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前是一只恶鬼。

卡托莉奴把手举到面前,双手失去了它本该拥有的皮肤颜色,化为了一对漆黑利爪,黑红色血管顺着整只手臂蔓延向肩膀,指尖的勾爪呈竖刃状弯曲而延长。

她看向镜子中的自己,镶合的上下颚尖牙突出嘴唇,深红的瞳孔里像是融入了火与血,沾着血的黑蛇顺着这火焰盘曲而行,眼白完全消失,眉头至眼眶下布满了刀疤状的褶皱,触碰的感觉像是刮擦在生满倒刺的钢板上。

她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陌生。

憎恶之心中,好像这才是真正的自己。

卡托莉奴笑了起来,像那只狰狞的巨猫一样,好似嘴角可以开到耳根。

数年前的自己,将一整罐淬灰倒入仆人们晚餐的汤里时,自己是否也是这幅表情呢?

“主人,昨晚睡得可好?”

梳妆台上的金色皇冠里,钻出一只右眼裹着绷带的花狸猫,它后脚离开时,整个王冠化为金色的粉尘消散在了空气里。

卡托莉奴回过了神,镜子前,是自己睡眼朦胧的样子。

长长的金发乱作一团,有几丝甚至还挂在嘴角。

她好像因头发没有人替她打理而愣了愣,往常在灰蔷薇庄园醒来时都是奥尔娜替她梳头。

灰狸猫似乎读懂了卡托莉奴的心思,从梳妆台上叼起一把刷梳跳到她的肩膀上。

“如果只是简单的梳理,请交给我吧。”

“......”卡托莉奴看了看它,没有说话。

好像因主人的接纳而感到心满意足,灰狸猫不自觉的笑了起来,用它那小小的爪子抚起卡托莉奴的头发,轻轻的梳动着。

“你有名字吗?”卡托莉奴问。

“......?”

突然被问话的猫一愣,半晌才反映过来。“请问主人是想要替作为使魔的我起名字吗?”

“你以前如果有名字的话,就用那个就好。”她冷冷地说。

“没有哦,还是请主人替我起一个吧。”

面无表情的看向这只猫,她实在是觉得这只猫有些厌烦,她不想跟它做多余的互动,仅仅只是想问它名字而已,兴许只是问错了,应该是“你叫什么?”才对。

见到卡托莉奴不悦的表情,猫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主人,请控住好情绪......”

“利坷(lyck)。”

“......”猫又一愣。

“这样可以吗?”

“利坷是主人赐予我的名字吗?”

“对。”

“非常感谢主人......”它以猫的动作行起一个优雅的管家礼。

“献媚未免太早了,利坷是我养过的一只猫,虽然它已经死了,即便是这样的名字也可以吗?”

“作为使魔我没有抗拒的理由,如果说看见我便能让您回想起它,想必您也会减轻些伤感吧,能让我担任如此重要的角色,真的是感激不尽。”

太过严谨了,这只猫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挑不出任何毛病,甚至可以说是在一名合格的仆人之上的优秀。

但卡托莉奴心里再清楚不过,这只猫可能是装作屈服她而在计划着什么目的。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样一只古怪的猫不可能仅仅为了看看外面世界这样简单的理由而缠上她。

但她也没法做些什么,梦境中的自己可是拼尽全力也没法伤它丝毫,她都不知道自己能否真正的杀死这只猫,就算是将这只弱小的猫给掐死好像也没法改变什么。

所以她干脆放弃了,与其计较着这只诡异的猫,不如好好的让自己在这所学院里变得优秀起来,这才是她本来的目的。

“上午九时是新生入学典礼,主人请更换制服提前做好准备吧。”

放下手中的刷梳,猫打开怀表看了看。

“请代我邀请帕露蒂吃早餐,我换好衣服后会去门口等她。”卡托莉奴像是使唤一个普通的仆人一样吩咐道。

“是。”

猫跳下卡托莉奴的肩膀,顺着房门走了出去。

卡托莉奴站了以来,一边解开上衣的扣子一边走向衣柜。

‘世界之花’分给女学生们的宿舍可谓是十分的奢华。

每栋楼分为六层,但是只有三层楼用来住宿,在每层学生寝室上的一层,分别是共享的小型图书馆,茶餐厅,和天台花园。

卡托莉奴住在了七号宿舍楼的第五层,昨天在帕露蒂的强烈要求下,宿舍管理人员才把她原本的房间更换到了卡托莉奴的隔壁,目前这层楼上只有她们两个,剩余的两个空房还没有人入住。

一层分为四个房间,分别位于楼的四角,中央呈十字状走廊隔开,这样的设计是为了方便与隔壁的室友交流或拜访。

且每个房间拥有独立的床,衣柜,卫生间,阳台,梳妆台,浴室,靠着墙的桌子与书架,仅管学校的食堂里有数个闻名世界的一流大厨,但还是给每个房间分配了小小的厨房。

卡托莉奴从衣柜里拿出了那套崭新的制服,昨天入学时根据身体尺寸领取了三份,应贵族子女们的需求所应,不可能像军人那样只有一两套服装及时勤快的清洗更换,所以在最大限度上也只能提供三套,若自己没有带着专属的仆人一起入学,还可以送至清洁衣物的校内店里,如果可以,学生们也可以自己清洗。

制服是纯白色,类似于水手服却又在裙摆和袖口之类绣有镂空款和洋装的褶边,领巾是天蓝色,按照要求,“世界之花”的学生必须要把领巾打成刀的形状,由初代国王所创,著名的‘刀巾’礼,象征着圣托隆戴尔的刚毅与尖锐,早期是由骑士们所佩戴,挑战对手时需解下这刀巾,示意刀已出窍,对手就必须无条件应战。

自幼就接受过礼仪教育的卡托莉奴对刀巾再熟悉不过,父亲曾多次带她在圣都出席过宴会,所以她很熟练的将领巾束成刀状结在胸前。

衣服很合身,她举起手臂看了看,也没有袖口过大会导致走光的可能,除制服之外,为了统一女生的着装还配发了白色和黑色的连裤袜。

“黑色会显瘦,白色会显胖,主人的腿部曲线很好,所以白色的袜子比较好。”

猫突然走了进来。

“帕露蒂呢?”

“帕露蒂小姐不在房间里,也许是在六楼的花园。”

“去门口等我。”见猫原地蹲下,卡托莉奴停下穿袜子的动作,命令道。

“......”

“没有听见吗。”

“啊,噢,我只是一只猫而已,主人换衣服的时候请不用在意我......好的,我知道了主人。”看到卡托莉奴缓缓涌上脸的怒色,猫只好走出房间。

————

帕露蒂也换上了这身制服,个头显小的她感觉这身衣服还是太大了,裙摆接近膝盖,袖子也快到手肘,不同于卡托莉奴的是她穿着黑色的长袜,本就瘦弱的她看起来是那么的弱不禁风,由于配发的鞋子不合脚,她还是穿着自己的那双小皮鞋。

辫子从后领塞进了衣服里绑在左手上臂,脸上还是戴着那副在左边蒙着布的眼镜。

她正低着头用铲子把‘忒莉’种进这片花园里,整层楼的花园里还留有上届前辈们所种植的空气海的海百合,它们挥动着发丝般的小小触须向这新搬来的朋友打着招呼。

“帕露蒂,早安。”

听见卡托莉奴在背后打招呼,她立马扭头看去。

“啊,凯瑟琳,早安。”

肩膀上坐着猫的卡托莉奴正踏着五楼的台阶缓缓走上来。

“昨晚睡的还好吗?刚搬到学校里还可能还会有点不适应吧?”

帕露蒂用铲子拍了拍忒莉周围的土,小小的嗯了一声。

“帕露蒂起得可真早呢,我刚刚才醒。吃早餐了吗?如果没有的话,请和我一起去食堂吧?”

“我已经吃过了。”

“......”

帕露蒂意想不到的回答让气氛一下变得尴尬起来。

“早上光吃饼干是没法填饱肚子的,还是请帕露蒂小姐与主人一起去食堂共进早餐吧。”

注意到帕露蒂嘴角的饼干屑,有所察觉的猫如此说道。

“昨天那只会说话的猫...”

“我是卡托莉奴大人的使魔,如果可以的话请叫我利坷。”

“会说话的猫。”

“是利坷...”

“会说话的猫。”

如此执着于自己起名字的帕露蒂真的十分可爱,卡托莉奴轻轻的笑着。

“那么我们一起去食堂吧?”

打断他们之间的争执,卡托莉奴说。

将铲子放在了一旁,帕露蒂站起来点了点头。

也不顾她手上是否沾了泥,卡托莉奴拉起她的手走下楼梯。

————

食堂是个圆形的塔楼建筑,座落在男女宿舍的正后方。

呈花朵的形状所建起,这硕大的建筑之外还围绕着小型的花园,无处不在的花文化,这在南陆有关饮食的场所随处可见。

卡托莉奴踏入这花园时并没有觉得太过惊奇,因为在灰蔷薇庄园,光是花坛就比这里大十倍。

帕露蒂的视线随着色彩斑斓的蝶类四处游离,她也十分熟悉花草,不过这些蝴蝶是她在家里后院没见过的种类。

刚走进食堂内,一股薄荷的清香扑鼻而来。

晨间的困意一扫而空,呼吸间都是冰爽的凉韵。

抬头望去,是悬挂在大厅中央的冰葵灯。

晒干的冰葵燃烧起来是不会产生烟雾的,在发出莹莹火光时还会散发出冰爽的清香,一簇冰葵可以燃烧四小时之久,在早晨的食堂点燃冰葵灯真的是十分用心的做法。

食堂里已经零零散散的来了一些学生,他们似乎格外的兴奋,身穿崭新制服的他们满脸挂着笑意。

他们三两成群的聚集在店铺前,依次购买着早餐。

这里虽然是学校内置的食堂,但却不是完全的免费用餐,每日免费提供的食物仅只有早餐与晚餐限量的粥和面包而已,其余的是由学生们自己购买。

不过身为贵族数量众多的学院,几乎没有人去领取那免费的食物,这里汇聚了全世界顶级的厨艺大师,所以收费的菜色更是物美价廉备受学生们喜爱。

环形摆开的众多店铺,卡托莉奴正忧郁着要吃什么。

“帕露蒂想吃什么?”

“熏饼。”

“熏饼是什么......”这是她从未听过的食物。

“就是用掺了水的面在木炭的烟上烤出来的一种简易面食,是北陆的图利兔族发明出来的。”猫在卡托莉奴的耳旁悄悄地说。

这里不可能会有卖那种东西吧,卡托莉奴心里想,思索了一阵,她牵着帕露蒂走向大厅的一角。

“请给我两份果酱酥饼。”

卡托莉奴拿出一张一万奇第面额的银币劵递向店铺的老板。

看管这个柜台的是一位年迈的蜥蜴族老婆婆,她摘下老花镜,看了看卡托莉奴递过来的钱,摆了摆手。

“小姑娘,这找不开,请问有零钱吗,饼一百奇第一个。”

卡托莉奴对金钱不是特别有概念,每次买东西找回来的钱都不会去数,在灰蔷薇庄园居住的时候,跟着商队去集市上买东西,每次回来都会被奥尔娜训个半天,可她从来不听。

她早上出门时从行李箱里威利斯为她准备的一堆银币劵里抽了一张出来,身上也没有带着多余的钱了。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帕露蒂从口袋里掏出两个一百奇第的硬币放到柜台上。

“谢谢惠顾,小姑娘们。”

“我们走吧。”把另一个果酱饼放到了卡托莉奴手上,帕露蒂低着头在酥脆的饼上咬了一口。

“帕露蒂,真的不好意思......”

“凯瑟琳要好好的吃饭。”

卡托莉尴尬的看了看手中的果酱酥饼,飘进鼻子里是熟悉的香气,这果酱一定是用家乡帝穆的树果所做的吧。

啪得一声。

帕露蒂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手中啃了一口的果酱酥饼掉在了地上,紫色的果酱溅得到处都是。

她正低着头看向自己的制服,那洁白的裙摆上,被褐色的液体染黑了一大片。

“啊,抱歉抱歉,没注意看前面,抱歉,能让一下吗,我赶时间。”

手中端着撒了一半咖啡的杯子,身着洁白的制服,刀巾打得笔直,一位白发的男生站在那里,他比帕露蒂高上一个头,急忙道着歉,想从她面前走过去。

“道歉的时候要下跪是常识吧?”

“主人!请控制....”

猫在说到一半的时候被卡托莉奴扯着后腿从她的肩膀上狠狠地摔砸在了地上,灰狸猫发出一声极刺耳的哀嚎,不知骨头断了几根,可卡托莉奴根本不去理会。

她的指甲开始逐渐覆盖起黑色。

沾着污血的黑蛇,从卡托莉奴的瞳孔深处缓缓的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