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身为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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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不可思议的状态存活了下来,我,毅霖,原本已经在那个世界里亲手了结了自己的生命,但此刻却又以活着的姿态存在于其他的世界。

而且按照我目前所收集的情报,名为‘涿县’的小镇,穿着传统粗布衣服的古代人,颇具古风的建筑,这些都让我不由自主的将这个世界与三国联系到一起。

  但此刻我还没有那么充裕的时间去思考,因为眼前这个正在拉着我的胳膊的大叔非常急切的想要把我领到某个地方。

而且从他们一开始对我的态度来看,绝对是把我和一个很像我的人弄混了,所以我才会被不由分说的拉到这个地方,虽然走出了森林还是得谢谢他们就是了。

  「嗯?」

  突然停住的脚步令我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差一点撞到了大叔身上,怎么突然停下了呢,难道已经到了?

  【我们……就不进去了,你快些进去吧】

  大叔们粗犷的面孔上隐隐透露出悲伤,我看了看眼前的目的地——一间简陋破旧的茅草屋。

墙壁是用黄泥土砌成的土胚墙,而房顶则是由简陋的几根木棍固定以作为大梁,上面覆以茅草而成。

总之就外形来看,就能够看得出这家人的生活状态——贫穷,一贫如洗。

  就在我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的时候,后面的大叔推了我一把,踉跄了几步,我似乎没有选择,如果在这里选择其他选项的话,大概会发生什么无法料想的事情吧……但推开门进去也是一样啊

  「算了……进去吧」

  最终我还是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推开薄薄的木门,我看见了屋子内的景色,映入眼帘的是编制到一半、搁置在桌上的草席,旁边的柱子上还挂着串成串的草鞋,一张老旧的桌子,还有一个简易的灶台,除了那边的角落的矮炕上卧着的女人,其他的几乎什么都没有……真是个贫穷的家呢。

  【啊……备儿,是你回来了么】

  炕上女人的声音有气无力,看起来应该是抱病在身,从女人已经白了一多半的头发以及老迈的嗓音中推断,应该是我冒名顶替的这家伙的母亲一类的长辈。

  看样子,似乎已经是弥留之际了吧,从她微弱的气息以及逐渐变弱的呼吸来看,似乎是命不久矣,那么,即将离世的母亲最后想见她的儿子一面,但却被我这么个冒牌货搅了局,就是这么个情况吧。

  「……呃,嗯」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她在叫我,我又不能就这样出去,所以我来到那个女人身边,近距离观察才发现,女人似乎眼睛不好。

  因为即使我就在她旁边,她的眼睛也只是无神的看着天花板,我不由得松了口气,这样暴露的可能性就大大的降低了。

  【啊……等你好久了……备儿,让娘摸摸……】

  女人似乎很激动,颤巍巍的将手摸索过来,一双饱经风霜的手轻轻的抚摸着我的脸,我甚至能够通过她手掌的粗糙程度判断出这个女人经历过我难以想象的辛苦。

  尽管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只是将我误认为自己的儿子,但是望着她安详又幸福的表情,我不打算去拆穿这个谎言。

因为,完全没有必要,我完全可以通过继续冒名顶替她的儿子来套取一些有用的信息。

  不过,我很意外,虽然在城外就考虑到了这个事情,我跟他的儿子有那么像吗?

  然后,似乎满足了,女人将手拿开,闭上眼满足的笑了。

那是何等安详的表情,安详到让我觉得她何时一命呜呼都不奇怪,这刺激起了我的一些记忆,令我总觉得她会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咽气——真是令人讨厌的记忆。

  可能因为这个时代对我而言有着特殊的含义,所以在这种特定的场景下,我才会将那段封存已久的记忆从脑海深处刨出来

  ——我也不想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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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国演义》——可能对于其他人而言,那是一本普通的书籍,但是对于我来说,那是我珍重的,关于那个人的回忆;而那本书也是我的母亲还在的时候,最爱读的书。

  很奇怪吧,女性喜欢看三国什么的,但是,事实就是这样。

而且深受母亲的影响,我爱看各种各样的小说集和故事集,而最爱的,则是这本《三国演义》。

毫不夸张的说,我读过百遍不止——当然,这也是有其他的原因。

  当我还是个小鬼的年纪,虽然很丢人,但是我承认我是个爱哭鬼。

无论是发生什么,哭都会成为我发泄的一种方式,被小刀划伤了手指,我会哭;因为摔倒而磕破了膝盖,我会哭;读到了一个悲剧的故事,我也会哭;甚至是——莫名的感觉到心中压抑,我还是会哭。

  哭哭哭……我就是这么一路哭起来的——

  当然不是,虽然我是个爱哭鬼,但我的母亲可是一位非常坚强的女性,也是她教导我学会了坚强。

每每受了伤,或者有什么伤心事,耳畔总是会传来那句‘要坚强一点呀,小霖不是个男子汉吗?’

  她很狡猾,真的,她总是会第一时间跑过来安慰我,然后鼓励我,会一边摸着我的脑袋,一边用那种温柔到有些狡猾的语气说话。

当然,她也总是会准确的戳中我的自尊心。

  然后,无论我那时处于什么状态,我都会逞强的站起身,使劲儿用手擦干眼泪,以哽咽的声音逞英雄——

  「嗯!我,我要变得坚强,将来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当然,也可能是天生遗传,我也变得狡猾了。

我知道只要我变得更坚强一点,那么母亲便会非常高兴,她会朝我露出那种足以温暖我心房的笑容,为了让那笑容能够常驻在她的脸上,我也逐渐成长了起来,变得越来越坚强了。

  【小霖今后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母亲有时会这样问我,至于我的回答……确实没有任何的目的性,因为我那时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没错……傻傻的,这么相信着。

  「我想成为一个善良、正直、能保护妈妈的人。」

  【是这样呀,那么……妈妈会期待着,期待着你长大的那一天】

  如果让现在的我来评价这句话,大概,我不会说什么童言无忌,我只会冷冷的给出一个评价——天真。

进而,我也能够清楚的知道,我食言了

  我没能成为我口中的那个善良、正直的人,反而成为了与之相对的那种人。

大概如果母亲知道了的话会很难过吧……但是,母亲也食言了。

  我已经记不起那时的具体情况了,但是当我再次有深刻的有关母亲的记忆时,场景已经不再是我所熟悉的家里,也不是楼下的小公园,而是——那个纯白色的房间,还有些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没错,母亲因为一些疾病而住了院。

虽然父亲对我说,母亲只是为了好得更快所以才会选择住院,但每当我到达那个名为医院的地方时,总是会有一种非常讨厌的感觉。

这种不好的预感经常令我做噩梦,我会梦见那个纯白色的场景出现裂痕,然后母亲便被那个裂痕吸走,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能,我真的会做预知梦吧。

  母亲去了那个纯白色的房间,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我再也不曾听到过母亲的声音,也再也不曾见过她的笑颜,我无法接受,明明说好了病好了就会回来呢?说好的要再次为我读完那本厚厚的《三国演义》呢?说好了……期待着我长大呢?

  都是……骗子。

  过了数年,我也理解了那谎言的意义,当然,我也因此改变了不少,知道母亲离我而去,我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

而关于母亲的记忆,我通过某种方式将其封存在了记忆深处,选择性的忘记……

  只是刚才所见的一幕,将它唤醒了罢。但随之而来的必然还有——

  【小霖……要,坚强的活下去啊……】

  「骗人……你骗人……你说过会回来的……你说过会回来的!」

  (其实,只是我没有做到我们的约定而已,我……没能保护好她,甚至让她在我眼前永远的离开我,而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讨厌这种无奈,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病人生命体征正在下降!】

  【赶紧送急救室啊!】

  【不好了,医生,病人停止呼吸了!】

  【准备电机……可恶,赶不及了!】

  这些嘈杂的声音伴随着纯白的颜色,啊……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白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