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啸荒原,白玄旧居,女孩正在梦境里沉睡着。

睡着睡着,她的嘴里开始无意识的呢喃了起来。这梦呓又细又轻、时喜时怒,字字连珠不分句读,唯有“小驼背”三个字说的清晰顺溜无比,却每回出现都带着不一样的情绪,或喜或嗔或惊或恼。

她每叫一声小驼背,边上靠着树闭眼假寐的青竹就会一个轻颤,把眼睁开,如同被人叫了魂一般。

也不知紫陌到底叫过多少声之后,才安静了下来。

大概她又在做些奇奇怪怪的梦,在梦里回想起了和小驼背一路同行五年的时光了吧。

说起来是一路同行了五年,说起来也算是朝夕相伴,可这五年间紫陌又对小驼背真正了解多少呢?

可以说是很了解。

也可以说是一点都不了解。

紫陌对他很熟悉,可紫陌也对他很陌生。

紫陌可以从他的一个动作一个表情里便看明白小驼背在想什么、会说什么。

可紫陌又像是永远都看不懂他想做什么,就跟紫陌永远也搞不懂他哪句话是在真开玩笑逗自己玩、哪句话又是在自讽自嘲一样。

他就好像是一本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一页一页的摆开在紫陌面前,却始终让她一个字都读不懂的天书。

因为读不懂,才越想去读,这是上天伴随着智慧所降给人,最容易上瘾的猛毒。

小驼背是好人吗?

他当然不是。

一个从七岁起就委曲求全,拜了大魔头吞天为师,而后便在剿魔之战中渔翁得利暗算恩师得手,最后还提着自己师父的人头做投名状才拜入了封魔殿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好人?

在许多人看来,他简直就是个是毫无气节风骨可言,为人阴险卑鄙狠毒,甚至眼里心里都没有一丁点忠义仁理的武林败类。

可他为什么要杀他的师父吞天呢?

小驼背的回答是:“我的家乡在东海桑榆岛,传说那岛上埋没着一把月魔剑。我师父为了寻剑去了一趟,魔剑没有找到只带回来我这么个徒弟,可那岛上其他人却死了个鸡犬不留。你说我跟我师父什么怨什么仇?”

那他又为何非要拜吞天为师,吞天又为何会收下他这个弟子呢?

小驼背的说法是:“人人都在指责我认贼作父,可我确实是真心实意的想拜他为师。因为我想杀他报仇,全天下却再找不到一个比他更厉害的人了。

至于我师父为何会收下我,一方面是因为我足够认真啊:该磕的头我恭敬磕了,该叫的师父我诚心叫了;师从他四年,该孝顺他侍奉他的地方,我一样不缺;从他死后直到现在,每年的祭日我都会认真祭拜;该报的恩我都替他还了,所有的仇怨我也都替他担了;甚至我至今为止都从来没有避讳过,不论口里心里还是对人对己,都还堂堂正正把他当做我的恩师。

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确实愿意收我这个徒弟:我是桑榆岛的最后一个活口,我死了就再也没人知道月魔剑的下落;他作为臭名昭著的一大魔头,根本收不到徒弟,可他已经老了,总还是希望有人能在死前继承他的衣钵。”

可他又为何一定要作出拿吞天人头当见面礼这样耸人听闻的事,而封魔殿又为何会收下一个不仁不义的卑劣之徒呢?

小驼背的解释是:“这是我师父临终前的遗愿。他说他这辈子作恶无数、罪有应得,就该落得这么个结果,好叫全天下人都看看作孽的下场。我们殿主会收我,则是因为封魔殿需要我这样一个与长生殿有着血海深仇的人,也需要我身上月魔剑的秘密。”

这些事情,这些话,全都是青竹亲口告诉紫陌的。

可这些话里的内容,所能带给人的震撼,却还远远比不上青竹说话时的语气和表情。

两个字:平淡。

不是什么平静或者冷酷,就只是单纯的平淡而已。

就好像他在说的,不是江湖里的恩怨情仇,而是日常繁琐的家长里短。

这种诡异的平淡感始终都若有若无的缠绕于青竹的身上,充斥在他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句言谈里,就连他的每一个喜怒哀乐,看起来都只是在顺势应景。

紫陌在这荒村一夜之前,唯一一次彻底感受到这种平淡感的消失,就是在三年前《妖刀魔剑志》现世的时候。

得知那个消息时,青竹的神情,像极了今夜谈及妖刀魔剑时的颓丧落寞。

紫陌问他在感伤什么,这《妖刀魔剑志》又有什么不妥,他却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紫陌清楚,在小驼背的身上,肯定藏着许多的秘密。基于一个女人天生的好奇,她当然想去刨根问底。

可她只轻轻的刨了几下,便发现这个坑,根本是既没有盖子也没有底。

单说他的身世,就处处透着显而易见的诡异。

青竹总是自称举世无亲四海无家,浪荡至今只结交得几个奇奇怪怪的朋友。

然而一个行走在世间的大活人,怎么可能没有半点跟脚呢?

偏这小驼背就没有,因为不论死活,皆无对证。

东海的确是有个桑榆岛,桑榆岛上的确是有个千人的埋尸坑。

吞天也确实去过桑榆岛,离去时确实带走了一个孩子。

吞天最后也确实是被这个小徒弟背后捅刀亲手害死的。

这所有的一切都跟青竹自己所言相吻合,可却根本没人愿意相信他的身世就是这么简单。

人们最主要的猜测也无非就是两种:

——青竹跟封魔殿、长生殿,跟凝泽、吞天之间必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青竹出身东海又姓青,必定来自青家。

凝泽本人对那些关于青竹身世的猜测倒不怎么在意,反而是全都拿来当做故事听了,听得不爽还亲自上手编了几个出来,哪一个都编的有鼻子有眼。尤其是他将这两种猜测结合起来,编了一段他和青家女之间的风流韵事出来,一度传播的广为人知,直到故事的女主人公忍无可忍破口大骂其下流无耻,人们才知道是被凝泽给涮了。不过恶趣味的凝泽并没有就此作罢,他干脆让自己的儿子小焱心管青竹叫哥,让青竹管自己叫爹,并为多了一个便宜儿子而洋洋自得。结果青竹不愿意被白占便宜,刚入封魔殿就红着眼睛要找凝泽拼命,焱心的母亲阿水也为此整天和凝泽怄气。他这种种败坏封魔殿名声的儿戏举动气坏了镇殿的四位长老,凝泽连头上那个殿主头衔都差点被四个发火的老家伙扒了去,只好跑出本殿“避难”。消息传开,简直是让人啼笑皆非。

青家面对传言就不像封魔殿表现的那么轻松了。他们几乎把家中族谱翻了个遍,所有能动用的人和关系全都用上了,一支支一脉脉的偷偷追查了下去,连一些失踪死亡多年的人都不放过。最后没查出青竹与青家有任何关系不说,倒是查出了无数的丑事:什么偷学了功法诈死出逃的,什么和家中下人有染生了个孩子寄养在外的……尤其连青家当代家主大老爷青洋都查出来一个私生子,简直就是没事找事,差点把整个青家的脸面无缘无故丢个干净。

于是青竹的来历就成了一个谜。

谁都知道他叫青竹,自称出身东海桑榆岛,现在是封魔殿的镇魔使。可谁都不相信,又谁都拿不出证据来。

这些事情,还是朝凤阁的羽仙子告诉紫陌的。

自从那一次混饭成功后,青竹就好像是上瘾了一样,每年都必定要带着紫陌去朝凤阁混一顿饭吃。朝凤阁不知为何,对于这样的行为好像也没有异议。

当然,除了那个可怜的小姑娘羽凤。

羽仙子后来便不找青竹谈话了,回回都热衷于拽住紫陌嘘寒问暖,摆出一副准后妈的架势来,让紫陌大为头疼。

尤其是她总喜欢给紫陌科普青竹的“光辉事迹”,挑拨紫陌与小驼背的关系,就像是一个总担心地里好白菜被野猪拱去的农夫,搞得紫陌哭笑不得。

先不说这小驼背到底算不算是一头野猪,可紫陌这颗白菜现在也不是种在她的地里呀?

小驼背倒是一副毫无所谓的样子,只是有一年在朝凤阁上恶意胡闹了一番。

他对此的解释是:“我要是不恼羞成怒一下,不就对不起人家苦心孤诣的形象了吗?人家自认为辛辛苦苦在背后揭露我的真面目,我多少总得配合一下吧?反正她说的又不全是假话。”

那么羽仙子口中的种种传言,又有多少是真的呢?

大概是三分之一吧。

并不光指数量,也是在说内容。

在青竹号称的那几个奇奇怪怪的朋友里,紫陌认识的不多,不过总还是知道几个。比如自己那个成名已久的老爹;再比如那个和自己一样赌气离家,远赴南域灼狱山求学的黄天野。

但是奇怪的是,作为封魔殿镇魔使的小驼背青竹本人,反倒是声名不显。

这五年下来她走遍了南域,多多少少也算是正式涉足了江湖的一个小角,可她却从没在市井间听到过任何关于小驼背的传闻。

然而从朝凤阁对待青竹的态度,到羽仙子的字里行间,再到南域之行一路上碰到的一些人和事,她总算揣摩出了些门道:

这个小驼背并不是默默无闻,而是没人愿提。

他其实很出名,至少在一部分人里他很出名;可但凡是知道他存在的人,谁也不想主动去多提他一句。

——就如同他是这世上最臭不可闻的一泡狗屎一样。

所以紫陌基本是很难探听到他过去有着怎样的经历。

有谁会愿意绘声绘色的去给别人描述一泡狗屎长成什么样子呢?哪怕这泡狗屎很显眼,还曾狠狠恶心过自己?

好在小驼背本人嘴碎又话多,对这些事情也从来不避讳,紫陌敲敲打打之下,总能从他的嘴里听出个大概。

比如,他为什么会来到南域。

起因非常滑稽,因为他在寒川,救了一对被人绑架的姐弟,那对姐弟的名字,叫做黄天原和黄天野。

对,那个弟弟,就是事后和家里闹翻,独自跑来南域拜师的黄天野。

据小驼背自己所说,他本来正和三个意气相投的兄弟搞结拜,却意外碰到了一伙儿劫匪,便从那伙儿劫匪手中顺手救下了黄家姐弟。

他们不愿意多事,本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让黄家姐弟自己离开,但转眼就有人想要杀掉黄家姐弟栽赃嫁祸他们。

没有办法,四人只好救人救到底,一路护送黄家姐弟回家。

可他们却莫名其妙就成了绑架黄家姐弟的劫匪,而作证的,正是那个被青竹四人亲手放回去传信的老仆。

四人不明就里,只好由青竹和邢浪带着黄家姐弟四处躲避、探听消息,让三弟四弟金难买和戚长空拿着黄家姐弟的亲笔信去黄家证明清白并顺手求援。

谁料戚长空和金难买一去不复返,那两封亲笔信却一封成了假的,一封被人断言为威胁之下所作。前来围捕他们的人也越来越多,带头的就是金家、戚家和黄家。

因为金难买和戚长空,只传出了信去,人却失踪了。

这就算是彻底说不清了。

青竹也根本没打算再去分辨什么。

他直接放出话去:“我会光明正大的护送着黄家姐弟南下,堂堂正正一路送到中原去,谁想在半路为难或者阻拦,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就都把命留下吧。”

他这么说的也确实就是这么做的,就像个疯子一样。

至于结果——

——仅仅四个月间,寒川的野狼和乌鸦,就再也不用愁之后两年内的吃喝。

正当各家家主暴怒准备亲自出手,各路高人激愤打算齐赴寒川为武林除害之时,两个震撼的消息同时传了出来。

——戚家祖坟大火,从祖坟下的地牢里逃出来了金难买和戚长空,戚长空手执沐血屠龙斧生劈了他的二爷爷,从他二爷爷的身上搜出了数家长老暗中勾结长生殿陷害青竹的证据,还有那封被造了假的亲笔信。

——邢浪护送着黄家姐弟安全的回到了黄家。

原来从头到尾在寒川之上大开杀戒的,就只有青竹一个人。

“我不要任何解释、说法和道歉,我只要那份名单上所有人的人头,有一个算一个。如果你们不给,我便挨家挨户上门去取。我觉得我这一条命能换掉的人肯定比那份名单上的多的多吧?”

这是青竹在这场席卷了中原和寒川两域的大祸乱中,对外说过的第二句话。

在事情变得更加不可收拾之前,得到消息的凝泽亲赴寒川,出手强行将青竹带回了封魔殿。

之后凡是牵扯其中的势力,皆收到了来自封魔殿的一份丰厚重礼,和凝泽的四句话:“该讨的债,我们自己会去找长生殿要。青竹早已经是我封魔殿的镇魔使,而不再是什么魔头吞天的传人。这件事情,我不问任何的对错,只要它到此为止。十年之内,谁想把它重翻出来说事,可以尽情一试。”

这件事情就这样,不算结束却也没有了任何的结果,其中的许多内情,至今也是糊里糊涂、不明不白。

不过估计也没谁想去追究了。

可青竹从此在寒川和中原,就彻底变成了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无关任何的对错好坏,只是因为他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自在。

然后青竹就悄无声息的独身来到了南域。

不论说他是避祸也好,还是说他被封魔殿流放了也罢,总之他需要一个理由把他束缚在南域。

说服他自己,也说服那些心中不安的人,哪怕只是象征性的说服。

正好紫陌离家出走,紫凌云需要一个能够贴身保护她六年的高手,便找上了登门访友的青竹。

青竹就这样,顺理成章成为了紫陌的跟班。

而那两个奇奇怪怪的条件,则只是为了保证让他在南域名正言顺的待久一些。

小驼背其余那些很少有人愿意提及的“光辉往事”,大多也都类似于此。

当紫陌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正好是她在外离家出走了三年,稍微感觉有些厌倦的时候。

她觉得自己也许应该回家去跟父亲好好的再谈一谈(再吵一架),毕竟她不可能真的一辈子都不回家。

而且,她也想验证一下青竹的话,是不是有效果。

虽然只是短短的三年时光,但紫陌自认为从见识到情智再到心境,都已经和三年前那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大不相同了。

小驼背在潜移默化中,对她造成了很深远的影响,虽说她不太明白那种影响到底是什么。

就比如,在对待那个婚约的态度上。

她觉得,只要不是现在就立马逼她嫁人,那个婚约,其实在她的心里已经不占多少位置了。

那没有什么意义。

如果她爹真的铁了心,想把她就这样给嫁出去,那根本就不会给她这六年离家出走的时间。

该来的事情注定会来,不需要任何的理由,只要你没有足够的能力去阻止。

只要是紫凌云觉得合适,而紫陌又没有任何自己选择的能力,那她爹随时都可以找一千个一万个随便的理由,把她嫁给一千个一万个她不认识的人。

婚约?赌约?紫凌云的信誉?紫凌云的名声?这些都算是什么东西?

说到底什么都不算。

说话和放屁的本质,不一样都只是在排泄废气吗?

就好像小驼背被人诬陷,就算带出了黄天原的亲笔信,也会被人说成是威胁之下所写。

就好像最后的息事宁人,真的是因为凝泽那轻飘飘的四句空话吗?并不是,而是因为封魔殿千年以来从无人敢捋虎须的威慑。

紫陌并没有觉得,三年的成长足够支撑她去推掉那个婚约。可她觉得,十五岁的她,已经有了足够的分量,来问清楚她爹到底给她找了一个怎样的婆家。

至于吵架,紫陌当然是要和他爹再大吵特吵一顿的。

用小驼背的话说,这样显得认真吗。

回家的结果,让紫陌说不上满意,也谈不上失望。

因为无论紫陌怎么吵闹逼问,紫凌云对那个婚约始终都是闭口不谈,而是一味的问她这三年南域游历的经过。

没进一步逼迫她,但也绝对没有顺遂她。

在和紫陌一番长谈后,他淡淡的问了一句:“你是打算继续离家出走呢?还是打算待在家里不再出去了?”

紫陌想了想:“我打算先歇一歇。”

小驼背青竹本想直接拿钱走人,被紫凌云好说歹说留了下来,陪他一起去参加南域的一个什么无聊的英豪聚会。

反正随手能抓到的超级苦力,不用白不用吗。

紫陌在家里只待了两个月,便再也待不下去了。

十五六的年纪,本就精力旺盛,短短三年的东奔西跑,把她的性子养的极野。她看了许多有趣的热闹也见了许多好玩的风景,只觉得天地之大是如此的广阔,而小小的火云崖简直就如同一座无聊的牢狱。

好不容易她才等到她爹和青竹归来,拽起小驼背就再次一头再次扎入了南域的山野间。

当然,工钱依旧还是紫凌云在付。

就这样,她和青竹两人在南域又转悠了两年。直到她听到冰魔剑即将出世的消息,才撒泼打滚生拉硬拽的把小驼背拽出了南域,拽到了这鬼啸荒原之上。

其实她多少也有点试探的意思在里面。

至于想试探出什么,她说不清楚。

她只是知道,如果他一直陪着自己窝在南域,那她就永远没有机会看清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而这试探,也确实得到了一点成果。

比如,他既然愿意违反当时定下的条件,陪着自己走出南域,就意味着当年的那场闹剧在他的眼里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事情。

至少,还比不上紫陌一个想看热闹的愿望。

他当年只是在配合着所有人,进行着一场既麻烦又认真的表演。

五年时间,她究竟了解了小驼背些什么呢?

她知道他长得很丑。

——丑到即便是五年的时间,都没有办法让他略有些阴鸷的面容,在紫陌的眼里变得好看一点。

她知道他很强。

——却说不清他到底有多强,大约就是全天下也出不了一掌之数的那种强。

她知道他的三观都很怪。

——比如在有一次她问他谁是天下第一时,他那古怪的回答:

“天下第一?哪里有什么天下第一?我只能告诉你,谁都有可能被别人给弄死:刀剑不行就暗器,暗器不行就下毒,下毒不行就祸及家人;一人不行就千人,千人不行就万人,万人不行就亿人。江湖又不是打擂,哪里有什么规矩。大家全都是一样的人,最多辨别个强弱出来,只要不是分生死,谁知道谁更厉害?可若是要拼生死,那弄死人的手段多了,既然全都会被弄死,又哪来的什么一二三四?难道是要比谁死的慢吗?那怎么不干脆去比谁活得长呢?”

她知道他很爱笑。

——他高兴时笑难过时笑委屈时笑生气时也笑,或微笑或大笑或冷笑或奸笑或苦笑。五年时间里,紫陌很少在他的脸上看见别的表情,就像他根本不需要别的表情一样。他那又丑又邪性的笑容简直像是丰富到包含人类所能表达出的一切情感。

她知道他行事亦正亦邪,也或者亦非正亦非邪,也或者根本就不在乎所谓的正邪。

——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透露着满满的游戏人间之意,仿佛这纷乱的红尘便是一台大戏,而他却是个自得其乐的看客,高兴时台下看着热闹偷笑,不高兴时便上台搅上一搅,看得尽兴便拍手叫好,看得扫兴便拂袖而去,有时看得恼了就索性掀了戏台子。

她还知道什么呢?

她还知道,他很落寞。

一个人不论如何,性格上总是有些无法去掩盖的东西。

而小驼背无法掩盖的,便是他那份孑然世外的落寞。

正如小驼背时常哼唱的那首歌:

生如清风,莫问来处。命似浮云,不见归宿。

他是个说不清来历的人,就像倏忽而过的风、往来聚散的云般没有归宿的人。

他更好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一样,四方游荡着,看看这家吃什么,也看看那家乐什么,等到一路看完再回头,入眼的喜怒悲欢全是别家的。

看到最后,眼中繁华,手里空空,他什么都没有。

这便是小驼背,青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