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驼背,正名青竹,自称举世无亲四海无家。紫陌与他相识,还是五年前的事情。
那一年,紫陌十二岁,恰是一个女孩子情窦初开,马上就要开始绽放青春年华的时候。
可偏偏那一年,她那个不靠谱的老爹紫凌云,突然要把她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还一脸尴尬的不告诉她那人是谁,只是一味的说什么她到时候就知道了。
紫陌当然不愿意。这种事情,只要是个女孩就都不会愿意的。
正是在一次去找老爹理论(吵架)的时候,紫陌认识了小驼背青竹。
那时,青竹正和紫凌云在火云崖切磋。紫陌远远的只看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有来有回,交错间整座火云崖周的烟霞往来翻涌,如潮如浪。
紫陌当时就看出这人的深不可测来。自家老爹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一身烈火焚云功威震南域,能够轻而易举的和老爹连对数百来招不落下风,就是当世有名的衡师爷爷也很难做到,这人是谁?
等两个人从火云崖上下来,紫陌终于看清了和老爹切磋之人的长相。
只见那人身削骨瘦,形似猿猴,尖嘴缩腮,顶着一头散乱的灰发,披着一身粗麻衣服,给人第一印象奇差无比,透着难以言说的阴鸷,怎么看怎么像是故事里蹦出来勾魂的恶鬼。
紫凌云便把这个人介绍给了女儿,告诉紫陌说他叫青竹,比紫陌大上两岁,是封魔殿的镇魔使,自己一个意气相投(当然在紫陌眼中是臭味相投)的忘年交,来南域拜访。
可哪有人上门访友会打扮的如此膈应磕碜的?因此紫陌从见他的第一眼起便深深地记住了这个人。
她从第一眼看到青竹的时候,就知道这不是一个可以用几个词几句话就简单概括的人。
紫陌跟父亲理论,小姑娘吗,无非就是一哭二闹——至于三上吊这种以死相逼的手段,她一个正逢大好青春的姑娘家,实在是干不出来。
可她爹却不知究竟哪根筋搭错了,好说歹说非要她同意这门亲事。
这就把紫陌给气了个花容变色——
——连嫁给谁都不知道,要她怎么同意啊?而且她才只有十二岁啊?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儿戏的父亲啊?
倒是那个穿麻衣的小驼背,在边上不停地帮着紫陌说好话。可如果紫凌云会听进别人的劝,那他也就不叫紫凌云了。
面对固执的老爹,紫陌万般无奈之下,只好任性的选择了离家出走。
紫陌和她爹关系奇差,从小到大,她隔三差五的就要闹离家出走。可是这回不一样,紫陌是真的恨透了她爸,再也不想回来了。她从家里偷拿了点钱之后,打定了主意能跑多远就跑多远,这一走,就是三年没有再回去过。
其实对于离家出走,紫陌心里也是很忐忑的。她从小就爱伸长耳朵听故事,自然知道这个世界是很凶险的。尤其她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偷跑出去没了她爹的庇佑,指不定那一天就被人贩子神不知鬼不觉给拐走卖掉了。
所以紫陌一路上是小心谨慎不敢大意,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露。天知道老爹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仇家。
刚离家那两天,她小心的像个刚出窝的兔子,走一步见人停三停,吃饭喝水都尝一口等三分钟,生怕被人迷晕了卖掉。为了防止被人贩子盯上,她还故意把自己一张小脸抹黑,找了身破衣服穿上,觉得把自己打扮的臭一点脏一点就没人会打自己的坏主意了,然后——
——她就成功的被人当成要饭的小叫花撵的到处跑。
气坏了的紫大小姐干脆把花脸洗了,找地方换了身干净衣服,又恢复了大大方方的样子,结果她就发现自己老是被人盯上搭讪。在打跑了几个想迷晕她的人贩子的同时,她也顺手把几个路人也打了,于是——
——她又成功的被人当成小疯子到处撵着跑。
城镇里到处都是坏人,那找个乡下村子隐居起来,总会民风淳朴一点吧?
她这样想着。
然后她就感受到了乡村扑面而来的淳朴——
——你一个外来的小姑娘,管你一两天饭也没什么。可是你想定居?无房无地的,这可有点难办。你会种地吗?你会织布吗?你会洗衣做饭吗?你会什么手艺吗?哦,都不会啊。那嫁人生孩子你总会吧?
——什么,你会打猎?这……也行吧。
结果紫陌只跟着村子里的青年上山打了一回猎,就差点被当成山里跑出来的妖怪架火上烧死。
村民们振振有词:哪有十一二的小姑娘一拳打断一棵树的,这不是妖怪是什么?就算不是妖怪也不能在村里待,一看就是个招灾的祸害。
被赶出村的紫陌都快气死了,心想人不待见我,那我钻深山老林里去总行了吧?反正遍地野鸡野兔野果子也不愁饿死,还不用花钱。
可紫陌偏偏忘了南域是个什么地方。
南域温润多雨,地势起伏山岭林立,谷多平原少,最适合孕育山精水怪虎豹妖魔,哪个山头还找不出两只成精的鸟兽啊?
可怜的紫陌打了小的来了老的,逃跑时再不知踩谁一脚,一路上是被追赶的抱头鼠窜。
等她终于跑累了,才发现了一个大问题——她不认路,甚至现在她都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才会有人烟。
无助的紫陌在深山老林里瞎转悠了两天终于碰上了一个游山玩水的大叔,她求着那大叔将她带回了人间,那大叔却转脸跟她要起了路费。可紫陌身上那还有钱啊?
最后还是边上一个围观的旅店老板看不下去了,帮紫陌垫清了路费,顺便免费提供了一个杂物间让她休息一夜。
那一夜紫陌躺在硬木板上哭的梨花带雨,想想自己满打满算离家出走也没半个月,就只觉得全世界都在欺负自己。
也就是当天夜里,她第一次知道了,原来有人在暗中保护着自己。
她到现在都记得那一夜发生的事情,那是小驼背第一次正式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紫陌啊,你是想笑死我吗?”半夜在她快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这么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很年轻,比她大不了几岁,听起来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鬼呀……呜呜……”受到惊吓的紫陌刚叫了一声就被这人拉起来一把从背后搂抱着制住,嘴也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捂上。
“喂喂,紫陌,你不要乱叫啊。我可不想被人当成采花贼,而且你也算不上什么花,顶多就算个花骨朵儿。”那人嘻嘻哈哈的说着,完全无视了紫陌惊恐的挣扎,可声音里却带着一种老气横秋的温吞感。
“紫陌,你知不知道你一路上都快笑死我了。刚开始我还在埋怨你爹,干嘛非得雇我跟着你,净瞎折腾我。可现在我突然觉得这工作还挺有意思的。”那声音越说越乐。
紫陌听着听着不怎么挣扎了。
虽然她不知道这个人说的话是真是假,但人在难过无助的时候心里总是希望能够找到个依靠的。
她宁愿相信这个人是老爹找来的。
那个人温热又温吞的声音开始不断的在紫陌耳边响起来:
“你觉得被人轰来轰去的很委屈?可你为什么要打扮成那个样子呢?你觉得把自己装的惨一点可怜一点就没人会打你的坏主意了吗?可是大家眼睛又不瞎,谁看不出来其实你手脚伶俐又有钱啊?你自己想想你那几天都是在什么地方吃的饭,吃的又是什么?你身上带的钱几乎全花在头几天的吃喝上了吧?打扮的破破烂烂花钱却大手大脚,不是街上掏人兜的小骗子小贼,就是瞒着父母从家里偷了钱跑出来的,人家不轰你轰谁啊?没人绑架打劫你已经算是你命好了。”
“你觉得你为什么会被人贩子盯上?是因为你好看吗?还是因为这世上坏人多?还是因为你倒霉?都不是,纯粹是因为你看起来好下手啊!你想想,一个十一二岁离家出走的小姑娘,人贩子不找你找谁啊?不找你才是不正常的好吧?”
“可是啊,那你也不能把所有人都当成是坏人吧?你以为这是演故事?凡是搭讪你的都是人贩子?你不分好歹随便打了人就跑,可我还得在后面给你擦屁股道歉赔钱。你知道你打的最后那个人,其实是你爹手下的一个小管事吗?”
那声音越说越乐,可紫陌却越听越难过。
原来自己,从头到尾就跟个小傻子一样。
“喂喂,紫陌,你别哭哇?搞得我好像欺负了你一样。我只是说了两句实话。哎呀…你还哭的越来越厉害了,这可麻烦了。”那个声音突然慌张了一下,“我可跟你说啊,我是个脑回路特别直的人,直到完全搞不懂女孩的心思。你要是乐意哭,我也哄不住,那我就当唱歌听着好了。反正你声音也挺好听的。”
紫陌本来心里很委屈很想放声大哭的,但听了他最后那几句话,不知怎么心里只想着打死那个人,竟然挤不眼泪来了。
这……这都是什么人啊?数落了自己一大堆,还连句哄人的好话都不会讲。
“哎呀,你怎么又不哭了?”那个声音分明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怎么听怎么欠揍,
“你后来还想找什么山村隐居?可其实你从头到尾就只是想去那村子里混口白饭吃吧?混一顿两顿没什么,可打算混一辈子就过分了吧?你以为村长让你嫁给他儿子是在趁人之危?可人家那么要求才是正常的呀?不然你一个无房无地的外人凭什么落户在村里啊?山村里生活本就安稳平淡,女孩家结婚成家洗衣做饭生孩子,这才是常态,你凭什么觉得人家这就是在故意欺负你啊?”
“最可笑的是,你既然打算从此就住在那村子里,那就放平心态啊?种地洗衣做饭不会可以学吗,又不难?忘掉你之前的一切,将来找个顺眼的小伙子结婚生娃,从此做个平凡村姑也不错啊?我也就可以回去给你爹交差了。但你非要逞什么能去打猎啊?动不动就一拳打断树,村子里可都是些老实本分的乡民,不把你当妖怪当什么?你还觉得委屈?”
“被赶出村子也就算了,你还故意往深山老林里走。被妖怪撵的满山乱窜,你还觉得是那些妖怪在故意欺负你。你从小生长在南域,南域有那些妖魔鬼怪你应该清楚吧?过什么沟祭什么庙,见什么神仙献什么礼,吃人的凶岭过不去,拜山远绕几十里。这些规矩你都该清楚吧?自己看也不看就蒙头随便乱闯,要不是我暗中帮着你,你都不知道被当成屎拉进那个粪坑了。”
紫陌听他把自己的行踪说的一清二楚,知道这人恐怕真的是在暗中保护了自己一路。她一时心里五味杂陈不知什么滋味,连哭都不好意思大声哭了:既感激他一路上保护自己,又气他说话时嘴不留情,还对自己一路上的无脑行为感到羞愧,最后甚至连离家出走这个想法都开始动摇了。
那人见紫陌安静下了,干脆就把她放开了,只是警告着她:“不许回头啊,也不许大叫。我可是丑的厉害,当心吓死你。”说着拿了一个矮凳子让紫陌坐下,又拿手压住她的脑袋警告道:“也不许你抬头。”
紫陌不知道那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只好乖乖听话,心里惴惴不安的问了一句:“你……你真的是我爹给我雇的保镖吗?”
那声音有些调侃的回了句:“保镖算不上,其实我就是你爹给你找的一个跟班,保证你不出事情。只不过我长得吓人,不太想在你面前露面。”
紫陌本来捏紧了的一颗心听见这样的回答,开始不由自主的放松。
“我爹……真的有那么关心我吗?”紫陌小声问着,心里有点感动。
可那人下一句话,就把紫陌心里期待的感动砸了个稀里糊涂。
“我不知道。他雇我来,付我工钱,我只负责保证你的安全。”
那人极其敷衍的答着。
紫陌心里刚一沉,便又听见那人嘻嘻哈哈起来:“开个玩笑。世上哪有当爹的不关心女儿?不过这种事情你总要自己去确认。我是个外人,你们父女间的关系,我哪有说三道四的资格?”
虽然那人说的很有道理,可现在这种话在紫陌听来却奇怪的失去了本应具有的说服力。
是啊,当爹的哪有不关心女儿的?可自己那个奇奇怪怪的未婚夫又该怎么解释呢?
紫陌想着,想不通。
那人见紫陌不说话,便问道:“喂,紫陌,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啊?”
“啊?打算?”紫陌蒙圈,她现在脑子空空确实没什么打算。
“你如果玩累了呢,就干脆回家,我好跟你爹交差,拿钱走人。你们父女该吵架继续吵架,要能和好呢,就和好。”
那人给出了第一条路,只是口吻极其讨厌。
紫陌沉默。她不是没有回家的想法,可是心里总是有一股倔劲在作祟,让她自己说出回家两个字,实在开不了口。
她真的是没有办法去面对那个莫名其妙的婚约。
那人叹了口气:“你是在等着我说点什么好话哄你回家吗?我可不太擅长啊。”
紫陌本能的想反驳又反驳不了。她心里明明就是这么期待的,可被人说出来却总有一种被扒光了衣服的羞耻感,只好气的脸红红的。
那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却一点诚意也听不出来:“好吧,紫陌,玩累了就回家吧。其实你爹很想你,也很担心你。不然他也不会花大价钱雇我一路跟着你。要不,我想办法把你爹抓来,让他亲自给你道个歉?”
“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紫陌思来想去还是坚决的摇了摇头。
她将两只小小的手掌合在腿间,颤抖着不想哭出来。
她整个人都蜷缩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说服自己,
从小到大,即使再怎样闹意见,她都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反抗过。
只要那个玩笑般的婚约一日不解除,她就一日不会回家。哪怕就是死在外面,她都不要嫁给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那个人放在紫陌脑袋上的手稍微用力压了压。
紫陌颤抖的更加厉害了。她以为这个人会把自己强行带回去。毕竟是老爹雇来的,肯定是会站在他那一边吧?
可她只是听见那个人轻轻的说了一句:“看来我的工作短时间内是无法解决了。好吧,你继续离家出走吧。可你这次好歹也认真点啊?”
紫陌睁大了眼睛。
他竟然不抓自己回去?他说认真点又是什么意思?
那人温声细语地解释着:“其实你所谓的离家出走,不就是威胁你爹的一种手段吗?这和小孩子赌气摔东西,没有什么区别,也没什么威慑力啊?你看看你这半个月的所作所为,其实都是把自己当成了故事里的角色,不是幻想着所有人都要害你,就是幻想着所有人都该无条件帮你,然后又幻想着你爹会在最危险的时候赶来救你。可哪有这样的事啊?绝大多数人都跟那个捎了你一段路的大叔一样,捎你一段路,也向你收取点路费,简单公平合理,跟什么好坏对错都没有关系。人贩子盯上你也并不是因为你命不好或者你漂亮,而是因为你年弱可欺。你看当你在街上两巴掌把人扇晕过去之后,谁还敢靠近你?你打扮成乞丐,那自然会被大家轰来轰去;你大街上无缘无故乱打了好人,当然要被人家当作疯子。”
“所以啊,你是要下定决心离家出走,而不是要演一个少女离家出走的故事,哪有那么多委屈啊?不想觉得委屈就好歹认真点啊?不然我迟早会被你累死的。”
“你……是不是……经常离家出走啊?”紫陌听他说的头头是道,被他绕的晕晕乎乎的,不禁问道。
“不是啊,我比你幸运一点啊。我用不着离家出走的。反正我又没有家。”那个人语气轻松地说着。
“真是个……怪人。”紫陌心里想。
她头一次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说话方式,能用无比轻松的语气去诉说无比难过的事情。
“那你,真的不抓我回去吗?”紫陌又问。
“你爹雇我只是保护你的安全。剩下的事情就不归我管了。”那个声音在句尾洒脱的向上一挑,透着一种无赖感。
“那我……可以见一见你吗?”紫陌心中恐惧渐去,开始对这个保护自己的人心生好奇起来。
“……还是别了。我知道自己长得丑,所以不想蹦出来乱吓人。”那个声音拒绝。
紫陌没有当真,只当这人是在找借口。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吗?不然,我碰见危险,怎么联系你啊?”紫陌想问问这个人叫什么。暗中保护了自己半个月,自己却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实在是让紫陌觉得羞愧。
“你叫我‘喂’就可以了。当然你叫我估计我也不会理你。什么时候帮你我心里有数。你要是一直叫,当心再被人看做疯子。”那个声音说道,“我走了。”
紫陌听见屋中“簌”的一声响,压在她头上的那只手不见了。
她几乎是立马转头,可只看到了一堆放在一起的破烂,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背后传来门开门关的声音。
紫陌小心翼翼出去转了一圈,什么人也没有找到。
那个人就像突然出现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可当她第二天醒来时,却在手里发现了一枚铜钱和一张字条。
字条上写着:为了防止你以为是做梦,特意把我的工钱留下一文作为凭证,住店的钱已结清,之后何去何从随你的便,只是求你认真点,别给我添没用的麻烦,虽然你添了麻烦我除了帮你解决也没什么其他的办法。
那个字条上的留言就跟他的声音一样温吞吞中满透着无赖。
紫陌至今想起来都哭笑不得。
小驼背第一次在她的人生里正式出场,就给她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超级嘴碎话多,声音超级慵懒温吞随意无赖,还净爱说些让人不得要领的废话。
哦,还有超级神秘,神秘到连名字都不愿说,连面都不愿露。
所以直到现在紫陌喊小驼背的时候都经常会习惯性的加上个“喂”字。
不过紫陌也不得不承认,正是小驼背那一番话,才让她彻底下定了离家出走闯荡江湖的决心。
自从知道身边有人保护,紫陌心放开了一些,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作出种种搞笑的行径了。她真的开始小心在江湖里流浪起来,紧张的同时也享受起这种别样的过程。
紫凌云也好像忘了有她这么个女儿。
吃喝虽然不怎么好,不过也不用太费心,南域山林间野物丰盛的很,饿不死人。不过衣服就难办些,她只好时不时去人烟密集的市镇打点零工,今儿在这个饭馆跑两天堂,明儿仗着长相伶俐去哪个员外家充个丫鬟、书童什么的。当然都干得不怎么好,总是会以各种各样的麻烦收场,在那暗中人的帮助下狼狈跑路。甚至紫陌在最缺钱的时候还干过把打自己主意的人贩子引到僻静之处痛殴一顿抢走钱财衣服的事情。
就这样大概过了两三个月,紫陌突发奇想,非要见见那保护自己的人的真面目。
于是她开始故意的设计,让自己不断的卷入一些小的麻烦里:偶尔“不小心”招惹一个小妖啦,“饿急了”去哪家门派的果园里偷个果子啦……
当然她每次都非常小心,紫陌自认为自己还是很惜命的。
那暗中保护她的人也很有意思,自从发现紫陌试探他后,便干脆跟她斗起法来,总是要把紫陌搞到心惊肉跳才不动声色的把麻烦解决。
同时他平常也开始有意无意的显露出自己的存在,但始终不让紫陌抓到行踪。
两人就这么猫抓老鼠的又斗了三个月,恰好在紫陌离家半年时,她终于第一次见到了那个暗中保护她的人。
人只要作,就总会有出事的一天。紫陌在试探那人的过程中,不小心惹上了万仙山的弟子,中了万仙山的妖毒,而那人也因为一时的疏忽,没有来得及救援。
毒发之后的事情她并不清楚,她只记得毒解醒来时看见那张丑脸的震撼。
那同样也是她记忆里极其深刻的一天。
“鬼呀!”
紫陌印象里,这是她看清小驼背的长相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我就说了吧,我不太想露面的。你非得逼着我出来吓人,这下你满意了吧?”那个随意慵懒又带着些无赖的声音从那张丑脸上发出来的时候,紫陌头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理想与现实的差距。
“你谁啊!”紫陌明明心里清楚这就是那个暗中保护了自己一路的人,可还是条件反射的喊道。
“紫陌你不是见过我吗?你记性不至于这么差吧?”那个人痞子一样的一歪脖子,说道。
“你……是那个青竹!”紫陌看着他一身的麻衣,终于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好了,现在你也见到我本人了,我该躲起来了。以后记住别这么玩了,很没意思的。”青竹语气轻松的说道,“人不想做什么事总是有些缘由的。不尴尬吗?”
紫陌想起了他跟自己说过的话——我知道自己长得丑,所以不想蹦出来乱吓人。
她原以为那是他的借口,可是没想到他真的只是不想吓到自己。
“喂,呃,青竹,你……你,那个,我都见到你了,你还躲,躲起来干嘛啊?”紫陌结结巴巴的说着。
其实她很想他现在就从视线里赶紧离开,给自己保留一点美好的印象(哪怕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可是她又一想,人家好歹暗中保护了你半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么做也太无情无义了吧?而且……
“你不会是觉得反正美好印象也毁干净了,我像个鬼一样的躲在暗处反而让你更不放心吧?”小驼背斜着眼笑。
“……”紫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因为她已经开始怀疑从今往后自己究竟晚上还能不能睡得着了。
甚至她开始怀疑他真的是老爹找来的跟班?不会是他暗中偷偷摸摸跟着自己有什么别的企图吧?
这种怀疑就这么极其无理的出现了,仅仅因为他的长相。
紫陌一方面觉得自己有些无情无义,可再看一眼青竹又觉得自己应该怀疑。
啊,毕竟相由心生吗。她一个人出门在外,总要小心一点,没什么大错啦………其实都是借口吧?
如果怀疑也该早一点怀疑吧?现在人家都保护了你半年,你突然去怀疑,算什么事啊?
紫陌在哪里纠结不已。
“喏,你爹的亲笔信。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在这信里。”青竹说着,递过来一封书信。
紫陌瞬间脸臊的通红。
他是知道了自己看见他的长相,心里一定会起疑才会提前做了这样的准备吗?
青竹脸上一片云淡风轻,话却说的吞吞吐吐:“其实,这信我是不太想给你看的。信里的内容,有些,怎么说呢?你看看吧,看完别被气晕过去就好。”
紫陌听到这样的说法奇怪的把信打开,刚把信打开就又听见青竹的声音:“其实……你该把信先检查一下的,万一我放了迷烟呢?你这样直接拆开太容易中招了。”
“我……青竹,我怎么会怀疑你啊,哈哈。”紫陌尴尬,以为他是在调侃自己。
青竹却无比严肃的说道:“我不是在开玩笑。紫陌,这种招数很简单但却也很实用。你该防着点的……其实跟我的长相反而没有什么关系。”
紫陌点头表示受教,可同时也在心里感叹——真的和他的长相没有关系吗?
恐怕是因为他的长相曾引起过太多这种怀疑了吧?
等紫陌看完信,她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
那信确实是紫凌云亲笔写给她的,给她解释那个婚约的始末。
因为一场赌约。
紫凌云好赌,有一天跟一个朋友赌急眼了,就把紫陌当做赌注输出去了。紫凌云既不愿意此等丑事张扬出去,又不愿意在朋友那里落个言而无信的名声,所以才和朋友商议后有了这场奇奇怪怪的逼婚,甚至直到紫陌嫁出去前,紫凌云都绝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和他对赌的那个人是谁。
然后他心里又觉得对不起紫陌,才默许了她离家出走的行为,还把正好来南域的青竹抓了苦力,花大价钱雇她保护紫陌。
紫凌云信里最后说,他同样花大价钱堵了那个朋友的嘴,一时也不着急,就让紫陌四处散散心,再给她几年考虑考虑。总之,等紫陌十八岁了,必须嫁过去。
紫陌心里一片冰凉,这还考虑什么啊?
一场赌约?一场赌约而已!
这信里从头到尾没有什么安抚的话语,只是简简单单的将事情跟紫陌说了一遍,就像是一道命令或通知一样的冷硬。
她尖叫着把那封信撕了个粉碎,抱着膝盖痛哭了起来。
青竹就那样等着她哭完,才又缓缓的说道:“你爹叫我第一时间把信给你,可我看他脸色古怪,就在路上偷拆开看了看,反正他也没说过不许我偷看。说实话,那天晚上你决定继续离家出走儿而不是回家,我觉得这个选择还是不错的。你爹那个人……怎么说呢?你也知道他确实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所以我觉得你与其回家还不如继续拖下去。”
“谢谢……”紫陌抹着泪,她感受到了青竹话里行间的善意。
“谢什么,那是你自己做的决定。”青竹抬头看了看天,突然说道:“紫陌,六年。”
“啊?”她泪眼朦胧的看着青竹,隔着眼泪,那张脸好像没有那么可怕了。
“我的工作是在你离家出走的时候保护你,所以,我最多还可以保护你六年。”
紫陌一想到这里,泪就止不住的流。她知道自己那个老爹到底是什么德性,他说了十八岁要把自己嫁出去,那自己十八岁就一定会被嫁给那个不认识的人。
自己逍遥自在的时间,只剩下了六年。
“所以,你还有六年的时间。”青竹低声的强调着,就像是在暗示着什么一样。
那天晚上,紫陌失眠了。
一方面是因为,那个婚约的事情。另一方面,她其实不想承认,是因为青竹的长相。
她知道青竹已经保护了自己一路,自己不该怀疑他。可是……长得就贼眉鼠眼的人,确实是再怎样都不会让人觉得可信。
青竹看她在哪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甚至时不时偷偷的看自己一眼,笑了。
他张口唱起了歌:
“生如清风,莫问来处,命似浮云,不见归宿。
看几人笑,笑几人哭,红尘浪涌,此身何付?
苍天青青,谁知我心?且观花落,且听雁鸣。
月出星汉,雪满千山,长歌而去,浊酒薄衫。”
他说话的声音本来就带着一种老气横秋的温吞,此时轻轻的唱着歌,是那样的悠缓,那样的催眠。
紫陌听着听着脑中就变的空空的,什么婚约,什么怀疑,什么烦恼全都消失不见了。
在刚与小驼背见面的日子里。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听着小驼背这首催眠的歌入睡的。
从此,青竹这个人,彻底成为了她流浪生活里的一部分。
事实上,紫陌后来也经常会回想,自己当时是不是太过于轻易就相信了青竹。
可是这种事情,是没有什么答案的。
因为人的生命是在向前走的,而无助的十二岁,她只会经历那么一次。
所以,当年那个温吞、啰嗦、无赖又慵懒的声音,就那么轻易的种在了她的心里。哪怕后来,她看清了小驼背的长相,哪怕更后来,她知道了许许多多关于小驼背的事情,可那种藏在心灵深处无形的信任,却从来没有消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