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玛丽睁开的是右眼,但其实,一切看到、回溯到的情景都是浮现在紧闭着的左眼中的。
那么,她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在此先说明一点,通灵者在大多数情况下,是能够做到对被观察、回溯、治疗的患者感同身受的。
左眼的黑暗中,玛丽最先看到的情景是,一片平原。
平原上尽是金黄的草。是的,金黄色的草,并不是嫩绿或翠绿色的,也不是枯黄后的草。
草长得很长,玛丽低头朝脚下一看,注意到它们已经能盖上自己的小腿了。同时她还意识到,自己,或者说,海伦,是光着脚的,并没有穿鞋子。
自己下身是一条粗糙的麻布短裤,而上身则是略有破洞的沾染有泥土与黑色污渍的白色单衣。泥土却不是金色的……
风吹动黄金草的时候,草的顶端轻抚在玛丽的脚脖子上,让她觉着很舒服,只不过略微有些痒……还有些冷。她抬起两只手搂住自己的上半身。
玛丽将视线远眺向平原尽头、地平线尽头。视线所及的地方都是金黄色的。她不禁好奇,这里究竟是哪儿?自己真的身处在海伦的记忆中吗?自己的回溯是不是出现了问题?
接着探究下去吧。促使玛丽继续做下去的,是平原那头的一颗树。
整个辽阔平原上唯一的一棵树。玛丽在眺望远方的时候一下就注意到了。它太突兀了。
直觉与主同时告诉她,要向那棵树行进过去,要到那棵树的底下。于是玛丽开始迈动自己光滑的双腿。
脚下的泥土,里头很干净,没有折断的尖利树枝,也没有长着刺儿的荆棘,所以玛丽一路走得很快。越来越近了,离那棵树,平原之树。
玛丽这时发觉,这棵树的除了树干与树枝是原本的咖色以外,顶上的树叶也是金黄色的,同此时,掠过她脚边的小草一样。
“我第一眼还以为这是一颗枯树、死树,没想到……竟然是一棵黄金树……”玛丽边走边喃喃自语道。
她终于走到黄金树下了。黄金叶在离树根十米左右的地方便停止生长了。那黄金树下铺着的那层金黄色是什么呢?
玛丽定睛看了看。是收割下来的金色的茅草。离开了大地,本应枯黄、变白的叶片依旧如长在泥土中那样,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这些茅草是从哪里来的?谁收获的它们?又是谁把它们铺在这儿的?
玛丽想到这里,环顾四周。整个平原似乎就她一人。她走到树干旁,靠着树干坐到金色茅草编织成的地毯上。在海伦的梦里,她还是走累了,她想坐下来休息会儿,休息几分钟,于是她靠在了这儿。
“你来了?”
“谁?!”这突然的一声招呼惊得玛丽一下从地上跳起。她急忙转头环顾四周,依旧没有发现一个人影。
“我在你背后……”这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没有独特性的大众声音。
玛丽听闻将脑袋转向身后。可在她的身后的却是粗壮的树干。
“刚刚对着我说话的……是这棵树吗?”玛丽心想。她感到很奇怪,海伦曾经遇到过一棵会说人话的黄金树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不,我不是这棵树。你再走过来一些,女人,走到树这边来。我在树的另一边,这棵树的树干把你的视线挡住了。”年轻男人说话沉稳,一点都不急。
原来如此,玛丽站在原地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男人的声音确实是从树那边传过来的。她又迈了几步,小心翼翼走到树干一旁,探出头,目光向树的那一边瞥过去。玛丽如此小心的原因,是怕躲在树后的是个坏人。
不过玛丽很清楚,自己现在的一切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是海伦当时一模一样做过、经历过的。所以玛丽也不是太担心在意,因为海伦之前还躺在皮埃尔丰城堡的长廊、那个铺着红毯的比赛台的病床上和自己说着话呢。她经历过这些,她活了下来,或许她在这儿遇到了些险情,但是她成功脱身了。
玛丽看到了这个男人。见着他的第一眼,玛丽的脑袋就有些恍惚。
她注视着、观察着他的同时,他也将目光锁向了她。
这是个金发的男人,是个年轻人,是个美人。他拥有着比玛丽还灿烂耀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色头发,如同玛丽那样的两颗蓝色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没有胡子,不厚也不薄的嘴唇。白色的、健康的皮肤,脸上没有一粒雀斑、一粒痘痘、一颗黑痣。一张完美的脸。
然而玛丽看到这张脸的同时,脑海中却浮现起另外两个人的脸——通灵组的正评审苏利文·斯拉法先生与和自己同为新人组参赛选手的七千岁安德,算上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三人长得很像、极像。
如果说安德只是颓废、虚弱、消瘦、病怏怏版本的长着白头发的苏利文的话,那么眼前这名男子简直就是苏利文的年轻版本了。三人一比,七千岁安德脸最长,身高最高,身材也最细瘦;光之子苏利文最矮,身材匀称,虽然他长着一张稍微有点圆,稍微有点肉的娃娃脸,但仔细观察的话,一般人还是能从上头看出一些岁月的痕迹的;而此时站在树后、玛丽两只眼睛前方的年轻男人才是真正的光,因为他全身上下都洋溢着生命的光芒,散发着万物生长的蓬勃气息。
他笑着看向探出半个脑袋来的玛丽,这引得玛丽的心有所颤动。如此阳光帅气……完美的男人她在人生中还是第一次见到。
玛丽向后倒退去,看来海伦那时候也像自己现在这样,被眼前这个男人震住了。
“你……你是谁?”她哆嗦着问道。
男人没有马上回答,他依旧面露笑容。他的笑容和苏利文平时挂在脸上的笑容别无二致,至于安德笑起来是什么样的,玛丽还没见过那个男人笑呢。
“……创造你的人。”
玛丽的脑袋轰的一声响。她完全不明白男人话中蕴含着的意思。
“创造……我的人?那就是说,你是我的父亲了?”
海伦的父亲?!海伦的父亲看上去也太年轻了吧……转念一想,那苏利文先生同海伦又是什么关系?是海伦的叔叔伯伯吗?那么……安德会不会其实是海伦的兄弟姐妹?
玛丽觉得此时自己脑中推想出的结论怎么看都很可怕。还是先不去在意为好……
“没错,创造你的人,当然,也可以算是你的父亲……你要是愿意,就把我当作你的父亲好了……”男人紧接着开口打断玛丽的杂乱思绪。
海伦那时候……会如何向他提问呢?玛丽的脑子飞速旋转,终于转出几个结果。
于是她决定将涌到嘴边的问题问出口。海伦当时就是这么做的。玛丽相信她会这么做的。
“……我的母亲是谁?”自己……不,海伦问出的这个问题听上去可真令人震惊。
然而面前的年轻男人丝毫不为所动,面不改色的回答道:
“此时此刻,这块土地上、我们脚下的泥土。”
泥土?!玛丽更加想不明白了。海伦的父亲是人,母亲却是泥土,怎么可能?!天方夜谭么?!
震惊归震惊,接下来海伦会问出什么来呢?
“……那您……创造我是为了做什么呢?”
玛丽此刻真想捂住自己的嘴巴。海伦此时在她心中简直就是个天才!但是……关于创造子女与后代,眼前的男人会说出怎样的缘由来呢?
“制造混乱。”
“混乱?!”玛丽不由得将这个词脱口而出。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词汇,但是它从这个完美男人的口中钻出来了。
创造海伦、创造自己的女儿的原因却是为了制造混乱……这个当父亲的是怎么想的?他想制造什么混乱呢?
玛丽还想开口再问,或者说,海伦还想开口再问,但是眼前的男人已经不准备给她们机会了:
“你不需要再知道更多了……”
“最后一个问题!”玛丽没想到海伦竟敢打断这个男人的话。男人身上洋溢着金色光芒,看起来无比神圣,简直不容置疑,但是海伦依旧发问了。
男人果然皱了皱眉头,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原来的神态。这是个微小的细节,玛丽打赌当时的海伦肯定没来得及注意到,但是现在玛丽处于回溯状态,因此注意到了这一点。
“问吧。不过你得向我保证,这一定是你的最后一个问题了。”
“我保证!”
“问吧。”
“我的名字……”竟然是这个问题吗?玛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不管怎样,海伦那时敢多向这个看上去不容置疑的男人多问一个问题,已经算得上做到她的最好了。
玛丽注意到男人收起了他的笑容。没有了灿烂笑容修饰他的脸庞,他看起来就不是先前那个完美的模样了。
“海伦……”
果然是海伦!不过……只有名字吗?姓氏呢?难道不是拉沃吗?
玛丽还没来得及在脑海中去细想,男人就主动解除了她的疑惑:
“……你暂时还没有姓氏。到了那里之后,会有人给予你姓氏的。”
那里?那里是哪里?
谜团似乎越来越多,然而玛丽清楚,海伦那时候已经不被允许再问出哪怕一个问题了。
“你可以离开了,海伦。去那个地方,他们会带你去的。”
他们?他们又是谁?什么人、哪些人?
玛丽很快便知晓答案了,当她感觉到自己的两只手臂被人抓了起来,回过头去之后才察觉到自己身后多了两个人影。
带翅膀的……不,带着羽翼的人。玛丽注意到了这两人的背后都长有硕大的白色羽翼,像是自己曾在伊比利斯先生的犹大房间中见到过的天使羽翼。但是他们的脸都是模糊的,仿佛两团白色的光在他们脸上各自聚成了一张白色面纱,带给玛丽一种朦胧之美。
“天使?!不可能吧……海伦竟然见到过天使真身?!”
当她再次将脑袋转回来的时候,面前的男人对她露出了最后的微笑,接着男人也像玛丽身后那两个长着羽翼的“天使”那样,面部蒙上了一层朦胧面纱。唯一的区别是,这层面纱是金色的,并不是白色的。
“带她走吧,带她下去吧。”玛丽听到男人向自己身后的“天使”发号施令。
冲着天使发号施令的人,会是什么人呢?
玛丽感觉到自己被带着腾空而起。携着自己右手的“天使”在飞过黄金树树梢的时候,还伸手在上头摘下了不知什么东西。他将那东西递到了玛丽手上,玛丽才看清它的真实面目。
一只金色的苹果。
“我可以……现在吃了它吗?”那时候的海伦这么问道。海伦也是个平凡、普通、天真的女孩儿啊~~
两位“天使”同时点了点头,然而在空中,他们脸上的面纱始终没有被风吹拂起来过。
玛丽将手上这只金色的苹果凑进口中,只咬下一口这颗璀璨的果实便流出金色的汁液。味道倒是和普通的苹果没有多大差别,更甜一些罢了。
当玛丽慢慢、一口一口将这只金苹果啃食完毕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两位“天使”带到云端之上了。
玛丽很想将目光转向身下,但是又不敢。她没有恐高症,但是此刻之后就说不准了。
两位“天使”将朝向天空的脸转向玛丽。她发觉上升的速度慢下来了……最终停滞,“天使”抓着玛丽的两只手的上臂伫立在空中。
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呢?“天使”们会把自己……海伦怎么样呢?
她看着两位“天使”朝彼此点了点头。紧接着,玛丽感觉到“天使”们抓握自己上臂的力道变松了。
玛丽的心底顿时向上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难道……
“天使”松开了他们的手。
“就知道!”幸亏玛丽清楚自己其实是处在回溯状态。但是……海伦的经历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她在还没开始回溯之前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竟会目睹一幕幕如此不可思议的情景。
玛丽……海伦从云端之上坠落。等候她们到来的并不是原先的金色平原,而是黑色的、漆黑的、黑暗的土地。
人间。