标太大,也会面临被重兵拦截的困境。而利用四辆车上的罪犯为弃子,却可以保证赃款和主犯本人金蝉脱壳,风险最小。所以我才想,这才是主犯的真正目的。”
王文雄叹了口气,在场警员们在听了他的分析后纷纷陷入了沉思,压抑的空气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越发沉淀。
“这……也未必是准确的……”
对于他的话,很难说一定是这样,但可能性确实不小。
“到底是不是这样,等拦下了第四辆车之后便清楚了,”王文雄说,“但各种准备都做一下也最好……陈同志,假如你说的是真的,主犯的确就是趁着我们被那四辆警车吸引的机会逃走的,那我们该怎么才能拦下他?”
这个姓李的警员有些紧张地环视一周,尴尬地笑了笑:
“我、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假如真是这样,现在再进行地毯式搜索也无异于大海捞针。我……没办法。”
王文雄交叉手指:“大家还有要说的吗?”
“我觉得还是可以搜索一下,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假如罪犯跑出西街了的话,就让外围的武警队试着做第二步拦截吧。”
……
指挥室内气氛焦灼,没人提得出有建设性的方案。面对可能已经逃之夭夭的主谋,在场的警察却讨论不出一个可行的办法。
归根结底,是因为时间。时间被拖得太久了,从他们开始部署到反应过来的这段时间,足够抢劫案主谋移动到任何一个地方。
在此期间有人提出重新调监控,看看有没有可疑人员在西街游荡。但是假如主犯有利用交通工具高速移动,那等到他们利用监控找到疑似主犯的位置时,主犯早已逃出他们的控制范围了。
说到底,还是时间的问题。
忽然,王文雄的手机开始震动,他拿出一看,是来自局长欧阳长波的电话。
“欧阳局长,有事吗?”
在电话的另一头,欧阳长波淡淡地问道:“案子进展怎样?涉案人员归案了吗?案子影响很大,如果不能快点结案的话……”
“……我们抓到了几个人,”王文雄的喉咙有些发干,“但是案件主谋……我们怀疑他已经逃出西街了。”
“哦?”欧阳长波饶有兴致地问道,“说说。”
王文雄深吸一口气,将刚才那名陈姓警员的分析娓娓道来,讲明了目前王文雄认为自己所处的困境。
“就是这样,虽然其余罪犯都已被有效控制,但赃款始终没有找到。我们怀疑赃款已经和主犯一起脱逃了。”
电话的另一头沉默了三秒,随后声音响起:
“听着,那笔钱无论是在第四辆车上,还是在潜在的主谋身上,都无所谓。关键不在于他们究竟怎么做,而在于你们怎么想。”
“什么意思……”
“不要纠结到底哪个才是正确答案,都防范就是了。你听好,第四辆车照常拦截,但不需要再派遣警力去追捕,只需要交给尽头的拦截部队即可。你马上让城内剩余警察展开地毯式搜索,一个犄角旮旯都别放过。从案发到现在至少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主犯有可能还在西街内游荡,有可能已经趁机逃离了。假设还在西大街内,那么地毯式的搜索自然少不了,假设他们已经出了那个区,那么就交给外围的武警队即可。”
“……我明白了!这就布置下去!”
“好,”欧阳长波说道,“你把西街内的事情处理好,我会通知武警队,让他们在外部进行搜查和拦截。”
在总局的办公室内,欧阳长波放下电话,他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
“中国很少出现这种超级罪犯,就算是张子强这样的恶徒,也仿佛是很遥远的存在了。几十年来的安定,养刁了很多人。”
在欧阳长波的身后,一个西装革履的光头男人淡淡地说着。
“万宗法师,有这个闲心感慨,倒不如亲自出出力。”欧阳长波倚在靠椅上,道。
万宗两手插在衣兜里,一脸笑容道:“呵呵呵,我们重案组可管不了这个。除非能够证明罪犯是超能力者,不然就交给你们这些警察不就行了?反正你们也怕我们争夺功劳不是?”
欧阳长波没再理他,而是径直拨通了武警队的电话:
“罪犯极可能还有残党在外逃窜,从西街东口逃逸的可能很大,请拉点人到东面的高架桥拦截一下。”
就在这时,王文雄的电话打了过来:
“欧阳局长,第四辆车已经拦截了,上面……同样一分钱也没找到!”
在东面的高架桥入口处,六辆疾驰的摩托车忽然停靠在了路边。六辆车每辆都载着一个大行李袋。
“干嘛停下来了,林木,不赶紧跑还等什么?”
在最前方的摩托车上,一个穿着黑色卫衣、戴着兜帽的男青年沉默地注视着眼前高架桥延伸出去的方向,良久,他才转过身,对身后的人说道:
“我就这么把你们的同伴列为弃子,你们不心疼吗?”
一直紧跟在他后面的红毛皱着眉说:“不是你说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我们只是跟着你的步子走。”
“不过话又说回来,”红毛说,“你怎么知道警察一定会被那四辆车子引开?万一……”
“没有万一,”林木冷冷一笑,“这是警察的惯性思维决定的。对警察来说,最重要的并不是和罪犯斗智,而是尽力止损。假如他们要怀疑我们金蝉脱壳,那么他们就必须集中兵力对我们进行搜索,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不可能放任另外四车罪犯不管。所以在警力有限的前提下,想要尽可能压低罪犯会带来的社会危害,就只能选择避轻就重,先抓住车上那二十三个人,至于我们这几个漏网之鱼,则日后再做考虑。”
“正是因为止损和维持秩序的基本职能,导致了警察在办案时必然产生一定的思维惯性,利用这种惯性,就可以做到瞒天过海。”
林木眯起眼:“其实不管是警察,还是别的什么人,只要摸清楚他们的思维套路,就可以制定出具有针对性的策略。只要做到这点,你就永远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剩余五人沉默着,他们不是那种可以咀嚼别人话语的人,他们只对林木产生了感性的敬畏……和恐惧。
“快看,那边有什么人!”
忽然,末尾的一人注意到远处正有窸窸窣窣的几道人影向他们的方向靠近,但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不用看了,是警察,猜都知道。”林木冷淡地说,“东部是最先解除封锁的区域,而且东部靠近高速路,只消等警察反应过来,他们瞬间就能意识到东面是我们最有可能的逃跑方向。”
“但其实不管是我们这边,还是别的区域,警察肯定都已经开始搜查了。看来第四辆车也已经落网了呢。这么就结束了,没意思。”
红毛身后一个染着金发的混混喊道:“那我们快逃啊!趁他们还没发现我们!快!”
“用不着,”林木自信地摆摆手,“我们已经在桥上了,他们抓不到我们。”
“什么意思?我不懂……”
林木勾起嘴角:“你不用懂,看着便是。”
远处,一小撮武警部队手持自动步枪一步步向前方摸索前进。他们的速度并不快,因为要随时留意附近的状况。他们奉命把守在高速路关卡上,西大街东面的高架桥是直通东城的快车道,犯罪分子很可能走上这条路,因此这里理所当然是必须坚守的地区。
除了留下部分人员把守之外,武警队同样会继续往前追击,因为劫匪可能也已经踏上这条路离开了。
在单兵部队前进的同时,两辆武装吉普飞速从他们身旁掠过,几秒钟时间便从步兵身旁的街道驶入了高架桥上。
毕竟如果此时迎头赶上的话,没准能够把劫匪追上。两辆吉普的时速都达到了一百三十码以上。
他们之所以相信自己一定能追上,是因为警察在银行门口并未发现其余可供劫匪乘坐的交通工具,劫匪就算逃跑也必定是在银行爆炸发生后步行以避开警察视线,再前往预先准备好的藏匿交通工具的地点。
由于银行周围几百米内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可疑人员,那么劫匪要把大笔金钱送出去肯定需要时间,而这段时间很难支持劫匪前进太长距离。
不出他们所料,刚上高架桥,吉普内的警员便清楚地看到远处停着六辆摩托车,每辆车上都载着一个袋子,他们很可能就是逃逸的劫匪!
“发现目标!在高架桥入口处!”
吉普内的警员立刻用对讲机支会了其余武警,了解劫匪的动向后,大批警员即刻从四面八方向高架桥入口汇流,整齐有素的脚步声在街道上有节奏地回荡。
在摩托车上,林木静静地看着远处大批军警冲向自己,一股惊险的刺激感从他心底升起,让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灰狗,我希望你能给这起闹剧,画一个稍微有点视觉效果的句号。”
然后,就在武警官兵刚踏上高架桥的一瞬间,高架桥的路面突然冒出了道道裂痕,同时出现在他们感官之中的还有从大桥下方传来的恐怖吼叫,仿佛虎啸龙吟一般的怪物吼叫声与不断裂开的路面合并形成了一种诡异的节奏感。
“撤退!快!”
面对眼前的桥面即将破碎,就算心中万般不解,武警士兵也只能马上退回安全地带。然后,整个高架桥都传来了剧烈的震动,大块大块的碎石不断下坠,只过了二十秒左右,一个两米宽的不规则断面在无数崩塌的混凝土块和钢筋中显形。
桥下,一只有着壮硕体格的灰色巨兽正像壁虎一般倒着紧贴在桥面上,分布在四肢浓密毛发下纵横交错的粗壮肌肉支撑着它不掉下去。它长满灰毛的头颅上长着尖尖的嘴和血红的双眼,就像一只恐怖的狼人,它瞪着血色的眼睛,瞳孔极度收缩。
它以爬虫般的姿势缓慢前移,一条粗大的尾巴一摇一摆。
桥上,林木满意地看了看眼前高架桥轰然裂开的惊险景象,忽然,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
“对了,可不能让警察知道我们的存在。所以——”
“就把那二十三个人的手表全都引爆了吧。”
说罢,他一脚踩下油门,冷声道:“走!”
“是!”
红毛等人背后微微发凉。注意到林木的摩托车骤然加速,他们也立马驱车跟随,绝尘而去。
……
我在抢劫案发生当天便从王文那里得知了事发的消息。
这件事太具轰动性了,丝毫不亚于两周前黑猫在市中心坑杀一支刑警队。这起抢劫案中,包括劫匪在内总共有六十七人死伤,其中有不少都只是当时恰好在场的平民,他们有不少死于开始时那辆卡车造成的冲击,之后又有一部分被警察和劫匪的枪战波及,还有一小部分死于卡车的爆炸。
除此之外,在事件发生后不久,几名被警察抓捕的劫匪以及案发现场的劫匪尸体突然自爆,这又导致了一系列的伤亡,还引发了两个派出所的大火,总共又有十余名警员死于劫匪的自爆和火灾。
由于被逮捕的劫匪全都自爆而死,因此警察至始至终都没能从任何一人口中听到案件主谋的名字。
新任的临时公安局长欧阳长波已经亲自发布了声明,宣称他们定会逮捕案件的主谋,并追回被抢掠的赃款。
不管抢劫案的主谋究竟是谁,反正这一举动无疑深深打乱了这座城市既有的秩序。
“虽然电视上欧阳局长义愤填膺,但警察短时间内估计会一蹶不振。”
车上,黑猫的声音打断了我昏昏欲睡的势头。
今天一早,同时也是抢劫案发生的两天后,我突然接到王文的通知,说是其余几路黑帮的头目忽然又召集了起来要召开一次紧急会议。不过这次不是因为谁的邀请,而是因为一些财务问题:
在西大街的银行抢劫案中,包括王文在内的几个地头蛇也是受害者。虽然他们的组织本身和银行关系并不紧密,但他们有将部分财产以个人名义存入银行储蓄,如今这些钱却全都进了劫匪的口袋。
如果只是一两个人的损失也就罢了,但这次损失的并非一两个人,损失的金额也绝非常人可及。
“目前警察有两大损失,一是人手的损失,二是信誉的损失。”在我耳旁,黑猫说着,“接连二三的失败,不仅使警察短时间内死伤了大量人员,更关键的是,公众对国家力量的信任度开始降低了。公众意志的涣散,很可能进一步导致大批常住人口流出城市,这会让城市的经济状况进一步恶化。”
忽然,我感觉到手臂传来阵阵柔柔的拍打:“喂,你有在听吗?”
我急忙点点头:“呃、啊,在。”
黑猫眯起眼睛,悻悻地撇过头:“算了,反正说了你也不听,我也懒得费口舌。”
“没、没有啊,”我急忙辩解,“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一直觉得你很聪明啊。”
黑猫一直是我最亲近的伙伴,可不要让他对我心灰意冷啊!
“总之,”黑猫瞥了我一眼,说,“趁着警察暂时收缩,现在是复仇的最好机会。”
不一会儿,车子停在了北郊一家高级会所的楼下。这个会所是其中一人手下的产业,稍微距离市区有点近,相比上次的避暑山庄,建筑物也更密集一些,不过附近的绿化程度都挺高的。
“请。”
司机还是一如既往的难以接近。他帮我拉开车门,然后领着我来到了位于会所顶楼的一个套间。和一般意义上人们理解中的会所景象不同,那个套间里没有美女,也没有桑拿,只有一张长方形的会议桌和一群眉头紧蹙的男人。
说真的,虽然王文说让我参会,但我其实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黑猫此时已经变成了人形,他披着黑色的破碎斗篷,双目深深埋在兜帽下的阴影里,自下车后就不发一语。
进入会议室后,我和黑猫随便找了两个位子坐。不和王文坐一起是怕其他人生疑,毕竟从一开始我就是在王文的地盘上被这些人发现的。
“人到齐了么?”不知是谁开口。
“都到了,”说话的是李明,我记得这人是王文的朋友,“这次的事情虽说我们只是受波及,但里面很多钱丢了,别的不怕,就怕银行把我们抖露出去。”
“这倒是,”有人接话道,“平时没人注意,但这种关头,银行的账目表可比抢劫犯危险多了。”
李明砸了砸嘴:“银行那边其实也不算大事,关键还是警察。主要是因为抢劫犯闹事,最近警察活动比以往还要频繁了,而且我感觉,目前警察已经有点打算拿我们开刀的意思了。”
“切,平时没少送钱给他们,关键时刻就只知道把我们的人头拎去邀功。”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王文叹息道,“这段日子警察的威望深受打击,为了挽回颜面,他们需要献祭一批黑社会来做给公众看。我那边已经有风声了,说是警察准备近几天就对我们那一带展开扫荡行动,借着抓捕银行抢劫犯的名义把我们给办了。”
“然后再拿我们的头去稳定人心,为他们真正针对银行劫匪的扫荡作战争取时间……和信任。”
“所以我们最近得收敛一些,你是要说这事吗?”说话的是陈立,“不然的话,就会倒霉。”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王文说,“我的意思是说,警察反正都要来,那么与其让我们所有人都落网,不如只牺牲其中几个人。”
“你是说,你要我们选出几人来,主动牺牲给警察?”陈立的表情拧做一团。
王文点点头:“是这样。”
顿时,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响彻整个会议室,对于王文提出的牺牲策略,肯定很难让这些人全部赞同,因为每个人都不希望自己是被牺牲的那个,哪怕只是有一定几率。
“不如就让云落和黑猫来决定吧,”在议论声中,忽然有人说道,“反正这两个家伙捏着我们所有人的命,他们可以控制我们的行为,我们这些木偶在这里讨论有什么意义?”
让我和黑猫决定?
说……我吗?
这……
“恶魔,还有云落,你们怎么看?”
一时间,我的嗓子有些发干。他们这些人我除了王文谁都不认识,我也谁都不想得罪。要我像抓阄一样随便挑几个人出来,那也太为难我了。
“不如各位抓阄吧。”黑猫突然站起来说道。
好在黑猫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不要脸,抓阄这种话居然随随便便就说出来了。
“你说什么?”
“抓阄?你认真的?”
毫无疑问,黑猫的提议震惊四座,毕竟这种方案太不负责任,但偏偏它又最公平,让人无力反驳。
正当我们就这个小小的问题争执不下间,会议室紧闭的大门,突然被一双大手推开了。
“用不着纠结这种问题,”门口,一个身着黑色夹克的青年冷酷又傲慢的眼神仿佛箭一般射向我们每个人,“只要你们照我说的做,我可以保证警察动不了你们一根毫毛!”
包括我和黑猫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刹那间被门口的那道身影吸引过去,就仿佛他有着无穷的魔力。
“你是谁?怎么找到这儿的?”
“你是什么人?来干什么?”
面对这个素未谋面的青年,众人都有些慌乱,但还算镇定。他们纷纷厉声质问青年的身份和目的。但面对他们冷峻乃至凶恶的目光,青年却始终保持着一副冰冷的表情。
“实不相瞒,各位,把你们推入如今窘境的人,是我。因为我,就是两天前那起银行爆炸案的主谋。”
虽然他的这张脸对于王文等人来说可以算素未谋面,但我可清楚地记得这副冰霜般的相貌:他就是一个多月前在全中国的电视荧幕上大放厥词的那个危险通缉犯,林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