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六日,圣尼古拉节,法国的儿童节。

对像路易斯这样独居的的成年人来说,这个节日毫无意义。

往年的路易斯在十二月六日都是不出门的,因为这一天的大街上会有很多化妆打扮成圣尼古拉斯的大人沿街每家每户地给孩子们送礼物。

有圣尼古拉斯,就有和他一起出现的鞭挞老爹。鞭挞老爹通常穿着黑袍,手拿一根鞭子,专门鞭打那些不听话的小孩。

听话的乖小朋友在这天将会得到圣尼古拉斯的礼物和糖果,而不听话的熊孩子只能得到鞭挞老爹的一顿胖揍。

但今年的情况与往年不同。玛丽来到了路易斯身边。

虽然玛丽已经17岁了,即将成年,但17岁就是17岁,在路易斯眼中,她现在依旧是个小姑娘。

路易斯准备带她好好过完她人生中最后一个儿童节。

早在几天前,他就瞒着玛丽一个人抽空到塞纳河右岸玛黑区的雅克·奥特格宁订好了蛋糕和糖果。今天他也起了个大早,趁玛丽还睡着儿童节应得的懒觉,在塞纳河两岸跑了个来回,将订好的蛋糕与糖果取了回来。

当他返回到丹东大道66号的时候,发现玛丽已经穿着整齐,站在公寓楼前。

“枫丹先生,您去哪儿了啊?我早上一醒就发现您不见了……”玛丽抬眼便看见了从街对面走向她的路易斯,小跑上来询问道。

“叫我圣尼古拉斯,玛丽,不然你就得不到我手上提着的这些礼物了。”

“可您的打扮和平时完全没两样啊!”玛丽捂着嘴笑着说。

“见到圣尼古拉斯和他的助手黑彼得了吗?”

“见到了!圣尼古拉斯骑在白马上,身边有好几个黑彼得呢……我从他们那里收到了糖果和姜饼!”

玛丽激动地把两只手摊开,一只手里是五颜六色的糖果,另一只手里是包装好的小巧的圆形姜饼。

“我记得去年圣尼古拉斯是被黑彼得骑着摩托带来的,今年又改成骑马了啊……既然你已经见到了圣尼古拉斯,还拿到了礼物,那我们就先上楼吧。”

一回到606室,路易斯就把手提着的蛋糕盒与糖果盒轻放到桌上。

“这就是您要送我的礼物?好像又是吃的……”

“玛丽,我对别的没什么研究,但在吃这方面,我绝对是驱魔行业内的专家。这蛋糕和这盒甜品都是我特意到玛黑区的雅克·奥特格宁定做的,有那么点贵,但还是负担得起的。至于味道,那肯定是最顶级的。”

“我不懂您口中的那些甜品店点心店啦……现在能拆开吗?”

“拆吧,反正这些都是我送给你的,随你吃。先拆这盒糖果吧。”

“哦哦。”

这是一个黑色丝绒硬盒,开口镶有银边,华贵的犹如珠宝盒一般。

“这得怎么打开啊,枫丹先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这么精致的糖果盒……”

“用力把这个金属按钮摁下去,就能打开了……”

路易斯帮了玛丽一把。

真的如同打开未上锁的珠宝盒一般,只是盒内并没有宝石珍珠散发耀眼光芒。

散发光芒的是玛丽的瞳孔,她瞪大了双眼注视着盒子。

“要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些都是什么吗?”

“啊?那麻烦您了……”

“这些外形和宝石差不多的是水果软糖;独立包装的芒香西番莲焦糖;巧克力指形小饼;满是果仁糖的巴黎车轮饼;Citron Vert,一种有榛子和柠檬的牛奶巧克力;Basilic,一种充有紫苏的黑巧克力。这些应该够你吃了吧,我可是把整个雅克·奥特格宁的招牌都打包进这个盒子了!”

“太豪华了,枫丹先生!这些糖果点心的品种和包装,还有这精致的盒子……”

“都是为今天准备的!再来瞧瞧旁边这个,我在店里订做的蛋糕,先是自己设计的,最后和蛋糕师傅又商量了一下,改成了现在这样。玛丽你赶紧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您自己设计的?好厉害啊,我肯定喜欢的!”

“没打开看过怎么知道?不过得小心点儿,可别把蛋糕碰坏了。”

蛋糕盒比糖果甜品盒大了整整一圈,也高了大半截,玛丽一看就知道里头的蛋糕个头不小。盒子虽没有糖果盒外表华丽精致,仅为塑料纸类包装,但其表面所印的五彩花纹却极为好看。

如圣赛维兰教堂《七圣礼》彩窗那般缤纷。

“自己一个人可吃不完这么多,得和枫丹先生好好分享!毕竟这是他花钱特意买给我的……”一想到这个,玛丽的心头便甜蜜蜜的。

“知道该怎么打开吗?”路易斯的话惊醒了正在出神的玛丽。

“呃,盒子好像没有缝隙诶……被礼品纸完全包裹住了。”玛丽绕着蛋糕盒看了一圈。

“把这根封条撕开啊,没看见吗?”路易斯指了指蛋糕盒中间有色差的部分。

“啊,刚刚没发现……撕开之后呢?”

“然后把盒子整个往上提……小心点小心点……”

当蛋糕盒的上半部分被玛丽整个揭掉之后,盒内的蛋糕本体让她震惊了。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圣米歇尔山……”她喃喃地念道。

是的,玛丽确实看到了圣米歇尔山,她从小长大生活的地方。

蛋糕的主体,那著名的古迹与天主教朝圣地,除耶路撒冷和梵蒂冈之外的第三大圣地——圣米歇尔山,在雅克·奥特格宁的蛋糕师傅出神入化的制作技艺下,完全呈现在玛丽眼前。

“来我这里这么久了,觉得玛丽你会想家,想修道院,就找雅克·奥特格宁的师傅把整个圣米歇尔山拷贝过来了。怎么样,喜欢么?”

“枫丹先生!”玛丽的双眼突然涌出热泪,一下子扑到路易斯怀里。

“怎么,被我给感动哭了?”路易斯把手伸进玛丽的头巾,摩挲着她拥有柔顺金发的头顶。

“当然啦……跟着您学习的这段时间,您对我一直都很好……处处关照我……”玛丽梗咽着说道。

“一直都很好,处处关照……我不是经常捉弄她吗?”路易斯有些想不明白。

但被妙龄少女依靠着的感觉还是蛮不错的,他的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不过两人也快要分别了。这几天威廉随时都会来把玛丽接回去,而路易斯也要开始履行自己身为新人赛驱魔组正评审的职责,与两位副评审一起在大会开始前出完比赛试题。

“好了,别哭了,玛丽。去洗把脸把眼泪擦干,让我们一起先把这个儿童节过完吧。我敢打赌,这个圣米歇尔山蛋糕不但好看,吃起来的味道也肯定是顶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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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路易斯并没能和玛丽再多相处些日子。

十二月六日,圣尼古拉节的夜晚,威廉没有提前通知路易斯便直接来到了丹东大道66号606室门前。

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路易斯的两个副手,通灵大会新人赛驱魔组的两位副评审,现欧洲女巫之长、女巫会之主——安妮·希斯与“内阴”专家塞斯·恩伯之女、灵媒——琳赛·恩伯。

所以当威廉敲响房门,路易斯笑着开门的那一刻,场面瞬间凝固了。

“唔……威廉……你来我这里之前,怎么也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这样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路易斯一见到门外的威廉,心就凉了半截。

他知道,约定的时间还是到了。自己毕竟不是玛丽真正的师父,威廉才是。他要把玛丽带走,自己没有办法,也没有理由去挽留。

“枫丹先生,来的人是谁啊?”玛丽在屋内喊道。

没等路易斯回应,她便自顾自走了出来。

这样一来,自然是瞧见了站在门外的威廉。

“璐克修女,我来接你了。这阵子过得还好吧,有从路易斯那里学到些什么吗?”威廉冲她笑道。

玛丽听到威廉对她的问候,瞬间愣在原地,但她随即便反应过来回答道:

“劳伦斯神父您来接我了啊!我在枫丹先生这儿过得很好呢,受到的教诲更是让我获益匪浅!”

她快步走到威廉跟前,威廉也笑着摸了摸她遮盖在头巾下的小脑袋。

“威廉,还有……琳赛和安妮,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快进屋坐坐吧。”路易斯虽然此时心里有些难受,但依旧这么招呼客人道。

“那就先进屋坐会儿吧,顺便和你们三个说一下出题的事宜。璐克修女,你快去收拾收拾行李,晚些时候我们就回去。”

“哦……”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玛丽现在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当她向众人欠身然后跑回房间时,路易斯瞥见她用手背抹了抹双眼。

玛丽飞快地卷起平铺在客厅地板上的毯子和铺盖,抱着它们径直走进路易斯的卧室,随后关上房门。为了不占用客厅的空间,同时也避免给客人留下不好的印象,玛丽的行李箱一直是放在路易斯卧室里头的。

“你应该提前和我打声招呼的,这样玛丽也能好受些……她现在似乎有些接受不了。”路易斯对威廉说道。

“是我没考虑好,我向你道歉。”

“你还是待会儿单独向玛丽道歉吧,我肯定是不介意……先坐下吧,我刚好有泡好的咖啡。”

仅有的两把沙发,一把被路易斯让给了威廉,至于另一把……

安妮,琳赛,路易斯三人大眼瞪小眼。

“你们两个,谁要坐?就这一个座位了!”路易斯提着咖啡壶冲着两位女士喊道。

他前阵子才和琳赛见过面,与安妮却有将近十年未见了。“黑女巫”如今已变成欧洲的女巫之长,路易斯虽然对女巫会不甚了解,但也知道其欧洲总部位于伦敦。

“过了十年……她变化真大啊……”路易斯暗自感慨。

在他的记忆里,安妮·希斯依旧是那个与他和威廉在2000年通灵大会新人赛驱魔组比赛中相遇并较量的“黑女巫”。

那也是他与安妮的初遇。

那时候的安妮虽为业界新星,却早已威名远扬。她去世的祖母也是有名的女巫,安妮完全继承了祖上遗传下来的优良灵媒血脉,而且比她的祖母更为出色,是同时期年轻女巫中的佼佼者。

但路易斯当时完全不在意其他人的实力如何。第一次相遇,安妮之所以能在他心中留下深刻印象,主要原因还是那自古以来就存在的女人对男人的杀手锏——

身材相貌。

平心而论,路易斯觉得年轻时候的安妮比琳赛漂亮不少,虽然两人的身材相差无几。但十年的光阴岁月消逝而过,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安妮·希斯,已经和十年前完全不同了。

原先垂到腰部的黑色长发被剪为勉强能撩至耳后的短发,未曾改变的只有长长的快盖住右眼的斜刘海以及耳垂上的银色骷髅头耳钉。安妮的脸颊也不再修长,明显长了点肉。眼角与脖子上的皱纹虽用浓重的眼影和化妆品尽力掩盖,却也依稀可见。路易斯记得安妮以前是不屑于使用化妆品的,过了这么多年,她也因为人的自然衰老而做出了改变。

安妮的身材虽没有严重发福,甚至可以算得上保持得很好,但与身旁的琳赛一比,显然是完败。琳赛的身材无可挑剔,与年轻时几乎没什么区别,而安妮的胳膊、腰身与大腿不但比她粗了一些,胸也下垂了不少。

不过她今天的穿着与年轻时差别不大,依旧是黑色的短皮夹克与紧身皮裤。

“岁月不饶人啊……”路易斯轻声叹道。

“安妮还是你坐吧,毕竟你人刚到巴黎,肯定累坏了,稍微坐下休息一会儿。”

琳赛出乎路易斯的意料,主动把沙发让给了女巫长。

“这两个人,年轻的时候不是死对头么?人到中年反倒还谦让起来了……”路易斯在心里吐槽。

“好妹妹,多谢你的好意,那我就不客气了。路易斯,我坐了啊?!”

“又不是不让你坐!我是主人,当然得让客人坐了!还有这个好妹妹是怎么回事?我倒是有点糊涂了,琳赛,安妮,你们两个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路易斯心口烦闷,安妮的调侃激起了他的怒火,但他还是忍住没有爆出粗口,而是转化为尴尬的笑。

“威廉在这儿,自然是得给他一点面子。况且你们两个男人,一个是这次大会新人赛的总评审,一个是驱魔组的正评审,我和琳赛只不过是区区副评审,怎么敢造次呢?”

“呵,我听琳赛说你现在是欧洲的女巫长?这个名头就能压死我这种业界小人物了。”

“你也太贬低自己了吧,路易斯……”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不要拌嘴了。这次大会,身为总评审的我为什么会把大家聚到一起?都是多年未见的老友,趁此机会……”

“威廉你这就是在瞎扯了,我和你不是经常见面吗?琳赛我也偶尔能在街上偶遇,安妮倒确实是快十年没见面了。”

“路易斯,当时的圈子可不只有我们四个。你想想,还有通灵组的三个评审没算上呢。”威廉说着拍了拍路易斯的背。

“难不成,通灵组那三个也是我们几个熟悉的?老朋友?”

“我告诉你吧,路易斯。威廉在来的路上跟我和琳赛都说了。通灵组的正评审是苏利文,副评审是列奥尼特和雅奇,确实都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嗯……好吧,不过和他们见面也得等到大会开幕了。他们三个应该也在忙着出题吧?既然安妮也来了,人都到齐了,我们三个也得抓紧了。威廉,有关驱魔组的试题,你有什么要提醒我们的吗?”

“也不需要多少指示,我也和你说过,试题由你们三个评审全权负责,我不会来干涉。但不管是怎样的试题,都还是要守规矩,不能超纲。”

“超纲?是指难度吗?威廉你不是让我题目出得越难越好吗?”

“不,不是难度这方面的……”

正当威廉还在思索该怎么向路易斯解释的时候,卧室的门开了,玛丽从里头探出半个身子。

“劳伦斯神父,我理好了行李,什么时候走……”

“哦,璐克修女……那这样吧,路易斯,琳赛会替我告诉你相关事宜的。先走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处理。”

“知道你忙,但也别太拼了,容易过头。到时候大会见。玛丽,大会再见,我期待着你新人赛的表现。”

玛丽拖着行李箱从路易斯的卧室里走了出来,走到路易斯身前。他注意到玛丽的眼眶与鼻子通红,可能在房间里偷哭过了,只不过没有哭出声音,没有让屋外的大人们听到。

“枫丹先生,我会努力的!”玛丽梗咽着向路易斯做出保证。

“还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吧,我记得大会开幕时间一直都是……十七号。这几天让你真正的师父威廉帮你好好补补功课,毕竟你跟着我学习的这段时间,我也没教你什么有用的……”

“才没有!您教了我很多,都是有用的!您也是我的师父,另一个师父……”

说着说着,玛丽又抽泣了起来。

趁此机会,路易斯跑到桌旁拿起糖果盒塞到玛丽怀中。

“还剩很多,带回去慢慢吃……威廉,快带她走吧,不然没完没了了。我还急着要和我的两位副手商议试题呢!”

路易斯只能狠下心说出这句话,但与此同时他也拍了拍玛丽的柔弱肩膀。

接着他便转过身去面向窗帘,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羊头壁画,选择不去面对这令人伤心难过的离别场面。

“那再见了,路易斯。璐克修女,走了。”

路易斯听到房门关上便松了口气。神父与修女在楼道内的脚步声渐渐微弱,直至他再也听不见。他瘫倒在威廉刚刚坐着的沙发上。

“小情人走了,真伤心呢,路易斯……”坐在一旁沙发上的安妮用手指戳了戳路易斯的上臂。

“随你们两个怎么说,我也懒得解释……琳赛,说说有关试题的事项,威廉是让你告诉我吧?”

“那你先让位啊,哪有客人站着,主人坐着的?你自己说的不是吗,‘当然得让客人坐!’。”

“你站累了?”

“进了你的屋子我就没坐下过,路易斯!”

“好好好,我把位子让给你……”路易斯只能无奈起身。

没办法,主人要以礼对待客人,男人要谦让关照女人。路易斯的让位义不容辞。

“对了琳赛,我们晚上住哪儿~~”琳赛刚坐下,一旁的安妮便把脑袋凑过去这么问道。

“巴黎的酒店都好贵的,长住不起,我家离这儿又很远。不如……路易斯,你这儿有空房吗?”琳赛看着路易斯露出邪魅的微笑。

“没有!去外面自己找地方住!”路易斯没好气地答道。

他突然瞧见摆放在桌上的“圣米歇尔山”。玛丽舍不得吃掉作为小岛主体的修道院,因此只在“岸边的草木礁石”上下过口。

特意为今天这个日子给玛丽定做的蛋糕,现在也吃不完了。

路易斯完全没有胃口。

“你们两个吃过晚饭了没有?如果没有,就帮我个小忙,把这个小‘圣米歇尔山’解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