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冷水

徐州城内※※※

【玄德大人果然厉害!仅凭着那些东西就能够击退曹操的军队,真是太神了!】

【好久没打过胜仗……啊?应该说我们好久都没有战斗过了吧?】

【算了!那种事情以后再说吧,现在可是开心的庆功宴啊!给我高兴起来!】

徐州城内的士兵们似乎都因为今日的大胜而对玄德产生了极大的信心。

因为太守陶谦几乎从不参与战事,徐州也鲜有被当做目标的时候,所以虽然作为正规军,但她们是连抗击黄巾军都没有经历过的菜鸟,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们的战斗经验简直匮乏的令人震惊啊。」

虽然庆功宴在士兵之间举行的正是热闹,可玄德一行人却没有参与其中,除了将孔融克扣的那部分粮饷拨出一些犒赏士兵以外,玄德也没再干涉她们。

毕竟,竹心亲自下厨做好了庆功宴,等待着她的兄长回来。

【咕……】

即便胃部在不断的发出抗议之音,但因为有玄德和其他人在场,关羽也不会不顾形象的狼吞虎咽;反观张飞倒是无所顾忌,毕竟她一直以来的风格就是这样。

【我说翼德,稍微注意一下形象如何啊?玄德……还在看呢。】

【唔姆……唔姆……啊?你在说些什么啊?一直扭扭捏捏的是你吧?】

关羽在有意的制止张飞的粗鲁行为,然而却反而被张飞教训了一番,二人似乎都各执其理,一同将目光瞥向玄德,似乎是想让玄德做出公平的判断。

「既然饿了,就不必拘谨了。战斗还是相当耗费体力的吧,而且也别浪费了竹心特意下厨的心意啊。」

从玄德那里得出的正是这样的结论,从张飞开心的表情和关羽有些尴尬的表情进行对比,很明显这次的胜负是张飞的胜利。

【这……玄德大——不,兄长言重了,区区小事而已,不必太过在意。】

竹心看上去显然还没有习惯自己的角色,捎带有些害羞的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仿佛很害怕……或者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玄德。

【是哟~如果兄长大人喜欢的话,婉儿可以和姐姐一起再做的呀~每天都做也没关系!】

「(喂喂……虽然我知道小孩子说话童言无忌的,但是你这样说不联系上下文的话,很奇怪的吧?)」

【唔……】

【咳……】

果然容易招致误解的话被这两个神经敏感的家伙察觉到了,她们将目光齐刷刷的盯向婉儿,婉儿眨着大眼睛回应着。

嗯,确实只是一个小孩子,很纯真很可爱,之后将目光转到玄德身上。

「看……看着我干嘛?」

【玄德,不准对那孩子出手啊。】

【就是说,明明人家也在发育中,为什么不能进入考虑范围呢?】

也许只有这种时候她们的步调才会出奇的一致吧,反正这已经不是她们首次做出这种同步的行为了,玄德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哈……你们啊,是不是太过于放松了?我们不过是刚刚击退了曹操而已,现在就这么悠闲,小心他晚上就夜袭过来。」

玄德的话锋一转,向气氛中注入严肃和凝重。可以说是话题杀手也不为过,不过这确实是现在应该思考的问题。

【曹操现在只是暂时撤军,并且他应该也没有料到玄德会夺下徐州,有些乱了方寸不说,身边的将领也有很多不在……恐怕这只是一步试探。】

关羽还是老样子,对战局的嗅觉异常敏感。

【人家也在城楼上看到啦,那个曹操在生气的样子……确实隐隐感觉有些不自然,即便被阻拦了,常年参战的人也应该不会那么慌张才对啊,何况是那个家伙。】

就连张飞都觉得可疑,玄德自然也是这么想的。

「他此次攻城并没有准备攻城器械,这完全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气氛陷入了凝固的境地,现在不过是暂时的宁静,如果不能完全将曹操击退的话,她们的处境就会一直处于危险之中。

不仅如此,孟德遇到的只是以玄德为首的徐州第一道屏障,现在的陶谦还没死,也没有将徐州送给玄德,也就是即便拿下了这座城防,也没有完全掌控整个徐州的局势,这一点相当于基础不稳,也是玄德该思考的问题。

「毕竟做了这种决策,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得随机应变才行。如果就这样打破了格局还好,但这个决策一旦出现失误的话……」

这是玄德自己做出的、颠覆性的决定。说实话对于整个战局的影响是非常巨大的,从历史上判断,这可能已经改变了今后的局势。

过早的与曹操正面相对,这是玄德选择的,也是他认为最有利于拖垮曹操的时机。因为虽然粮草不足以打持久战,但如果预测无误的话,曹操不久将会面对非常艰难的处境。

【玄德,你在自顾自的说些什么呀?】

【是啊,玄德哥哥,决策是正确还是错误的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区别。】

大概关羽和张飞也从未见过对自己的决定如此动摇的玄德吧,但是二人还是没有改变,一如既往的相信他。

【无论你做的决定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是没有改变呀。】

【保护玄德哥哥的安全,将挡路的家伙都消灭掉,就是这样。】

二人的言语中没有一丝的迷茫和犹豫,似乎这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

「你们啊……还真是会一本正经的说出什么中二的台词呢……」

【中……二?】

【那是什么?夸人家的吗?】

「没,没什么……好了!赶紧吃饭吧,都怪你们说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这会让竹心她们怎么想呀。」

回过神时,竹心和婉儿已经僵直了身体,都有些惊讶的看着玄德那边。当然以玄德的视角来说,必然是因为关羽和张飞二人轻描淡写的说了什么令人恐惧的话。

一般上过战场的武将与从未参与过战争的人有着本质上的区别,那就是对于生命的重视程度。如果你想上战场去杀敌,想要为了谁而战斗,首先在自己的思想上就要抹杀善良和怜悯这样的东西。

而竹心她们这样传统的女性不同,她们并不需要面对战场上的东西。如果说战场上的环境是正在肆虐的暴风雨,那么竹心她们所在的环境则是塑料大棚。虽然并非是精心呵护的温室花朵,但也从未见过外面的血雨腥风。

【不……兄长多虑了,这种事情,其实……我们还是蛮习惯的。】

竹心当然不是那种谈及死亡和杀人就会为之色变的敏感小姑娘,她们呆滞的原因只是因为面前的景象罢了。

【诶……兄长大人还真是受欢迎呢,有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叫做……左拥右抱?】

婉儿无情的调侃着玄德现在的状态。当然小孩子的天真无邪并没有丝毫的减弱这种锐利的话语,玄德倒是被深深的‘刺痛’了。

「我哪有左拥右抱啊……」

自然,这句话根本没有什么争辩力度。因为自己的两只胳膊被关羽和张飞一边一只的瓜分了,这种状况下被竹心盯着,不僵直才怪嘞。

「不是啊竹心,你听我解释……」

【没,没什么的。男性有几房妾室不是很正常嘛,更何况是兄长……只要兄长喜欢的话,我不介意现在改口叫姐姐们嫂子……】

「啊……真是的,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啊啊啊——!」

玄德,不,毅霖这个男人是绝对不会跟任何人在一起的,不但是个彻头彻尾的直男,而且还是个厌恶女性的主,即便有些人能够例外,但依旧不会改变他早已根深蒂固的偏见。

——但这不妨碍什么,在这个世界中的他与爱慕他的姑娘们发展感情。于是,玄德今天也被夹在关羽和张飞中间。

孟德的军营※※※

【孟德大人!孟德大人算我求您了……求您了……放过她吧,她只是担心您……】

「不行。」

孟德的语气十分冷淡,他的头上还缠着厚厚的白布,某个部位还被血液渗透变得鲜红。当然这并非是孟德在战斗中负的伤,而是被自己人‘偷袭’所致。

【当时的情况太过于紧急,而且,而且徐州城显然比我们准备的更加充分,我们当时如果贸然攻城的话,会造成非常惨痛的损失,并且大部分都是不必要的折损,这不符合您的战法啊……】

「接着说。」

夏侯渊此刻正跪在地上,已经顾不得什么礼仪或者妆容了,从回到军营开始连续几天,她都会软磨硬泡的为某个人求情,但孟德始终不肯松口。

【小褚她……也是一时心急,真的不是有意的。而且孟德,她跟了你五年,她这个人是什么样子的您还不知道吗?】

「所以呢?」

孟德的表情看不出一丝的破绽,毫无感情也毫无波动。与之前在阵前与玄德对峙的时候完全不同,现在他已经恢复成平成的孟德了……不,要比平常还要冷淡。

【所以,所以求您……饶恕小褚吧。】

「我问你所以呢?」

孟德将手中的竹简‘啪’的摔在地上,这可是吓坏了跪在地上的夏侯渊。孟德罕有的在对着下属发火,从跟着孟德到现在,从他重新夺回兖州之后就再也没这样动怒过。

【诶……?所以……所以……】

「所以我就能相信她了吗?所以她那种行为就不是违反军规的吗?所以她只要是为了我着想,就可以专断独行,就可以无视我的意愿强行指挥撤军吗?究竟她是主公,还是我是主公啊——!」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夏侯渊的眼泪在眼眶打转,幸好她的姐姐不在,如果夏侯惇在这里的话,恐怕场面就会接近失控了。但那也没有办法,许褚的专断独行虽然最大限度的保住了士气和兵力,也保护住了孟德的性命;然而却有着背叛孟德意愿,甚至是构成了临阵谋反的罪名。

「那你是什么意思?妙才……你,也想反抗我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孟德大人是主公,服从主公的命令是一定的,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孟德说了要我们成为最纪律严明的军队。所以我也清楚,清楚小褚是违抗了军令,所以要给大家做表率而不能轻饶……但是……】

很明显,夏侯渊的眼泪已经滴落在了身上,她并不是一个脆弱的女性,但她为了给许褚求情已经足够失态,自然如果现在有其他将领在的话,恐怕也是相同的情况吧。

「既然你深明大义,你知道我的用意,那为什么还要求这个请?」

不错,因为许褚在阵前的行为已经构成了军中大忌,所以才会被惩罚。这一点就算郭嘉给她求情也无济于事,倒不如说应该是不会被求情的,况且……孟德并不认为自己的处罚很过分。

【……】

但随着夏侯渊的沉默,孟德开始思考起别的原因。因为就以许褚本人来说,她应该是知道自己必然会被这样对待,所以并不会希望别人求情才对。

而夏侯渊跟了自己多年,即便是罕见的自己发脾气,处罚许褚,也不应该反应如此激烈才对。

「……你知道什么隐情,对不对?」

【这……】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替她瞒着我?你觉得这是在为谁好?」

孟德似乎察觉到了一些端倪,他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情绪再一次被挑起。

【小褚她……在跟关羽的战斗中受了伤,回来的路上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

孟德没有表态,没有说话,在短短的十几秒中之内,夏侯渊便听到了营帐的帘子被掀开的声音,回过神时,孟德已经不在这里了。

没错,许褚确实在与关羽的战斗中受了伤,虽然只是被揍了一拳的程度,但对内部的伤害却远远超过了许褚的想象。

在将孟德扛回来的途中已经吐了三次血,但在孟德醒过来之前,她又强行装作没有事情的样子,还是一声不吭的接受了孟德的处罚。

【那个是……?】

【啊啊……好可怜啊,许褚将军被主公责罚了。】

【诶?为什么会这样啊?】

【据说是因为临阵抗命,而且还构成了反叛罪……】

【真的假的啊?!许褚将军可是最得主公信任的将军了,怎么可能会干这种事情啊……】

士兵们围了一圈又一圈,她们谁都不敢上前去,因为她们不想被孟德责罚,只能远远的看着许褚的惨状。

一般来说一旦将领犯错或者士兵犯错,按照军法不过是杖责罢了,至于轻重不过是杖责数的多少而已;但许褚不一样,她头上的罪名几乎是军规的最顶层,没有被直接处死就已经是万幸了。

因为当时大家都在阵前冲锋,想着如何攻破徐州城,很少有人看到了这一幕。即便看到了也被夏侯渊下令三缄其口,不准将那个时候的事情传播出去。所以大家只知道许褚犯了军规被处罚,而并不知其底细。

【……】

她本人也是一言不发,无论是受刑的时候还是现在,都没有为自己的行为作出半句辩驳,将一切都沉默的承受下来。

以她负伤的身体承受杖责两百,再加上现在被吊在树上鞭挞三百,这些刑罚是孟德亲口下的。因为军规中已经记载了,临阵抗命者和反叛者都是要处以极刑的,念及许褚有战功而处以削职和罚俸禄。

当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皮肉之苦是必然要经受的,并且一定要做给所有人看,以成为整治军队风气的表率。

很多人都是眼睁睁看着许褚受罚的,那一次次杖责,一次次鞭挞也几乎是令所有人都心如刀绞的难受。虽然这个平时感情不外露的少女看上去非常冷淡,但实际上她对军中的每一个人都非常好,她只是不善言表罢了。

无论多少人为她求情,甚至是杖责到一半便晕了过去,也被孟德铁了心的浇冷水,再次弄醒后继续受罚。虽然最终孟德应允了可以缩短她被吊在树上的时间,但那也要在承受完三百鞭挞之后。

身上已经遍体鳞伤的许褚依旧没说一句话,但中途已经有好几次,因为呕吐鲜血而身体抽搐,孟德也没有怜悯的看一眼,哪怕一眼。

孟德不是个绝情的人,但他也同样不是个温和的人。他很刻薄,对待别人很刻薄,对待自己更加刻薄,所以他才会有如此冷酷无情的一面。

……当然,有一部分原因是许褚犯了错,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在他自己身上。

‘哗啦——’

又是一桶冷水从头上泼下来,身上皮肉开绽的地方渗入凉水后,令她体会到了被疼痛环绕的感觉。

无论是肉体上的疼痛,还是被吊在这里示众的精神上的摧残,现在大概都比不上伤心的感觉吧。

她早就知道孟德不会对自己手下留情,她也不希望孟德对自己手下留情,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孟德的眼中看到的是自己,而不是另一个人。

但这就让她十分矛盾,因为一旦接受了这种想法,孟德无论如何苛责自己,都是针对自己,自己永远也不会得到孟德的感情,哪怕一点点都没有。

“他的心已经属于别人了。”

“放弃吧,小褚,他不可能属于你。”

“对于孟德来说,那个人死掉的同时,孟德也死了,现在的孟德只是一具由执念驱动的空壳而已”

知晓那个人的事情的大家都劝她放弃,但她自己并不认命。她能够感觉到那种目光,孟德眼中倒映出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影子,而……只有这个影子出现时,孟德的眼中才会出现柔情的一面。

手腕上的绳子勒进了皮肉,几乎让自己的整个肩膀脱臼。她已经被吊在那里两天了,这两天的时间,没有食物也没有水,谁都不敢碰她,没有孟德的命令也没人敢靠近她,大家只能远远的围观着。

泼冷水并非是孟德嘱咐的,但这是许褚自己要求的,她在孟德下达了处罚命令后,只说了那么一句话——

【请让我一直保持清醒。】

「好!我看你也需要清醒清醒,如果她不清醒了,就给我用冷水泼醒!」

倒也多亏了这一次又一次的冷水,让许褚得以补充水份,当然只是一点点而已。

许褚无论白天还是夜里都在思考着,她在责问自己当时为何没有想到更好的方法,在苛责自己为何下手没轻没重的将孟德打伤了,在反省自己的心……究竟在想什么?

但她从未怀疑过自己,从未对孟德有过丝毫的质疑,这是她的执念。即便是这些所有事情都表明了自己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也不会改变她的看法。

“被欺骗,被利用,都没有关系,只要你想要信任他,这些都不会成为阻碍,因为……那是你最喜欢的人。”

那时对关羽所说的话似乎浮现在许褚的脑海中,她的脑子除了存储了一部分战斗技巧和生活常识以外,其他的部分都与一个名为曹孟德的人有关,可以说她这条命有七成都是为了孟德而活的。

大家只知道孟德在小岗村击退了黄巾军的侵袭,但是她们从未过问这个少女的来历,许褚自己也从未提起过自己的身世。只是作为便利的工具一样存在于孟德身边,而孟德也是从第一天开始就予以了她极大的信任。

「你是笨蛋么——!!!」

【……孟德?】

被吊起的身体被放下,手腕上的绳子被解开,手臂的麻痹感几乎流过了整个身体,湿漉漉的衣服紧贴着那些伤口,突然的剧烈运动让关节发出了咯咯的响声,但是这些都不再是许褚关注的重点。

将她抱在怀里的,同时也是予以她惩罚的那个男人,来接她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

「少装无辜,负伤了就别逞能啊!」

【但是,如果说了会让孟德很难办,所以……没有必要说出来。】

孟德抱着许褚回到了营帐中,因为一次次被泼冷水而冷透的身体,已经血肉模糊的脊背,这些孟德都看在眼里。

「脱衣服。」

【……】

孟德很着急,也不知他在着急些什么,只不过他将许褚放置在床上,便开始翻箱倒柜的寻找着什么。

片刻,似乎找到了些衣物。许褚虽然作为一个女孩子,但是箱子里却都是千篇一律的素色衣服,当然这种生活上的细枝末节孟德是不会在意的,他不过随便取出了一件,转而走向许褚。

但许褚依旧愣在床上,并没有乖乖的按照孟德的话去做。没有脱衣服,也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孟德的眼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没听到么?我刚才说……」

【脱衣服,我听到了,但是我不。】

「你说什么?你想继续穿着湿透的衣服,让身上的伤口更糟糕吗?」

孟德正在压制着怒火,原本许褚隐瞒着伤情就已经让他很火大了,现在她还在反抗着自己,连命令也不听了,这一点还几乎从未有过。

【……】

「我没有什么耐心,所以在我失去耐心之前,给我乖乖照做!」

【那是……身为主公的,你的命令吗?】

许褚的语气似乎改变了些,长久以来一直不带有任何感情的音调,发生了改变。但由于改变太过于细微,再加上孟德现在也并不理智,所以他根本没有发现那一丝悲伤。

「啊,是啊,是身为主公,我!我的命令!」

似乎还是对许褚阵前将自己打晕,然后擅自指挥军队撤退这件事耿耿于怀,孟德故意加重了这句话的语气。

【这是对许褚,还是……那个人下达的?】

这句意义不明的话,令孟德有些愣住了,他似乎听不懂,但又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你,什么意思?在我面前的,不就是……」

【——典韦。】

那个名字的出现,扰乱了孟德的神经,他的大脑被这个名字充满,眼前的许褚的模样,改变了……

“喂,废柴,这样盯着我看什么啊?小心我戳瞎你的眼睛!”

“喂!我说啊!不是叫你别看了么……真是的,我有那么好看么?”

「你在……说些什么……她就在……就在……」

孟德的眼眶湿润了,朦胧的视线中,模糊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那个原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浮现在孟德脑海,转而映射到孟德的眼前……重合在许褚身上。

但这场景越是清晰,便越是出现裂痕,面前的少女在变得清晰的同时,身体在崩塌着……

手臂扭向了诡异的方向,脖子开始转圈,头颅便跟着旋转,鲜红的颜色染上了面前的景象。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孟德拼命的挥动着双手想要触碰那少女,但是太过于诡异了,也太过于令人恶心了。那里哪还有少女的影子,剩下的不过是一群无法直视的腐肉块而已。大片的鲜血从中缓缓渗出,仿佛有方向一般流到了孟德身上,逆流而上,攀附上他的双手。

「……啊——啊啊啊啊——!!」

孟德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沾满了鲜血,仿佛依旧能够感觉到余温,但是那温度连同当时的场景一同呈现在他眼前。

他不想去回忆,他不能想起来,被尘封的记忆裂开了缝隙,从中窥见了一丝血的颜色。

【孟德!清醒一点!】

手,被牵住了。眼前的场景再次破碎,待到孟德恢复意识的时候,这里只有许褚一人。

【……抱歉,我……】

「她的墓,在那里。」

【诶……?】

「她的墓,在徐州。」

孟德仿佛缴械了一般,即便手指紧紧攥着衣襟,也没办法完全恢复冷静。没错了,没有人能够让孟德如此动摇,除了……刚才所提及的,亡灵。

【……是么,抱歉,让你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不,是我的错。用急行军攻打徐州,连攻城器械都没有准备妥当,就如此自负的想要一举攻下徐州,夺回韦韦的栖身之所……但是,是我失算了,不曾料想那个刘玄德居然会出现在那里。」

【这是谁都不能预料的事情,即便是孟德你也不例外。】

「啊……失算了,但如果就那样让士兵们上去送死的话……」

【……】

「那不是一个好的主公会选择的方法,踩着同伴的尸体前进,根本就不是必要的伤亡,我只是想尽快攻下徐州而已,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嗯,我知道……因为,那一点都不像是孟德的作风。】

许褚就这样平静的与孟德进行着对话,说实话现在的孟德也许是她见过最脆弱的时候吧,精神状态不稳的同时一味的反省自己,与大家面前的那种自信和运筹帷幄的状态完全不同。

但这是真正的孟德,许褚已经许久不曾见了,但是她没有忘记当初见到孟德时的景象。他有令自己都羡慕的领导能力、大局观,以及精致的谋略……自己也是第一次找到了为了什么人而战斗的感觉。

「如果不是你阻止了我,恐怕我会后悔一辈子,也许……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你做的没错,临场的判断很准确,但……」

【如果能够仅靠我一人被责罚来稳定军心的话,如果仅仅是这样就能够解决孟德的难题的话,我很乐意这么做。】

许褚的语气回到了没有感情的状态,平静就是她的代名词。但越是这种时候,平静的说出一些这样的话,也是孟德在巨大的压力下能够坚持下来的动力。

「我这么做,你不恨我么?」

孟德的眼神中充满了对自己的怀疑,他无数次的怀疑过自己,自己是否真的是那个能够平定天下的人?自己有什么资格平定天下?自己要怎么在这诸侯的夹缝中生存?自己要如何面对士兵,又该如何面对伙伴信任的目光?

他只能对自己苛刻,苛刻到极致,这样才能因为筋疲力尽入睡,才能因为尽力了这种状态而心安。

但,与之相对的是许褚。

未曾怀疑,只在孟德犯糊涂的时候,抗下责任和伤痛来挽回损失。

无论发生了什么,也许她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因为我喜欢孟德,所以……没问题。】

孟德眼中的人,不再模糊不清了,那是许褚的身影,那就是……许褚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