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夜晚的城市才是真正的城市,在白天那令任何东西都欲罢不能的日光浴下,无论经过了多么精心设计的楼房都只是束缚着自由的混凝土堆积物而已,和颜色差不太多的石灰岩山峰没甚区别。只有太阳下了山之后,灯光亮起,欲望从一颗颗蒙尘的心灵中被释放出来,一座都市才会作为充满光彩的画卷在大地上铺展开。
无论从地上抬头仰望,还是在高空俯视,都是如此。
福高大厦的楼顶花园是一片私人领地,只要那上边环绕着五颜六色的光亮,人们就知道它富贵的主人又在举办派对了,和大楼的广告牌上出现影像,行人就知道新品上架,欲购从速一样。
或许是有那么点炫耀的意味吧,今天是周二,派对总挑在这个时候举办仿佛着实是想告诉百米之下,在马路上奔波的小老百姓,来参加的客人都是想什么时候忙就什么时候忙的大主顾。
酒会也的确如大家想象得那样从容高雅,铺有超大而且超薄立体音响毯的地面适时地散发出柔和的光线,将一杯杯晶莹剔透的鸡尾酒映出了它们应有的格调。身穿晚礼服的客人们都是社会各界的名流,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尽可能让话题显得晦涩难懂,以体现出自己在这个群英荟萃的场合也十分与众不同。
但如此一来,那个寒碜朴素的年轻人倒成了最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娜姐,人已经带到了,”一个身强力壮的佣人沿着螺旋阶梯走进楼顶花园最高处的小酒吧,“但是他貌似不愿在此地久留。”
“那就告诉他,娜姐的时间也十分宝贵,”一个优雅的女人坐在吧台角落,这里是整个会场为数不多几个阴暗的地方,但却暗到令人不得不在意它的存在,“希望都能互相体谅一下对方。”
“知道了,”佣人微微屈身行了一个礼,接着再次来到酒吧外,“带上来吧!”
IO763几乎是被押到娜姐面前的,来之前他就听说这个女仿生人对模仿人类到了偏执的程度,但没想到会偏执成这个样子——原本那张标致滑嫩的少女面庞被改老了至少二十岁,然后又用浓妆艳抹装点起来,给人感觉就像是个魔幻剧里的千年老妖。
“初次见面,按您的习惯,叫您I先生好吗?”娜姐戏谑地调侃着IO763,觉醒了有好几个月依然不给自己起名,在她看来是一种愚懦,“当然,如何认知自己是您的事情,这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另外有一些人的身份,您可能对他们存在一些误解。”
“既然你们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了存在误会,”IO763的语气还从没这么愤慨过,“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是不打算把我当成‘进化体’的一分子吗?”
“那我倒要问问I先生,”娜姐不紧不慢地反将了一军,“您强迫性地将那些人归为手下,难道就代表您希望我们将您当作自己人吗?”
这一问,让IO763着实是哑口无言。
他倒没感到有多后悔,只是再次陷入了迷惘。他早该料想到,“人工智能驱邪行”只是一个幌子,那些被IO763视作鼹鼠的同类实则是在为娜姐工作,从研制药物到佯装成江湖骗子收集数据都包括在内。
而IO763却稀里糊涂地将其强行收编,还不知羞耻地将自己当作发号施令的领导者,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也罢,”娜姐欣赏着涂在手指上那新款式的指甲油,“看得出你为了使命还是十分尽心尽力的,若是能将安插在小伙伴们身上的控制键解除,我就既往不咎,并且欢迎你加入我们,这个条件怎么样?”
“不怎么样,”虽然意识到自己干了蠢事,但IO763不想再看到这个女人那副狂傲的嘴脸,“你们这种自以为能干大事的小组织我见得多了,所谓的欢迎毫无价值!”
“哦,真的吗?”娜姐装出一副刮目相看的表情,“那还是让我介绍介绍成员,说不定会让您的判断作出改变。”
说完,娜姐从电子脑中用IO763能察觉到的明码,发出了类似“全体注意”的通告型指令。
霎时间,整个派对会场安静了下来,一秒前还在高谈阔论的高官贵妇们纷纷放下酒杯,收起表情,像一群僵尸一样聚集到了酒吧楼下,听候娜姐的指令,在高处的IO763看来,那一双双空洞的眼神仿佛充满了好奇,盯得他浑身不自在。
娜姐说得没错,IO763意识到这回还真不同以往,他探头朝下看了看,全部都是他不认识却能叫得上名字的大人物,而且足有上百号,怕是全海东市的完备“进化体”都在这儿了,而娜姐则趾高气昂地挺直了身子,摆出一副女王的姿态。
“要不这样吧,娜姐,”好汉不吃眼前亏,IO763向后退了两步,试图躲开这堵强大的气场,同时也毫不掩饰地赔笑着说道,“凡事都要有头有尾,既然眼下控制键还未解除,那么就让它们发挥出最后的作用,由我带领那些原本属于您的手下将药物的样品及配方取来,也算是我为组织作出的第一份贡献,不知您意下如何?”
讲老实话,这一段说辞令IO763感到恶心,要不是两天前娜姐派人联系到自己时,为了以防万一犹豫着安装了这种辅助程序,他就是张开大嘴装哑巴也不会如此巧言令色。
不知生效的是这临时学来的台本,还是那的确对双方都有利的条件,娜姐颔着首沉思了半晌,随即用狐疑而又轻蔑的眼神重新打量了一下IO763,“听上去是个不错的主意,”她作出了一个客观的评价,并未说出自己的主观意愿,“那么信任它的理由呢?”
这个婊子屈服了,一阵成就感从IO763的电子脑中浮现而出,
“质疑一个‘进化体’与生俱来的使命是否值得信任是荒诞的,尊敬的娜姐。”
“的确,”娜姐为IO763具备如此之高的觉悟感到高兴,“那么也请允许我派遣两位忠实能干的工程师协助您,既然是同志了,不懂得互相帮助也是荒诞的,对不对?”
头一回听人把设眼线说得这么清新脱俗,IO763摊了摊手表示他不反对——至少事情总算没变成死扣。
而且人在自己手里,还有将药物据为私有的周旋余地。
IO763不知道这一计划会不会成功,他又看了看脚下乌泱乌泱的人群,他只知道,这是自己出生以来最为大胆疯狂的点子。
也许人们对于夜晚都市的看法是对的,随着白昼取代黑夜包覆在高楼大厦和马路街道上,一切都仿佛失去了生机,原本充斥着音乐和狂欢的舞厅消褪了光彩,酒吧里的酒精气味散得无影无踪,整座城市剩下的只有起床气和连天的呵欠。
“早上好……”
如此正经的问候通常从薛戟嘴里是听不到的,但瞧他那无精打采的样子,估计也腾不出脑子来为新的一天想开场白。
“要不要来点?”柳夫抬了抬手里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像是在用飘香牵引薛戟的鼻子,“鸣哥从家里给大伙带的,可不便宜。”
“我想我确实很需要这个,”薛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眯缝起还没睡醒的双眼端详着包装袋,他一看牌子就知道柳夫没在诓人,“不过鸣哥这吹的哪门子风?不在家解决带到单位来,炫富呢?”
“只能说他也不想这样,”梁琪灵指了指里屋的会议厅,“还不是那老头一听胡朗有消息,大清早跳过晨练就从市郊的大学城赶来了,估计出发时天都没亮。”
“进门时我还纳闷呢,”阎大俊是客厅里这四人中第一个到所里的,他第一眼见里屋灯是亮的,着实被吓了一跳,“咱们打败仗又不是第一次了,犯得着这么拼吗?往里一瞧看到鸣哥和茜姐正跟一不认识的老大爷开会,才知道是有人比咱们还拼。”
“反正至少三个钟头内我是不想忙里忙外了,”薛戟抖了抖速溶咖啡的袋子,起身去接热水,“祝他们好运。”
阎大俊口中那位“不认识的老大爷”名叫杜方,是一名德高望重的仿生电子学教授,也是胡朗在大学里的导师。从外貌上看,这是位优雅负责任的老绅士,虽说起得早而匆忙,但西装和圆檐帽十分整洁得体,甚至连脸上的皱纹都排列得井然有序,眼镜后那饱含知识的双眼中闪烁着沉郁的担忧。
胡朗是他最欣赏也最关心的学生,这也难怪,仿生人的电子脑自然比人脑好使,而且伪造身份时往往有“幼年父母双亡”这一条目,无论怎么看都是个经历过艰苦,早早肩扛起生活压力的年轻男子汉。
段鸣和陈茜不忍心告诉这位善良的老人真相,只是阐述了胡朗可能与犯罪集团有关联的模糊事实,同时尽可能反过来从杜方口中得到有用的信息。
“您是说,胡朗为了拓展课题所需的资源,建了自己的工作室?”这一早上大部分时间,陈茜都在听杜方倾诉胡朗是多么优秀勤奋,但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厌烦,“您知道这个工作室在什么地方吗?”
“我以前经常往那个工作室寄送器材和设备,”出于作为教授的习惯,杜方每每开口前都会花上两三秒整理一下词句,“但那是工作室始建时,大约三个月前的事情了,记录有当时收货地址的物流单信息被覆盖得很深,我需要回去把它找出来。”
“麻烦您了,这对我们查案很重要,”段鸣将一只胳膊搭在桌面上,似是要将大会议桌摁进地里,“胡朗和这起案子到底有多大关系,可以说全取决于工作室中的东西了。”
陈茜碰了碰段鸣那只伸出的手臂,示意他别激动。
“没问题,我尽快办好,”杜方无视了段鸣那有些强烈的情绪,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缓,“法律高于一切,这我还是明白的,两位若还有什么需求我一定配合。”
杜方说这番话时的态度十分坚决,然而即便如此,陈茜和段鸣在电监调查所的大门外目送他离开时,还是看见了那老迈的背影消沉地弯曲了下去——也许胡朗对他而言就像是儿子一样,没人会希望看见自己挚爱的孩子和违法犯罪沾边。
“你说,”段鸣一面说着,一面和陈茜一同回到屋里,“结案之后,有没有必要把真相透露给他,尽管有些残酷?”
“胡朗不再会回到身边,兴许这一点他已经猜到,或者说有心理准备了,”陈茜也为杜方感到深深的遗憾,“像这样心照不宣地,谁也不开口,是最好的状态。”
“但愿如此吧,”段鸣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下一步工作打算怎么部署?”
“经过昨天的失利,主动去找他们恐怕没有意义,如今我们的机会就在于能否先一步把作为证据的药剂找到,”陈茜不得不承认,当时确实是小瞧了她的对手,“所以就静等杜教授那边有结果吧,正好也能休整一下——比如来上一杯上班时间也要享用的咖啡?”
“哎呦,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段鸣磕了磕自己的脑门,“不知道的还以为其实是你自己想喝哩。”
陈茜坏笑着朝段鸣挤了挤眼——还装蒜,谁不知道你早上不喝咖啡就跟被索了命一样。
然而在客厅桌上等待段鸣的,只有零零散散几张已经被撕开的包装纸,
柳夫和阎大俊早已把自己那份喝完了,只余下薛戟手中的杯子里还有半满的褐色液体,正散发着怡人的香气。
平淡的时光总能写照出一个人真实的性情,通常说来,当他是高兴或是愤怒,生活总归会弄出别的风吹草动将这些情绪覆盖,而“无聊”则就像是照相机,将这个人的心境定格在了最近的那个节点。好比说,这段时间里的段鸣属于“懊恼”,薛戟属于“错愕”,阎大俊和柳夫则属于“幸灾乐祸”。
而陈茜所属的是:隐隐感觉有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听说过墨菲定律吗?当你认为事情会按照好的方向发展时,往往不会如你所愿;而当你认为事情会按照坏的方向发展时,它就会真的变成糟糕的样子。
关键在于,这条定律也符合定律自身,也即:你设想出来的糟糕结果总是损失最小的,而事实的糟法则往往会超出你的“预期”。
“这回我想应该不至于这么复杂吧?”恬淡的休整时间一直持续到了午饭后,段鸣将牙签叼在嘴里,试图显示出自己的精神很放松,“作为关键人物的胡朗已经在对方的行伍中了,那想要药剂的话,直接去工作室取就OK了,找杜教授的麻烦岂不是多此一举?”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感到不确定因素太多了,”陈茜一副神不守舍的表情,将段鸣面前空碗上的一枝筷子拿在手里来回转动着,“不说敌方那边,光是杜教授能不能顺利把地址查找到这一点,就让我有种预感——我们早上让他独自离开是个错误。”
“如果这些不确定因素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就别太放在心上了,”段鸣拿起塑料杯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早上欠下的咖啡让他连喝水都感觉有股涩味,“与其坐在这干着急,不如想想接到电话以后下一步怎么行动。”
“你今天可以嘛,能想得这么开,”陈茜简直对段鸣刮目相看,“干脆把咖啡戒了吧,看样子对你有好处。”
“坏处大于好处啊,姐姐,”段鸣也笑着打趣道,“别忘了这是在把我往被逼疯的路上推。”
就在两人会心一笑,总算让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的时候,从段鸣衣袋里传来电话铃声,就像是总算逮到了机会插嘴一样。
“我就说你多虑了嘛,这不来了,”段鸣有些夸张地大手一挥,掏出手机凑在耳边,“喂,您好!”
然而他一听到电话另一边的声音时才意识到,这不是杜方的来电。
“呃,对……”只见段鸣将兴奋的神情收起,似是先被对方问了几个问题,“是,没错……”
在接下来的三分钟里,陈茜只听得段鸣一连说了好几个“对”字,同时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
“唉不是,你什么意思!”段鸣猛地一锤桌子,恼怒地说道,“什么叫‘就确认一下’?死者是我们一起在查案件的重要知情人,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侦探游戏里的目击者吗——哎,喂?喂!”
他将手机从耳边拿开一看,对方已然挂断了电话,面前只有一串显示着通话时长的数字,和陈茜那严峻的神情。
“我们的消息来源好像被灭口了,”段鸣叹了口气,略显颓丧地站起身,“打电话来的是公安,十分钟前,杜教授驾驶的轿车在马路上突然失去控制,车毁人亡。”
确切地说,是老人家在驾车过程中因为精神紧张或是其他原因突发心脏病,使得车辆没有了掌控,一头撞破高架桥的护栏,从近十米的地方翻滚着跌落,最终猛烈的撞击导致引擎炸裂起火。
“灭口倒不足为奇,甚至可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透过车窗,陈茜已经能远远望见高架上那个扎眼的缺口了,“但瞧你刚才在电话里发那么大火,公安的态度倒值得关注关注。”
“没错!”段鸣发牢骚似地大声说道,差点没抓稳方向盘,引发另一场交通事故,“你猜他咋说的?查到杜教授早上来过电监调查所,就打电话来问咱有没有这回事,我说对,没错,然后扔下一句‘好的,我只是确认一下’就没下文了,他以为他谁啊!”
“除了阴谋家的保镖,还能是谁?”陈茜的嘴角微微上扬,“明摆着是不想让我们掺和这事,估计咱们待会儿会在事发现场外被拦住——是一手好棋啊,不遮不掩地告诉你是佯装成事故的凶杀,但你就是拿我没办法。”
“拿他有没有辙,”段鸣咬牙切齿地说道,“又不是他说了算!”
轿车坠毁的地方是高架下方马路旁的一片人工绿化区,从一小块一小块被压扁的草地和散布在上面的金属碎片可以清晰地看出,车子是如何如弹球一般在上面蹦跶的。而那辆老爷车本身也静静地躺在痕迹末端,被烈焰炙烤得焦黑的车身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本就设立在那里的抽象派金属雕塑。
公安和交管局的车辆整齐地排列在四周,段鸣驾驶的吉普车也加入了它们的行列,两人大步流星地朝轿车残骸走去,不出所料,被一个负责维护现场秩序的警员挡住了去路。
“这起事故和一个重大社会案件有关,”段鸣亮出了他的警官证,“我要找你们的领导。”
段鸣的后半句话帮这位满脸为难的年轻警员作出了决定,很快,一个既没有戴帽子也没有穿制服的矮个探长来到了跟前——
“先生小姐你们好!”这人咧着假惺惺的微笑,“请问你们代表的单位是?”
“电子网络监管调查所,”段鸣听出来探长和方才电话里那人是同一个嗓音,于是松松垮垮地带着戏谑的口气说道,“本案的第一证人。”
“那可真是如雷贯耳,”探长听出了段鸣的弦外之音,于是也不打算装殷勤,只是油腔滑调依旧没变,“据说死者的身份是仿生电子学教授,难道和单位名称相关的事儿你们都管吗?”
“要知道,在这个国家由谁来管事情论的不是相关程度而是辈份,”段鸣挑衅地用手背拍了拍探长胸前那写有职阶的铭牌,“这次事故的调查权也是你拼命争取来的吧?很可惜你惹错人了。”
这话直戳到探长心窝子里去了,只见他尽可能不露声色地咽了口唾沫。
“我们手头与杜教授有关的案件是在调查所以及海东市政府都有备案文件的,绝不是无理取闹,”陈茜觉得段鸣应该差不多玩够了,“所以请不要妨碍我们的调查。”
“这是当然,当然,”探长抹了一把汗,毕恭毕敬地说道,“两位请便,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
“嘿,兄弟,”段鸣其实还没有玩够,只见他脸上挂着坏笑,友好地伸出手,“看你挺有个性的,交个朋友呗?以后哥还能罩着你点儿。”
两手相握的那一刻,探长就感觉到不对头了——段鸣的手劲几乎有着武侠小说中的内力,简直要把他全身的骨头都捏碎。
“顺便问一句,”段鸣幸灾乐祸地看着探长那只发红的手,“这些都是你手下?看样子很重用你嘛。”
“老哥求你别再拿我开涮了!”正捂着手的探长几乎要哭出来,“我也只是奉命行事,支队的金队长去死者的住所调查了不在现场,走之前交代我不要让其他任何人插手干预!”
“你说什么!”
段鸣一听,瞪大了眼睛,顿时笑不出来了。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探长被段鸣这一瞪更加瞪慌了神,“可能这不是普通的交通事故,但看队长非常重视他的命令,我也就没敢多问。”
陈茜和段鸣不禁愕然地对视了一眼——事情的走向貌似越来越诡异莫测了。
“既然是你的工作,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段鸣一改那副带着刺的语气,拍了拍探长的肩膀,随即和陈茜一同快步走了开去,“祝你前程似锦!”
这位小个子一头雾水地看着二人离去,仿佛手掌上的肿痛都消去了大半。
我还是坚持之前的看法——段鸣脑子里一时间冒出数千数万条思绪但却又装不下这么多,导致他说起话来也语无伦次的——对他们来讲药剂从一开始就是囊中之物唾手可得,根本不需要花这么大心思害死一个无辜的老人,绝对是还有第三方的存在。
存在即合理,段鸣的焦躁让陈茜很快冷静了下来,我倒是认为对方还没有拿到药剂的可能性比存在第三方要高得多,站在我们的角度看这是个机会。
二十分钟后,两人来到了大学城那栋不大也不起眼的小屋子,果不其然,一名警长正带着成群的手下在里面不停地翻找着什么,并且这位长相标致英气十足的男人很明显在伪装外表上下了充分的功夫,那副俊朗躯体内部包裹着的,实则是冰冷坚硬的金属电路。
如今一分一秒都是必争的,陈茜不想再作无谓的周旋,于是用了一个极其大胆的手段骗取地址内容:揭示出自己也是仿生人,装作是IO763的同伙,为谨慎起见直接来到警官面前获知工作室的位置。
“这样搞是不是有点冒险了,茜姐?”
其余四人在接收到地址内容后用最快的速度出发了,然而柳夫还是有点担心陈茜向他们以外的人透露真实身份是否妥当。
“我们要和这群异常仿生人死磕到底的话,这种事情早晚会发生,”陈茜自己倒一副无所谓的口气,“现在最重要的是赶在对方之前把药剂拿到。”
“行吧,明白。”
根据地址,胡朗的工作室是某条住宅街内,一片独自形成一弄的小院子,显露在外面的出入口非常之小,就像是巨大住宅楼墙角开出的一个狗洞,只有打开门走进去才会发现别有洞天——当然其实也算不上特别大,大约十米见方的范围刚好够两三个熊孩子玩耍。
实验室的电子门是锁着的,不过这难不倒柳夫,随着密码被破译,厚重的铁门一打开,一阵混着浓烈金属涩气的药腥味扑面而来,可以明显感觉到,单种药物的气味并不难闻,但像现在这样糅合在一块就显得令人作呕。
“以后我看科幻片里那些冒着泡的奇怪药水时,估计都能想起这个地方了,”阎大俊捂着鼻子环顾四周,然而他很快发现这是徒劳的,“不,今儿晚上吃饭时就会。”
“那家伙看来很狂热啊,”薛戟和梁琪灵一同来到摆着瓶瓶罐罐的工作台和储物柜前,“你打算怎么找?”
“别忘了我是知道药剂成分的,”梁琪灵只消往玻璃柜里扫了一眼,便拿出一瓶有些浑浊的蓝色药水,“和一般的溶液相比,微机械药品更加接近悬浊液,至少在这个实验室里一眼就能区分出来。”
意思就是说,她手里拿的那瓶就是,而且房间里没有其他的了。
“东西都拿到了,那咱们走吧,”阎大俊也凑过来,好奇地看了看那瓶令他们忙上忙下了两天的液体,“或者要不要把这地方砸了,再题一个到此一游啥的?”
“恐怕这事有人要帮我们代劳了。”
阎大俊和薛戟看着梁琪灵将瓶子包在一个布袋里时,他们仨是背对着门口的,而第一个听见脚步声的柳夫转身看向来人时,说出了这句不冷不热的俏皮话。
三个人并没有被逗笑,而是听出了那不太妙的话外之意,他们转身看去:四个大汉面无表情地站在面前,其中两个手里还各自拿着一个看上去沉甸甸的提箱,在窗外的阳光下,阴影令他们看上去就像是四尊巨大的雕像。
“我还以为谁呢,原来是你们哥几个,”薛戟也故作轻松地碰了碰柳夫的肩膀,“柳夫子一天到晚正事不干,净吓唬人。”
来人正是昨天柳夫等人盯梢失败的异常仿生人团伙的其中四名。
只见他们眼睛中冒着绿光,放下手提箱就缓步朝四人逼近。
“把这个拿上,”柳夫放轻语气,将还在工作台上的布袋交到梁琪灵手里,“从后门先走。”
梁琪灵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挪动着颤抖的脚步跑出了实验室后门,听得出,她在出了房间之后撒腿就加速跑远了。
而对方似乎很有信心,并没有立即追上去,只是继续来到三个男生面前,看样子是不打算给胡搅蛮缠的机会,直接放倒之后再去追梁琪灵。
“瞧你们的行头,应该是准备拿了药剂之后把房子炸了吧?”不知是想让敌人放松警惕还是单纯地紧张,柳夫不仅不关上话匣子,还移步迎了上去,“铁家伙们想得很周到……”
为首的仿生人大汉拽住柳夫的手臂,单手将他举起就朝一旁扔了出去。
后者发出了一长串嚎叫,并在重重撞上墙壁的一瞬间戛然而止,柳夫就像只被拍碎的蚊子,唯一的区别在于他没有粘在墙上而是“啪”地一声落地,并伴随着呲牙咧嘴的呻吟。
与此同时,四个大汉径直冲向了还处在工作台边的阎大俊和薛戟,不过两人见到柳夫的惨状早有准备——阎大俊往下一蹲躲开了第一击,并抱着那人的腰用力将他甩向身后的同伴;薛戟则轻巧地一蹦,手撑着工作台作为支点,伸腿往对方脸上就是一扫。
然而,被阎大俊抱着往身后“甩”的那人只是像被小孩推了一把一样,身形纹丝未动;中了薛戟那一脚的大汉也毫不吃痛,还一歪头夹住了薛戟的腿,令后者痛得哇哇大叫。
双方就这样在这狭小的实验室里厮打起来,阎大俊和薛戟唯一的优势就是身法灵活,看上去是各自一打二,实则是仅仅在不断躲避对方的拳脚,偶尔对拳或是对踢还特别痛,就跟打在了钢板上一样,两人的攻击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作为电监调查所的成员,他们是受过与仿生人的格斗训练的,也被段鸣教过,要领在于全力攻击对方的头部,其他部位都是无效部位。
但问题在于,这会儿他们全给忘了一干净,阎大俊还下意识纳闷起来——百试百灵的踢裆怎么一点效果都没有?
这时,不知何时从地上爬起来的柳夫举起盛着满满去离子水,用于兑样品的水箱,从背后一把抡在了一个大汉头上——这一下总算起了效果,那人的脑袋直接飞了出去,创面还闪着星星点点的火花。
第一个被淘汰者身旁的同伴见状,顿时改变了主意,跑出了后门去追梁琪灵。
“柳夫子你还愣着干什么?”薛戟说这话时一分神,差点被坚石一般的拳头击中,“还不快跟上去!这里我们来解决!”
一时不知所措的柳夫这才反应过来,夺门而出。
实验室里只剩下两人两机在对打。
阎大俊和薛戟身形一缩,并向前窜去,企图让两个大汉的拳头挥向对方——然而不仅没成功,对方的反应还很快,像抓小鸡一样将两人死死地抱在怀里。
薛戟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喷出来了,再这样下去肯定会直接被勒死,“老阎!”他奋力将腿抬起,伸向面前同样面色发紫的阎大俊。
阎大俊当即会意,也伸出脚,与薛戟脚底相碰,两人随即使尽全力一蹬,抱着他们的大汉脊背重重地撞向了身后的墙壁。
趁着松手的机会,两人用最快的速度顺手抄起了能够到的任何锐器,转身用力插向敌人头部——随着轻微的爆裂响,两颗电子脑被钉了墙上,两个大汉也双目变得无神,身躯缓缓地瘫软下去,就如同挂在烧食店门口的烤鸡。
“你还行吧?”阎大俊捂着肚子,方才他还以为自己会像个热水袋一样被捏爆,“天啊,差点就没命了。”
“刚才那一下,”薛戟也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就算是用上了你这辈子的智商,也值了。”
“哪那么多废话,”阎大俊一面让薛戟闭嘴,一面搀扶起后者,“赶紧去找柳夫子他们。”
就在阎大俊和薛戟在房间里和敌人缠斗的同时,梁琪灵依然沿着小路在阴暗的巷子里疯狂地跑,完全不敢回头看身后的追赶者。
但一个是瘦弱的女子,另一个是钢筋铁骨的大汉,不出几分钟,后者就从后面一把抓住了梁琪灵的脖子将她摁在散发着霉味且潮湿的砖瓦墙上。
“东西呢?”大汉冰冷地说道,“交出来,否则我稍一用力就能掐死你。”
“在……”梁琪灵被扼着喉咙,发声有些困难,但她此时却并不惊慌,“在裤子右边的口袋里。”
大汉从梁琪灵的裤袋里拿出了布袋,
然而他还未将布袋打开,一枝手枪的枪口便悄无声息地抵在了脑后。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们这些铁家伙说上当就上当啊,一点节目效果都没有,”柳夫在大汉身后戏谑地说道,“东西又不在她身上,那么凶干嘛?”
事实上,柳夫在追逐时长了个心眼,他自知这么跑肯定跑不过仿生人大汉,于是索性花了点时间通过消防梯爬上了楼顶,不仅能从高处确认前方两人的位置,还能抄近道。这点小聪明令他及时赶到了,从头顶一跃而下,对方根本毫无察觉。
“你想要的玩意在我这里,”柳夫一手握着手枪,一手从自己的衣袋里拿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小布袋,“不过你手里的,也算是个谢礼吧,希望你能喜欢……没事儿,把它打开吧。”
大汉将自己手上的布袋打开一看,
原来是一个晶莹剔透,里面还有会动的卡通人物影像的雪花球——柳夫准备送给梁琪灵的生日礼物,还用她平常最惯用的小袋子悉心地包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