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璐克修女做完弥撒从圣日耳曼德佩教堂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她前两周其实都是在圣塞维兰教堂做的弥撒，但路易斯今天提出要和她一起过来圣日耳曼。玛丽当然不介意，在圣日耳曼德佩教堂做弥撒也未尝不可，只不过她更喜欢圣塞维兰那五彩斑斓、迷乱人眼、摄人心魄的《七圣礼》彩窗，圣日耳曼德佩那普通的彩窗与之一比较，就相形见绌了。
而路易斯来这里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做弥撒。圣日耳曼德佩教堂的对面就是著名的双叟咖啡馆，而离双叟不远的地方则是巴黎另一个有名的咖啡馆——花神。玛丽在教堂里做弥撒的同时，路易斯便流连在这两个咖啡馆之间消磨时间。
用路易斯自己的话来说：“万圣节之后忙了大半个月，抽空出来休息放松一天是很有必要的。”
相比之下，充斥在圣塞维兰教堂周围的则都是路易斯不屑光顾的小饭馆，那种店面敞开，招揽顾客的大菜单写在黑板上，里头总是人满为患的小饭馆。顺着圣雅各街再往北走，街道便改名为小吃街。玛丽自然不会了解得这么详细，这些都是路易斯告诉她的。他甚至还说过“整个国家就巴黎吃得最差，而整个巴黎就拉丁区吃得最差”这种玛丽完全无法理解的话语。
所以现在每次路易斯提出去外面吃大餐的时候，玛丽都已经清楚大概要坐好几站地铁，再坐好几站的车，中间或许还要转车，下车后再走几条街的路，才能到路易斯口中那些“好极了”的餐馆。
而这次路易斯更为可恶，竟然挑礼拜天出来，自己今天可是必须要做弥撒的呀！玛丽在内心里控诉了整整一天，导致刚刚做弥撒的时候也有点心不在焉。
“也不知道枫丹先生是不是故意的，不想带上我……”
玛丽走到双叟咖啡馆外张望，店内店外都没有发现路易斯的踪影。她又迈了点步子来到花神咖啡馆，终于在店外的露天桌椅上找到了路易斯。
与此同时，路易斯正好抬头，恰巧看见了径直向他走来的玛丽。
“哟，玛丽，弥撒结束了？”
“是啊，结束了，枫丹先生。”
“吃过晚饭没有？”
“已经吃过圣餐了！”玛丽看着路易斯脸上戏谑的笑容，气不打一处来，压根就不想给他好脸色看。
“哟，小修女因为我带她出来结果自己吃独食，生气了！圣餐可吃不饱，那么小一块饼，那么点葡萄酒……想去哪儿吃？”
“枫丹先生，您上次说的小吃街，还没带我去过，今天就带我去一次呗。”
“好像是和你提起过……味道也就那样，怎么会想去那里吃……难得来一次圣日耳曼德佩，我还想带你尝尝这里有名的甜品呢……”路易斯有些纳闷。一个修女想去那种在他看来脏乱差的地方，也太奇怪了。
“我说过我对甜食不是很感兴趣啦。”玛丽娇嗔道。
“那万圣节之后你还吃那么多糖果？好吧，既然你想去拉丁区的小吃街，我就带你去吧。但你要是后悔了可不能怪我哟，毕竟是你自己提出来要我带你去的。”
“那里和这边，到底有什么区别啊？不都是面包蛋糕之类的么……”
“你可是没尝过圣日耳曼德佩的马卡龙，玛丽……我敢保证你会爱上它的，只要尝一口……”路易斯说着指了指放在隔壁椅子上的纸袋。玛丽探头一瞧，里头是米色典雅盒装的马卡龙。
“枫丹先生，原来您已经提前打包买好了呀。”
“这些是我自己带回家以后吃的份。玛丽，你要是真想吃，我也不介意分一点给你。现在先回拉丁区吧，小吃街的奶酪我觉得还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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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人很多啊，枫丹先生！”玛丽叫道。
两人先回了趟丹东大道66号，把路易斯买来的甜品袋子放下，接着再动身来到圣雅各街底端的小吃街。此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才十一月中旬，玛丽，而且现在也不是很晚，当然有很多人啦。但我现在很饿，因为晚上没吃过正餐。而我敢打赌，从我们身边经过的人都是吃了晚饭之后才来这儿的。”
“我也很饿，枫丹先生……带路吧，去吃什么好？”
两人相处了一个月，玛丽同路易斯的交谈已不再像初来时那样生疏谨慎。两人在非工作状态的日常生活中看起来更像是朋友而不是师徒。
“既然这样，先吃点东西稍微填填肚子吧。太饿的话，就不太感觉得出味道的差异了，吃什么都好吃……这时候的首选当然是——可丽饼和帕尼尼！”
路易斯领着玛丽来到一家可丽饼摊前。
“可丽饼！我好久没吃了！小时候很爱吃这个……”玛丽激动地大喊。
“哦？！喜欢甜的还是咸的？”
“甜的！”
“还说你对甜食不感兴趣……要什么口味的？随你挑。”
“……种类太多了，我挑不出来，枫丹先生，您帮我选一个吧。”
“嗯……给我来一个巧克力和一个草莓。再给我两个帕尼尼，都要牛肉馅的。”
“帕尼尼？这家店还卖帕尼尼吗？”玛丽惊讶地问道。
“帕尼尼经常和可丽饼摆在一摊卖的，玛丽你难道不知道吗？就在旁边。我猜你这种小身板，吃完这些就快饱了……呐，快尝尝，小心烫！”
路易斯把刚加热过的帕尼尼递给玛丽一块。
“真好吃，枫丹先生！”
“呵，要是让你吃到最正宗的，你就不会想着再吃这条街上的了……”
在这之后，果然不出路易斯所料，玛丽吃完一个可丽饼和一个帕尼尼便说自己饱了。路易斯只好带着玛丽随便逛了逛，买了点鹅肝酱、奶酪、葡萄酒以及法棍，手提大包小包准备回家。
“枫丹先生，我们怎么不沿原先的路回去啊？”玛丽有些纳闷。路易斯嘴上说着回家，却把她带到了完全陌生的街道，在小巷子中东拐西绕。
“既然来了，就顺便把该做的工作做完。”
玛丽依旧一头雾水。
“工作？您今天不是休息吗？”
“昨天一个客人向我提出了一个委托。这个客人是代表这片区域住户来找我的，就是我们现在绕来绕去的这个地方。我觉得比较简单，就顺手接了，本来是准备明天和你一起来这里看看的，但因为你，今天一下子改变了行程，这地方又离小吃街不远，我于是决定今晚就把这个工作解决了。”
“昨天来我们家的一个客人……没什么印象了。那时候我是不是在午休啊？”
“是啊，他来的时候你刚好在我的卧室午睡。其实我也没和他谈多久。”
“那个客人的委托是什么啊？”
“让我来看看他家附近的一个闹鬼小巷，他在手机上发了定位给我……就在眼前了。”路易斯掏出手机看了看说道。他停下脚步，玛丽也随之停下。
路灯在两人脑袋上方散发着昏暗的灯光，光线也同时射入两人面前的小巷，接着却像是被黑洞吞吃掉一般。
巷口仿佛就是那黑洞，灯光只照进半米便停止在原地。从被灯光照出的一小部分可以看出，小巷内壁和地上都是湿漉漉的，与小巷外的干燥地面形成鲜明对比，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这条巷子好黑啊，枫丹先生！完全看不清巷子尽头呢。”
“但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巷子……当然，最好是那帮人疑神疑鬼瞎想，这样我也不用出太多力了……既然我接了委托，现在又到了这里，就好好检查一下吧。”
“枫丹先生，手提箱……您出来可没带手提箱啊，里面有您的驱魔工具呢。”
“我带了圣水瓶，至于其他工具，暂时还用不到。到时候真发现有魔鬼潜伏在这儿的话，就借你的十字架用一下。”
“又用我的……别让我驱魔就好了。”
“怎么，心虚了，怕了？上次不是蛮成功的嘛……算了，今天就由我来吧。”
“要……要走进去吗，我们好像也没带手电筒……”玛丽站在巷口踌躇着。
“手机有手电筒功能啦。牵牢我的手进去总能稍微安心一点吧，玛丽……你还有十字架和手环的庇佑。”
路易斯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朝黑暗的小巷内照射，这才发现里头就像是个水帘洞，巷子的两侧墙壁上浸满了水珠，正源源不断往下流淌滴落。
“把东西放在外面吧，沾湿了可不好。”
路易斯和玛丽把食品袋子都放在路灯底下，接着路易斯牵起玛丽的小手，两人走进巷子中。
“我得先和你说一点情况，玛丽。不然待会儿你又要大喊大叫了。”两人才刚走进小巷，路易斯便对玛丽说道。
“什么，枫丹先生？您该不会是故意等我走进来再说的吧？！”玛丽有些嗔怒。
“不要生气嘛……我这么做是怕你听到我说的之后，直接就不打算进来了。”
“有那么可怕吗……”
“我也不知道，是客人和我说的，他说这里的居民每次走这条巷子的时候……”
路易斯已经感觉到脚下的积水漫上了鞋面。
这也太快了点！
“枫丹先生，地上的水好像变深了！都快到我的脚踝了！”玛丽还是惊叫了出来。
“……每次走到巷子里，地上的水就会越来越多，到最后就像是在巷子里游泳一样……”
“客人说得对，这里真的邪门！”
“……幸亏巷子不长，大人们一般都在水没上胸口的时候就能走出这条巷子……但走出去之后，外面的地完全是干燥的，一点水的痕迹也没有。客人说巷子两边好像各有一道透明的墙，只让人通过，不让水通过。”
水已经漫到路易斯的膝盖了，而前方的通道依旧黑暗，路易斯看不清楚，无法判断距离出口到底还有多远。
“越来越难走了！”
“是我大意了，没想到真和那客人说的一样，这么邪门！早知道就该在进来之前先看个清楚！如果客人说的都是真的，那我们很快就能从这巷子里走出去了，玛丽，再加吧劲！”
“枫丹先生！有人拽着我的脚！”
“什么！？”一听到玛丽的这句话路易斯便把头转到身后，他一下就注意到玛丽惊恐的神情。
“有一只手拽着我的右脚！”玛丽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此时她的步子完全停下来了，巷子里的水则还在上涨。
“好吧，玛丽，把身体侧过来一点！”
玛丽并不知道路易斯做着什么打算，但还是乖乖听话让出了一点身子。路易斯淌在水中的两条腿迈开大步，直接踹起一脚踢向玛丽身后侧的水中。
玛丽感觉到抓住自己右脚踝的手猛然间松脱了，此时她的后背又被路易斯推了一下，整个人向前冲去。
路易斯·枫丹则感觉自己一脚踹到了一团肉上，而自己的脚也在水中被莫名的东西扒拉了几下，鞋子差点被扒下来。
“玛丽，你直接跑到出口去！我得把这东西干掉，等会就出来！”
“枫丹先生，那到底是……”
“你就把它当作是水鬼之类的东西吧！总之我能搞定，我也会游泳，出得来！”
“水鬼？！这是……”
“先别愣着了，跑啊！”路易斯大声催促道。
水已经漫到玛丽的腰上了，她只好最后看了路易斯一眼，跑进黑暗中。
路易斯稍稍松了口气，而他身前的水中泛起四溅的水花。
“还是第一次在法国见到这东西……水鬼难道不是亚洲特产么？！”
路易斯从大衣内袋里掏出小瓶的黑色圣水。小瓶装圣水的瓶身比放在路易斯手提箱里的足足小了一大圈，方便平时携带，路易斯不带手提箱外出时总会带上这个以防万一。
他一个猛子钻入水中，微微睁开眼睛。眼前的水中有个黑影，正向路易斯这边袭来，他只好在水中蹬起双腿使自身快速后退，与此同时旋松圣水瓶的瓶盖。
路易斯看到那黑影有着类人的身形，拥有四肢，两只手也为五指，指缝中隐约长有蹼。
“即使你能露出实体，内在也只是一个灵魂罢了。”路易斯抖了抖手指打开瓶盖，黑色圣水从瓶中涌出与巷子里的水混合在一起。
“本来只想净化你，因为你并没有伤害经过这里的路人，但可惜，你最后还是打起了玛丽的主意……地狱黑水燃起的水中火会如你所愿，你将离开这里，你将永远呆在地狱之中！”路易斯在心中默念出这句咒语。
身前水中的那个黑影在路易斯念完咒语的瞬间便抽搐起来，水被它搅动得一片浑浊。它的周围萦绕着黑水，它身上也同时冒出黑色火焰。水中起火，换做常人肯定无法想象，但路易斯早已司空见惯。他又猛一蹬腿，上身冲出水中来到水面，这才发现水已漫到他的肩部。
路易斯并没有逗留，而是径直向出口游去。远处水面的波动渐渐平息，他感觉到水已不再上涨，甚至开始渐渐退去。
结束了。他在水中转了个身换成仰泳，望着挂在天山的弯月，张嘴朝空中吐出水柱。
路易斯拨动着水的手突然触及到空气，这吓了他一跳。他转过身来，才发现自己已游到小巷出口，玛丽正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路易斯在水中站立起身体，迈步从巷子里走出。正如客人所说的，这小巷出口似乎有一面透明的墙隔绝了其中的水使其不漏到外面。但现在，路易斯却瞧见几股水柱正从这面透明墙上喷出。
“看来随着那水鬼被我驱除，这个巷子也重新变得普通了……”路易斯心想。
“枫丹先生，看来我白担心您了。没想到您竟然有兴致从里面仰泳出来。”玛丽尖锐地讥讽他道。
“这不是把那水鬼搞定了嘛，我就稍微放松了一下。玛丽，你不知道，你说被它抓住脚的时候我有多紧张……”
“好啦好啦，枫丹先生，幸苦你啦。我也是调侃调侃而已。不过这样一来，客人的委托是不是已经解决了？”
“是的，我敢打包票，现在这条巷子不会再出问题了。要不，我们再走一遍？”
“肯定要走回去啊，买来的东西还放在那头的路灯下面呢！”
于是两人又沿着来途走入巷子。这次没有发生任何异常情况，天上的月光也照亮了整个巷道。地上还有些积水，两边的墙上也有些水渍，但路易斯认为，只要过完今晚，第二天这巷子便会变得和外面一样干燥的。
两人走出巷子，又回到了昏暗的路灯底下。
“枫丹先生，半路上我怎么没有看见您说得那个水鬼的影子啊？您不是说搞定它了么？”
“玛丽，水鬼水鬼，既然是鬼，被我干掉之后怎么可能还会留下尸体呢？”
“噢噢，也对……话说水鬼究竟是什么东西啊，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在我印象中，水鬼这种东西只在亚洲出现过，我搞不懂巴黎为什么也有……水鬼一般都是由投水自尽或者在水中淹死的人的灵魂变化而成，之后等待活人经过或是引诱过来，拖入水中来当它们的替死鬼，它们自己则可以趁此转生……太奇怪了，这里是一条小巷子，平时也就下下雨才会有水，怎么可能淹死人形成水鬼呢？”
“枫丹先生，您别说了，越说越吓人！”
“不过这巷子已经没问题了……还是得抽空调查调查。”
“可以回家了？”
“嗯，先回家吧。”
路易斯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这件事情有古怪。我的眼睛竟然看不明白这条巷子经历过什么！”路易斯心底有些气恼。他觉得自己很失败，这也是近年来难得能难住他的几起事件之一。他的通灵能力虽不及几个包括威廉·劳伦斯那样的变态，但也高出普通灵媒一等，灵视能力更是一流，这次也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这里的住户经过不袭击，我和玛丽经过的时候却……难道，这只水鬼是被人搬到这儿来专门对付我的？而且这个人的实力绝对不弱！”
路易斯细思极恐，这个猜想绝对不能告诉玛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